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逢华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迷离的目光如风筝般飘来飘去，最后风筝线断，直挺挺落在相牵的手上。
“不可以。”
谢逢华喃喃道：“你尚未及冠，不懂什么是情爱。”
街上人来人往，繁华擦肩而过。
他们在沉默中僵持着，谢逢华呆呆盯着裙摆，心口扑通扑通地跳。
手腕传来刺痛，周其卿冷冰冰的话语从头顶传入耳中：“你醉了。”
其实她的酒量还不错，虽说脑子有些晕乎乎的站不稳，但不表示她听不懂人话。
周其卿对她什么心思谢逢华心知肚明。
周其卿一次次试探，谢逢华从一开始的胜券在握，到后来见到周其卿下意识的回避，她拙劣地暴露自己的软肋，模棱两可地回应着他，却希望他自觉知难而退。
谢逢华一心期望周其卿能为自己所用，却已然忘了，以现在她的实力，远不能完全掌控一颗完全自由的心脏。
手腕上的手掌隆起青色的脉络，周其卿无言沉默着，似在等待着她的回应，又似一种无声的威胁。
谢逢华轻轻吐出一口酒气，颇有自知之明地没有挣脱。
“嗯，你就当我醉了罢。”
待她再爬得高些，待一切尘埃落定，再找机会与他说明也来得及。
话落，手腕上骤然一轻。
谢逢华回神，抬眼望去，周其卿目光沉沉，分明是少年人的年纪，眼底却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周其卿扯了扯嘴角，眉头舒展，不见半分喜色：“谢娘子，我醉了。”
不远处，周铭正急匆匆朝这边奔来。
谢逢华欲开口回拒，却听他委屈道：“谢娘子，我真的醉了。”
说着，为验明其身似的，周其卿晃晃悠悠朝她靠近。
走了没两步，像是被石子绊倒，摇摇晃晃如落叶坠下树梢，身形一晃，竟直挺挺朝她扑来。
距离太近，躲是躲不过了。
谢逢华一咬牙，向他张开了怀抱。
骄阳余温炙烤着灼热身躯，酒气蒸腾，扑面而来。
这小子看着瘦弱，分量着实不轻。
谢逢华后退一步才勉强撑住他。
周其卿凑在她耳畔嘀咕了句什么，头一栽，便没了声息。
“世子哎！”
打眼撞见男女搂抱，周铭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欲将主子拉回来。
可醉酒的人重如千斤坠，周铭吭哧拽半天，周其卿仍牢牢黏在谢逢华身上，折腾半天，纹丝不动。
想来真是醉了。
谢逢华被他压得酒醒了一半，见周铭无可奈何，问他：“不是说你家世子海量吗？喝得什么酒能醉成这副模样？”
周铭尴尬：“今日饮的是千杯觞，是江月楼的新品。”
谢逢华掰下绕在腰间的胳膊，递给周铭，疑惑：“江月楼？”
“是，世子说，江月楼的美酒最是甘甜，还曾说想带谢娘子来吃一盏酒尝尝鲜。”周铭说着，将那条沉重的胳膊搭在肩上。
谢逢华搀着周其卿的半边身子，闻言只觉得好笑：“周世子还想带我来？怕不是别有用心。”
“谢娘子莫不是听了外界传言，才对世子有所误解。”周铭道，“世子常现身酒楼乐馆，只是为了吃酒听曲，其余的，世子瞧不上，也从未碰过。”
谢逢华心道：非亲非故，你与我说何用？现今有他的至亲管教，日后有他的世子妃约束，怎么也轮不到她对世子指指点点。
即便周其卿常携书来寻她探讨，一口一个“谢娘子”叫的酸掉牙，可年纪和家世摆在那里，周家也绝不会允许一个教书先生家的小女戴上皇室的头冠招摇过市。
或许谢逢华看得透，所以才对周其卿的喜爱惶恐不安。
“谢娘子，周家家规有言，周氏男女皆不可醉态入府。世子这般模样回去，又免不了一顿苦头，不如先从客栈开间房歇歇，待世子醒了再回去？”
周铭就近寻了客栈，开了间上等厢房。
二人合力将周其卿搬上楼，扶到床上摆好。
周铭摘下周其卿的锦鞋摆在床脚，谢逢华将醉鬼的外衫褪下，叠好放在床边，又扯开棉被盖在他身上，掖好被角。
周其卿期间没有半分挣扎的迹象，梦呓几句，翻了个身，倒头昏睡过去。
周铭道：“有劳谢娘子了。”
谢逢华坐在椅子里不想动，累得双腿都在发抖，“嗯，就当抵饭钱了。”
周铭唤了热水，说要为周其卿擦身，谢逢华见状，心知留下无用，起身辞行。
目送谢逢华下楼，周铭不禁捏了把汗，一转头，只见方才床上挺尸的主子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澄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走了？”
“是。”
周其卿叹气，颓然躺平。
“世子……”
“头疼，闭嘴。”周其卿拉过被子蒙住头，声音隔着厚厚逢棉被传出，“出去玩罢，我睡会儿。”
周铭应声，顺从退出了厢房。
屋内恢复了寂静。
周其卿猛得掀开被子，弹坐而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颊湿红。
话都说出口了，他日后该以何颜面面对谢逢华？
余光瞥见床边叠得整齐的外衫，痛苦又绝望地捂住了脸。
不过显然他的担心是多虑的。
