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刚过,四野热得颓萎,山里也不算凉爽。
枯黄的松针铺地,踩上去如被柔软。
咔擦,咔擦……
踩断松针,一步一响。
“这个能吃吗?”
“不知道。看起来有毒,不捡了吧?”
“万一能吃呢?回去让大人帮拣呗?”
“说得对。别跟我抢啊,这是我先看到的,我的!”
不知道第几次在看到菌子后发生这样的对话了。
真的,他们不嫌烦么。
“那个有毒,别乱碰。”余欢语气厌烦到几乎无力道。
“余欢你是不是在骗我们?怎么哪一种都有毒?”
铁栓目露怀疑,他不信他运气那么差。
“你应该上个月就来找,现在雨季都快结束了。就算是有,天还不亮也被人找完了。”
苍竹县有不少殷实人家,限季的新鲜野菌,向来是这些人家饭桌上备受喜爱的一道美食。
胆子大些的村民,总趁着夜半就将菌子采尽。眼下,恐怕早已将菌换了银钱,悠哉归家了。
“对哦,余欢姐姐说得有道理,我们来晚了。”小胖一屁股坐在松树底下,“好热,好累,咱们不如回去,去干沟翻螃蟹吧?”
干沟,秀水村一条弯窄的小溪。
冬枯水,夏浅流。
这时节,干沟不干,花草丰美。
捉蜻蜓,追蝴蝶,翻螃蟹,捞蝌蚪。俨然成了秀水村孩子们的玩乐宝地。
余欢对找菌子不感兴趣,更不想去干沟边玩。
她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想认识。
“应该很难找到了,回去吗?”
“还早呢!”
“你们不累?小胖找不动了吧?”
“余欢你是不是想自己回去?白白比我们大那么多岁,还不如我们厉害呢。”
被铁栓戳破,余欢一时哑然。
隐隐的,企盼虎儿替她说话。
她看虎儿。
五岁的孩子扎起马步,手指做结印状,口中念念有词。
虎儿,没有听到铁栓的话吗?
有些怯怯,又看铁栓与小胖。两人一眼不眨盯着虎儿。
“虎儿哥,你做什么呢?”
“嘘!虎子肯定是在找菌子的方向!”
“说得没错。”
虎儿站直身子,煞有介事地往西北方一指。
“我刚刚问了山里的土地爷,顺着这个方向,一定能找到!”
“真的?虎儿哥你真的看到土地爷了?土地爷长什么样?”
“神仙的样子呗,等你见到就知道了。”
“哇,虎儿哥你真厉害!”
“切,他这这有什么的。上次我还见着了玉皇大帝呢!”铁栓不服气。
“为什么我的天眼还没开?上次吃灶灰水,明明我吃得最多啊!”小胖羡慕死了,急道。
——因为你老实,不会乱语胡言。
余欢在心下暗暗答道。
方才那微妙的不适也散了些。
吃灶灰水开天眼,跳大神见神仙。
这样幼稚。她计较什么?
“弟兄们,咱们走!”
一声令下,三个小豆丁钻入林中。
手持木棍,呼呼破风。自觉侠气,匪态尽显。
不得已,余欢只能跟上。
虎儿简直是一阵乱跑,他最先指的方向,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还没见着菌子的影儿,狂雨急落。噼噼啪啪,将枝叶打得颤抖,把人淋得仓皇。
“快快快!咱们去大牛叔的火房!”
蒋大牛是村里的猎户,住村东。
因常在林中捕猎,索性搭了个勉强容身的小木棚,偶尔在其中生火饱腹,或是过夜。
“太远了!咱们到寺里去!”
于是急急调转方向,朝隐现于竹林后的寺庙奔去。
寺门是敞开的,几人却都没敢直接往里闯。
立在门旁檐下,拧衣拍尘。
“全都湿了,真不舒服!”铁栓抱怨。
“等雨晴了,太阳出来晒一晒就干了。”虎儿倒很乐观。
小胖皱起圆圆的脸:“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唉!要是刚刚回去就好了。”
余欢站在门的另一边,与三人分隔阵营,眉头锁成了结。
脚底有东西咯着,雨中疾奔时,一定有细石沙尘迸到了鞋里。
她不愿在虎儿他们面前脱鞋。
转过背,将脚跟在地上抬敲几下,将那咯脚事物抖到后面。
并不合脚的鞋,薄得可怜,露出脚趾。
趾与鞋,俱是泥泞难堪。
“阿弥陀佛。”
寺内有人发现了门外的动静。
虎儿几个被吓了一跳。
一下子弹直身子,挨成一排,遮掩刚刚刮下来的“鞋底饼”。
参差的泥,胡乱砌在庙门的石阶上。
好不雅观。
余欢也弄脏了一块地方,想遮住脚下的泥泞,越遮越乱。
喉口缩紧,心跳得急乱。怕是要挨庙里的和尚一顿骂了。
“阿弥陀佛。几位小施主,为何不进来避雨?”
