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仲夏,宿雨始晴。
庞伯达逼迫傅徽之盥洗一番,换了身锦衣,挽好发,插了玉簪。而后带他去了另一间屋。
傅徽之坐了没一刻,便有人开了屋门。
当先一人约莫五十岁上下,两鬓斑白。看见傅徽之的瞬间便面有喜色地唤道:“贤侄?”
傅徽之便站了起来。
那人两步走进屋,却发觉庞伯达仍跟着,不由回头正色道:“公子是不是先出去?”
庞伯达笑道:“府率所言有何不能令人听?”
那人昂首道:“老夫欲单独与子侄辈叙话。公子不允,老夫走便是了。”说着当真往外迈步。
庞伯达伸手一拦:“府率息怒,请便。”庞伯达最后看了傅徽之一眼。傅徽之只作看不见。
庞伯达走后,那人即刻合上屋门。而后几步上前执起傅徽之的手,道:“贤侄,是你么?”
见傅徽之面有疑惑地看着自己,那人道:“你或是不认得我。我乃李绩,如今的太子右卫率府率。我父是你祖父帐下十八虎将之一。当年赵国公被诬谋反,我父因没能劝得圣上,一直心有不平。这些年他也遣了许多人去寻你,却一直没能寻到。直到年初得知你父兄病亡,没一月他便郁郁而终了。临去前,他再三嘱咐我定要寻到你,保住你。”
如此说,傅徽之便明白了。圣上将庞世承调离太子府后,为了牵制庞家与邱家,选定的新太子右卫率府率是与庞家、邱家皆无干系,反而与傅家有些渊源的李绩。庞家看中了李绩心中的不平之气。大抵也是对他说,太子即位后会为傅家平反,李绩才动了心。
至于当年的十八虎将,傅徽之只从傅卫口中听了名字,确实有一李姓老将军。但几乎未曾见过。至于他们的子侄辈为谁,傅卫没有说,傅徽之自也没去查过。毕竟他从未想过要请他们相助做些什么。而他们这么多年,或是怕圣上猜忌有结党之嫌,甚少登门。似李绩他从未见过。但他不怀疑此人说的话。毕竟他已受人所制,庞家又何必再费心试探?而李绩怕是看过了他的画像,所以甫一见面便唤“贤侄”,未曾怀疑他的身份。
李绩继续说道:“听庞家人说,你欲相助太子……”
傅徽之唤了一声“世伯”打断了他的话。
被打断,李绩并不作色,反而轻轻应了一声,等傅徽之继续说下去。
可傅徽之只是摇头。
李绩放低了声音:“你不愿助他们?”他想了想,又问,“你欲助晋王么?”
傅徽之还是摇头。
“那你为何……”
傅徽之知道李绩是想问他既然谁都不愿助为何还要过来见面。
“我本不欲过来。今见是世伯来,我倒不悔来此。”
李绩敛眉,更糊涂了。
傅徽之忽然退了一步,在李绩面前跪下。李绩一惊,忙俯身去扶:“贤侄这是做什么?”
傅徽之固执地拜了下去。“今日方知世伯与老将军盛情。修无以为报,只能拜谢。”
一拜之后,李绩又去扶他:“休如此见外。况我等也没能做成什么,快起来!”
傅徽之却固执地再拜。二拜之后,李绩手上再次使力:“拜也拜过了,快起。”
傅徽之却膝行至他身侧,微微矫首上望:“老将军长逝,恨今生不得一见。只能拜老将军在天之灵。”说罢深深拜了下去。
李绩微微动容,在侧重重叹了一声,不再阻拦。直到三拜过后,才又去扶傅徽之。
傅徽之却转朝他,又拜了一拜。
李绩苦笑:“贤侄这一拜又是为何?”