因为谢逢华压根没回太学。
下了堂，学子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商量着去哪里一睹周相尊颜。
有学子壮着胆子询问周其卿，周其卿收回视线，道：“这个时辰，父亲大抵已经打道回府了。”
闻言，学子们纷纷流露出失落的神态，自觉无趣，也就纷纷散开了。
章旭用胳膊肘怼他腰窝，好奇道：“周相大驾光临，你怎么不去陪他，还少上一节算学课。”
“无趣。”周其卿抛出两个字，起身朝外走。
章旭遥遥唤他：“做什么去？”
周其卿摆摆手：“寻人！”
穿过亭台水榭，明玥在池塘边寻到了谢逢华。
褙子挽起广袖，露出两节藕色玉臂，谢逢华双膝跪地，手臂探入水塘，惊动一圈圈涟漪。
不知在摸索什么，那小臂宛若竹竿入水，搅乱了平静的水面。
明玥看了半晌，道：“这塘中可没有鱼儿。”
“嫂嫂。”谢逢华面露窘色，抽回手，慌乱地往身后藏，辩解道，“我没有捞鱼，是簪子落进水中，我想试试能不能捞出来。”
明玥掏出锦帕擦拭她脸上的泥泞，责备道：“这塘水深，池沿又浅，你若脚滑跌下去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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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办？左一个簪子罢了，府中多的是，改日我再送你一根。”
谢逢华倒是蛮喜欢那簪子的花样，但再喜欢也比不过命重要，便也不再执着。
“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嫂嫂提前替你物色着。”
这日子过得真是快，一转眼，她已是桃李年华。
考虑到谢逢华喜静，生辰宴便设在明府，铺面从简，只邀请谢家近亲友人。
明玥问她有没有想邀请的好友，谢逢华想了许久，想来想去也凑不够半个人，只好摇头：“兄长能平安归来就很好了。”
今日谢怀世去往太学后便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连周相入宫面圣的消息都传回府了，谢怀世那边依旧毫无波澜。
“好端端的怎么又入宫了？”
听到这个消息，谢逢华心中一沉，道：“兄长不会出事吧？”
“又在说梦话了。”明玥嗔怪道，“你这小嘴呀，常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我若真成了寡嫂，是继续养着你呢？还是先把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嘴缝上呢？”
“我随便说的。”谢逢华赶忙捂上嘴，惊恐道，“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明玥笑弯了腰。
此时管家前来，说前堂有贵客拜访，明玥嘱咐谢逢华莫要碰寒凉之物，便前去应客了。
谢逢华坐在凉亭里，拾起未看完的书，翻了一页。
读到“家国难两全”时，残阳与淡墨横割天际。
读到“师先为学者立身”时，府中下人来报，说谢怀世已归家。
谢逢华放下书本，提裙朝前院跑去。
“周相考了一篇策论，问了我的家世，问了我对太学学子的看法，其余的……他并未多问。”
“可我听说周相出了太学就直奔皇城……”
“周相说要为我求份官差，”谢怀世摸了摸谢逢华的头，挤出一抹强笑，“我婉拒了。”
谢怀世拒绝的缘由，无外乎谢逢华和明玥，亦或本性如此，不求大富大贵权势滔天，只求家庭圆满安度一生。
谢怀世处处为她们着想，却也将自己困在当下。
这样的谢怀世，是否已经忘记当初年少时“为君分忧，为民请命”誓言了？
用过晚膳，谢逢华在院中漫步消食。
虽不知周惕守与谢怀世谈了什么，但谢怀世既能主动提出在太学安顿，想必这一年半载他是不会轻易回去了。
那谢逢华呢？
谢逢华一开始的确坚持想做女官，但近些日子随着明玥学习经营店铺，也越发觉得做女商也未尝不可。
商路扩据，亦能稳控一方。
到那时，兄长做官，她和嫂嫂经商，何愁钱权。
谢逢华正筹划着，忽闻围墙外有窸窣声响，不待她走进，一节竹梯越出视线。
“扶稳了！摔了小爷为你是问。”
听到这声音，谢逢华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那人冒出墙头，打眼瞧见立于院中的谢逢华，好看的眸子闪过一丝讶异。
谢逢华抱臂，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见事情败露，他便不再伪装，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那笑颜如花的模样，全然没有捅破好事的尴尬，只有对自己翻墙技术的自豪。
“谢娘子，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