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北城巷子里的风,带着一股铁锈和腐败混合的臭味,钻进云徵的鼻子里。
她蹲在陋室墙角,攥着若嵁前几日教她习字时用的那截炭笔,地上是几个歪歪扭扭,被她用鞋底蹭得模糊的字——
「粮」、「安」、「先」。
先生已经两日未曾归家了。
门外檐下,两名玄甲侍卫肃立如松,唯按在刀柄上的手,停留的时刻愈发久了。
云徵自门缝偷望,只见他们甲胄之上,映出巷尾人影愈发繁密,正不住晃动。
那些影子不再是怯怯哀求,唯余沉沉静默,粘稠如涨潮污水,漫过北城每一寸龟裂土痕。
“没粮哩……就连广通源也关门了……”
“说是王府查得严,断了货……”
“都是那个瞎子!她一来,粮价没见低,反倒连买都买不到了!”
压抑的私语声,不绝于耳。云徵自然辨得“瞎子”所指,一颗心似被冰手攥紧,忙缩回脑袋,背抵着冷硬土墙,再也不敢向外窥探。
灶台上的药罐早已冷透,底下积了一层灰。先生不在,她连火都不敢生,恐那一点点炊烟,都会招惹更多饥民。
她忆起昨日溜去巷口看粮价牌,那木牌悬于半空,却空无一字。旁边广源通的铺板关得死死的,唯有几个伙计模样的壮汉,眼神凶狠,驱赶着任何试图靠近的人。
苍梧城中弥漫着的,是比饥肠更可怖的绝望,是困于悬崖之畔、将坠未坠时,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缄默嘶吼。
“云徵。”
低沉嘶哑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疲惫。
云徵猛地抬头,几乎是扑了过去,紧紧抱住若嵁冰冷的腿。
“先生!”那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后怕。
若嵁僵硬地拍了拍她的头,覆纱的脸转向门外那片令人不安的寂静。“去,倒碗水来。”
水是凉的。
若嵁接过,指尖在粗糙的碗沿摩挲,并未饮用。她面向门外,低声问道:“外面……情形如何?”
云徵咽了口唾沫,磕磕绊绊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尽数告知。
“……他们,他们都说……是先生……”在她心中,先生本是顶好的善人,便是复述旁人之言,也不愿有半分诋毁。
若嵁静默着,良久,才极轻地呵出一口气,那气息在清冷的空气里凝不成白雾。
“知道了。”
就在此时,远处忽传一声尖厉哭嚎,继而如燃引线,怒骂、呵斥、瓦罐碎裂之声轰然迸发,恰似河堤溃决,朝着这方寸之地汹涌漫来。
“跟他们拼了——!”
“抢粮!不然都是死!”
“这些权贵老爷不让咱们活!不如先砸了这里!”
门板被重物撞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两名亲兵“锵”地拔刀出鞘,厉声大喝:“退后!胆敢再近,格杀勿论!”
呵斥声很快被更疯狂的声浪淹没。
云徵骇得浑身战栗,死死攥住若嵁的衣袖。
若嵁将她护在身后,盲杖重重顿地,转向喧嚣来处,声线穿透木门,清晰却难平躁动:“诸位!粮事王府已有计较,尔等……”
一块石头猛地砸在门板上,巨响截断了她的话。
“呸!”
“让她出来!让她把吞了的粮食吐出来!”
木门受接连撞击,哀鸣中已现裂纹,仿佛下一刻便要四分五裂。
“退后!”
两名亲兵背抵门板,额角青筋暴起,汗水自下颌滴落。他们紧握横刀,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震颤不休的门闩。纵使身经百战,面对已近疯狂的饥民,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云徵吓得闭紧双眼,小手死死捂住耳朵,整个人蜷缩在若嵁身后,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然而,预想中门板破碎,暴民涌入的场景并未立刻发生。
千钧一发之际,若嵁蓦地抬手,抓住身旁亲兵即将挥出的利刃。
“别动!”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那亲兵动作一滞,愕然看向她。
若嵁未做解释,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喧嚣,覆纱下的面容凝肃如冰。
在一片怒吼声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此番冲击虽声势浩大,却非预想中那般无序。嘈杂声里,至少有三四道异声,或在人群外围,或于侧畔,以更高声调、更富煽动之语,刻意引着冲击方向,挑动对目标的仇怨。
“……就是她断了大家的生路!”
“王府的走狗!不让她吐出粮食,咱们都得饿死!”
“冲进去!里面肯定有粮!”
这些声音尖锐而刻意,与周围因绝望而嘶哑的哭嚎截然不同。
此等紧绷之际,若嵁竟勾唇漾起一抹笑。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那笑意冰寒,转瞬即逝。
门外的喧嚣鼎沸,木门裂纹在撞击下蔓延。
“先生!”云徵低声啜泣。
若嵁心底微动,似有波澜掠起,却转瞬便定了心神,决意不改。她将云徵往身后更深处一推,盲杖交于左手,右手竟主动探向那摇摇欲坠的门闩。
“先生不可!”亲兵大惊,欲要阻拦。
“开门。”
若嵁声线不高,却自有一种异力,竟能穿透满场嘈杂,直抵人心。
两名亲兵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眸中见得惊疑与决绝。王爷命二人听其差遣、护其周全,非是看她赴死。然此刻,这盲眼琴师竟令他们生了服从之本能。
“吱嘎——哐!”
