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抬头,对着几人笑了笑。
那双偏薄的唇微抿着,有些腼腆。
“只是随意画画,并不算好。”他开口。
声音温和,如初春溪水。
铁栓、虎儿、小胖,还有余欢,均望呆了。
只见眼前人——
长眉星目,鼻若悬胆。
唇似刀裁,色淡如釉。
生得比女子还清秀,却并不过分阴柔。
“你,你……”
吞掉即将脱口而出的“你真好看”,虎儿忙改口:“你叫什么?”
不等他回答,先自报家门:
“我叫虎儿,他叫铁栓,他叫小胖,还有她……这是我妹妹,叫余欢,会编竹铃呢!你叫什么名字?你画的画儿真好看。”
一口气说这样多的话,仍然兴致勃勃。于是又看那小和尚:
“你呢,你叫什么?”
“阿弥陀佛,小僧法号定真。”
小和尚看上去同虎儿一般大,却有超常的沉稳。
他指了指另一处石桌:“几位施主可到那边稍作歇息,千宴小居士正静心作画,还请几位施主莫要高声。”
“无妨——”
“在下林千宴。”
他站起身,支撑着过分单薄的身体,浅浅一揖。
不一样,太不一样。
简直是鹤立鸡群。这般体面,倒显得一院的人都成了灰头土脸的鸡。
虎儿几个脸皮原本多厚,此时也羞赧了,哪还有方才的大大咧咧。
“……我们还是出去玩吧!”
不知是谁先说了这么一句,三个小豆丁落荒而逃,窜出月洞门外。
余欢觉得不妥,想说些什么。可话至嘴边,又固执地逃了回去。
她生怕,生怕自己说出什么让眼前这人笑话的话来。
于原地踌躇,脸青了一阵又红了一阵,一咬牙,也逃掉了。
林千宴和定真会笑话她吧?
余欢懊恼。她做什么非要在那傻傻杵了好一会儿?
不过,方才虎儿将他们的名字都一一报上了。不知他是否听清了她叫什么?
倚在斑驳的墙下,余欢捧着自己烫得似火的脸。
真奇怪。
她不是巴不得他不要注意到那窘迫的自己吗?又怎么会希望他记得住她的名字。
——他会追出来吗?
她回想起,他们转头就逃时他眼底流露出的那点受伤与错愕。
她亦想起:
那身干净服顺的天青衣裳,那白皙无瑕的执笔的手,那落落大方却伶仃的一揖,那温和到近似伪装的声音,那隐含脆弱的眼眉……
余欢,你在想些什么?怎么可能是一类人?傻子!
于心下自提一剑,自斩烦扰。余欢急促的呼吸与心跳才渐渐平复。
恢复如常,她抬眼去寻虎儿,见他们蹲在竹丛边。
几个孩子脸上眉飞色舞却又心有余悸,似乎也为方才的举止而没脸,努力找补。
“虎儿。”余欢走近,“我们回去吧。”
见过林千宴那样的人物,尽管她狼狈地逃了,却也实在增长了眼界。
此刻在看虎儿几个,终于能以长了几岁的目光去看待他们。
她的自卑,她的尊严在林千宴面前被击得粉碎,虎儿他们还算什么?
不过几个小屁孩儿罢了。
她一时忘了,小屁孩也是有尊严的。
就像她从前那样。
虎儿、铁栓,还有小胖,不约而同站起身来,拍拍屁股。
“走吧!”
出乎意料的,他们竟肯收了玩心,连野菌也不嚷着要找了。
黄瓦下,黄墙上书满经文,沿着短墙,四人往回走。
将要离开寮房时,见墙角与山壁之间,一个竹编的簸箕横在那儿,其上堆着青黄色的蔑条。
“咦?”小胖含着手指头,苦苦回想,“刚刚怎么没看见呢?”
“还真是,铁栓你刚刚瞧见这些竹条没?”
“没。”铁栓露出嫌弃的神情,“有什么好奇怪的。咱们下来的时候跑得那么快,哪有功夫注意这个?”
