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周霆琛下颚发抖,浑身发抖,仿佛抱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然而仅一瞬之间,整个人猛然惊醒,怔住了。
他直起身,冲何金玉眨眨眼,“你是不是在耍我。”
他不知道郎庄究竟得了哪种病,但往日这人一步三喘拖着病体,怎么能孤身一人强迫健硕的何金玉呢?
要么何金玉说谎,要么他俩是你情我愿。
想到后面,周霆琛的五官皱到一起,比吃了屎还难看。
何金玉轻笑,翻个白眼不理他了。
他不说话,周霆琛就厚着脸皮凑上去,“我看到他脸上的伤了,我没想到郎庄竟然是这样的人,刚才我就应该再多踹他两脚的。”
“你都快把他打死了,就不怕被郎家知道了报复你?”
“当然不怕。”周霆琛试探伸手去抱他的腰,声音闷闷的:“我刚才以为……都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金玉,我接受不了你爱别人,也不允许别人伤害你,尤其是郎庄,他的前科太多了,我总是不放心你和他沾边。”
“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后只能跟你呗。”
“……嗯。”
“滚开!”
何金玉推开他,从抽屉里抽出两条毛巾甩手扔他身上,周霆琛捏着柔软的毛巾,心领神会,低头开始擦拭真皮座椅上面的水渍,另一条则拿来擦湿漉漉的外套,勤勤恳恳收拾干净被他弄脏的后车厢。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啊。周老头保你出来不容易,不好好在家待着跑来瞎凑什么热闹?还有啊,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不是有爷爷和赵首长吗。”周霆琛擦干净座椅把水湿的毛巾扔纸篓,避重就轻回答道:“李韩扬出事的医院是郎家名下的,现在没有能给我定罪的石锤证据,而他的证词就成了关键,郎庄绝对不会就此罢手,我不放心。”
何金玉冷笑,不甚在意,“郎家是不好惹,但郎庄还没到掌权那步呢,他还能把首都的天捅个窟窿不成?”
周霆琛抿嘴,眉心微微聚拢,锋利的面部线条愈发沉重。
何金玉在从车里摸到盒烟,顺手摁下前后车厢的隔挡。
“别担心,等今天的事儿一过,咱俩就清白了。”
周霆琛头颅轻摇:“郎庄究竟要干什么。如果要诬陷我、想把我送进监狱,那为什么要复刻一个‘假’的李韩扬?”
“你那晚看到的也是‘假的’?”
“嗯。”周霆琛看他:“你也见到了?”
何金玉把玩着打火机,殷红的唇瓣里吐出袅袅白烟。雾气散去,露出一双水洗过似的黑眼珠:“Amiton,一种有机磷化合物,世界著名、典型的毒剂VX的前身原型,这种最致命毒性最强的化学武器致死量以毫克计算,想要陷害你就必须让李韩扬本人接触毒药,你觉得他们敢赌一毒针下去李韩扬绝对会醒来吗?或者他们有把握让李韩扬在某个时间点准时醒来?”
既然要诬陷,那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郎庄一定会控制关键人物的出场时间。找一个替身去代替李韩扬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一来如他所说,二来,他好跟李韩扬对伪证。
“重伤昏迷中的人只保留最基本的新陈代学和神经反射,愈合能力大幅度下降,既然李韩扬是‘车祸’被送到医院一定是带着伤的,可是那天我没有看见任何伤口的痕迹,连疤都没留下一点,这个医院的医术和用药究竟有多高超能让李韩扬在几个月不到迅速愈合的?”
就连正常人脑后被砸了个血窟窿也不会痊愈得一点痕迹没有吧?
尤其那天他看见李明霄,跟没事人一样毫无察觉,便立马笃定床上的人只是个赝品,而真正的李韩扬从未出场。
狭小的空间里亮着暖黄柔和的光晕。
周霆琛把湿发朝后一捋,做了个何金玉同款发型。他倾身缓缓靠近,隔着烟雾缭绕,抬手掐了他手指夹着的香烟。
“哎?!”