老和尚撑着伞,模样和善。
“我们可以进去吗?”
虎儿一边问,一边伸长了脑袋朝里看。
“自然可以。”
“真的?可是我们不是来拜佛的,也不上香。”
“无妨无妨。佛心本无别,拜佛是缘,烧香是缘,避雨亦是缘。”
老和尚将手中另一把伞递了过来。
“几位小施主,快进来吧。”
跟随着老和尚,四人入了寺庙。
虎儿三个挤在一把旧伞下,倒不忘余欢。
“余欢,靠近点儿,头低点儿,够不到你呀。”
“虎子你真笨,让余欢打伞不就行了。”
余欢没挤过去,仍用在林间摘的一片宽叶,遮在头上。
“不用给我打,你们用吧。”
不远不近地,她跟在老和尚身后。
一双罗汉鞋,在积水上踩过,水花被后跟卷起,奋力向上,溅湿褐色僧衣。
那僧鞋,那僧衣,比余欢身上所着更破数倍。
可老和尚的步子那么自然,神态那么闲适。
缊袍敝衣,非但不叫他赧然,反而平添些超凡入圣之感。
是身为和尚,所以无需为贫苦而羞愧?
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思忖间,已到客堂。
“几位小施主,请坐,喝些水。”
老和尚给几人一一倒了煮沸过的凉水,几人一一道谢。
初次独自踏入庙宇,难免好奇。
虎儿问:“和尚爷爷,寺里是不是有很多兰花?”
明觉和尚失笑:“为何这么说?”
“我记得这个寺庙是叫观兰寺呀?”
“哈哈。观澜寺,澜是水中之浪的澜;观,则意为洞见,体悟。人生如川,观澜观澜,便是以身观命,随顺如澜般生生灭灭,却又无生无灭的人生啊!”
余欢暗暗心惊。
身内如有一股气流,从腹部冲到喉头,化为一口温气,自鼻腔呼出。
她听不懂明觉和尚的话,却知道他所悟所言,同小己说的是同一件事。
那三个小的,则更是听不懂了。
虎儿懵懵懂懂,嘴巴半张。
铁栓也犯难得皱起眉头,却还强装镇定,作了悟状,不时点头赞同。
唯独小胖,听不懂也无所谓,专注手里的水。
“和尚爷爷,这水真甜,是不是用天上的水泡的?”
小胖捧着木杯,又嘬了一口,咂嘴回味。
铁栓有样学样,稀奇不已:
“哎?还真是!虎儿,你的是不是也很甜?”
虎儿还未答,老和尚已经捋着胡子笑开了。
“哪里的水不是天上的水?”
“不是,我们说的是神仙喝的水。”
“对,是玉皇大帝喝的那种水。和尚爷爷,您见过神仙吗?虎子哥和铁栓……”
小胖的话语戛然而止。
一左一右,虎儿和铁栓将他的嘴捂住,捂得又紧又实,叫小胖被迫住口。
余欢知道,他们这是怕丢人呢。
却是很没有同情心,幸灾乐祸道:
“虎儿,铁栓,怎么了?”又看小胖,状若懵懂无害,“噢,我想起来了,小胖是不是想说……”
“啊!余欢!不许说不许说!”
虎儿尖叫着,急忙跑过来,打算如法炮制,像对待小胖那样对余欢。
余欢呢,也忽而来了小孩儿的顽劣,站起身来,叫虎儿如何也够不到。
铁栓仍捂着小胖的嘴巴,冲着虎儿挤眼睛。
“我们去外面吧——和尚爷爷,我们可以在庙里逛一逛吗?”
“寮房有一位小居士,莫要太高声。”
“知道啦!”
