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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驱逐她,收留她

作者:颜少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门口的阳光被挡了一小块,探进来个小身影。


    瘦得像根竹竿的。


    是卫晴,二伯娘家的小女儿。


    她身上套着件洗得发白的男式背心,下摆耷拉到膝盖,把里面那条短得露脚踝的旧短裤遮去大半。


    枯黄的头发像团晒干的杂草,用根皮筋胡乱扎在脑后,几缕碎发粘在汗津津的额头上。小脸是蜡黄的,颧骨高高凸起,衬得眼睛格外大;细细的胳膊像两段干树枝,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这一刻,卫南亭仿佛看到昔日的自己。


    明明和卫清晨同岁,个子却矮了整整一个头,看着像小了两岁似的。


    她手里攥着个比她脸还大许多的搪瓷盆,里面躺着五个蔫巴巴的小土豆。


    看见厨房里围坐一桌的人,她有些局促,手指紧紧抠着盆边。


    冯玉珍刚被女儿顶得一肚子火,见是她,没等卫学良开口就先开口,语气冲得很:“干什么?”


    小女孩更怕了,缩手缩脚地不敢说话。


    “晴晴,别怕。”卫学良站起身,几步走到门口,伸手轻轻拉住她的小手将人拉进来,声音放得温和,“怎么了?”


    在三叔的安抚下,卫晴怯生生地开了口,声音细若蚊蚋:“我妈说……今天家里有客人,让我拿几个土豆……换点菜。”


    冯玉珍斜眼扫过盆里那几个干瘪的土豆,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又是这一套!每次家里来客她不好发作,二嫂就指使这丫头来占便宜,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懒得编!


    卫南亭也跟着站了起来,看着卫晴那副怯懦又讨好的模样,像极了从前在舅舅家看人脸色的自己。即便是被分派了不好是事情,也要忍着羞完成他们的吩咐。


    同样是不被待见的孩子,不过是大人手里随意支使的工具。


    她走过去,接过卫晴手里的盆子,把土豆倒进墙角的竹筐里,又到舀了瓢水,把盆子洗得干干净净,蹲下身低声问:“想吃什么菜?跟姐姐说。”


    卫晴的目光黏在桌上的酸菜鱼上,大眼睛里满是渴望,只小声说:“姐姐……姐姐看着给就好。”


    冯玉珍一把夺过盆子,拿起筷子就往酸菜鱼盆里戳,专挑没什么肉的鱼头,心里盘算着:这玩意儿没多少肉,自己也不爱吃,给她正好。


    “别。”卫南亭伸手拦住她,语气平静,“鱼肉刺太多,一会儿回去卫雨卡着喉咙,二伯娘又得来闹。”


    冯玉珍手一顿,差点没忍住骂人。


    来讨饭的还挑三拣四?


    可一想到二嫂撒泼打滚的嘴脸,终究还是压下了火气。她悻悻地换了目标,往盆里舀了些肉末青豆,拨了些油炸花生米,又挑了些竹笋炒肉,最后捞了些酸菜鱼里的豆腐,凑了小半盆,塞回卫晴手里:“快拿着走。”


    卫晴连忙抱紧盆子,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三娘”,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卫南亭追出门外,在无人见到处,给了她一块韭菜饼:“就在这里吃,吃完了再回去。”


    卫晴看着她,眼里包着眼泪:“谢谢姐姐!”


    卫南亭想到这么小的自己,不禁动容:“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就找三叔,知道吗?”


    卫晴点头。


    卫南亭回道饭桌旁,冯玉珍便说道:“你看你二伯娘,让孩子出来要饭要菜,我没有这么对你吧?把你送到你舅舅家,没有让你在家里做一点家务,我没有亏待你吧?”


    卫南亭说道:“隔那么远,我不能回家做家务,不是我的错。我虽然没有在家做家务,但是舅舅一家的衣服从来都是我洗的,猪也是我喂的,鸡鸭也是我养的。我做得不少。”


    冯玉珍脸色一沉,压低声音怒斥:“所以这就是你不去挣钱的理由?留在家里啃老?喝你爹的血、啃你娘的骨头吗?”