余欢看了一眼,很快将目光从竹条上一看。
虎儿的话却在脑海中浮响了:
“这是我妹妹,余欢,会编竹铃呢!”
在这件事上,她是及得上他的。余欢想。
如此一想,心底竟生出几分遗憾。
遗憾他们的落荒而逃,遗憾她没有机会展示一番。
“咻!”
三个小子不知何时各自抽了一根竹条,又开始扮演侠客,打作一团。
“咻咻!咻!”
“嘿哈!哪里逃?吃我一招——”
余欢可不想平白挨几下,又嫌又惧,往后退了几步。
背后却撞到了什么,忙停下步子。
急急转身,视野中空无一物。
低下脑袋,一颗小光头在日光底下亮得刺目。
定真努力稳住了摇晃的身子。
“阿弥陀佛。”定真小和尚仍一本正经,并不为险些摔倒觉得尴尬,“施主当心。”
“定真?”
小径前的三人一惊,连忙将竹条藏在身后,心虚不已。
小胖慢了一步。
见定真的目光已经落在他手上,他不太好意思地憨憨一笑。
“竹条粗糙,几位施主莫伤了手。”
“不会,不会!”
原来不是要骂他们呀,虎儿松了一口气,话又多起来:
“前几天我家还削了好多竹条呢,我们用来编竹铃,可好看了!定真,你见过竹铃吗?”
“没见过。”
“就是把竹条编得胖胖的,里头放上铃铛,底下再穿上草珠子。挂在腰上,风一吹,或是走动几步,就响得叮叮当当——特别好玩儿!”
小胖和铁栓已经不知第几遍听虎儿讲这话了,却仍心向往之。
更不必说到底同是稚童的小和尚。
定真张了张口,道:“你会编吗?”
“当然!呃,我会,会一点,但编得不好。”
虎儿拉过余欢,往定真面前一怼,替他争脸面。
他挺起小胸脯,骄傲道:
“可是我妹妹会呀!她编得可好可好,而且,这竹铃就是她琢磨出来的!”
余欢听见定真惊叹的气音。
“真厉害!”
“嘿嘿,你是不是也想要?让余欢给你编一个好不好?”
“好呀。”
定真笑了,牙还没长齐,总算有些小孩儿的样子。
余欢欲言又止,佯装嗔怒,瞪了虎儿一眼。心里却是高兴的。
这时,定真想起自己为何出来,道:
“千宴小居士让我叫你们去吃葡萄干。”
“葡萄?葡萄!”
几人一下子亮了眼睛。余欢亦然。
这可是他们从未尝过的稀罕物。
余欢从前去县城中时,倒是在画上见过。她知道,这是在边塞才有的果实。
边塞,好远好远,隔着几千里。
寻常农人,鲜食水果,大多也只桃李两样。逢年过节,偶尔也会购些干果,却是如何也买不起葡萄干的。
哪怕是苍竹县城,买得起且买得到的人家,怕也屈指可数。
余欢喉咙一动,已是口舌生津。
“你们先进去,我去给师父送一些,等会儿就来。”
这才发觉,定真手里拿了个油纸包。
“不行!不行!”
谁也不敢先进那院子。
铁栓率先攥住定真衣角,当定了跟屁虫。
“我跟你一起去送!”
“我也是。”
“虎子哥和铁栓哥去,那我也去。”
余欢:
“……我也一起。”
半湿的小径,沿着山壁蜿蜒而上。
五个小小的人影爬上了山,又轻快的沿路而下。远远望去,状如蚁行。
进了客堂,奉上葡萄干。结队回返,悠悠向寮房去。
噢,对了。在余欢的提醒下,还不忘将那一堆篾条抱了去。
恰好,林千宴作画完毕。
他收了笔,搭在砚上,对几人浅浅一笑。
“请坐。”
仍是客气的,温和的,却疏离的。
石凳不够,定真搬了两个矮小竹凳出来,余欢才最后落座。
心跳又快了起来。如坐针毡。
“都尝尝吧,不必客气。”
油纸展开,铺在晾于桌面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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籍之上。
亮黄的油纸里,浅绿色、琥珀色、莹白色的葡萄干堆成一座小山,粒粒透亮,颗颗饱满。
山风一吹,香甜幽幽散开,并不浓烈。
余欢注意到,被风吹起的油纸之下,那一角书封上,俨然是一个太极的图案。
太极,那不是道士的东西吗?为何寺中会有这样的书?
