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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第91章

作者:水底青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言心莹乘马至东郊时,已是中夜。


    傅徽之果然在此。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言心莹远远下马,步近才发觉傅徽之并不是跪在坟前,而是盘坐着。


    她不确定傅徽之是不是坐着睡着了,便轻轻唤了一声。傅徽之不应。


    言心莹便以为傅徽之真睡着了,还放轻了步子。


    她走近傅徽之身旁蹲下,却见傅徽之睁着双眼。


    言心莹觉出一丝反常,但还是尽量忽视。伸手轻轻揽上傅徽之的肩背,关切地问:“怎么了?”


    傅徽之似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却不动也不开口。


    言心莹搭在傅徽之后背的五指下意识蜷了蜷,将人后背衣衫抓得皱起。“别让我心急好么?”


    傅徽之叹息声更重,甚而阖上双目。须臾睁开,以那疲惫至极的声音说道:“我、累了……”


    言心莹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温声道:“累了便回罢……”


    傅徽之没说话。言心莹便先起身,再伸手托他腋下,微微使力。可傅徽之自己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言心莹自然不会强硬地拽他起身。


    言心莹拉他不起也没放手,二人以这样的姿势僵持了片刻,傅徽之忽又开口。


    “你这是何苦呢?”


    言心莹怔了下:“什么?”


    “我说我累了,你还不明白是何意?”傅徽之自己用手撑了下地面起身,言心莹的手自然滑开。


    言心莹自是不明白。


    傅徽之转身面向她:“那我今日便说个清楚。”


    傅徽之离她很近,吐息都扑在她面上。言心莹莫名觉得自己应该在此刻逃离,不能再听傅徽之说下去。可她的双足似戴了百斤的枷锁,令她动弹不得。


    傅徽之目视她的双眼,一字字道:“你跟着我,不就是可怜我么?”


    言心莹懵然片刻,随即蹙眉,觉得听到了天大的荒唐事。


    傅徽之缓缓道:“这些日子,我假作毫不知情,接受了你的怜悯。可我心里却并不能如面上一般不在意。我已忍受了太久,太累了。我不想再忍了,你明白了么?”


    言心莹有些无措,甚至没想着去辩驳。她根本不知道傅徽之心里竟一直是这么想的。


    “怎么,不肯认?还是你也看不清自己的心?”黑夜中,傅徽之神色莫辨,“那让我来告诉你……你想想自己当初为何出京寻我?是不是因我家中出了大事,你却没能伴我左右,心生愧疚?再说你我上元相逢,你为何跟我,不是因为得知当年竟是你父亲自带人收捕我全族,愧疚难当?”


    言心莹说不出一句话,她已心乱如麻。


    “后来,你我讲明当年事之始末,我是刻意避了你几日,可你没有避我么?你该是想明白了,你没有对不住我。六年相寻之情早抵了一切!你想放下了,想放手了!加上你知道你父遇刺,便欲借此机会向我辞别,先行回京。若你我便在那时分离……”傅徽之一口气说到此处,似是叹了一声,“怕是到如今都不会再见一面。”


    言心莹忽然发觉傅徽之所说,她一句都辨不得。


    “可偏偏在那时,我父兄出事了。你想起了八年前你在你阿姐与我之间选择了你阿姐。心觉若这一回你再弃下我,我便太可怜了。”傅徽之故意将“太可怜”三字说得极重,“你开始可怜我了!”


    见言心莹仍不发一言,傅徽之道:“我说错了么?你敢说你不是在那刻改了主意?”他深深吐息数回,道,“你以为我需要你的可怜么?收一收罢……”


    方才的无措褪去,只余下满腔愤怒。言心莹抬手便朝傅徽之面上一掌掴去。她并没有收着力道,以至于打完后自己的手掌也是又痛又麻。


    傅徽之语声只停了一瞬,而后仍将余下的话坚定地说出口:“你根本不爱我,何苦自欺?与其这样折磨我,折磨你自己,不如一别两宽……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方才掌心的麻意褪去,言心莹咬了咬牙,忍不住再次抬了手。


