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下得突然，黑色的苍穹将整个大卫村都罩住。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瓦檐上，汇成水流顺着房檐往下淌，在门前积起浅浅的水洼。
卫学良早早接了儿子卫清晨回家。
早晨看天色不好，他今日没有出车，在屋里收拾家务。
冯玉珍也没出门打牌，她和丈夫剥了青豆。
卫学良将石磨和架子取出来，放在大锅上架好。
冯玉珍将青豆倒在盆子里，加上合适的水，慢慢舀进石磨。
一个推磨，一个加豆子。
石磨“咕噜咕噜”转起来，磨出的粗浆带着清新的豆香，顺着磨盘缝隙流进陶盆里。很快，豆子磨完，陶盆装满。
卫学良找了件旧蓑衣披上，冒雨出去用米在大嫂家换了些米面回来。
米面和着绿色的浆汁，再撒了点糖，拌匀了放在洗干净的四季豆叶子上，整整齐齐地放在蒸笼里，盖上盖子蒸起了豆浆馍馍。
灶膛里添了新柴，火苗“噼啪”舔着锅底，暖意慢慢漫开，驱散了雨带来的湿冷。
卫清晨写完作业，凑到她妈身边，盯了一会儿蒸笼里渐渐升起的白汽，又跑去屋檐下望着外面的雨帘。
雨丝密得像筛子，看不清远处。
他回来时蹲在灶膛边，垮着小脸叹气：“妈，你今天咋没做肉啊？”
冯玉珍拿着火钳夹了一些细草到灶膛，放下火钳看儿子：“咋？我们晨晨馋肉了？”
回娘家损失了一千来块钱，她心里不舒服，她没有买肉的心情。更不想给女儿吃肉。
“不是我馋！”卫清晨小大人似的皱着眉，“爸也不记得买？你不知道姐今天要回来吗？她中考完了。”
卫学良正在抹着灶台，闻言一愣：“啊？婷婷今天回？”
“爸，你一点都不关心姐！”卫清晨跺了跺脚，语气满是不满，“姐中考结束了，我听同学说，今天老师下午会统一送学生回镇上学校的！”
外面的雨“哗啦哗啦”砸在瓦上，声音更响了。
卫学良探头望了眼院子，院子里的那株红柑儿数被风吹得枝条乱晃。
雨大风势也猛。
他犹豫道：“那……要不我去镇上接接她？”
“接什么接？她没长腿啊？不会自己走回来？”冯玉珍“啪”地拍了下手里的火钳，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这是下雨，又不是下刀子，难不成她是千金小姐，淋不得雨，吹不得风？”
“妈！你前说淋了雨要生病，生病要吃药花钱！”卫清晨急忙说道，小眉头拧成一团，“我不想姐生病吃药！”
冯玉珍白了儿子一眼。
不知道那死女子给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张口闭口都是姐姐，半句重话都听不得。
卫学良已经起身去翻雨衣了，那件蓝布雨衣挂在门后，被风吹得轻轻晃悠。
他刚拉开屋门，一股冷风夹着雨星扑进来，他看到一个人。
卫南亭站在门口，像只落汤鸡。
头发贴在脸颊上，衣服往下淌着水，手里还扶着辆自行车。
“婷婷？你可算回来了！正说去接你呢！”卫学良赶紧把女儿拉进来，又顺手将自行车扶进门。
卫清晨早就蹦了过去，脸上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也不嫌弃姐姐雨衣上全是水，扑上去就抱住她的胳膊：“姐姐！你回来啦！”
“晨晨！衣服都弄湿了，小心感冒！”冯玉珍在后面扯着嗓子叮嘱，眼神却没往女儿身上落，仿佛没看见她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的模样。
卫清晨压根没听见，黏着姐姐不肯松手。
卫南亭没说话，默默脱下雨衣，刚往门后放，就被冯玉珍尖声打断：“哎呀！你就不能在外面脱了再进来？把家里弄得湿漉漉的！”
冯玉珍怕雨水弄湿了泥地，沾了水就要泥泞不堪。
卫南亭捏着雨衣的手顿了顿。
外面雨那么大，在外面脱雨衣，全身只会更湿。
