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心莹与白潏露一齐去重新安顿了家中人。她请白潏露一同留意四周,未见可疑之人。
二人便一同回村舍。近村门时远远便见一人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那人很快也看见了她们,反而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
言心莹勒马问:“你是何人?”
那人微微弓身,双手奉一物:“我家主人请言娘子过府一叙。这是赠礼。我家主人还……”
“你家主人是谁?”白潏露打断他的话问道。
那人昂着头说:“襄阳郡公长孙。”
白潏露瞬间握紧了拳,怒不可遏:“你等还敢来!”说着迅速跳下了马。
那人察觉到不对想逃却未及,被白潏露揪住了衣襟。
白潏露挥拳便要打,却被另一人的手挡住。
“潏露!你先冷静!”言心莹劝道。
白潏露一面挣着拳,一面红着双眼道:“娘子,要不是他们,公子何至……”
言心莹二话不说便将白潏露揽入怀中,白潏露瞬间不挣扎了。
那人想立刻将“赠礼”放下,转身便逃,但话还未说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是可以不管别人听没听到,将话一口气说了放下匣子便走。但他实在不想走得太丢人,便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言心莹耐着性子轻拍白潏露后背以示安慰,温声道:“听听他还要说什么。”
白潏露轻轻点了点头,主动离了怀抱。
那人便继续说道:“我家主人还说若娘子嫌这份礼轻,下回我家主人会送更重的来。直至娘子肯屈尊光临。”
言心莹一瞬间遍体生寒。
白潏露还没反应过来,咬着牙将匣子接了过来。
匣子脱手那瞬,那人便缓缓动了。
言心莹死死盯着匣子,意识到白潏露要开,急唤“潏露不要”,却晚了。
白潏露几乎在开匣的瞬间便骇得将匣子扔了。
白潏露从惊恐中回神,白巾中间那抹红艳之色刺痛了她的眼,眼泪再抑不住。
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白潏露恨声道:“这些无人心的禽兽!”她四下顾盼去寻人,发觉那人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言心莹未发一言,半跪下去,伸出止不住颤的手想去触摸那血中的物事。可在将触及时手一滞,反微微抬了合上匣盖。最后拿起匣子,起身牵马往村舍走。
白潏露胡乱抹了抹眼泪,也牵马追上:“娘子当真要去么?或许公子早已遇害。虽说那血看起来是今日新血,但也有可能……”
“潏露,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不得不去。哪怕……”言心莹声音颤得厉害,“只有万一的希冀,我都愿拿命去赌一赌。”
“那我也去!”
言心莹轻轻摇头:“你不能去。庞家已知道此处村舍,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有人见过了张安,认出了他。你留在此另寻一处安置他。若我回不来,傅家的案子还要托付给你。我阿舅他们大多认得你,你可寻他们相助。我会再留一封书信与你,他们见了必会倾尽所能相助。”
很快走到篱门前,言心莹双手捧着匣子递给白潏露。
白潏露伸手接时发觉匣子在战栗,旋即意识到是言心莹双手抖得厉害。她再抬头,便看见了言心莹血红的眼角。
方才言心莹能冷静地分析形势,她还有些奇怪。原来只是竭力忍着而已。也是,此人的心痛怎会比她少半分。
匣子离手,言心莹便进门去。约莫一刻后,言心莹便带了封书信出来交给白潏露。
白潏露看了眼书信,又看了看正翻身上马的言心莹,忍不住道:“娘子保重啊。”
言心莹轻声应了,道:“你也是。”而后头也不回地纵马驰去。
白潏露收回目光,展开信看。纸上墨迹淋漓,写信者手有多抖可想而知。
一个时辰前。
傅徽之躺在榻上忍痛忍得艰难,心中却隐有另一个猜测。
若说之前庞家留他性命是为了让他去见李绩,如今人已见了,也已明确不会再相助游说任一人。可庞重厚动杀心时,庞伯达却拼命拦着要留他性命。适才庞伯达又说只这几日留他性命。几日后会发生什么?他只想到一种可能。又觉得甚是荒唐。
他试探着问庞伯达:“你既知我不会助你,为何还不杀我?”
“你就那么急着死?活着不好么?”庞伯达含笑道。
眼见傅徽之微微牵了牵唇角,庞伯达却忽然敛了笑,沉声说:“你猜到了?”
傅徽之迟疑了一瞬,方道:“猜到什么?”