    便在此时,远处一阵风穿林打叶。


    言心莹闻声下意识偏头望去,却被眼前九尺高的坟茔夺去了目光。


    她怔了一瞬,抬起的手掌开始隐隐颤抖。


    回头看见傅徽之仍定定望着她,没有要躲她这一掌的意思,言心莹终是缓缓放了手。


    她没法在傅时文坟前再动傅徽之一下。她只能逃。


    “你不该这样践踏我的真心。”言心莹最后只留下这一句,便匆匆转身跑开。


    傅徽之始终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言心莹一路策马疾行。


    只有这样流出的眼泪才很快会被风拂干。


    傅徽之所说,她一句都不想辨。她清楚自己的心,她知道事实不是傅徽之说的那样。


    可傅徽之已那样认定了她,只怕无论她怎么说,他都不会信。不只是傅徽之累了,她也累了。


    她本以为与他之间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以为他们之间的情感会愈发坚固。


    可事实是只须傅徽之几句话,便能令她数月乃至多年的努力付与东流。


    她本以为了解了傅徽之的过去后,她便可以接受他的喜怒无常了。今日方知不能。


    听了傅徽之那些话,她只觉伤心、失望,失望透顶!


    傅徽之一直在疑心她,只是她自己从未发觉。


    她累了,她只想逃离。


    待回到村舍时,言心莹面上泪痕已干。她下马,猛拍篱门。


    不久白潏露开了门,望了眼她身后,问:“可寻到了公子?”


    言心莹却一言不发,径入寝室,开始翻寻收拾。


    白潏露跟她后面进来,又问:“娘子这是做什么?”


    言心莹怒道:“路上被狗咬了。此处也有狗,我留不住了!”


    白潏露愣了愣,显然不明白言心莹的意思,只道:“狗?”她还四下看了看,疑声道,“此处有狗?”


    言心莹瞬间被气笑。很快又收敛,故意冷声道:“你家公子没事!在外留够了,自会回来!”


    言心莹系好包裹背上,拿了那小漆匣,转身便走。


    她走去推开了傅徽之屋子的门,将漆匣狠狠叩在案上。


    刚回身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停下。言心莹在原地立了片刻,又转身回去。


    直到看着言心莹头也不回地出门跨马而去,白潏露方明白言心莹口中的“狗”是何人。


    白潏露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追。一想言心莹是见过了她家公子,她家公子自己都不追,她追上也追不回人啊。


    白潏露摇摇头,不知这二人之间又怎么了。


    不出二刻,傅徽之也骑马归来。


    白潏露开门道:“公子回来了。”她从傅徽之手中取过缰绳,欲等他先进门,再牵马进去。


    谁知傅徽之久久不动。


    白潏露揣测他一番,说道:“言娘子已收拾了包裹,走了……”


    傅徽之静了片刻,终是轻轻应了一声,进了门。


    他径入自己屋,案上灯火垂死挣扎着,他便看见了灯火下的漆匣。


    垂在身侧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傅徽之静立片刻,方步至案边,抬手开了匣子。


    匣中空无一物。


    “公子……”白潏露在他身后小声地唤。


    傅徽之合上漆匣,道:“没事,你去睡罢。”


    “是。”白潏露三步一回头,见傅徽之一直静静站着,叹了一声回屋去了。


    白潏露走后,傅徽之转身合了屋门。


    他添了灯油,又去寻笔墨纸砚。磨了墨,提笔写信。


    写到一半,他又停了笔,怔怔地望着屋门方向。似能透过屋门看见更远的地方。


    傅徽之便这样枯坐到了天明。


    天光透进窗纸那刻,傅徽之回神,将案上那纸置于灯台上,引了微弱的灯火烧了。而后重新写了封书信折好,藏入怀中。


    朝食过后,傅徽之对白潏露说道:“你去言家或燕国公府寻一寻她。若皆不在,可去城外客舍寻。”


    白潏露自知道这个“她”是谁,小心问道:“若寻到言娘子,公子可有话要我带给她?”


    傅徽之默然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白潏露只能先去打听言心莹的下落。


    …………


    戌时将过,京城门早闭,城外居住的人也各自回了家。


    城东槐树林中无闲人。


    傅徽之正阖目背靠一株槐树而坐。


    约莫二刻后,有杂乱的步声渐近。听声音约有二十余人。


    很快那些人便走近了。


    傅徽之睁眼看时,黑压压一众人只举了两根火把。


    借着火光,他识出了为首之人是庞伯达。


    庞伯达今日未蒙面,也换了身衣裳,但直觉告诉傅徽之庞伯达便是蓟县外刺杀他们的锦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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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庞伯达见到傅徽之也是微微一惊,显然没料到他已先到了。