但她刚回家，不想吵架，只拎着雨衣走到屋檐下，搭在洗脸架上晾着。
她将背篓放下，这是她刚才在门口就悄悄挪出来了的，免得凭空出现吓着人。
“姐姐，晚上吃豆浆馍馍！你最爱吃的！”卫清晨一路跟着她，像只没尾巴的小哈巴狗，“我给你打热水洗脸，别感冒了！”
卫南亭点点头，宠溺地拍了拍弟弟的小脑袋。
卫清晨立马颠颠地跑去厨房。
冯玉珍简直没眼看她的蠢儿子，她闭上了眼。
灶膛里的火苗还旺着，灶台上两口大锅中间的小钢筋锅水开了，锅边氤氲出白色的水雾。
卫清晨拿了个搪瓷盆放在灶台上，揭开锅盖舀了两盅热水，又兑了一盅点冷水，伸手探了探温度，才端着盆往洗手架跑：“姐！水好啦！”
“我端进屋里擦擦身子，一会儿出来给你带了好吃的。”卫南亭接过盆，卫清晨立马体贴地帮她推开房门，还不忘轻轻带上。
门板“吱呀”一声，挡住了外面的雨声。
厨房里，冯玉珍望了眼院子里的雨。雨还没停，院墙上的爬山虎被淋得油亮，叶子紧紧贴在砖上。
她撇着嘴埋怨：“真不知道这小子咋回事，一年见不了他姐几次，那丫头也没给过他啥好东西，就这么屁颠屁颠跟着，跟条哈巴狗似的，没眼看。”
“姐弟俩嘛，血脉连着的，感情能不好？”卫学良乐呵呵地取碗。
“他姐又不会给他什么好吃的，也不会给他买什么东西，他还这样喜欢他姐，图什么。”
算了，冯玉珍突然想到卫南亭在她肚子里时，她的惶恐，她沉默。
蒸笼里的豆浆馍馍已经飘出了甜香，混着雨气散在屋里，卫学良说：“一阵子不见，肯定惦记。”
他就喜欢姐弟相亲相爱的样子，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样子。
就很好。
没过多久，卫南亭擦完身子从里屋出来。她换了身洗得发白却平整的粗布褂子，头发用毛巾擦得半干，温顺地贴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那被小孩砸伤的额头早已消失了伤疤。
卫清晨早搬了小板凳守在门口，目光黏在耳房门口那棵红柑儿树上。
雨势渐小，叶片上的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淌，坠在地面碎成细小的水花。
听见里屋门轴“吱呀”转动，他立马转过身，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小跑到她跟前：“姐，你洗好啦？”
卫南亭笑着点点头，走到墙角拎过那个半旧的背篓，弯腰从里面翻出个油纸包。
这是她特意在县城供销社挑的奶糖，卫清晨凑过来，小大人似的站在一旁，却忍不住悄悄踮了踮脚，眼神死死盯着那个纸包。
“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卫南亭故意晃了晃油纸包，看着弟弟眼里的光更盛了，才笑着掀开第一层油纸，里面的奶糖裹着彩色糖纸。
她捏起一块，轻轻剥去糖纸，递到卫清晨嘴边：“张嘴。”
卫清晨立马乖乖地仰起头，含住奶糖的瞬间，眼睛“唰”地弯成了月牙：“好甜好香！比供销社卖的水果糖甜多啦！谢谢姐姐！”
卫南亭又从背篓里摸出个油纸包，卫清晨刚要伸头去看，她就先开口了：“这个是给爸和妈晚上加的菜，晨晨帮姐姐送到厨房好不好？”
“好！”卫清晨立马挺直小腰板，捧着油纸包，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往厨房跑，刚进门就扬着嗓子喊：“妈！你看！姐姐给我买奶糖啦！超甜的！还有这两个，是姐姐给咱们带的菜！”
卫学良接过油纸包打开。
里面是宰好的卤鸭，油亮的酱汁浸在肉纹里，还带着淡淡的卤香。
