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龙自从将当年之事说与傅徽之后,一连多日不安。总担心傅徽之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眼看一月光景过去,仍然无事,孙龙才松口气。
目下更无疑虑。谁知今日家僮便报县尉来此,孙龙惊慌出迎。
看见苏敬负手而立,孙龙赔笑道:“县尉,甚风吹得到此?”眼睛却偷偷向苏敬身后瞥。见苏敬是独自来此,心才稍稍落了些。
孙龙面上堆笑,心里却在大骂“狗官”。苏敬本就生得比他高,还用下颔看人。有甚了不得的。
苏敬并不看他,只道:“本官能进去坐坐?”
“自然自然,县尉请。”孙龙将苏敬延入堂中,请他入座。苏敬却不坐。
孙龙略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等家僮奉茶出,苏敬方开口:“今日本官来,是想请你写封书信。”
孙龙小心地问:“不知是何书信?”
苏敬目光如刀,飞向孙龙:“匿名书。”
孙龙下意识低了眼不敢正视,双眉不自主地抽动。须臾抬头,仍是装糊涂:“什么匿名书,县尉何不说详细些。”
苏敬压着怒火,耐着性子道:“八年前,你如何写的匿名书告发谋反事,今日便如何写。只一点,将贼首姓名添上去。”
听到“谋反事”三字,孙龙赶紧疾步过去合门。直到苏敬说完,才接道:“县尉说哪里话,我八年前何曾写过什么匿名书?是、是云郎君说的罢?”
孙龙长叹一声:“县尉有所不知。自从那云郎君救下我兄子,他常常过来索要钱财。我感激他救了我兄子,便都与他了。只是今年手中拮据,给得少了,上回他来更是一钱未给。想必他因此怀恨在心,才说了这些话来污我。”
苏敬笑了,笑只在皮。他很慢地说道:“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孙龙愣了愣:“何意?县尉为何信云郎君不信我呢?我所说句句属实啊。”
苏敬冷眼看他:“难怪他要托我做此事,想不到你竟是此等厚颜无耻之人。你别与我说这些,我只问你一句,写不写?”
孙龙坚持:“我不知道什么匿名书,我如何写?”
话音刚落,苏敬的手立刻握上了腰间的刀。
孙龙这才慌了,后背紧贴向屋门:“县、县尉可有凭据?没有凭据,你不能捉我!”
“我捉你?”苏敬倏尔怒睁双目,“我只想杀你!”
当年因纵火案,孙龙与苏敬打过几回交道,何曾见过他如此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孙龙几乎惊叫出声:“县尉你可是官!怎能仿效强盗贼人做事!”
“那又如何——”长刀铮然出鞘。
孙龙大惊失色,再顾不得,急转身开门,口呼救命。
然而“命”字尚未出口,便觉衣衫牵动,口中倏地被强硬塞进一物。
苏敬没有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但他再不敢动一下。
孙龙不由向下看去,衣摆已缺了一角,而那片衣角自然已在他口中。
电光石火间,苏敬便能割了他的衣角塞入他口中。若当真想杀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孙龙忍不住腿软,直跪下去,却被人揪住后领。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他身不由主地随着那人力道向后跌去。
后背撞地,孙龙痛叫一声,却因嘴被堵住,叫声低而闷。
苏敬手提长刀一步步向孙龙走去。
孙龙也不敢将口中那团衣角拿开大叫,只能手脚并用,不住向后挪动身子。口中呜呜有声。
苏敬声缓,吐字却极重:“你口中每年向你索要钱财的‘恶人’,为了救你的孩子,半背皆被烧伤,火疮痕经年难消。这些他怕是从未对你说过。”忽而音陡高、声转急,“而他!也是因你所写匿名书才被捉的赵国公的三子!他已有足够的凭据证明赵国公根本与此案无关!他不顾性命救了你的孩子,你却害了他父兄,害了他整个家族!”
听到云脩竟是赵国公三子,孙龙瞬间寒毛倒竖,面露惊恐,后怕不已。
苏敬霍然出刀向孙龙搠去。
孙龙口中呜声倏止,双眼似已凸出。
不见血光。刀尖不过停在孙龙咽喉上一寸。
“而他那日怕是没动过你一根手指罢?他性情还是太好了些。换作是我,不搠你几刀真是难解心头之恨。再不济……”苏敬将刀尖上移,刀面贴上孙龙面颊,“也要朝你这面上招呼几拳。”
冰凉刀面贴面的那瞬,孙龙不受控制地浑身一震。又怕苏敬当真动手,口不能言,便只能将头小幅度地摇着。
“你不肯作证,他便退让。请你再写封匿名书,只是添上贼首姓名而已,不须你作证!这样你都不愿?”苏敬居高临下,轻蔑地看着孙龙,一字字道,“今日你只有两条路,写、或是死!”