她用余光悄悄观察林千宴。
是他的?
可,他身在佛地,怎还会看道家的书?
不解,无解。
一只修长的手,捧着晶莹的葡萄干,递到了她面前。
“余姑娘,给。”
——见他们都不肯拿,林千宴各自一一分了一捧。
余欢呼吸一滞,僵着身子,将那烫手的珍贵果干接过了。
“……谢谢!”
他记得她的名字。
不,他记得每个人的名字。
方才,他似乎也叫了铁栓,叫了虎儿,叫了小胖。
余欢再次嗅到同类的气息。敏感多思,并不懂得彻底入世,因此只得模仿,只得扮演以符合准绳。
也因此,不自在。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一面,和自己如此相似。一面,又判若霄壤。
“甜!好甜!”
虎儿的声音止住了余欢将要泛滥的思绪。
“原来葡萄是这样的味道,真好吃啊。”
“一,二,三,四……”
“小胖,你数它干嘛?”
“我只吃十粒。”
小胖含着嘴里的葡萄干,舍不得咽,声音含糊:
“剩下的,拿回去给阿娘吃。”
众人一愣。
余欢感受着口中那甜丝丝的味道,一时也舍不得咬,舍不得咽了。阿娘还没吃过呢。还有阿爹……
林千宴真诚道:“小胖,你真有孝心。不过你不必节省,余下的你们回去时都带走就是,应是够吃的。”
余欢抬头,见林千宴嘴角挂着浅浅笑意。
四目相撞,心头突地一跳。她忙别开了眼,急道:
“这葡萄干太过贵重,我们吃一些,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林千宴唇角微动,似要说些什么。
铁栓的声音却先响起了:
“余欢说得对。葡萄干一定很贵,我要是带回家去,爹准会打死我的。”
虎儿想了想,他娘肯定也会打死他。
脸色一白,忙小鸡啄米似的使劲点头。
还使劲嘬了下嘴里的葡萄干,借甜止吓。
小胖拿着葡萄干,呆住了。对啊,这样贵重的东西,娘一定不肯要。可是他好想让娘尝尝……
咂了一下嘴里被含得扁扁的葡萄干,小胖最终还是继续往下数。
“五、六……”
虎儿则忍不住对林千宴好奇道:
“千宴哥哥,你是不是有很多钱?”
余欢闻言一噎。她替虎儿觉得丢脸,替林千宴觉得被冒犯。
但不可否认,她也敬佩虎儿的傻气。应当说,这也是一种勇气,让虎儿鲜少自耗,总是自由。
林千宴被问倒了。
沉默几息,勉强笑着,讷讷答道:“不能这么说……也并非是我的。”
他眉头轻皱,眼底有几分自嘲。
薄利的唇仍张着。
必定是觉得答得不够,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余欢专注地观察,得出如是结论。
如果是她,也一定是这般反应。
不过,虎儿对林千宴的回答并不感兴趣。
他已经认定,眼前之人一定是顶顶殷实的富家公子。
铁栓也发问了:
“千宴哥哥,你几岁?”
“十四。”
“啊?你才十四?”
“不像吗?”
“我哥也十四,但没有千宴哥哥你这么高。”虎儿想了想,“不过,我哥也没有你这么瘦。”
时下大魏评判男子,以壮硕有力为佳。
但孩子们如何懂得这些?林千宴那隐微的局促,唯有余欢觉察。
“哎?余欢你今年是不是十二了?”
“……是。”明知没什么好事,余欢还是应了虎儿的话,“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