卫清晨趴在灶边，盯着卤鸭悄悄吞了口唾沫，又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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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看向冯玉珍，带着点小得意：“妈，我就说姐姐会给我带东西吧！”
“你爸平时也给你买肉，也没见你这么馋。”冯玉珍灭了灶膛里的火，放下火钳，没好气地瞥了儿子一眼。
“那不一样！这是姐姐买的！”卫清晨梗着脖子反驳，小下巴翘得高高的，“姐姐买的就是最好吃的！”
冯玉珍斜睨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终究没再多说。
随后进来的卫南亭瞥见这气氛，也没搭话，默默站在一旁宠溺地看弟弟。
“好了！豆浆馍馍熟了！”
卫学良走到灶台边，揭开蒸笼。
盖子一掀，白色的热气“腾”地冒出来，带着浓郁的豆香和甜味，瞬间漫满整个厨房。
馍馍蒸得蓬松暄软，碧绿碧绿的，看着就招人喜欢。
卫学良用筷子扎了扎，笑着说：“熟得正好，婷婷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
“她倒会挑时候，专逮着家里有好吃的时候回。”冯玉珍的声音带着阴阳怪气。
卫学良见两人又开始不对付了，赶紧打圆场：“婷婷、晨晨，快去拿碗筷！再找个盘子把卤鸭装上！”
卫南亭转身要去拿碗筷，卫清晨已经先一步冲过去了：“姐，我去拿！我知道碗筷在哪！”
正说着厨房门口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混在雨声里不真切。
卫学良擦了擦手去开门，门外站着穿蓝布衫的林敏妈。
“唉，是嫂子呀，快进来坐。家里蒸了豆浆馍馍，坐下一块吃啊。”
卫学良热情的招呼道。
“不了不了。我就是过来说一声啊，我们家敏敏前天回来了，她去年不是去学剪头发吗？现在出师了，这两天休息待在家里面，嗯，你们也要想剪头发尽管过来。”
林敏妈说完就准备离去。
卫学良筛了一碗拉住筛了一碗豆浆馍馍。
“哦，这么多，谢谢。”李婶说完就走了。
“敏敏可真厉害，去年学的剪头发，现在就出师了。唉，都能自己挣钱了，不像咱家里面的还还在读书吃白食呢。”
冯玉珍酸酸溜溜的说。
“唉，那孩子是不愿意读读不进去了吗？咱家的能读书。你该高兴才是。”
卫学良开导着说。
他拉着冯玉珍小声地说：“孩子刚回来，别做脸色了，马上就要吃饭了，别吃饭都不高兴。”
卫南亭在一旁假装没听到，他对卫学良说。“都是哽人的饭菜。爸，我做个汤吧。”
卫清晨已经搬着小板凳凑过来：“姐，要不要做汤呀？我帮你烧火！我烧火可旺了！”
卫南亭笑着点头：“好啊，那晨晨帮姐姐烧火，姐姐做丝瓜汤。”
“耶！”卫清晨欢呼一声，立马钻进灶膛边的小角落，熟练地往里面添柴，火苗“噼啪”一声窜起来，映得他小脸通红。
“怎么不见你给我烧火？”冯玉珍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
卫清晨头也不抬地反驳：“姐姐做的汤最好喝！我就帮姐姐烧火！”
卫南亭没理会冯玉珍的话，她早就瞥见墙角篮子里放着两个鲜嫩的丝瓜。她拿过丝瓜，用菜刀细细刮去皮，切成薄薄的片状；又取了块生姜，切成细细的姜丝。
今天淋了雨，多放点姜驱驱寒才好。
洗干净铁锅，倒上少许油，姜丝爆香后添入清水，水开后放进丝瓜片，煮到丝瓜变得软嫩透亮。最后撒上点盐，一锅绿幽幽的丝瓜汤就好了，热气裹着姜香和瓜鲜，飘得满厨房都是。
卫清晨扒着灶台边看，眼睛里全是期待：“姐，汤好啦？我能先尝一口吗？就一小口！”
卫南亭盛了小半碗递给他，揉了揉他的头发：“小心烫。”
卫清晨捧着碗，小口抿了一下，立马眯起眼睛：“好喝！比妈做的好喝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