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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晓山青(五)

作者:珩山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京城南不及东西两处繁华,却是众文人书生所爱的树绿鸟鸣的僻静之地,而此刻,过往所有的风华与宁静皆破碎。


    岳安书院外黑压压一片的晦灵司侍卫个个肃穆威严,抬手按住腰间长剑,像是等待即将开战的将士。


    为首的男子背脊端正,深夜似的官服在日光照耀下隐有兽纹,黑色皮革铆钉腰封紧紧缠在他流畅的腰间。


    他面色冷峻,眉眼间却稍有青涩,不似身后的侍卫一般成熟,他年岁不大,不过十九。


    “周司使,等不得了。”


    他一旁的程丛轻声开口,语气间有些按耐不住的急躁。


    岳安书院大门紧闭,晦灵司的侍卫提刀守候。


    他们似乎都在等。


    周涯紧紧按住腰间的长剑,手上青筋绷起,他喉结滚动一下,“知道。”


    他未明答,不说要不要强闯,只说一句“知道”,程丛咽下气,不好再开口。


    岳安书院中的书生写诗作文痛斥君王,言辞激烈,甚至扬言要集体上书,此事在京城内引起不小的动静。晦灵司不过奉命阻挡,本是一件易事,可周涯命人在外,若是书院中的书生不出来,便不准入内。许久等待,程丛虽心有烦闷,却不好多说些什么。


    今晨他们便奉命前来,等到如今,竟已有两个时辰。


    宫中那位虽未明言捉拿,可程丛却是实打实带着教训逆贼之心来的。


    程丛呵笑,扬声朝里喊:“敢作文章,却连门都不敢出,实为鼠虫之辈,有这胆子,怎敢入宫,岂不是让人笑话?”


    他扭头,心气仍高,“周司使,刘都知还在宫中等着,此事摆到陛下面前谁都交不了差。”


    “将他们都带到晦灵司,弄得头破血流,此事难道就好了?刘都知只说拦住他们,可不曾说过要将他们捉住,将他们关在书院不能踏出半步也好。”


    他很清楚,一旦这些书生被带进晦灵司,便要被冠上逆贼之名,皆要定罪,下场只怕会和徐诲一样。


    程丛反驳:“这些书生心气比天都高,一直在外候着,要耗到什么时候?”


    “我看他们不受点皮肉苦,怕是永远不知王法。”


    周涯仰头,眉头紧锁,显然已有些生气,他语气更是无情:“你若不愿,那便走。”


    程丛垂首,终究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他还要为自己开脱:“这些书生惯是扭捏的,我性子直,最爱是生是死给个痛快,没心气等,只想利索点解决。我是晦灵司的人,周司使有命我不敢违抗,自然要听命等候,只是不知他们还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若是冲撞了陛下,晦灵司的弟兄们也要跟着受罚。”


    天子之怒,无人承受得住。


    徐诲因触怒龙颜而死得凄惨,这便是令旁人瑟瑟发抖的教训。


    周涯目光直直地盯着不远处密不透风的板门,双眸颤动一瞬。


    他刚往前踏一步,紧密的缝隙渐渐宽大。


    身后的侍卫几乎是同时握住剑柄,凝神屏息。


    程丛双目慢慢瞪大。


    从门内出来的人儿看着只有十一二岁,模样稚嫩,他穿着一身丧服,走在人群最前面,而他身后的众人皆是披麻戴孝,目光炯炯。


    周涯抬手,示意身后的一众侍卫不得上前。


    “周涯!”


    他刚将手放下,远处猝不及防地传来女子之音。


    他紧锁的眉头一瞬缓和,原本冷漠的双眸也有一抹难以察觉的温情,不必回头,他也能认出来。


    裴兰瑛是一路跑过来的,额头蒙上细密的汗,耳上的珍珠坠子已掉了一只,独留一颗珍珠在脸颊晃荡。


    她刚离近,便被提刀的侍卫拦住。


    刀光锃亮,她眼睛被晃得刺痛。再抬眼,她便看见岳安书院内披麻戴孝的书生,心尖不由得颤动一瞬。


    她是半个时辰前从春棠口中听闻此事的,春棠告诉她,周涯今日早些时候便带人去了岳安书院。


    裴兰瑛清楚地记得,靖元十五年,岳安书院四十余位书生因逆贼之名身陷刑狱,以绝食明志,又受重刑,下场惨烈,而活下的书生一身罪名,此生不得科举,前路就此葬送。


    从此,“岳安书院”便成了靖元年间不可提起的禁忌。


    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和上一世一样悲惨死去,他们此刻年轻,有大好年华,哪怕什么都不可挽回,她也想要试一试。


    “裴兰瑛,你不该来这儿。”


    周涯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是锋利无比的剑刃。


    “不,我一定要来。”她朝前一步,离剑唯有一寸。


    “周涯,他们绝不能和晦灵司走。”


    他从未想过,今日来到岳安书院的人会是她,他更没有想到,她会是为岳安书院的书生而来。


    周涯愣了许久,“裴兰瑛,你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


    为首的年幼书生手中拿着卷好的绢帛,踏下一级石阶,他双腿倏尔发软,在台阶上重重滚了几圈,手中的绢帛随之展开。


    绢帛之上血字密麻,干透的血红得发紫。


    即便离得远,裴兰瑛心里还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书生小心翼翼捡起血书,跪在一众侍卫面前。


    “我的老师徐诲,肝肺冰雪,是清流之人,不该以恶谥冠之!”