    碍于有外人在,她没吼出声,盯着女儿的眼睛却满眼嫌恶。


    “我要读高中,我要读书。”卫南亭迎上她的目光,没有半分害怕。


    “高中是你开的?你想读就能读?”冯玉珍嗤笑一声,语气满是讽刺,“你在你舅舅家读了那么多年书,你舅舅舅妈都说你不是读书的料,你拿什么考高中?”


    “我的成绩不差,反而很好。”卫南亭寸步不让,“家里那辆自行车,就是我帮同学补课,人家家长送我的报酬。”


    “你还敢顶嘴!”冯玉珍猛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声音陡然拔高,“翅膀硬了是吧?还学会说谎了!那自行车指不定是哪个野男人送的!我没问你罪就算好的,你还敢跟我犟嘴!”


    卫学良见气氛不对,赶紧伸手拉妻子的胳膊,不停给她使眼色。有外人在,别闹得太难看,要训孩子也得等客人走了再说!


    可冯玉珍正在气头上,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卫南亭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母亲永远是这样,把她往最不堪的地方想,家里多一点东西,就觉得她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从没想过她也是在好好努力。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龌龊,你就不能把我往好地方想吗?”


    卫南亭的怒火燃烧起来,像燎原般漫开。


    冯玉珍看着女儿恨恨的眼神,身体像被点燃的炮仗,猛地冲过来揪住卫南亭的胳膊,狠狠一推,卫南亭踉跄着退出门外,被门槛一绊,跌倒在门外。


    还没站起来,屋门就“哐当”一声关在眼前,带着震耳的余响。


    又是这样,每次冯玉珍一发火,她就会被当成垃圾一样丢在门外。


    尘土沾了她一身,比身体更痛的,是那扇紧闭的门和门内死寂的沉默。


    屋内,许明起收回筷子,他几乎要立刻起身,却又强行压住了这股冲动,只是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目光锐利地刺向那扇门,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门外那个受辱的身影。


    “有本事你就别吃我的、别喝我的!自己养活自己去!”冯玉珍的吼声隔着门板传出去。


    尖刻、鄙视。


    卫南亭趴在冰冷的泥地上,前世今生所有被至亲抛弃的委屈和绝望,在这一刻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哭,她不要为这个不爱自己的妈流泪。


    可心口的窒闷,让她喘不过气。


    老许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眉头皱起。这婆娘也太凶了,莫名其妙就要赶女儿出去。比他那厉害的后老婆还不讲理!


    至少他后老婆对着孩子,表面上还能装装平和。


    卫学良赶紧拉住妻子,按着她的肩膀往凳子上按:“别气了别气了,气坏身子不值当。”


    一脸关切的样子。


    老许暗暗摇头。老婆蛮不讲理,做丈夫的不辨是非,先忙着哄老婆。


    这样的处事,那丫头在家里得受多少委屈?


    他抿了口酒,余光瞥见儿子也停了筷。


    许明起忽然开口,语气淡淡:“冯姨,既然你不想让她留在家里,我倒有个不伤和气的法子,你要不要听听?”


    冯玉珍耳朵一动,只要能把这丫头推出去,什么法子她都愿听。


    “不瞒你说,我暑假在县城做点小生意,正缺人手。”许明起抬眼看向冯玉珍,不急不缓地说道,“要是她愿意过来帮忙,我给她开工资。活儿是杂了点,得顶着大太阳送货收货,平时也得负责买菜做饭。”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住的地方,我干爹给了我一个院子,腾间房给她住绰绰有余。”