若傅徽之没有犹豫,庞伯达还有些不确定。如此,他愈发坚信自己的猜测。
庞伯达负手在屋中来回踱步,略显焦躁。但很快又释然而笑:“纵被你猜到也无妨。只是这事事被人料到的感觉真不好。”令左右,“架起他。”
随从也知此人已经不住折腾,将人从榻上拽起时收了力道,也避免触碰此人胸腹。可纵是如此,仅仅起身这个动作还是令傅徽之难耐地凝了凝眉。
“放开他。”庞伯达知道傅徽之必不肯在他面前跪下,也不至坐着与他说话,必会尽力站着。
两名随从小心又缓慢地收手,在见到傅徽之身子摇摇欲坠时,都将收回的手又往前伸了伸。如此数回,傅徽之好歹自己站住了。
庞伯达缓缓走到距人一臂之处停下,看着他问:“说说你猜到了什么。”
傅徽之只垂眼不答。额上汗涔涔的,连眼睫都湿了。
“我劝你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别逼我做些你不愿看到的事……”庞伯达声音冷了下去。
傅徽之眼睫颤了颤,终是抬眼。眸中似也蒙了一层水雾,但说出的话依然锋锐:“尔等不过是要一个背负弑君罪名之人。”
庞伯达被眼前这双蒙了水雾却隐隐有些什么将破雾而出的眼慑住片刻。随后收了目光,负手转身踱了两步:“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你猜得不错,老皇帝宾天时,你——”复又止步回头望向傅徽之,“便是那个弑君者。而我庞家则是诛贼的功臣。”
傅徽之并未恼羞成怒,甚至轻笑了下。只是目下如此轻的动作都能激出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来,他不由抬手轻捂胸腹。
庞伯闻微微皱眉:“你笑什么?”
傅徽之眼眸亮起来,令人不敢逼视:“我笑尔等既有胆起事弑君,却连那骂名都不敢担。”
“笑罢。你又有几日可笑呢?”庞伯达避了目光,也笑一声,“我庞家有太子,太子本当即位。我等不过将这即位提早了些。此本是名正言顺之事,何必徒惹后世非议?
“这也是我等不能对你用刑的缘由。弑君者身上却有刑罚痕迹,实在可疑。为免口舌是非,这几日我等还是要将你招待好。今日是祖父失态了……”庞伯达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过也无妨。发难当夜免不了打斗,受这样的伤,断几根骨,倒也寻常。”
庞伯达又步至傅徽之面前,这回只余半臂之距。他身量略低于傅徽之,这样近的距离,他只能微微仰首才能看着傅徽之的双目。耳边是傅徽之略重的喘息。他慢慢抬手抽出傅徽之的玉簪。看着他的长发缓缓散落下来,遮去些面目。
庞伯达便伸手抵在傅徽之下颔,微微用力迫使他抬头。又将方才抽出的玉簪举到他眼前晃了晃,而后随意一掷。玉簪在木板上磕出几声闷响,立刻被随从俯身拾去。
玉簪尖侧虽钝,但只要想,还是足以杀人或自杀。
“不要想着死。”庞伯达在傅徽之耳边说道,声音可称得上是轻柔。他抬起抵住人下颔的左手拇指去抚傅徽之唇边殷红的血迹,傅徽之却忽然用力扭过了头。
庞伯达笑了下,松了手,左手食指捻了捻拇指沾上的鲜血。“你只比仲隐长一岁,我看你便如看自家兄弟。只要你这几日安分些,我便不会再让你受罪。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嘱咐仆从便是。你还有什么心愿皆可与我说,我为你了却。”
傅徽之并不作声。
“只有一件,你怕是不愿看到。我还是要将言心莹请来。”
傅徽之闻声再次转头看向他,眸中含怒。“你要我去见人,我也见了。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她?你该知道,此等事我绝不会做。纵你挟她逼我,我还是会如此坏你们的事。何苦在我身上费心费力?”
