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发霉木材生火起的烟猛地吹向一边。
“咳咳咳!!!”
旁边的幼女不过五岁,被烟气呛得直咳嗽,眼泪都被熏了出来。
但她不能懈怠,只有在父亲起床前升起火堆,把全家的饭食做好,她和母亲才可以勉强得一上午安宁。
木门被推开,母亲王氏被扑面而来的烟气呛得喘不过气,弓着身子咳嗽,本来就不好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刺激,竟是咳出点点鲜红。
卫余扑上去,想要抱住母亲,却被王氏一把推开,“滚一边去,没用的丫头!”王氏气还没有喘匀,就捡起地上的木棍,冲着火堆扒拉了几下,试图减少烟气。
“阿娘,对不起……”卫余直直站在一旁,但是烟雾丝毫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终究飘进了里屋。
卫介到底是醒了,他批了件外衣,咒骂着大步走出来,柳氏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睡眼惺忪的跟在后面。
“哎呀,老爷!”柳氏嚷嚷起来,还不忘护着自己的肚子,“这死丫头干什么都搞不好,这烟让妾身的肚子好痛~”
卫介皱着的眉拧的更紧,脸色阴沉的让卫余倒退几步,她想要跑,还没有几步就被王氏拽住。
“你跑什么,有什么好好说。”
卫余急得不停挣扎,眼看着卫介越来越近,扬起的巴掌重重扇在她脸上,卫余的脸颊迅速肿起,她扭过头茫然的望着地面,无边的愤怒在胸口蔓延,眼睛干涩的发疼。
这一巴掌却不能解气,卫介作势又要踢一脚,卫余已经推开王氏,卫介一脚踢到了一旁的柱子上,疼得直咧嘴,他像洪水猛兽般追过去,大吼道:“孽障,你害了老子的儿子不说,还来害老子!看老子抓住你不把你个小孽障打死!!”
卫余自知自己跑不过卫介,抓起一旁晒着的青豆洒在后面,卫介来不及收脚,摔了个狗吃屎。
卫余拼了命的跑,直到把卫介的辱骂声,柳氏故作娇弱的呻吟声,王氏的责备声一股脑甩在了后面,才渐渐慢下脚步。
她来到了一处河流旁,这是卫家村边界处的河流,过了这条河,再沿着森林走,便是官道。
卫余没有出过卫家村,除了她,整个卫家村的人几乎都没有出去过。
卫家村地理位置偏僻,四面环山,隶属于东安九郡的晋城,晋城之外,便是宸朝百年来的大队头——离朝。
晋城作为保护宸朝的最后一道屏障,自然地势险峻。想要从那些山头爬出去,比登天还难。
卫余望着不远处的山岭,背靠在大树旁,勉强喘匀了气。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卫家村东边卫秀才的女儿寻梅捧着一桶洗好的衣服走了过来。
“哎呀,你的脸!”寻梅看着卫余脸上的淤青,忍不住惊叫出声,“怎么肿得和山包一样?”
寻梅掏出手绢在河里浸湿,追着卫余擦拭脸颊,卫余绕着树桩躲开。
“寻梅姐姐,你别问了!别管我。”卫余扑在草丛里,捂着脸不让看,寻梅见状突然明白了什么,“亭长又打你了?”
卫余不吭声,鼻子却一酸,心里的委屈在这一刻漏了气般宣泄出来,“我都叫你不要问……”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她赶紧用洗的发白的袖口摸了几把脸。
几块麦芽糖递到了自己面前,寻梅笑着道:“我这几天帮爹爹洗衣做饭,他今天心情好,赏我的,我给你一块!”
卫余有些意外,卫秀才是卫家村少有的读书人,平日里附庸风雅,什么活都不愿意干,妻子早逝,只能替村里人写信维持家用,哪来的钱买糖?
