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微带着丫鬟出了知著院,前往老夫人的荣安堂。行至半路,穿过一道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
眼下正直寒冬,道旁腊梅已悄然绽放,空气中暗香浮动。再往里,是一片清幽的梅林,多数枝丫仍被冰凌包裹,只挂着些零星花苞,在寒风中显得尤为寂寥。
林知微驻足张望,那欲绽未绽的模样,倒与她此刻的境遇有几分相似。
不远处,一行人正在靠近。
拈霞忙低下头,采月适时提醒:“是二夫人。”
二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慢悠悠地走过来。她身着宝蓝色葫芦纹袄裙,头上插着支赤金镂空梅花簪,一双丹凤吊梢眼斜斜看来,不用开口便让人不敢怠慢。
“二婶安好。”林知微行礼道。
“侄媳妇儿这是往荣安堂去?这时间倒是赶得早。”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仍有些嫌弃道,“基本的礼数倒是周全,就是不知当真摆上台面,压不压得住。”
这话说的夹枪带棒,林知微并只垂眸应道:“二婶教诲的是,侄媳记下了。”
她曾有过听闻,沈家二爷仕途不显,仅在礼部担任六品闲职,总觉得被身为侯爷的侄儿沈恕压过一头,与这个大侄子不对付。加之沈恕冲喜一事在汴京闹得沸沸扬扬,在二夫人看来怕是脸上无光。
这再往深了说,虽说沈恕是嫡系,但毕竟资历浅,侯爵之家未曾没有过由庶支继承爵位的先例。二夫人或许会觉得是老夫人偏心,才叫这侯府爵位落在沈恕头上。
身处这天然对立的立场,二夫人难免对她这个侄媳横挑鼻子竖挑眼。
见她这般温顺,二夫人心头无名火起,嗤笑道:“听闻你昨日往小厨房去了?你年轻不知事,我怕你白费了心思。恕儿如今的饮食,皆由翰林医官与老夫人的小厨房共同斟酌,旁人胡乱插手,反而不美。”
她稍勺倾身,声音压低了些:“侄媳妇,安分守己便是你的福气。这后院的风,可不是那么好搅动的。”
说罢,也不等林知微回应,她扶着丫鬟,径自越过她向前走去。
秋穗气的脸颊微红,待那人走远,才悄悄啐了一口。
林知微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走。”
丫鬟们噤声跟上。
一行人到了老夫人院中的荣安堂时,正屋内已坐满了人。
沈老夫人端坐主位,右侧是几位年长的族老,左侧坐着二夫人、三夫人及他们的子女。
林知微垂眸入内,先向沈老夫人行了大礼,随后在老夫人的指引下,依次向沈氏族老和两位婶婶见礼。
她姿态端庄,举止有度,俱都叫人挑不出错处。
礼毕,老夫人笑着赐下一对水头极好的玉镯。二夫人送她一支赤金红宝石步摇,三夫人则赠了一对碧玉明月珰。
剩余族老长辈或轻或重也都送上了各自的见面礼。
林知微不得不暗自感叹这侯府勋贵的豪横和礼数周全。
接下来便是与族中子弟认识。
二夫人身边是个穿同色系宝蓝袄子的男童,方才在梅林相见时还被乳母背着睡觉,这会儿正嘟着嘴拨弄小几上的点心。
三夫人身旁挨着个扎双丫髻的女童,另一侧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腰背挺直,正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她。
老夫人笑着介绍:“知微,这是你二婶的儿子明轩,三婶的子女,明远明玥,今日特意让他们也来认认你这个新嫂嫂。”
三夫人似乎对她印象还不错,拉过一双儿女:“远儿,玥儿,快给你们嫂嫂问好。”
沈明远率先上前,拱手道:“嫂嫂好。”
林知微微笑点头。
沈明玥从兄长身后探出脑袋,把手里的芝麻糖递给林知微,小声说:“我听说嫂嫂会做甜糕,能给我做吗?”
林知微蹲下身,接过芝麻糖,从食盒里拿出准备好的广寒糕,递给她:“当然能,这个糕软乎乎的,玥儿先尝尝,要是喜欢,以后想吃了,只管来找嫂嫂。”
明玥咬了一口,细密绵软,桂花清新,唇齿间竟是越嚼越香甜。
她眼睛亮晶晶,跑到老夫人身边撒娇:“祖母!嫂嫂做的糕比厨房的好吃,我要天天吃!”
老夫人笑着点头:“你看,玥儿多喜欢你,往后这侯府的孩子,你要多费心。”
明轩见众人目光都被明玥吸引,心中不忿。
他故意把手里广寒糕扔到地上,叫嚷道:“这糕没放糖霜,一点都不好吃!我要吃蜜饯!”