几人推着拥着,出了客堂。
不知何时,阴云散去不少。
天中只飘落毛毛细雨,似烟雾,如轻丝。
小小一座寺庙,坐落于翠竹青雾里,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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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穆。踏入雨中,只顾探索这神秘之镜,都忘了计较方才的事。
寺庙不大,统共三个主殿,均伶仃悬于几乎垂直的山壁之上。
殿与殿之间,以狭窄的石阶连接。
并没有可以攀凭的扶手,几人只得挨扶着山壁,屏息专注,缓缓向上。
踩上稍宽的石台,第一个殿映入眼帘。
牌匾上写着四个字,虎儿几个大字不识,只顾去瞧里头的塑像。
余欢将目光从牌匾上抚过,认出“天王”二字。
“是佛祖!”
“快把手放下,不能对佛祖不敬。”
“我们的声音是不是有点大?”
说话间,三个小子已经跪在了蒲团上,头埋得很低,屁股翘得老高。
许愿时直接念了出来,絮絮叨叨,余欢并未听清。
正好空余一个蒲团。
余欢跪在蒲团上,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叩拜。
心中默念:
佛祖在上,若您能听见,请保佑阿娘和大伯一家身体康健,还有阿爹……如果他还在人间,请您保佑余家像从前那样团圆美满。
保佑我,前程似锦。
叩头三次,方才起身。
一抬头,对上佛祖微垂的眼,却被余光瞥见的一双怒目惊得心头一跳。
原来,除了佛祖,殿内还有四尊塑像,均是凶神恶煞,怒眼圆睁,审视下方之人。
余欢受惊,不敢细看那塑像的模样。
她不知道,自己方才跪拜佛祖时是否已算诚心?
又或者,其他的神是否会因冷落了他们而不满?
心生惧意之时,膝盖已落在另一个蒲团上。
几人交换着,将所有塑像都跪了一遍。
出了殿,继续往上。
第二个殿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字,余欢只识得“地”字。
第三个殿是四个字,一个字也不认得。
跪完第三个殿出来,竟已出了一身汗。
天完全放晴了,日光将石阶上的湿意蒸腾。
除了上山的路,殿侧还有一条更细更窄的小路向下延伸。
石路尽头,是细竹环绕的一排矮房,黄瓦黄墙,梁柱朱红。
“那一定是和尚爷爷说的寮房!”
“嘘,小点声儿,有人!”
从此处俯瞰,寮房前的院中,石桌旁,一高一矮两道人影。
矮的身穿僧袍,秃头圆脑,必定是寺里的小和尚了。
高的那个,侧对着他们。
身形瘦长,着天青色衣裳,及腰长发半束。
看不清面容,气度却已足叫人油然起敬。
“哇,是读书人。”
“他好像还不是大人,好高呀,不知道他几岁。”
“看不出来……他们在做什么?”
“好像在晒东西,晒书!”
“书也能晒吗?晒了会不会像青菜叶那样卷卷皱皱?”
“应该不会吧,不然还怎么看?”
石桌上几乎铺满了大大小小的书册,余欢一看,便挪不动眼。
从前,她也是有书的。
因为羡慕,因为嫉妒,她不自觉观察起那晒书的少年。
他晒了书,在石凳上坐下。
他将一张白净得晃眼的纸铺在空余的桌面上,研墨,提笔。
他将目光落在一处许久,垂眼落笔。动作之间,身姿端正挺拔,如墙边青竹。
白净的纸,很快被点染。
“他在画画呢。”
虎儿几个也在看他,一样不眨。
“画的什么?看不清啊,我们下去看吧。”
“我们能去吗?”
“和尚爷爷没说不让去,我们小声些,不要打扰到他就是。”
说着,溜下小径,直奔寮房。
到了寮房外的月洞门,却是不好意思进了。
你推我搡,最后竟把余欢推到了最前。
踉踉跄跄,余欢闯入这一方小院,引来小和尚余那少年的目光。
“阿弥陀佛。”小和尚率先起身,“这位施主有何事?”
“没、没什么事。”余欢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不敢抬眼,“我们……随便逛逛。”
真是恨死虎儿他们。
叫她这样丢脸。
始作俑者们见院里的人似乎不凶,倒是敢进来攀谈了。
“你们在画什么?”铁栓瞥见纸上全貌,“哇,是竹子?真像!”
虎儿凑近去看,亦是赞叹不已。
比画更叫人赞叹的,是少年抬起头时,那绝好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