寻梅又把糖递的进些,卫余没有推脱,爽快的拿起一块放进自己嘴巴里,甜蜜冲散了心中苦涩,寻梅也吃了一块,二人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逐渐堆积的乌云。
“要下雨了。”卫余道。
“你今天还能回去吗?你爹他……”寻梅扭过头问道。
卫余沉默良久,突然道:“寻梅姐,我们一起逃到长安去吧。”
长安,宸朝的都城,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哪怕赴汤蹈火也要涉足的圣地。
卫家村只有卫介壮年时去过长安,回来后便将这件事大肆宣扬,说的天花乱坠。
说长安城如何繁华,自己如何受到皇上赏识,被公主垂青等等。卫家村的人没见过世面,还真的信以为真,卫介能当上亭长,这一点功不可没。
卫余从来没有相信过。从她有记忆以来,卫介肚子上的肉就没有消下去过,高高的肚子比女人怀胎十月还要大。加上他无时无刻都在夸夸其谈的浮夸表情,若是真有皇亲贵族看上了他,八成是个眼瞎的。
但是长安的繁花似锦,已经深深雕刻再来卫余心中。
“长安?”寻梅一愣,“爹爹跟我说过,那是天子住的地方。好像女子也可以当官?”
卫余激动的翻过身坐起来,“是吧?我们一起去长安,到时候就不用受气了!”
寻梅嗤笑出声,“小余,你别开玩笑了,我们才多大?别一会让野狼钓了去。”
卫余不说话了,寻梅忙凑过去,“我不是在笑你啊,可我们找得到长安的路吗?”
又是一阵狂风袭来,热浪中夹杂着泥土的腥味,远处的树叶被卷成一个小漩涡,很快又恢复平静。卫余活动了一些被汗水浸湿的手脚,粘腻的感觉让她涌起一阵不安,“好像真的要下雨了,蜻蜓飞得好低啊。”
“你今晚上到我家过夜吧,好不好?”寻梅牵起卫余的手,卫余犹豫了一下,想起卫秀才每次看见寻梅带着自己回家时的表情,还是笑着跑开了,“不用了,我偷偷回去,躲在我家牛棚里,不让他们看见!”
乌云密密麻麻的挡住了天空,光线骤然变暗,远处响起几声闷雷,几滴雨点砸在地上,卫余穿梭在小道上,远远的看见王氏站在门口。
“阿娘……”卫余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王氏的脸上也有了几道印子,一看见卫余,脸上担忧的神情却变了个样。
“你个死丫头,跑哪里去了?”王氏拽着卫余,想把她拖到院子里面,“知不知道你爹担心死了,快进去给他道个歉,今日的事就这么算了。”
卫介担心自己?卫余才不相信,他不盼着自己死了就不错了,“他打人就有理了?我才不要道歉!”卫余扒拉开王氏的手,“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王氏眉头一皱,“他是你爹,你爹打你天经地义,自古以来谁没有被爹娘打过?”
这话一出,卫余胸口的憋闷终于达到了顶峰,“他是我爹就可以莫名其妙的打我?!阿娘,那你又为什么会被他三天两头的打骂?就连柳姨娘也可以随意责骂你!”