顺道抽走打火机,落了点车窗扔出去。
何金玉嘴巴一张,转而心想他抽一手周霆琛抽二手确实不太文明,咽下了脏话,只是不悦道:“李韩扬已经完全被郎庄掌控,他醒来势必会一口咬死你,到时候你小子就能吃一辈子国家饭了。”
周霆琛又朝他靠近一分,会心一笑:“不会的,因为你说过不会不管我。”
何金玉抬眼,眼珠闪动,薄唇抿了抿,扭过头望向模糊的雨夜。
暴雨在凌晨也没有要停的架势。
一行车队从郊区的公路顶着大雨呼啸而过,在阒寂的雨夜形成条速度迅敏的长龙,风风火火赶向首都CBD的医院。
半路,季彦松又发来了几条消息,大约是吴飞已经被他控制,心腹被绑,郎庄那边已经方寸大乱。
车里空调开的高,暖烘烘的风吹干了外套的水渍。
何金玉稍微捯饬了两下头发才下车。
“何总。”
小桃撑伞站在他身后,从车队一直延伸到医院门口被铺了厚厚的地毯,两排站着郎家和小理为首的何家私保。
雨点擂鼓似的落在伞盖,顺着伞骨的方向滴落。他们个个撑着伞,面容肃穆。
以周、赵二老为首,何金玉紧随其后。
笔挺矗立在CBD最中心地带的医院门口,宛若在举行一场神秘而伟大的某种仪式。警方在侧,一行人在经过随身检查后鱼贯而入。
这个消息早已惊动警方,现在整栋医院已经被围起来,刚踏入楼层,何金玉便看见塞满了的辅警和协警。
房间门口,沈副队侧脸对裴宇说着什么,看见他们,扭头甩了个警告的眼神。马丁靴踩着锃亮的地板,沈副队款款走来,脸色稍缓。
“首长好,局长好。李韩扬状态不太好刚进洗手间了,您二老先去茶室休息一会。”
“哎行,我是来探望李家孩子的,别耽误你们办案就行。”
沈副队招来两个人搀着二老送进去,郎庄因为伤暂时被送到楼下包扎。
何金玉悠悠跟着,抬眼递了个眼神,小理心领神会,跟协警说了什么,协警点头带着他单独离开。
医院的消息惊动的不止他们,还有周家父母和何不凡,就连他爹妈也都来了。
屋里的人纷纷起身,把主位让给二老再依次落座,周何两家相对而坐。
周霆琛根本坐不住,一个劲的朝对面频繁抬头,被周老爷子怒目瞪了一眼才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动作。
何奕起身:“今天的事不管怎么样,等会我我一定好好教训这群孩子,竟然闯下这么大的祸端来!”
“他们也是无辜被牵连,行了行了,今天解决了这事就算完了。”
周老爷子不说话,赵首长好脾气劝了两句。
几人又客套的寒暄了几句,见时候差不多了,何奕才转身,冷脸觑了眼何金玉,道:“你跟我来一趟。”
何金玉跟着他爹去了屏风后面,茶室不大不小,能细微听到屏风后的交谈声。
何金玉抬手摸了摸后颈,“爹,这事跟我们没太大关系,别担心我,您跟我妈在家——”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甩偏何金玉的脸。
何金玉当场怔愣两秒。何奕冷哼,背着手:“你跟不凡好,我原以为你转性了,没成想到头来老毛病不改!刘长伟的死怎么会扯到你头上来?你派人去他家要干什么,他怎么惹着你了!你啊你,你是不是要把我们何家的脸都丢光了才甘心呐!”
周霆琛听到动静忙不迭跟来,面对剑拔弩张的父子二人,皱眉道:“何叔,这两件事尚未有定论,您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先教训自己的儿子。”
何奕瞪眼,“你说什么?”
周霆琛看着何金玉脸上的巴掌印:“如果今天的人换成何不凡,你会连问都不问就甩他一巴掌吗?谁都知道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你也太苛责他了吧!”
“别扯不凡,这跟他可没关系,他向来稳重自持跟金玉不是一路人,就算他真的做了我也照样不饶他,你不懂,我的儿子我还能不明白?”
周霆琛止声了。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头顶白炽灯漂白他的血色,张着嘴,紧绷的肌肉逐渐无力,在胸口弥漫开不该属于他的揪痛与酸楚。
原来那天何金玉说的不是气话;原来天底下真有父母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他被横在胸口的手臂推开。
“这没你事。”何金玉活动发痛的下颚。
“父亲,一切我心里有数。而且您也知道我这脾气不给别人泼脏水都算积德了,今天绝不会让何家平白无故扣上杀人的罪名。您跟母亲不用担心。”
他的话给足了台阶,甚至是从未有过的软话。何奕就吃这套,可依旧冷着脸:“总之做没做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真的跟你脱不了干系,何家可不保你!”
何奕甩手就走了。
何金玉还站在原地,脊背挺直,缓缓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几秒之后再睁开,俨然恢复了往常的沉黑。
离开时路过周霆琛,手腕被蓦地抓着拽停。
何金玉扭头,见周霆琛眼神抖动:“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才是跟他们有血缘的亲生孩子不是吗?为什么他们不信你?”
