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皆是卖吃食的,香气阵阵。
余欢心里空空落落,不免恍惚。
恍惚中,听到伯娘和娘在同卖吃食的妇人交谈,心思无法回拢。
“卖竹铃喽!卖竹铃喽!”
虎儿脆生生地喊开了。
一路上,叮叮当当的声响已引得不少人注目。虎儿一喊,人丛便聚了过来。
“哟,还挺精巧。小姑娘,多少钱一个?”
余欢忙答:“大娘,十五文一个。”
“这么贵?”
“妹子,这竹铃多漂亮呀,不算贵了。”李金草道。
余欢这一家,嘴皮子似乎都不怎么厉害。
不过——
“是呀是呀,大娘您看,我们家的竹铃竹面光滑,珠串精美。最最重要的是,这竹铃可是独一份儿的!市面上,您可瞧见其他人有卖的?”
“是倒是,可……”
瞥见躲在妇人身后一眼不眨盯着竹铃的小姑娘,虎儿又添了把火:
“大娘,您想想,竹铃本就是新鲜玩意儿,您要是第一个买,便是第一个享受。同别人花一样的钱,可这面子上就不一样了。我先有竹铃,别人没有,羡慕死他们!”
虎儿说着,把一个竹铃系在腰上。
昂首阔步走了几步,威风不已。
“娘,娘,我要!我要第一个!”第一个忍不住的并非是那个小姑娘。
摊位前已围了一圈人,孩子们叫着闹着,非要一个不可。
“娘,给我买嘛——娘!只要你给我买,我一定用功读书!”
“这可是你说的,你保证?”
藏在妇人身后的小姑娘嘴巴一扁,眼泪簌簌落下。
“娘……”
“哎,好好好。来,给我一个。”妇人忙掏出钱袋,数了十五文,“就这个吧。”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扎着两个丸子发髻的小姑娘破涕为笑。
一个缺了牙的,童稚的笑。
余欢、吕桃芳,李金草和虎儿,也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其他孩子却不肯了,哀嚎撒泼。
不做那第一,总要第二、第三……
啊,怎么第三也没了!
一时之间,哭叫声与欢笑声一片,引得更多人前来。
叮叮当当——
孩子们得了竹铃,眉开眼笑。
叮叮当当——
一枚枚铜板入袋,喜形于色。
一家人重新终于闲下来时,腰间的钱袋已是沉甸甸了。
烈日高悬,正是中饭时候。
人少了许多。
出门前只匆匆喝了杂菜粥垫肚子,却没有人觉得饿。
从前,余正青做生意时,余欢常跟在旁边算数。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剩下的竹铃。
——第二遍。
一百五十二,一百五十三……
“卖了四十六个。”
她低声道。
知道卖得不少,可没想到这样多。
吕桃芳几乎喜极而泣。余欢也激动得心头直跳。
照这样的速度,至少也能卖出半数。
看着高兴到恨不得飞起的虎儿,她真心夸赞:
“虎儿,你真厉害。”
吕桃芳亦是赞同。
李金草捏捏虎儿带着婴儿肥的脸颊:
“奇了怪了,也没人教你,怎么这么会说?”
“天生聪明呗。”
“臭屁。”
“娘你捏疼我了!”
虎儿从李金草怀里挣了出去,拿起三个竹铃。
“婶儿,娘,余欢,你们也系在腰上。”
三人依言系好。
-
下午的生意不如人意。
午时末,也只稀稀零零卖了五个。
过不久,来了一个穿着体面的妇人,一口气要了十个。
听旁边卖吃食的大娘说,这是县中富户姜老爷家的仆人。
“多来几个富户吧。”虎儿蔫蔫坐在地上,“太热了。”
余欢几人也口干舌燥。
索性都坐下,拿出从家中备好的饼子果腹。
饼子冷硬,难以下咽,水壶在几人间轮流传递。
申正时分,正是最热的时候。集上只剩几个摊位。
行人零散,被长长的影子拽曳颓行。
还剩一百二十九个竹铃。
光阴不等人,秦三儿如约而至。
“嫂子们,回去了不?”