“夫为妻纲,再说了……”王氏愣住了,声音哽咽起来,恨恨的瞪着卫余,“再说了,若你是一个男儿,我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卫余眼眶中一片模糊,牙齿都开始发抖,这才是她在家中无论做什么都不受待见的理由。
“轰隆——!!”天空一声惊雷,瞬间便像是漏了一个大洞般向下灌水,行人抱着头到处乱窜,卫余苍白的脸倒映着闪电的光。
“我不是一个男孩,让你们失望了对吗?”卫余哽咽着,王氏撇回头去,冷冷道:“你若是想站在这里淋雨也随便你。”说罢,她头也不回的走回屋内。
卫余终于不用掩饰自己的哭泣,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眼泪无声无息的掉落,在水洼中溅起微不可查的水花,她咬紧牙关咽下呜咽,可颤抖的双手暴露了她的溃败。
雨,越下越大了。
直至夜半,千万条银鞭从苍穹抽向大地,屋顶啪啪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击穿,这是卫家村十年来没有遇到过的大暴雨。
卫余蜷缩在牛圈中,茅草做的棚顶抵挡不住,被冲开了几个大洞,卫余的衣服都被打湿,那头用来耕地的老牛发出嘶哑的叫声,一直怪异的乱撞,卫余在角落里看着,心中愈发不安。
院门发出吱呀的响声,一群披着蓑衣的人成堆挤了进来,卫余透过牛圈中的缝隙往外看,认出这些都是村中年轻力壮的男人。
众人进了里屋,卫介挂上了油灯,卫余半梦半醒的把耳朵贴在门口,牛棚和里屋只隔着薄薄一层墙壁,大人们说话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上游堤坝已经垮了两处!”村中干事卫大富的破锣嗓子震得地板都颤抖起来,“再这样下去,明天全村都得被鱼当了饲料!”
父亲卫介的声音传来,那种在祠堂中发号施令惯用的腔调,“慌什么?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不用,等着被淹死吗?”
老牛不安的跺着蹄子,卫余安抚的抚摸它潮湿的鼻头,紧接着是卫家族长的声音,“亭长的意思是,河童娶妻?”
卫家族长摸着灰白的胡子,声音骤然变低,“可朝廷多年前就严令禁止使用活人祭祀。”
卫大富猛地一拍桌子,茶杯哐啷作响,“朝廷?朝廷管得了河神发怒?!隔壁的李家村去年献了个童女,来年就风调雨顺!”他唾沫星子横飞,缺了门牙的嘴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卫余的指甲不知不觉深陷肉中,河童娶妻,她曾经听村口的老婆婆提起过——把女童打扮成新娘,绑上石头沉入河底。
“县里新来的师爷盯得紧。”卫家族长还有些犹豫。
“怕什么?!”卫介的声音突然拔高,“天高皇帝远,等他们反应过来仪式早就结束了。”
“再说,”他斜睨一眼犹豫的族长,“你们当中有几个到过长安?又有谁见过大风大浪?我就把话摆明了,朝廷压根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只管让河神息怒,其他的我来处理。”
沉默良久,老族长颤颤巍巍开口道:“需得找八字属水的幼女。”
卫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直沉默的卫秀才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插话道:“启禀亭长大人,小人的女儿就是六月初六所生,命中带水,今年刚过八岁。”
寻梅?!卫余险些惊叫出声,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咸腥味在口中蔓延,卫秀才的话混杂在雨声中,卫余一阵恍惚。
卫介满意的点点头,脸上挂着诡异的兴奋,卫大富诧异道:“你平日里不是最疼爱那丫头,怎么突然开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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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秀才脸上堆着笑,冲着卫介拱手道:“多亏亭长提醒了我,女娃到底是赔钱货,我本来想把她卖到隔壁村子里做童养媳,现在事关全村人性命,卫某怎能推辞?”
他喜形于色滔滔不绝道:“小女能保一方平安,实乃三生有幸。各位若是不嫌弃,我现在就撰写祭文……”
卫余胃中翻滚想吐,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恍惚间看见寻梅得了麦芽糖后的笑颜。
雨水冲涮着祠堂,似乎要洗净这里的罪孽。卫大富哈哈大笑起来,又转向卫介。
“下次就轮到你家余丫头……”零星的话语飘进卫余的耳朵。
老牛突然发出一声悲鸣,卫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紧张揪住了它的耳朵,幸好雨声太大没有人注意。
地板响动,会议结束了。柳氏走了出来,卫介的声音也带了酒意,“明日就动手,那丫头的嫁衣你记得准备。等这遭过去,我们的儿子也该出生了。”
柳氏娇笑道:“如果不是儿子呢?”
