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路怀柔那不顾一切的拥抱和温柔的低语将陆齐修从疯狂的深渊强行拽回时，支撑他身体与精神的最后一根弦，也随着那铺天盖地的悔恨一同崩断了。
视野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最后看到的，是路怀柔腹部那片刺目的鲜红，和她苍白脸上那抹令人心碎的、试图安慰他的笑意。
紧接着，是嘈杂的人声，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带着惊愕与悲痛呼喊他名字的声音——是林玥？周扬？还是赶来的救援队员？他已经分辨不清了。
意识沉浮，如同随波逐流的浮木。
然后，他“回”去了。
不是异世界天海市那消毒水气味弥漫的医疗部，而是……他魂牵梦萦的故乡。
他站在熟悉的、略显老旧的自家单元楼下。夏日的傍晚，空气闷热而潮湿，带着楼下花坛里月季的淡淡香气，以及不知哪家厨房飘来的、炒菜的油烟味。母亲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正从楼道口的信箱里取出报纸，回头看见他，脸上露出再寻常不过的、带着点唠叨的笑容：“齐修回来啦？快上楼，你爸今天买了条活鱼，正等你回来红烧呢……”
那么真实，那么平常，平常得让他想哭。
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妈”，想问一句“爸呢？”，想踏上那熟悉的水泥台阶……
可下一秒，这温馨平常的画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着，扭曲着，碎裂开来。
母亲的笑容碎裂了，单元楼碎裂了，夏日的黄昏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路怀柔腹部涌出的鲜血，是秦虎塌陷的胸膛，是赵乾洞穿的咽喉，是苏小婉空洞的眼神，是匿影猎杀者那狰狞的独眼，以及……他自己那柄暗红色的、名为【戮】的凶剑！
“不——！”
陆齐修猛地从病床上弹坐起来，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喊声，额头上布满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映入眼帘的，是特防部医疗部熟悉的、冰冷的白色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草药混合的、用于安抚精神与促进伤口愈合的灵植制剂的味道。阳光从拉着一半的窗帘缝隙中透进来，有些刺眼。
他回来了。依然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异世界。
梦境的余温与现实的冰冷残酷形成尖锐的对比，让他胸口一阵发闷。他默默回味着梦中那短暂的、虚假的温暖，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彼岸。
短暂的恍惚后，昏迷前那血腥而绝望的画面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脑海，尤其是路怀柔中剑后那苍白的脸和温柔的眼神！
他猛地转头，看向床边。
守在床边的是林玥和周扬。林玥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哭了很久，此刻正趴在他床边浅眠。周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着头，庞大的身躯透着一股沉重的悲伤，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陆齐修。
“队长！你醒了！”周扬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林玥也被惊醒，看到坐起的陆齐修，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队长……你感觉怎么样？”
陆齐修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他甚至来不及感受自己身体的状况（虽然能感觉到内伤和外伤都被处理过，灵源依旧枯竭，但那股污染的业力似乎暂时沉寂了）。他一把抓住林玥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急切：
“怀柔呢？！她怎么样？！苏小婉呢？！她们……”他不敢问下去，生怕听到那个最坏的消息。
林玥被他抓得生疼，却用力点头，带着哭腔急忙回答：“在！都在！路怀柔在重症监护室，苏队长在隔壁病房！医疗队的老师们都来了，他们用了最好的治愈系灵兵和能力！怀柔她……她伤得很重，但……但生命体征暂时稳住了！苏队长只是精神力和灵力透支，加上刺激过大，需要静养，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生命体征稳住……没有生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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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词像是一道赦令，让陆齐修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重新恢复了供血。他猛地松开了林玥的手臂，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重重地靠回了床头，闭上眼，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了一口气。
她还活着……还好……还好……
但紧接着，更加沉重的问题压了上来。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林玥和周扬悲伤的脸，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秦虎……老秦……和赵队长……他们……”
病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玥的眼泪流得更凶，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周扬这个硬汉，眼眶也瞬间红了，他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发白，沉默了几秒，才用极其压抑的声音回道：
“遗体……已经收敛了。部里决定……后天上午，在分部英烈陵园，为他们……举行联合葬礼。”
联合葬礼……
这四个字像是一块千斤巨石，狠狠砸在陆齐修的心上。
秦虎那豪迈的吼声仿佛还在耳边：“老陆，以后出任务回来你就负责这个！”
赵乾那沉默却坚定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
他们都死了。为了保护他，或者说，因为他的无力，而永远地倒下了。
陆齐修没有再问细节，比如遗体是否完整（他想起了灾兽啃食的画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比如葬礼的具体流程。他只是沉默地靠在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白色的墙壁，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两具即将入土的棺椁。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玥压抑的啜泣声。
过了许久，陆齐修才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葬礼……我会去。”
他必须去。去送他们最后一程。去面对自己亲手（至少他认为是）造就的这一切。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病房内，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名为牺牲与悔恨的浓重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