孙龙再顾不得了,口中含糊地叫着,疯狂点头。
苏敬却又动了刀。
孙龙惊恐地看着刀慢慢移向他面中,又开始疯狂地摇头。下一刻口中一松,苏敬不过用刀尖挑去了他口中的衣角。
孙龙能开口了,当即叫道:“我写,我写!”
苏敬终于转开了刀锋。
孙龙踉跄着几步扑到案边,寻了笔墨纸砚来,又将壶中的水倾入砚台便开始磨墨。
他抖着手一面磨墨,一面偷眼看苏敬。苏敬的刀仍未入鞘。
孙龙甚是慌张,手颤得不能自已,墨汁溅得到处都是。直到握上笔时,手还在抖。
苏敬见他握着笔却不下笔,讥笑道:“怎么?扮你兄弟扮久了,字迹也仿了他的?不知道自己原本怎么写字了?”
“不、不是。”孙龙匆匆下笔,却失了轻重,明显写糟了。
孙龙又偷觑苏敬。
不防苏敬举刀敲了敲案角。孙龙身子一震。
苏敬道:“手抖也写,写到不抖为止!”忽又警告,“你最好别动其他心思。”
“不、不敢。”孙龙不敢再偷看,一刻不停地写。不移时,便写了满手满背满头的汗。
一模一样的书他写了十余纸。只是越写手越稳,字也越好了。
最终孙龙将写出的最满意的一书,小心地递给苏敬。
谁知苏敬只瞥了一眼,便动手将那纸扯碎。
孙龙忍不住惊呼:“这是最工整的一纸!”
苏敬并不理他,只将案上其余在孙龙心里已是作废了的十余纸拿起翻了一翻,最后选定一纸,细细看了一回。
孙龙忍不住出声提醒:“这纸写得不好,我再写一纸。”
苏敬不耐地道:“那日你乍知谋反事,心中无有慌乱?难道能字迹工整地写下匿名书?”
孙龙愣了片刻方道:“县尉说得是。”
苏敬终于收刀入鞘。又将那纸折了藏入怀中,再撕碎其余的,丢给孙龙,道:“自己烧了。”
孙龙连连应声,又远远跟在往外去的苏敬身后,假作欲相送的模样。
苏敬手触上屋门那瞬,却忽然回首,冷冷道:“别让我拿住你的把柄。”又回首开门,“好好行善积德罢。”
看着苏敬行远,孙龙腿一软,瘫坐于地。
…………
有人叩响了村舎门。
傅徽之步去开门,识出来人是晋王身边那心腹黄门。
黄门双手执书,恭敬一礼:“殿下命我送信与先生。”
傅徽之接过,还礼:“有劳。”
黄门辞去。傅徽之便展信一观。
言心莹自身后靠近,问:“晋王说什么?”
傅徽之将书转递给言心莹,言心莹看时,只有八个字。
北越犯境。右骁卫将。
意即北越来犯,仍是右骁卫大将军带兵去平乱。也是庞家将要动手了的意思。
言心莹莫名紧张起来,跟在傅徽之后面进了屋。
傅徽之坐下后,劝道:“还是教你家人出京暂避罢。”
言心莹与他对面而坐:“你是忧心……”
“我并无后顾之忧,可你有……若庞家最后别无他法,挟持你阿娘,或是燕国公府中人,逼迫你阿舅。他也为难……”
这些日子言心莹并非没有回家劝过,可言照玉总觉得她的话太过荒谬。如若早些安排,她父兄应能告假出京。
言心莹道:“我父兄官职在身,一时不好告假。只能先让我娘带着府中女眷与长者稚童出府。燕国公府是我外祖父和亲眷……”
傅徽之握了言心莹的手:“记得与叔父或叔祖父说,别忘了将阿裕带走。”
言心莹回握他的手以示安慰:“放心。我即刻便去!”
“我与你一道。在城外等你。”
“今日有些晚了,若赶不上出城,我或许便宿在城里了。你还是别去了,怎会总如那日遇晋王一般,不会有什么事的。算来潏露也快回来了,你便在此候她罢。”
傅徽之应了,将言心莹送至村门。看着她上马驰去,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方转身欲回。
方抬一步,竟听弦响!
傅徽之当即侧身,一支羽箭赫然射在眼前篱门之上。箭杆犹自震颤有声。靠近箭镞处系有白巾。
傅徽之回望一眼,射箭者头也不回地疾步而逃。
村口并没有什么人。
傅徽之回头拔箭,取下白巾,折断箭杆,藏入袖中。慢慢往回走,又展开白巾来看。须臾止步。
未几又听身后有人唤“公子”。他忙折了白巾,塞入襟怀。而后转身。
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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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徽之面前住蹄。白潏露下马,面上掩不住喜色。“拿到了,孙龙写的匿名书。”说着卸了包裹,自其中取出了书信。转身递给傅徽之时,傅徽之却有些楞怔的模样。
白潏露唤了他两声,他才回神。接过匿名书扫了一眼,问:“县尉一切都好?”