“那就继续生!”卫介猛然暴怒,“我就还不信,我卫介还会绝后不成?!她娘也是个废物,生了个女儿不说,还坏了身子……”
卫余把头埋在干草堆里,老牛舔了舔她裸露的手臂,卫余转过身抱着它,雨还在下,地面积起水洼,映出她惨白的脸。水洼中的小女孩对她眨眨眼,嘴巴一张一合说:“逃。”
更夫的梆子敲过三更,寻梅隐约听见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声,因为卫秀才还没有回来,窗子有没有拴上,她小心翼翼的挪到窗前,低声问:“谁?”
卫余一把推开窗,翻身进屋,她破旧的衣衫早就湿透,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嘴唇发紫,喘着粗气膝盖破了一个洞,还汩汩冒着血水。
“小余,你怎么……”寻梅松了一口气,圆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褪去,卫余就打断了她。“他们要把你丢进河里祭河神,明天就动手!”
寻梅的笑容僵在脸上,卫余明显是一路狂奔过来,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没必要骗自己。
她的脸皱成一团,“你睡糊涂了?我爹前几日还跟我说过几天带我去隔壁村子学刺绣,怎么会……”
“我亲耳听见的!”卫余一把抓住寻梅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寻梅瞬间清醒,“你爹就在我家祠堂里,他说…他说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寻梅彻底僵住,哪怕是雨雾中,卫余眼中的恐惧也掩盖不住。雨太大了,大的让人窒息,水汽弥漫在空中,一道闪电照亮了卫余的脸,寻梅不受控的后退几步,“不可能…不可能……我爹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卫余突然道:“你爹从来没有想过要带你学艺,你有没有想过,你爹怎么突然有了那么多钱?!”
寻梅摇摇头,呼吸都差点停止,卫余拽着她来到卫秀才藏书的书箱,“他早就把你卖给李家了,你若不信,卖身契就藏在这些书里。”她的声音像是淬了冰般寒冷,寻梅哭着推倒书箱,众多藏书散落一地,最引人瞩目的,当是那张盖着血红手印的绢布。
二人都只依稀认得几个字,却也明白了这白纸黑字写了什么。寻梅脚下一软,不小心撞倒了放在地上的油灯,火苗迅速吞噬了她的衣袖,又被飘进来的大雨扑灭,只留下一处焦黑。
她盯着那出痕迹,突然想起去年中元节父亲带着自己放花灯时说:“梅儿,你记住,能为家族争光,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我爹,他真的答应了?”寻梅的声音像是掉落的枯叶,卫余点了点头,“这一次是你,下一次恐怕就是我了。”
“我们跑。”寻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站起身来,打开卫秀才放钱的柜子,寻梅数了数,突然笑了出声,“二十文,爹爹就为了二十文!”
她取走了所有的钱,拿起墙上挂着的蓑衣,打包起剩下的干粮,“二十文,我们可以到长安吗?”
“等一下!”卫余叫住寻梅,她取出火石,火舌舔舐上卖身契的边缘,墨迹在火焰中挣扎,消融,最后化为灰烬。
“走!”二人冲进雨幕。
雨水像银针般刺入泥土,卫余拉着寻梅跑进黑乎乎的深林时,锣鼓声已经响破天际。她们像两只受惊的小鹿,在盘根错节的树林里奔跑。
“等等,我喘不过气了。”寻梅在后面喊到,弯下身干呕着,“我们不能停下,我爹很熟悉这里的地形,他过不了多久就会找到我们!”卫余掏出从家里带来的地图,试图辨认自己的位置。
“山里有狼,你刚刚听见狼嚎了吗?”寻梅吓得一动不敢动,卫余注意到她手上的伤痕,那是刚刚爬上山时被划破的,“你是宁愿被狼咬死,还是被他们淹死?”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卫余又低下头研究着地图。
寻梅突然站住了,“他们还会找别人的,”她喃喃自语,“我不能让其他女孩替我死……”
卫余抬起头,小脸上也有了一丝痛苦,“她们不是替你死,没有人该死。”卫余想象的到现在卫介的怒火,“等逃出了这里,我们就去报官,没有人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