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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无波亦无澜

作者:木兰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曹家马车离开时,韩琦站在原地目送,眼含忧虑,久久不肯离去。


    希望太子能平安长大,这样朝堂的争端就能少了大半。


    一位仆从走来,禀报道:“韩公,昨日那农家把送去的铜钱退回来了。”


    韩琦脸上的忧虑一僵。


    他转过身,急切道:“为何?他们非得杀死刚出生的儿子吗!”


    仆从道:“没杀,也没收。他们说害怕养不活,惹了韩公生气,以后遭祸。而且他们不缺钱,只缺粮。”


    韩琦嘴唇翕动,满腹话语化作了一声叹息:“缺粮啊……是我想得不周到。你取些粟米送去。”


    仆从不懂:“韩公,这种事很常见,公能管得了一例,又有何用?”


    韩琦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天光:“无何用。”


    东京繁华,京城周边村落多入城做工,工钱不低。若换了个只管清闲事的官员,一定会疑惑,东京城郊怎么还会有杀子之事。


    韩琦辗转地方多年,精通俗务。他不会疑惑。


    东京城的百姓不缺钱,缺粮。宋夏战争三年,富户可能家财万贯,却买不到新的粟米。


    按照史书中的记载,缺粮时应该粮价飞涨。但众所周知,粮荒之时还有余粮贩卖者,背后皆是达官贵人。东京城里处处有台谏官,谁也不敢囤积居奇。此本乃善事,然而无利可图,商人干脆不卖粮了。


    很荒唐,但是现实。


    此时该官府开仓。但宋夏战争再加上连年天灾,官仓也无太多余粮,那粮荒,就在所难免了。


    如今宋夏战争已经结束,或许百姓会好过许多,至少京郊不必再行那杀子之事。韩琦闭上双眼,心中有一瞬的迷茫。


    宋夏战争,他是坚定的主战派。如今战争已经结束,庆历和议已经签订,大宋只要每年赐给西夏银、绮、绢、茶各二十五万五千,西夏就取消帝号,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可这国内民不聊生,边疆精锐丧失过半的现状,主战真的正确吗?


    如果给西夏一个虚名,就能免于之后这么多的损失,是不是一开始就和谈更好?


    恍惚之后,韩琦很快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西夏主动袭击大宋,大宋乃是不可不为之的反击。他没有错。


    “我知无何用。”韩琦道,“但遇上了,便不能不管。”


    仆从道:“是,韩公。”


    韩琦又往远处眺望,已经看不到曹家马车扬起的尘埃时,他才转身离去。


    曹家马车离开韩琦的视线后不久,就被人拦住。


    仆人敲着马车门禀报,前面有人葬孩子,不吉利,希望达官贵人们绕路。


    张姓马车夫惊惧地跪着解释道,他随曹将军离京多年,离京前,这里还不是埋孩地。


    曹佑赶紧把曹暾耳朵捂住,皱眉道:“闭嘴!赶紧绕路!”


    叔父派来的人在军旅中待太久,分不清轻重了吗!这话怎么能当着暾儿的面说!


    范仲淹从曹暾准备考童子科的惊吓中回过神,赶紧伸手拉下马车的窗户帘。


    曹暾拍了拍曹佑捂着自己耳朵的手:“小叔叔,我都听见了,你再捂有什么用?你姓张是吧?我听旁人都叫你老张。老张,无心之失不为错,绕过去便是。不用紧张,我不害怕。”


    曹佑把手放下:“立刻驾车,不要耽误时间。”


    马车夫连滚带爬地起身,换条小道进城。


    曹佑脸色很难看。


    他拦住了曹暾昨日的好奇,没想到还是没挡住。真是太不吉利了!


    范仲淹担忧道:“郎君,你真的无事?等回家休息片刻后,一定要去相国寺上炷香,再用艾草沐浴。”


    知道此时人的迷信,曹暾没有拒绝:“是,夫子。”


    范仲淹观察曹暾,见曹暾确实面无惧色,但竟也面无怜惜之色,心中不免担忧,不知道曹暾是年幼无知,还是真对百姓毫无同情心。


    他想询问,又怕曹暾年幼,多提此事会惊动孩童不稳固的魂魄。


    范仲淹犹豫时,曹暾先开口了:“小叔叔,你昨日不肯告诉我韩资政为何与村人发生冲突。韩资政就是在阻止村人溺子吧?”


    曹佑立刻回答:“不是。”


    曹暾没好气道:“我有听到几个字,虽没听清,出村子就撞见此事,肯定没错。”


    见曹暾主动提起此事,范仲淹便不再犹豫,询问道:“暾儿对盛世之中竟有人杀子之事,做何理解?”


    曹暾困惑:“盛世?”什么盛世?哪来的盛世?


    曹佑轻轻按了曹暾的头顶一下,提醒曹暾:“此时确实是盛世。”


    他们二人既然回京,可不能口无遮拦了。


    曹暾会意,忙道:“呃,好吧,盛世。理解……嗯,百姓养不活所以就杀子?”