“再等一会儿。”
“行,等多久都行。不过先说好,要是太晚了走夜路,可是要多收五文钱的。”
“知道,知道,就一小会儿。”
当着秦三儿的面,余欢吆喝不开。
应当说,哪怕人气最好的时候,她也无法像虎儿那样放得开。
其实,她想阿娘也是。
吕桃芳毕竟是大人,不像她退缩得那样明显,底气却不足了。
在外人面前,她们企图掩饰她们的贫乏。
然而,贫乏是事实。于是只得用过分的自尊来维护岌岌可危的“我”。
如何维护?
不说、不做,少说、少做。
不想犯错,便宁可不做。
斜晖脉脉,淡影长瘦。
日子总是这样淡然,不顾生灵的喜怒哀乐,无悲无欢地向前。
余家人收整物什,不得不离开了。
登上牛车,包袱里的竹铃叮叮当当。
事物难免经受人心染饰,因而这铃声不复清脆。
来时,包袱沉沉压肩,并不觉累。
因悬而未决。
将去,行李轻便不少,塌弯腰背。
因尘埃落定。
无人问剩下的竹铃如何是好。
好不了。彼此心知肚明。
明日,非是出自他们之手的竹铃会流通集市,不论多少,竹铃不可能再卖出十五文的价格。
物多价贱。
最坏的设想在余欢的头脑中一层层展开——
竹铃会被迫贬价……
不对,就算价格不高,这批竹铃几乎只用计算彩线和铃铛的成本,无论如何也有得赚……
不对……不对。
不对!
他们不可能日日进城。竹铃有价,囿于无市。
一百二十九个竹铃,要卖到哪年哪月?
脑中已涌现出“生意失败”的各种延展。
娘与伯娘的看法,大哥与大伯的看法,村中人的看法,秦三儿的看法……
他们会笑话她,觉得她胡闹一场吗?
会觉得她像阿爹那样异想天开吗?
会觉得,她是个不安分、不听话的孩子吗?
幽微的焦虑从腹部开始,向喉咙阵阵蔓延。
胸口像被抓攥,随呼吸缩紧、缩紧。
余欢忽然心死了。
应当说,是期待的心,渴求的心死了。
实相如此,她接受了。
竹铃卖不完,她接受了。
别人的看法,她……也接受了。
绝望到底,反有平静随伴而生。
眉心,被放松。
呼吸,开始重新被觉知。
耳朵,不再屏蔽听觉。
眼睛,重新将所能视一一掠过。
此刻,被还给此刻。
余欢,被还给自己。
她竟释然了。
其实,卖出这么多,也很好了。
的确是呀。
前几天,家里统共还只有一个铜板。
竹铃卖不完又怎么样?她又不会因此死去。
别人怎么看又怎么样?她不要活在别人口中。
已经很好,很好了。
余欢并不知道,她在心中完成了一次重生。
一次小小的、往后在她生命中如影随形的重生。
坐在牛车上,余欢放松着自己,专心用耳朵,用眼睛捕捉当下发生的一切。
天穹晴朗,土地干暖。
草木静立,虫鸟鸣啼。
几道小小的身影在街边道别,是玩兴未尽的稚童。
伴随深深的、安定的吐息,余欢默默看着这一切。
牛车缓缓驶动,向着城门的方向。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包袱里的竹铃声清脆,与她所觉知的当下一体。
有风拂面,清新凉爽。
啊,真舒服。
——急促的叫喊将这份沉静打破。
“等等!卖竹铃的——等一等!”