“你第一天知道啊。我早就告诉你了,我在家整天因为这事斤斤计较我早上吊了。”
他蹭蹭发痛的脸颊,话说的轻快,宛若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一样。挣开了周霆琛的手,脚步轻快地绕出屏风。
其实刚才的响动已经惊动了他们,甫一出来,数道视线齐聚,最终都落在他泛红的侧脸,方才发生了什么也瞬间心知肚明。
沉默气氛霎时尴尬起来。
何金玉面无波澜地坐下,何不凡也不好说什么,时不时瞥向门口,没话找话:“这厕所是不是去的太久了?”
何金玉摇头:“便秘了也许。”
沉寂的空气中,门板突然被撞开,小理惨白着脸大步流星走进来,明显没带来好消息,众人瞬间屏息凝神等着他开口。
小理浓密的剑眉下压,语气郑重:“李韩扬断气了!”
凌晨四点半,首都私立医院灯火通明。
整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刺耳尖鸣,似要将喧嚣的雨夜斜劈成两半。
现场所有人被控制,通道一律被封死,案发现场挤满了技侦组。还是茶室,何金玉把小理拉到了一边,“人怎么死了?”
小理道:“我刚借口去厕所,可是男厕的门被从内反锁了,我就在等待时借机问了点关于李韩扬的事情。据他说,在他们赶到时李韩扬整个人的状态极其不对劲,瞳孔紧缩,呼吸急促,不管问什么都是一嘴的胡言乱语,警方没有办法只能暂停审讯通知李家人过来,可这个时候李韩扬突然发疯,吵着闹着要出去,说要上厕所。”
小理比划了个长度:“从他进去一直到我已经离开、大概走了几十米的时候,沈副队察觉到厕所不对劲就让人踹门,进去就看见李韩扬脖子套着病号服的裤子,活生生的把自己吊死在厕所隔间,死况惊悚。”
何金玉沉思:“为什么李韩扬会死……”
门外传来骚动,吵闹的人群声与警方的喝令声混作一团,沉闷地传入茶室。
“外边怎么回事?”
小理回头,“楼下来了一群不知名的记者,正乌泱泱往上冲呢。”
方才秩序井然的楼层瞬间嘈杂无章,沈副队脸色铁青,骂道:“谁把他们放进来的!保护案发现场,赶紧轰走!艹、来人,赶紧调人过来!”
何金玉刚出门就被人群挤着一路来到厕所,希冀拍到头版封面的记者疯狂摁下快门闪拍,各种角度刁钻离奇的问题充斥在这一小块狭隘的天地,技侦组的人戴着口罩,只露出惊慌与焦急的双眼,面对汹涌的记者聚到一块死死抵着隔间的门板,不让最后一丁点案发现场受到损坏。
何金玉被挤到角落一头撞上男厕的门板,从这扇门进去走两步拐个弯才能看到隔间和小便池。
他低头,注意到被踹开的门锁,那是一款经典手动锁,外面只能用钥匙打开,无法反锁。而这块被暴.力踹开的木门的锁芯是完好的。
正当他伸手准备细看,突然背后传来声音。
“何哥?”
裴宇穿着警服大步过来,向四处看了眼,紧张道:“查案呢你怎么在这?”
何金玉移开视线,“我刚出门就被挤过来了。”
说到这个,裴宇温润的脸也忍不住怒骂了几句:“不知道那个畜生把医院的事散播出去了,突然来了几百口子人,闹得现场鸡飞狗跳的,我们这边人手不够,等会分局的人就来了,何哥你赶紧回去吧,茶室我派人守着啊,安全。”
约莫五分钟,分局支援的警员疾驰赶来,把围堵在厕所几个闹得最凶的两警棍下去当场给拷了,眼见要动真格的,挤在门口的人群瞬间一哄而散。
现场被飞速清空,又恢复到方才纪律严明的现场,除了偶尔传来几句技侦和协警的骂声。
沈副队带人闯入茶室,他向来不苟言笑,此刻脸色阴沉到了极致。
后脚,郎家父母带着郎庄进门,因为郎庄的伤势,导致他们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怨恨地盯着周霆琛:“沈副队,你就是这么纵容凶手逍遥法外的吗!”
柳茹面露不悦。周局长拐杖触地,威严道:“行了,你们都安分点,听小沈说。”
沈副队腮腔的肌肉滚动,似乎在隐忍什么,裴宇轻咳,接过话:“技侦在李韩扬右手指甲里发现残留物,疑似墙漆。我们迅速在病房与厕所采集样本送调,通过扫描电镜确认系同一元素成分,但不是同一面墙。他的中指和食指有轻微出血,还未愈合结痂,所以我们判断起码12小时之内他去过除病房或厕所以外的地方。”
“所以这能说明什么呢?李家小子咽气的时候我们都在一块啊。”周成道。
“我们怀疑你们之中有人对李韩扬实施非法囚.禁,所以今天大家是走不掉了。”裴宇语含歉意。
李韩扬的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突然在厕所自.杀,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警方也是。
赵首长环顾一周,鬓角白发而显得眼珠浓黑,鹰隼似的视线落在沈副队,沈副队眼阔微张,紧绷着下颚转头,露出背后郎庄紫青的眼尾。
何金玉敛回视线:“李韩扬已经送到法医那了吧?你们可以先检查他体内有没有神经毒剂残留,Amiton这种毒药进入人体后会让丝氨酸羟基磷酸化,造成的损伤不可逆,所以他如果中毒了体内一定能查出来。”
众人向他投去视线。
何金玉先买了个关子:“裴宇,你是最初负责这起案件的,我问你,逮捕周霆琛当天你们是不是检查了他的手指?”