“都好。”
傅徽之又道:“还有一事劳烦你。阿莹适才离开,你路上赶一些应能追上她。若追不上,便在言家或燕国公府寻她,之后便伴她左右。”
白潏露想问他怎么不去,但终究没有开口。大抵是有别的事。
她只能应了,又跨马去追言心莹。
傅徽之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又看了眼手中的匿名书,藏入怀中。方转身往回走。
直到走到最后一户人家,傅徽之才意识到自己已走过了,又折回去。
张安也不知带着孩子去何处了。舎中只余他一人。
傅徽之从井中汲了一桶水,去厨下倾入釜中。复生火,将袖中折断的箭杆与箭镞一并掷入火中当柴烧。
而后他回到自己屋中坐下,将怀中的匿名书与白巾取出,都铺在案上。似在看其上的字,又似没有。
不知过去多久,傅徽之方想起灶上还煮着水,忙去厨下看。
灶上已漫了不少水,仍有水自釜中溢出。
傅徽之自釜底抽薪,插入一旁堆聚的灰烬中。而后将釜中水倒入水罂,再取来各屋的水壶,将其中的水倒了。冲洗后,又倒入新水,然后各自放回原处。
最后傅徽之用木桶中余下的水净了手,便自马厩牵马欲出。
走出几步,又回屋将那方白巾折了,仍放入怀中。只留那匿名书未动。
傅徽之上马缓辔行了许久,恰行至空旷处,便纵马急驰。
驰出很远,傅徽之忽然慢慢扯紧缰绳。
骏马渐渐停下,只在原地踩着蹄子。
傅徽之辨了辨方向,拨转马首,朝另一个方向行去。
买了飨奠后,傅徽之又赶往东郊,最后步至傅时文坟前。
今日非朔非望,傅徽之仍是撤去旧奠,设了新奠。
傅徽之立坟前良久,忽出声问:“二哥,朔望飨奠,复尝来无?”
没有人应他。只有风自耳边轻拂而过。
傅徽之轻叹一声:“只恐日后飨奠绝矣。”说着竟在坟前盘腿坐了下来。
他第一回没在至亲坟前下跪,只如与生人对坐清谈。
…………
言心莹回家后见到母兄,说明来意。言照玉答应安排邱淑与家中亲眷出城暂避。也答应言心莹他与言公彦近日会尽量留在京兆府,纵出行也会多带护卫。
言心莹便又去了燕国公府。邱瑞也答应安排年事已高的燕国公与府中亲眷一道出京。
言心莹又依着傅徽之的嘱咐,特意提醒邱瑞莫忘了阿裕。
邱瑞肃容道:“阿裕便如我的亲孙,我怎会忘了他。教云卿安心。”
言心莹应声辞别出门,却见白潏露已牵着马守在门外,不由问:“潏露,你怎么来了?”
白潏露道:“公子不放心娘子,教我跟来。”
傅徽之没亲自过来,言心莹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早说过她今日不一定能出城。而傅徽之无法进城,只能在城外等。那样他们二人今日便遇不上了。只是对于白潏露在外奔波刚回,傅徽之便让白潏露进城寻她这件事,言心莹有些不满。
可是傅徽之也是担心她,言心莹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虽已近黄昏,但还未开始击鼓,差不多可以赶出城。
言心莹道:“便回罢。”
二人乘马出城回村,张安已回来了,却未见傅徽之。
夜已深,言心莹有些忧心,问白潏露:“你家公子去了何处?”
“公子并未与我说。或是有事耽搁了,娘子回屋略等一等罢。”
言心莹便去了傅徽之那间屋燃了灯。却见案上有书信,揭开方知是孙龙写的匿名书。
言心莹奇怪傅徽之竟将这么紧要的物事留于案上。她在屋内扫了一眼,也不知要放在何处,便拿着书去了她与白潏露那间屋。递给白潏露教她藏好了。
看着白潏露收好匿名书,言心莹又回到傅徽之的屋中等。直等到油灯昏暗。
算来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言心莹心急如焚。
这太不寻常了。傅徽之要去何处向来都会告诉她。纵舎中无人,他也会留下书信告知。
除了在蓟县傅徽之刻意躲着她的那些日子,她从没见过傅徽之有像今日这般不知所踪还甚晚不归的时候。
言心莹实在忧心,但也实在不知傅徽之还会去何处。
她只能去那一处寻,虽然今日非朔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