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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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儿停住了车。
“呦呵,是李记货铺的伙计。”他笑了,“看来有大生意咯。”
余欢呼吸一滞,心跳突突快跳起来。
吕桃芳与李金草对视,亦是欣喜。
秦三儿是不正经,却不轻易诳语。他频来县城,认得好些人……
——伙计已经来到了牛车旁。
“宝山哥,这是要买竹铃?巧啊,要是我们早走些,或是你晚来些,可见遇不上了。”
“哎?秦三儿?这竹铃是你家卖的?你何时有这心思这手艺了?”宝山用袖子揩了头脸上的汗,“跑死我了。”
“我就赶个车,要做生意,你得跟后边两位嫂子做。”
宝山这才正视牛车后的一众人。
“原是两位嫂子编的竹铃,心思真巧。”
目光落在余欢身旁的包袱上,又问:
“还有几个?”
“一百二十九个。”余欢脱口而答。
虎儿也凑上前,娴熟地推售。
“宝山哥你要买多少个?一个十五文,多的话可以便宜一点哦!”
哎?这般小的孩子。真可爱,叫他宝山哥呢。
宝山心有心逗弄,正事在身,却也只捏了捏虎儿肉肉的脸颊。
“八文一个,余下的竹铃李记货铺全要了,两位嫂子觉得如何?”
“这……”
吕桃芳与李金草均是犹豫。
八文,比最初的价格着实低太多。
可要是不应,剩下的竹铃如何卖得完。
余欢轻轻扯了扯吕桃芳的衣角。
吕桃芳握住她的手,看的却是李金草。
“大嫂,卖吗?”把心一横,“卖吧?”
李金草冲她点头,看向宝山。
“价钱可还能涨些?九文一个怎么样?”
宝山摇头。
“就八文,嫂子们应该也清楚,这竹铃很快就不值钱了。若是能卖,当下就给你们结清。”
“……卖,我们卖!八文就八文!”
包袱很快到了宝山手里。
快速清点完个数,确认无损无误,掏出小算盘来。
“瞧,一贯又三十二文。”
宝山付了钱。
沉甸甸的一串,饱攒攒的一捧。
吕桃芳恭敬地接过,高兴得说不出话。
“你们可还等得?我稍后把包袱送过来。”
“等得,等得。”
“好嘞。”
-
牛车驶近秀水村,天幕灰黑。
路旁,野草与竹木轻摇,其间有青黄光点隐现。
不知何时,道路尽头出现两个人影。
虎儿眼亮,指着黑影道:
“是爹和哥!”
“爹,我们回来了——”
虎儿大声喊着,那两道人暗的人影抬手在暮色中挥了挥。
的确是余正实和余才周。
余欢他们迟迟不回,父子俩怕有什么意外,出村来接人的。
虎儿得了回应,藏不住兴奋,大声喊:
“我们赚……唔!”
“你要死啊?!”
李金草气极,一手捂着虎儿的嘴,一手往他臂上狠狠拧了一下。
疼得虎儿立时涌出一泡眼泪,鼻一酸嘴一扁,嚎啕大哭。
牛车载着哭笑声前行。
哭声不必说,笑声是秦三儿的。
秦三儿可不是什么素质上佳之人,忍不得笑。
虎儿不觉羞赧,哭得更来劲,势要将哭声压过笑声似的。
余欢替他觉得丢脸,恨不得他别哭了。
虎儿这个大嘴巴,伯娘掐得好!见虎儿被收拾,她隐隐觉得快意,嘴上却还是出声安慰了几句。
只是效果不好,越是靠近那两道黑影,虎儿的嗓子就更响亮。
“爹,娘打我——”
高大的黑影将虎儿从车上抱了下来。
动作温柔,语气严厉:
“不准哭,要哭回家哭。”
对余正实,虎儿又敬又怕。抽噎几下,乖乖息声。
呼,总算消停了。还好没将村人引来,余欢松了口气。
车上的人陆续下了车。余正实与秦三儿寒暄几句,在村口分别。
踏着月光,往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