    范仲淹叹了口气,看出曹暾并不认可这是盛世,没有就“盛世”二字多做纠缠,直截了当问道:“我见暾儿似乎不以为奇,难道曾经见过?”


    曹暾点头:“江南乡间也常杀子。民间常只留二子,多余无论男女,皆溺杀。”


    他觉得马车里太闷,指挥小叔叔重新把车帘挂上。


    虽然绕了路,但马车离城里已经很近了,很快就能眺见巍峨的东京城门。


    城门外已有百姓排队进城。


    有一吏人呼和百姓让路,护送一队年龄与曹暾无二的女孩入城。


    百姓踮脚围看,神色多有艳羡。


    曹暾也将视线投向那一队神色忐忑的小女儿。


    范仲淹以曹暾其父的性格揣度曹暾,以为曹暾年幼便慕艾,心里叹着气,为曹暾介绍道:“那是达官贵人采买的侍女。”


    曹暾道:“侍女?应该是自卖其身的乐坊新人吧?我刚听吏人呼喝了。”


    他十分无奈。小叔叔也好,朱夫子也好,怎么都以为自己眼瞎耳聋啊。


    曹暾收回视线,继续之前的话题:“相比江南,京城还算好些,只杀多生的儿子,不杀女儿。若有人得了女儿,便十分欢喜。‘京人薄生男,生女即不贫。东家从王侯,西家事公卿。’”


    范仲淹问道:“这诗是何人所作?是暾儿曾经的老师?”


    “是我从史书中读到的。”曹暾胡扯,“说的是六朝旧事。”


    这诗是文天祥写的,说的就是大宋。


    大宋是文人官宦的盛世,繁荣的商品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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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源头是官僚消费。对官宦而言,多才多艺的女子是最受欢迎的商品之一。


    《江行杂录》曰,京城的达官贵人采买侍女,“身边人、本事人、供过人、针线人、堂前人、杂剧人、拆洗人、琴童、棋童、厨娘……终非极富贵之家必不可用”,花费极大。


    大宋为官僚文人服务的青楼文化也是历朝历代最为出众。


    其他朝代出入青楼为落魄文人的自我堕落,在大宋是风雅;其他朝代皆谓妓子赎身为从良,在大宋年轻貌美的妓子自我赎身是浪费自己的才华,当官的只允许年老色衰的妓子赎身。


    所以如浮梦般繁华的东京城,贫贱百姓如白居易《长恨歌》中所言,“不重生男重生女”。


    曹暾对杀儿卖女之事知道得与范仲淹一样清楚,比范仲淹所预料得更世情通达。


    范仲淹的心却沉了下去。


    城门那边,乐坊新人们面带忐忑和希冀。


    五六岁的女童已经芳华稍露。再经过五六年的悉心教养,她们便到了北宋文人墨客最宠爱的豆蔻之年。


    她们身着净色的素衣,挽起鸦羽般的云发,浑身上下仅有一点朱唇上涂了胭脂,黑黑白白中混杂了唯一的艳丽朱色,安安静静地入了城。


    马车身后,虽已经驶离了原来的道路,但唢呐镇魂的声音太大,仍旧听得见那凄厉的乐音和哭声。


    亲手溺死孩子的父母,正撕心裂肺地哀号着“我的儿”。


    声音很嘈杂,却像是夜晚的虫鸣,衬得此刻更寂静了几分。


    曹家人拿出令牌,在吏人离开之后插队入了城。


    静默的乐坊女与曹家走的不是一条道,城门也隔断了埋儿父母的哭声。马车驶上了官道。


    官道两侧榆柳成荫。两边店铺朝着官道方向支个铺子,卖包子的、肉饼的、腌鱼的,还有各种咸菜,浸在凉水中的瓜果,现烤现卖的猪内脏、羊肠子……身穿短褐的庶民和宽袍大袖的文人,在店家殷勤的叫卖声中比肩接踵。客商的小船在汴河中挤挤攘攘,从外城一直延续到内城。


    城外的人粮荒未过,城里似乎并不缺少吃食。


    入了内城后,路边仍旧热闹,店家则换了样。


    官道往南是卖鹰鹘的,其余铺面有卖珍珠香料的,有卖绫罗绸缎,有卖金银珠宝……店面高耸宽广,出入者皆身着华锦,买卖东西付钱收货都用车子拉。


    从炊烟灶火到纸醉金迷,马车仿佛行走在一卷清明上河图中。


    东京繁华,尽在此卷。


    而曹暾从寂静到热闹,一直是那副恹恹的神情。他的眼中无波无澜,之前没有看见人间惨事的怜悯,现在也没有看见市井繁华的好奇。


    如一潭死水。


    也如看着一摊烂泥般的死水。


    他没有任何兴趣。


    “暾儿,要到了,准备下车。”曹佑道。


    “哦。”曹暾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颠疼的屁股。


    范仲淹收起打量曹暾的视线,心底忧虑更深。


    郎君确实早慧,但是否太冷漠了些?


    或许是自己多虑。郎君只是年幼,虽从书中读得了知识,但未曾亲身经历过,所以不得共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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