    密信相约。杀人一方往往早到,便如他们一般,会先过来埋伏。而将被杀那一方往往不敢来,来也会迟来。毕竟人皆畏死,难免挣扎彷徨。


    傅徽之连白巾都没系,坦然露面,庞伯达便笑着唤他:“傅徽之。”


    傅徽之慢慢站起身,道:“庞伯达。”


    庞伯达耸眉:“想不到你还能记得我。”顿了顿,又道,“你我最后一回相见该是十余年前在弘文馆?说起来以我祖父官阶,我与仲隐是不能入弘文馆的。还多亏了祖父与你祖父为结义兄弟这层关系,才能得到先帝恩赐。”


    见傅徽之并不言语,不欲与他叙旧的样子,庞伯达也不恼,转了话端:“知道我为何教你来此?”


    傅徽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顺着他的话说。“是你们行刺晋王?你让我见了你的脸,便不会让我活着回去。”


    庞伯达由衷赞道:“你很聪明。”


    傅徽之又道:“只是我不明白,今夜之前,我并不知是何人刺杀晋王。你为何非要在我眼前露面,又为何非杀我不可?”


    庞家并不知道他已经查出了当年的真相。为了保护言心莹,他还不能毫无顾忌地当面质问他们。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庞家今日是不是要主动和他撕破脸还是另想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杀他,傅徽之很好奇。


    “自然是因你相助晋王,坏了我们的好事。我等欲成事,自然要先杀你。以防你再坏我们的事。”庞伯达忽然笑了一声,“看来你是真爱言心莹。不过写几个字便能让你甘愿来送死。”


    早知如此,往日何须那般大费周折,庞伯达心道。“我还给了你一日与她告别,你该感激我罢?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与她告别的。”


    傅徽之微微蹙眉:“你不必试探我,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又看了眼庞伯达腰间的剑,道,“我还记得在弘文馆时,你非要与我比校武艺。”


    庞伯达神色黯了黯,低眸道:“你以为我愿意么?”须臾抬眼,“你莫以为我当年败给你,今日还会再败!”


    庞伯达遽然抽出腰间剑,慢慢举向傅徽之。他身后的人立刻退开几步。


    庞伯达瞥眼傅徽之腰间,问:“你的剑呢?”


    傅徽之淡声道:“我不须剑。”


    庞伯达皱眉:“你也太狂妄了些。”话音未落,倏尔出剑。


    转眼间,庞伯达连变数招,傅徽之一一避过。


    再交手数合,庞伯达惊觉傅徽之虽手中无剑,但却能在他纷乱的剑光中,欺身进逼。他有数回险些被傅徽之夺了剑去。


    不能再拖。


    庞伯达觑准时机以指弹剑,一声剑鸣似某种号令。弹剑的同时他弯下了腰,弯得很深,立时不见了半身。


    这一下,傅徽之属实没料到,当即微微俯身低首防备庞伯达出手。不防肩上锐痛,已中了一箭。继而肚腹钝痛。


    肩上一阵痛令他分了神,没能防住庞伯达的剑鞘猛击。傅徽之痛得弯了腰。


    庞伯达自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立时直起身子,一脚往傅徽之胸口踢去。


    傅徽之身不由主地向后跌去。


    后背刚刚撞地,庞伯达的剑便到眼前。


    傅徽之捂着胸口咳了数声,额上透出冷汗。缓过来一些后,他面上没有被人施暗箭后的恼怒,甚而低声笑了笑。


    庞伯达移剑抵上傅徽之心口,笑问:“你死到临头,还笑什么?”


    傅徽之仰倒在地上喘息着,望向庞伯达的幽深眸中无半分畏惧。“我笑你……倒不如年少时。竟不敢独自面对我。”


    庞伯达挑眉:“我不过是不愿多费心力对付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说话间,方才射箭者已走近,慢慢解下蒙面黑巾。随他过来的还有举着火把的二人。


    借着火光,傅徽之识出了射箭者。“想不到、还惊动了左监门卫大将军。委屈将军这身装扮。”


    庞世承穿得与那些黑衣人并无分别,都蒙了面,又隐在人群中。故先前傅徽之并未注意到他。


    庞伯达侧首看了一眼庞世承回头:“我爹箭法毕竟不错。这些年,少有须我父子一同出手的时候。今日败给我父子二人,你也可瞑目了。”


    傅徽之冷笑一声,不欲多言。他不再看他们,只往上方望去。


    眼前枝叶遮去了大半夜空,难见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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