    他声音越来越大,尖细,却直刺脊髓。


    他身后的书生也上前,不怕死似的想要冲破刀剑铸起的围城,院门紧闭的时辰,他们或许已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裴兰瑛心急,拨开面前的剑,往白衣之中去。


    周涯见状,厉声喊住提刀的侍卫。


    程丛停住,手中的剑却在晃动,明亮剑光在银白剑刃上周旋。


    黑白停歇之间,是一抹烟绿驻足。


    裴今尘与霍凌秋赶到时,便见到这一光景。


    那抹烟绿站在中央,隔绝黑白,像是春日里一株刚柔并济的杨柳。


    裴今尘顿住一刹,待看清那人,他猛地抬脚朝前跑去。


    “裴兰瑛,谁让你来这儿的?!”


    她的手腕被抓得生疼,却毫无要跟裴今尘走的意思。


    “跟我回去!”


    裴兰瑛被拽得踉跄两下,他显然气至极点,声音又抖又哑。


    见敌不过,裴兰瑛径直死死抓住站在一旁的周涯。


    “大哥。”他面露难色,也不好将裴兰瑛的手扒开。


    “我不能走!”


    若他们能拦住要强闯宫门上书的书生倒也好,可她明白,若他们真的能,那上一世书生们就不会落得悲惨下场。


    “哥哥,我求你。”


    她声音轻微,“徐老先生不在了,他们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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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裴今尘双目明显惊愕,自小到大,无论裴兰瑛想要什么他都会竭力满足,他从未在她口中听过“求”这个字,更没有见过她软声求人。


    他的手不自觉松了下去,裴兰瑛顺势挣开。


    她转身直面披麻戴孝面色悲愤的书生。


    霍凌秋缓缓向前,她的面庞便愈发清晰,他忽然停住,垂首见脚旁的圆润珍珠,便捡起又用指腹将珍珠擦得光泽温润。他停步在愣于原地的裴今尘身边,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身上,视线稍稍下移,便见她指尖上一滴血,将落未落。


    今日会在岳安书院外见到她,他也未曾想到。


    此刻的她直立众人之间,与幼时被父兄责骂到害怕得躲到他身后的人已是两样。


    指尖血落于烟绿,洇晕开来。


    她的声音稳而不厉,不畏之间有着独属于女子天然的亲切柔和,“诸位今日究竟为何上书?”


    那少年开口:“为了我们的老师。”


    “老师忠贞不渝,丹心碧血,一生为大梁百姓,死后却要冠以‘缪’谥,我们是他的学生,受他教诲,老师被如此对待,我们不甘心!”


    他身后年约二十的男子悲愤交加,眼眶通红,说到后面几近喘不上气。


    裴兰瑛屈指,手心粘腻,她终于察觉手心伤口刺痛,可她顾不上,只任由血流淌进指缝。


    “你们皆是有情有义之人,我知你们心有怨恨不甘,便要将所有的心火写成文字,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若是徐老先生在天有灵,他当真希望你们如此?”


    他们双眸瞪大,却不说话。


    裴兰瑛继续开口:“在你们眼中,我是不晓朝堂之事的女子,可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生时尚有一息可待,若是死了,便什么都做不了。我希望你们能活着,徐老先生也定希望你们能好好活着。”


    这样的话,裴今尘从未在她口中听过。自她从江州回来,她好似变了一个人,裴今尘说不上来,却觉得她比过去成熟许多。


    方才悲愤的书生朝前走:“老师本该是留名青史之人,如今却被冠以恶谥,我们如何甘愿?”


    “老师孑然一身,我们不为他,这世上还会有谁肯为他鸣不平?!”


    裴兰瑛:“世人心如明镜,皆知徐老先生清正爱民,这世上所有人都会为他鸣不平。”


    她的眼眶也渐渐红润:“他是我敬重的先生,是你们的老师,若你们因一时意气而死,又有谁能传其志?他在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他用自己的性命给包含岳安书院一众书生在内的旁观者真切地教诲了最后一个道理。


    此训之重,重如巍峨。


    “你们是他的身后名,你们一定要为了他好好活下去。”


    裴兰瑛俯身拱手,双手激动得发颤,掌心阵阵刺痛,血珠顺着手腕流进衣袖。


    “还望诸位,万莫共闯宫门上书!”


    人群霎时寂静,皆被她的一番话惊得说不出口,原本坚决的书生脸上也有半分迟疑。


    许久,都再无人开口。


    白衣之后一人冲了出来,他脸上憔悴,痛苦得如同一潭死水。


    他转身面对一众书生。


    “你们尚有牵挂,我与老师一样无亲无故,什么都不怕。”


    他夺过少年手中的绢帛。


    “你们不去,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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