    卫南亭听到他的声音。


    他的建议……他为什么要开口?同情吗?还是……


    他已经救过他一次,这一次又向她伸出援手……


    原本,他可以不管的…


    冯玉珍压根没往“辛苦”“住得好不好”上想,满脑子都是“能把女儿赶出去”。


    她知道许明起的名声不好。


    这小子小学就在镇上打架,最凶的一次打断了别人的腿,还是老许去赔的医药费;大了些,又传出让人不齿的闲话,说他偷过女生的衣服。在乡下人眼里,就是个实打实的“小流氓”。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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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会修车,她根本不会让他进门。


    可这会儿,听见许明起能把女儿领走,冯玉珍心里反倒觉得“可行”。至于女儿和一个名声不好的少年同住会不会出事?她连想都懒得想,这丫头根本不值得她费这个心思。


    只要能达成送走人的目的,其他的都无所谓。


    “老卫,你觉得这事儿怎么样?”她问丈夫。


    卫学良还在犹犹豫豫地搓着手,满脸苦恼。女儿和妻子始终处不到一块儿,为什么非要他做取舍?


    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好苦恼的。


    老许瞥了儿子一眼。好久没有见到儿子对别人的事情上心了,他得助力一把。


    “我见过他干爹,是军区里有名有姓的人物。那院子我也去过,宽敞得很,他俩住一东一西屋,互不打扰。我回头叮嘱我儿子,你放心。”


    虽然是帮助儿子做好事,但他觉得这丫头不错。虽然接触不多,但看她做菜的心思和为人的沉稳,是个敏慧的好姑娘。


    留在这个家,怕不是要被恶婆娘影响了心性,他能拉一把是一把吧。


    卫学良这下总算下了决心。家里离不得妻子,儿子还要上学,他常年在外跑活,家里总得有个人。女儿去县城,有老许的儿子照看着,反倒比留在家里省心。


    他接触过几次,许明起做事虽看着有些邪门,心到是不坏。


    “好!那就麻烦老许你了,还有你家小子,以后婷婷就多劳你费心了。”卫学良拍了拍许明起的肩膀。


    “不麻烦。”许明起淡淡应道,眼神掠过门外的方向,“她做饭好吃,能给我们搭把手,我们求之不得。况且她要是考上高中,也不过是在我那儿住两个月罢了。”


    他自己在晚娘手里熬过苦,太懂那种被人针对的难受滋味,只是他想不通,明明是亲生母女,母亲对亲生女儿怎么能刻薄到这个地步?


    门外的卫南亭听见许明起的计划,他收留她,提供工作,住处……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跟他走?比起门内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有多么的美好。她几乎立刻就下定了决心——跟他走。


    就在这时,那扇一直紧闭的厨房门,被从里面缓缓拉开了。


    卫南亭站在门外,逆着光,脸上泪痕已干,只有一丝狼狈的尘土痕迹。她没有看暴怒的母亲,也没有看懦弱的父亲,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直直地、勇敢地投向那个刚刚决定了她前路,向她走来的少年。


    许明起也正看着她。


    四目相对。


    他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好像没有看到她凌乱的短发,满身狼狈的泥土,他就和平时那副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的样子差不多。但当他开口时,声音比平时沉了两分,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了然和确定。


    “听见了?”他问,语气淡淡。


    卫南亭点了点头。


    “嗯。”他几不可察地应了一声,算是收到了她的回应。“收拾一下,后天我来接你。”


    这话说得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安慰,也没有浮夸的承诺,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瞬间压住了卫南亭所有漂浮不定的恐慌。他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在确认一个即将被执行的决定。这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在此刻,比任何温柔的誓言都更能让她感到安全。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转而对着老许和卫学良道:“爸,卫叔,车修好了,我们也该回了。”


    他的平静,冲淡了卫南亭的尴尬和悲情。


    看着他径直去拿工具的背影,卫南亭一直紧绷到发疼的心脏,终于缓缓地落回了实处。


    少年离开了。


    一种混合着恐惧、期待、以及一丝隐秘依赖的复杂情感,在她心底破土而出。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他的方向,用清晰而稳定的声音说:“谢谢!”


    虽然有些突如其来,但又理所当然,她卫南亭,终于抱上了他的大腿,可以踏上他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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