门闩被猛地抽离,破损的木门被外面汹涌的力量轰然洞开!
空气中裹挟着绝望、愤怒与汗臭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是无数双布满血丝,被饥饿与仇恨灼烧的眼睛,是挥舞着的枯瘦手臂和简陋的棍棒。
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眼看就要将门口这单薄的三人彻底吞噬。
“退下!”
若嵁非但不曾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盲杖重重顿在门槛之内。她覆纱的面容迎向那片狰狞的浪潮,清癯的身形在宽大玄氅下更显脆弱,却莫名带着一股岿然不动的气势。
为首的几个饥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骇得一滞。
恰在这电光石火的间隙,若嵁扬声开口,嗓音虽哑,却字字清晰,稳稳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尔等今日踏过此门,是想抢我若嵁一人之粮,还是想夺这北城、这苍梧、乃至整个大同府百姓的活路?!”
人群一静。
她不待回答,盲杖指向门外某个方向,尽管目不能视,那姿态却精准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方才喊‘冲进去’,喊‘里面肯定有粮’的,是哪几位壮士?何不站出来,指给我这瞎子看看,这四壁漏风的陋室里,究竟藏了多少米山面海,值得诸位以命相搏?!”
这话如同冷水泼入滚油。人群中一阵骚动,不少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四处逡巡,寻找那几个特别煽动的声音来源。
那几道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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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顿时偃旗息鼓,隐匿于人群之中。
若嵁捕捉到这细微变化,心知这步棋是走对了。她放缓语气,嗓音里的嘶哑裹着浓重疲惫,连话尾都掺了丝与他们同病相怜的悲凉:
“在下一介残躯,盲眼之人。蒙王爷不弃,授以此任,稽查账目,只为平抑粮价,求一个‘安’字。安诸位父老之肠胃,安这苍梧城之秩序。”
她不动声色错开半步,露出身后掩面低泣的云徵。
“尔等家中,想必亦有稚子嗷嗷待哺,如我身后这小徒一般。将心比心,我若有粮,何须藏匿?何忍见孩童啼饥号寒?!”
提及孩童,人群中妇孺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原先被煽动的疯狂气息,稍稍被更原始的悲戚取代。
若嵁抓住这稍纵即逝的软化,声音陡然拔高,语带决绝:
“粮价之事,皆系我一身!我若嵁在此立誓,”
她举起右手,立誓道:
“三日!三日之内,若不能让这苍梧城的粮价。无须尔等动手,我若嵁自缚双手,出此城门,任你们……生啖我肉,以解饥馑!”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连她身后的亲兵都倒吸一口冷气。这誓言太重,太毒,几乎断了自己所有退路。
饥民们面面相觑,被这誓言震在原地。
生啖其肉……这瞎子,是疯了不成?
“空口无凭!”人群中仍有不甘的声音在挑唆,但气势已弱了许多。
若嵁冷笑一声:“我人就在此地,门外有王府亲兵,城中有万千眼睛。三日之期,如白驹过隙,尔等还怕我飞了不成?”
盲杖再次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压下了最后一丝躁动:
“此事成与不成,于诸位皆无损伤。不妨信我一信?”
沉默笼罩了陋室门前。
有人悄然后退,有人低头抹泪,有人看着若嵁那单薄却笔直的身影,眼神复杂。
人群散去,此处唯余满地狼藉,破损的木门,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暴戾与绝望。
两名亲兵直到人群彻底消失在巷尾,才缓缓将刀归鞘,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们看向若嵁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云徵直到此时,才敢放开紧紧捂着嘴的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若嵁怀里。
若嵁任由她抱着,覆纱的脸微微仰起,对着门外清冷的天光。
马蹄声自远而近,铁甲铿锵作响,一步步重重踏在青石板上。
周放离勒马立在巷口,玄色大氅于躁动风里纹丝不动。一路奔来,他亲眼见得,那些因饥馑而扭曲的面庞,目光扫过他们手中充作武器的破棍烂石,难掩悲戚。
他治下的百姓,竟已成了这般模样。
握缰的手骤然收紧,周放离指节泛出青白,下颌线绷得极紧,眼底翻涌着痛楚与暴怒,几乎要破眶而出。
他目光沉沉落向前方的若嵁。
她拄着盲杖立在门内,白纱覆眼,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周身却凝着股近乎冷酷的平静。她转向周放离的方向,声音清晰得不含半分波澜,缓缓开口::
“王爷,时机已至。”
周放离眸光骤然锐利,钉在她脸上。
若嵁的声音不高,却如冰珠坠地,字字清晰:“民气可用,亦可惜。此等汹汹民怨,若善加引导,便可化为护邦之力。粮价之事,在下已有计较。王爷何不借此民之气,直捣黄龙?”
她微微侧首,静待下文。
然而,周放离却并未如她预料般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