“修有一言,或冒犯世伯,乞请恕罪。”
李绩怔了下,道:“说罢……我如何能怪罪你。”
“相助太子夺位之事,该是世伯之意,而非老将军之遗愿。”见李绩眼神黯下去,傅徽之便知是默认了,“老将军的心愿是只教世伯寻到我。若世伯相助太子夺位,怕是无颜再见老将军。世伯是忠良之后,千万不能为了我,背负不臣之罪。”
傅徽之停了停,又添了句:“此等事被迫可,自愿不可。世伯莫要一时糊涂。”
李绩沉默许久,开口:“我明白了。”他又去扶人,傅徽之终于借他力起身。
“暂别世伯。他日再去拜见。”傅徽之最后礼道。
李绩眼神复杂地看着傅徽之,忽道:“贤侄,他们是不是逼迫你?要不要我……”
傅徽之再次打断他:“世伯,我会护好自己,家族的冤屈我也会昭雪。世伯放心。”顿了顿,又道,“世伯应当将家人安置妥当,多遣人手护卫。”
“贤侄说得是。”
李绩走后不久,庞伯达开门踏进来,面色终于有些难看了。
傅徽之平静地说:“我没能劝得他。”
庞伯达看他片刻,很快又笑起来:“你还真是不怕死啊。你哪怕让他假意应下呢?”
傅徽之抬眼与他目光相撞:“岂可因私毁人名节。况他真意假意,你会看不出么?”
庞伯达笑一声,一面踱步一面抚掌:“公子人前人后始终如一,真乃高士。”忽又止步,收了笑,“公子怕是要随我去见另一人了。”
立时有两名随从进屋。一人将傅徽之双手反剪背后,套了铁链。一人蹲下缚他双足。而后押着他跟着庞伯达到了另一屋前。
雨后暑毒暂歇,微风清凉,足令人火气消去大半。
庞伯达望了眼屋门,回首对傅徽之说道:“好言相劝,莫要惹怒我祖父,他可没我这么好说话。最好处处顺着他。”
傅徽之便知是要见庞重厚,他深吸了口气,身后的手慢慢紧握。
庞伯达上前叩门,轻声道:“祖父,人带来了。”
“进。”苍老的声音传出,听不出喜怒。
傅徽之被随从押进屋,看见一人负着手背对他而立。
“跪下。”随从道。见人不动,两名随从一左一右猛击傅徽之膝腘。
傅徽之双腿本就酸痛,如此受击根本抵不住,直跪下去。随从慢慢退至屋外。
庞重厚便在此时转了身。
庞重厚已六十余岁,须发皆白。面上皱纹似刀刻就,眉目间无端一股阴郁之气。
傅徽之对庞重厚并不熟悉。听傅卫说庞重厚只在他祖父在世时偶尔到府。祖父亡故时他尚小,往后十余年,并不记得庞重厚有来过。
庞重厚垂眼视傅徽之,道:“见我无言?”
傅徽之没有开口,庞重厚只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刻骨的恨意。
庞重厚觉出冒犯,不由眯了眯眼。“我与邱克同为你祖父义兄弟,你却只在他身前一口一个叔祖父叫得欢。”
等了片刻,傅徽之仍是无言,只用那种恨怒的眼神看他。庞重厚当即抬脚冲傅徽之心口一踹。傅徽之后背重重撞在地上,痛入心脾。
庞伯达被庞重厚突然的一脚惊得身子一震,下意识咬牙握紧双手,仿佛那脚是踢在他身上。
傅徽之双手被绑缚在身后无法依本能去捂胸口,只能蜷起身子,却也未及。庞重厚前迈一步,重重一脚踏在他肚腹。他难耐地微微弓起了背。
“敢坏我好事,谁给你的胆子!”庞重厚脚下用力,傅徽之立时觉出一阵剧痛。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这里有一份名册,其上都是与你祖父有干系的官吏。由你出面,游说他们。只要说动一人相助,我便饶你不死。”庞重厚说着脚下劲力却不减。
傅徽之渐觉呼吸都艰难起来。原本愈发苍白的面庞渐渐转红,额上青筋毕现,冷汗透出。可他只是死死咬着牙不吭声。
庞重厚知道傅徽之虽痛却并非不能开口,他若明智更应立刻应下。沉默便是一种回答。况傅徽之剧痛之下仍用那眼神倔强地盯着自己,仿佛在说“你做梦”。
庞重厚便在这清凉的雨后起了盛怒:“找死!”他似忽然癫狂了一般不住往傅徽之胸腹猛踹,转眼就五六脚下去。看着脚下人禁不住侧身蜷缩起来,庞重厚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屋中只有沉闷的踹击声与铁链牵动的珰琅声。
一瞬间有巨大的阴影攫住了庞伯达,他动弹不得,后背沁出层薄汗。待他回神时,庞重厚已不知踹了地上躺着的人多少回。
看起来只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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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六十余岁的老翁在痛击一个年少之人。只有庞伯达清楚这老翁的痛击并不好挨。庞重厚远非寻常老翁。虽年迈,但毕竟是武将出身。而他这些年仍十年如一日地习练刀枪棍棒。
傅徽之整个身子战栗得厉害,嘴角也开始溢血。
庞伯达一惊,立时跪下,叫道:“祖父!”见庞重厚无动于衷,他只能压下恐惧,膝行上前拉了庞重厚衣摆,却被人重重拂开。
庞伯达一咬牙,索性直接抱住庞重厚双腿,亢声道:“祖父留情!再打人就不成了!”