“傅公子莫急啊。你说得对,祖父都不想在你身上费心力了。是我总觉着你有事瞒我。言心莹与你一处太久了,她在外我不能安心。”庞伯达又凑近傅徽之耳边,“放心,我不会动她的。只是请她来做几日客人。毕竟……”庞伯达仔细注视眼前人,似不想放过他任一神情变化,“仲隐是真喜欢他。”
傅徽之瞬间睁大了双目。
庞伯达笑道:“那信不过为骗你来此,后悔么?”不见傅徽之面有怒色,自觉无趣,他又道,“仲隐只比你小一岁,却也一直未娶。只因他一直喜欢着言心莹,也有十年了……你是早该死去的人了,何必再纠缠。若是真为了她好,便该放手。”
庞伯达叹一声,很苦恼的样子:“只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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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不多了。怕那言娘子犹豫拖延,只能自公子身上借样东西了……”
傅徽之无动于衷。
庞伯达绕着傅徽之缓缓踱步,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着。“借什么好呢?又不能令你断手断脚、少耳短目。实是难办啊。”庞伯达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傅徽之的左手上。
方才口中说着“看你便如看自家兄弟”的人此刻仍以那冷淡甚至略带笑意的语声说出最狠戾的话来:“少两片指甲算不得加刑罢?或是偶然断失呢。”
庞伯达含笑看了无甚反应的傅徽之最后一眼,旋踵欲去,却听随从在一边小声嘀咕:“指甲也看不出是谁的罢?”
庞伯达顿住脚步,侧首看他:“那取你的?”
随从瞥见庞伯达嘴角仍挂着残忍的笑,浑身一震。立时垂首噤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直到庞伯达从他身侧过去,随从才敢去拿刑具。
身后立刻起了杂乱的步声,庞伯达知道是傅徽之身后二人上前制住了人。庞伯达故意慢悠悠地走着,听到轻微的金铁相碰声,旋即是匆匆的步声,而后再不闻人声。
庞伯达已步至门外,停下。未几一人向他疾步而来。
始终未闻哀嚎之声,庞伯达叹口气,颇有些失望。又摇着头自言自语道:“倒是真丈夫。可惜。”
随从已呈上白色软帛包裹着的鲜血淋漓的甲片。
庞伯达淡淡瞥了一眼,道:“用匣子装了,仍去那村舍送与言雪。告诉她,我请她过府一叙,此为赠礼。她若不至……”庞伯达笑起来,“下一回送去的不定是什么了。若言雪不在,交与那奴婢也是一样。她自会去寻人转交。”
听人应了,庞伯达又道:“还有刑具都收了,仔细看看屋中有无其他利器。这几日他若死了,你便下去伴他罢。”他不会给傅徽之自戕的机会。
随从颤着声道:“是、是……”说着便要将软帛收好,却听庞伯达道:“慢。”
随从困惑地抬头看庞伯达,庞伯达并没看他。他便沿庞伯达望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医士。
医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来,很快到了眼前。
庞伯达并不多言,只看了眼随从的手,笑道:“劳烦医士。”
医士顺着庞伯达的目光看过去,辨出鲜血之中是何物时,医士不由眼露惊恐之色,又很快收敛。他欲言又止,最终不发一言,扶着药箧匆匆入内。
…………
言心莹一路加鞭疾驰,等待她的却是紧闭的城门。
言心莹不敢靠得太近。城楼上有守卫,城门已闭还要靠近便是可疑,免不得受人盘问。
她极力忍下想冒险攀上城楼的冲动,寻了最近的一棵槐树系了马,靠坐着。
这两日她时常在想傅徽之决意赴死前的心情。
她终于懂了那一夜傅徽之为何要在他敬重的二哥坟前坐着,因为他已不将自己当作一个生人,只作将死之人。
他还要咽下所有的委屈,逼自己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来。傅徽之的心里怕是不会比她好受多少。
可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他曾说过的那句“今后有我护你”,是为了让她死心,忘了他,过新的生活,皆是为了她啊。所以起初听了那些话的怨恨已转为了对他独自扛下这一切的恨怒。
不仅如此,她还被后悔折磨着。恨自己不该那么大意,引狼入室。恨自己在傅徽之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为什么要相信。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早察觉他的不对。
到今日看见那血淋淋的甲片时,除了惊恐、心痛,她还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庆幸。或许人真的还活着。上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能将人拉回来。
就这样言心莹内心挣扎着在城门外熬过了极漫长的一夜。
晓鼓未响,她便起身牵马往城门靠。晓鼓响后,陆续有其他人靠近。
击钟后一刻,鼓声止息,城门开启。言心莹当先过去,经查公验后入了城。径至庞家,命阍人入报。
少顷,庞伯达笑着出迎,向人一礼:“言家娘子,许久未见。如何这么早来?”
言心莹定定看着他,不答话,也不还礼。
庞伯达也不见怪,直起身子瞥见她眼下淡青之色,笑问:“一夜未眠么?”
言心莹仍是不答。
庞伯达侧身让了让,把手一招做个相请的姿势,道:“请进。”
言心莹这才冷冷开口:“我要见他。”
庞伯达手不动,又说一声:“请。”
言心莹便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