二夫人见此,不仅不劝,还故意看向林知微,讽刺道:“小门小户做的吃食就是上不得台面。听说你爹是个残兵?咱们侯府规矩多,你怕是得好好学学,以免失了侯府的体面。”
林知微指甲陷进肉里,沉声道:“回二婶的话,家父曾是戍边龙卫军治下的指挥使,他的伤痛是保家卫国的功勋。侄媳深知侯府门第高、规矩严,因此,才不敢忘却父辈忠烈之风。日后定当恪守本分,不辱林家忠勇,亦不负侯府门楣。”
“侯爷到——!”福伯声音带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惶。
满堂霎时安静。
昨日喜宴只是短暂地在室内移动已是勉强,今日从知著院到荣安堂可是需要冒着寒风,经过大半个侯府,这期间的凶险不言而喻。
只见沈恕被两名小厮用软榻抬了进来。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急促,整个人深陷在厚厚的锦褥中,破碎又强大。
他手指微颤,以一方素怕掩住唇闷声咳嗽,整个身子痛苦蜷缩。
咳嗽渐歇,他放下帕子,帕子中央一抹刺目的猩红,让所有人心头一跳。
他抬起眼,那双因高热而猩红幽深的眸子,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二夫人脸上。
“二婶,慎言。”
“侯府的规矩自有我这个夫君教他,不劳您费心。”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袭来,他脖颈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
林知微再顾不得许多,上前扶住他轻颤的肩膀,指尖传来的冰凉让她心惊。
可与此同时,她分明感觉到,他蜷缩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极快地、安抚性地敲了两下。
一个荒谬的念头升起又迅速消散。
二夫人被那刺目的猩红和沈恕幽深的目光吓得耳边嗡鸣,嘴边的刻薄话强行咽了下去,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将明轩搂在怀里。
她猛地想起汴京城里的传闻:沈恕当初在岐门关,箭都穿透了肩胛骨,他硬是折了箭,手提长刀把辽国的那支精锐屠杀殆尽,那刀都砍的卷刃了。最后连他自己也栽进死人堆里,还是拂尘把他从尸山底下拖出来的。
沈老夫人这时才反应过来:“恕儿!你怎么这么不把自个儿身子当回事!有祖母在,谁还能欺负了你媳妇去。”
她从位置上起身,拄着拐杖上前,拉着二人的冰凉的手,焦急道:“族里人你都见过了,知微你快带着恕儿回去。老婆子我喜静,以后逢节日,或者初一十五过来请安便罢,其他时候你就安心呆在知著院,好好照顾恕儿。”
接着,她又唤了福伯吩咐道:“这大冷的天,要是病情加重……福安,你去请府医先去瞧,然后拿着我的帖子去李医官府上,务必请他下职以后过来复诊。”
老人家絮絮叨叨起来总是没完,沈恕目光柔和下来,隐忍压制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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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的痒意,哑着嗓子:“祖母放心,孙儿无事。”
林知微一脸的不赞同,屈膝行礼:“祖母,诸位长辈,孙媳这就陪着侯爷回知著院。”
老夫人连连摆手,满眼心疼:“快去,快去!一切以恕儿的身体为重!”
一场认亲,就此草草收场。
青山和松泉抬着软榻,转身折返。林知微紧随其后,一行人迅速离开。
区别于来时的抄手游廊,青山选择穿过花园梅林的小径直返回。前日积雪未消,地上的泥土有些松软湿滑,一行人不由放慢了脚步。
真正踏入梅林,才深觉这深冬寒风的刺骨和萧瑟。
软榻上,沈恕紧闭双眼,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痛苦,似乎已经陷入短暂昏迷。
众人正沉着心思赶路,一阵细微又欢快的哼唱声从前方梅林传来,夹杂着草木泥土翻动的窸窣。
林知微循声望去,只间不远处梅林间,一个身穿樱花色绫袄的少女正蹲在地上。手里紧紧抓着一把金灿灿的腊梅花,正用枝丫和泥土专注地堆着什么。
裙摆上、袖口上还有脸上都沾上了污泥,她却浑然不觉,自顾自玩的正开心。
那笑容天真纯粹,在这深庭宅院中显得格格不入。
林知微心中一动,下意识想要靠近。
待看到昏迷的沈恕时,对青山轻声道:“侯爷病重危急,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便来。”
软榻上的沈恕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穿过梅枝,落在妹妹沈沁身上,又死死盯着正缓缓靠近的林知微。
他厚毯下的手微微蜷紧,指节泛白,既怕妹妹被唐突,更怕从林知微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厌恶或怜悯。
青山刚准备抬步,被沈恕余光一扫,又收了回来。
林知微在几步外便停下了,怕惊扰了她,柔声开口:“你在做什么呀?”
沈沁抬起头,露出一张与沈恕几分相似的精致小脸,眼神却稚嫩如幼童。她看见林知微,也不怕生,举起手里捏的奇形怪状的腊梅,笑嘻嘻地说:“我在给小泥人戴花花!”
林知微心头一软:“你堆的泥娃娃真好看,可是旁边这个小人儿怎么没有戴花冠呢?”
沈沁抬起头,看见一个从没见过的漂亮姐姐,非但不怕,反而献宝似的把泥娃娃往前一递,笑得眉眼弯弯:“哥哥是男子汉不用带,姐姐才带花花。”
林知微自然地接过那团带着花香的泥巴,没有丝毫嫌弃,笑道:“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不过你看,手这么冷,我们去找个暖和的地方玩好不好?”
沈沁用力点头,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就要来拉林知微的衣袖:“好!沁儿要去花房!花房暖暖的,有更大的五颜六色的花花!”
沈恕看到林知微接过泥巴的温柔笑容,缓缓松开了蜷缩的手指,一种混合着震惊、庆幸、算计之后的了然,最终归于沉默。
“大娘子!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几个仆妇惊地跑来。
沈沁立刻躲到林知微身后,小声嘟囔:“冷。沁儿要跟仙女姐姐去花房!”
林知微起身,护住沈沁:“妈妈别急,我正哄着她呢。大娘子喜欢花,就带她去花房玩会儿?也免得你们在这染了风寒。”
仆妇见新夫人和气又会心疼人,连忙应下,半哄半劝地领着一步三回头的沈沁离开了。
林知微回到软榻便,将手中那两团小小的泥巴与腊梅用手帕包好,杏眼弯成月牙:“侯爷,令妹很可爱。她送给咱们的新婚礼物也一样可爱。”
沈恕深深地看向她,近乎叹息地低语:“……有劳。”
这二字,比之前的任何一句话,都要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