庞重厚这才稍稍冷静下来,止了动作。
庞伯达赶紧向随从使个眼色。随从会意,进屋将傅徽之架起来,几乎是拖着他出了屋。
庞伯达又与庞重厚说了几句话后,也出屋跟上。远远便见傅徽之忽然俯身。
庞伯达心下猜了七八分,慢慢走近,果见地上有大片血迹。
随从见到庞伯达立道:“公子,我、我们可没动他啊。”
庞伯达淡声道:“去寻医士。”
一名随从立时应声松手,没想到只一人竟扶不住傅徽之。庞伯达只能勉为其难搭了把手。
傅徽之额上汗凝如珠,有一滴汗不堪重负自眉侧缓缓滑落。
庞伯达看了眼傅徽之唇边的鲜血,忍不住道:“你这是何苦呢?”
“说了要顺从我祖父,如何不听呢?”庞伯达扶着人一面走一面道,“为何不愿相助我庞家?我也相信你家是被冤的。老皇帝不查清楚,便令你家破人亡,你不恨他?你究竟在坚持什么?难道只因你亲近燕国公,便要让晋王做皇帝?
“还是说你不恨皇帝,更恨那个陷害你家族之人?毕竟皇帝还大发慈悲,免了你父兄死罪,只判长流。纵他们最后病死岭南也非皇帝之过?”
“住、口。”傅徽之终于开口,音声模糊几不能辨。
庞伯达却笑了:“你看,你还是恨他的。”
傅徽之忍无可忍,不顾剧痛开口:“他是有过,过在昏聩。可真正十恶不赦的是那背后陷害之人!傅家能有当年,是我祖父在沙场上用血拼来的!功臣之后,竟至谋反。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见他,见我父兄!”傅徽之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便觉剧痛难忍,额上后背又有冷汗出。
庞伯达冷笑:“原是为了那可笑的忠义之心么?如今傅家已是反贼了,还差你谋反么?”
傅徽之胸腹痛甚,方才那番话似用尽了他全部的气力,他再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咬紧牙阖了眼不再作声。
庞伯达也不恼,将人扶进了用作拘囚的屋子。
庞伯达知道傅徽之伤重,便命人解了缚他手脚的铁链,还贴心地教人扶他躺上榻。
不久医士赶来径至榻前。解开傅徽之的衣襟看时,立刻抽了口凉气。
眼前人胸腹多处大片红肿,红肿处还有血点弥漫。几无完好皮肤。伤人者出手多重可想而知。前夜新伤又流了不少血,染红了软帛。
医士沉声问:“踢了几回?”
庞伯达以冷淡到近乎残忍的语声说道:“十余回罢?未曾记数。”
医士不动声色地伸手慢慢自傅徽之最上胸骨起细细摸到最下肋骨。傅徽之合眼轻蹙着眉,始终一动不动。
医士又问:“呼吸有碍?”自是问病者。
见病者微微摇头,医士又一寸一寸轻轻按过他的肚腹。最后说道:“数处骨断,所幸断骨未刺入心肺。只是胸腹连续遭重击,脏腑难免有损。”
“他还能撑几日?”仍是那淡淡的音声。
医士拿了傅徽之手腕摸脉,另一手抚须沉吟:“不至危及性命。这半月动作间会觉剧痛,须静养。一月后疼痛几无。至多半年断骨便能长好。脏腑伤服药即可。”
“静养?”庞伯达笑笑,“怕是做不到了。”
医士声音渐有了些怒意:“我作医者,只据病情说话。听不听由人。”
他开了药箧,将病者的箭伤重新止血裹了。
庞伯达静静地看医士做完,道:“煎药罢,只须使人这几日不死。”
医士没说什么,收拾药箧背上自去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