周霆琛抬起眼皮,深深地看着他。裴宇说拍胸脯保证:“全身都检查了一遍。”
“有问题吗?”
“这个……没有。”
何金玉:“那推算当时的情况,周霆琛去见苏醒了的李韩扬并在李韩扬的输液管里注射了毒药。那么,李韩扬是眼睁睁看着周霆琛给他下毒的?如果两人起了争执那伤口呢?这种杀人计量按毫克计算的剧毒就算溶于水被稀释沾到手上也会有中毒反应,周霆琛敢保证李韩扬不会和他起争执而误伤自己吗?”
不知道谁说了句:“他也可以戴手套,出去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扔了也行。”
何金玉看傻子一样看他:“那注射剂上的指纹是怎么留下的?”
那个人不说话了。
郎庄声音发沉:“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
何金玉隽秀的面容非常平静,像是聊天似的从容:“我想说也许‘李韩扬’根本就没挣扎过,因为从一开始躺在床上的就不是李韩扬本人,而是替身,有人伪造了虚假的检测单一直在欺骗警方和外界,导致我们误以为李韩扬中途苏醒过。”
茶室哗然。
“当时——”
周霆琛脸色铁青,冷不丁打断了他:“我那晚看到的‘李韩扬’是昏迷状态,没有苏醒。所以真正的李韩扬应该待在医院哪个隐蔽的房间里,类似密室之类的,等着郎庄哪天需要了放出来指认我是凶手。李韩扬的死是突发事件,郎庄肯定来不及处理替身,你们可以着重去搜隐藏密室,说不准人就在那里。”
裴宇跟人群一块惊呼:“密室?我靠,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茬呢!”
“……”
沈副队始终沉着脸,赵首长直接让裴宇着手派人搜查。沉寂的茶室瞬间沸腾起来,郎家父母大发雷霆,可有赵首长坐镇,他们也不敢太放肆,血红的眼眶盯着周霆琛的眼神比方才多了几分阴毒。
连何金玉望向他的眼神也难免有些变化,周霆琛撇脸,错开和他交汇的视线。
郎庄不慌不忙放下茶杯,“李韩扬和我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我为什么要杀他呢?而且我和周少也仅在秋冰别苑的时候有些交情,我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个圈子来诬陷你呢?”
“我也没有理由害李韩扬。”
郎庄摸着红肿的下巴,沉吟道:“我记得周家有个在深城的竞标,好像后来还因为这事跟李韩扬闹得不是很愉快,之后周家周转不开申请破产……”
这话极其有引导性,让人不由得想起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李韩扬抢标的事件,在外人看来就是周家竞标失败导致破产,配合这件事也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周成肃穆道:“周家是正常经营不善才暂向国家申请破产保护,前不久已经实现重组,不存在资金链断融和大量负债。诸位有人不信可以对周氏进行举报,我们绝对配合审计的调查。”
柳茹附和道:“这些都是子虚乌有,重点都在案件的线索上面。我记得郎家是这家医院的最大决策股东,当时‘李韩扬’的一系列检测也是在这里进行的呢?若说伪造也只有你们郎家最顺手了吧。”
郎父咬牙,一拍桌子:“胡言乱语。李韩扬从小在秋冰别苑长大也算我半个儿子,现在说我们郎家杀了他,你们听着这可能吗?几个混小子三言两语就想污蔑我的孩子?”
郎母紧随其后,一指周霆琛:“你们周家跟我们郎家可是差了十八条街,小庄想要什么没有?他有什么理由诬陷你?”
周老爷子微微眯眼,“既是诬陷,还需要理由?”
郎母紧绷着脸,满脸写着不服。
周霆琛道:“因为他喜欢何金玉。”
此话一出,当即引来郎家父母一声不屑的嗤笑,周老爷子阴沉的脸更黑了,何奕和宿凤听得更是一口气没上来差点仰过去。
场面又是一片混乱。
周霆琛冲郎庄挑眉,挑衅似的:“反驳我?”
郎庄捏着茶杯的手一顿,忽地狠狠摔在地板,失控吼道:“姓周的你有病吧!我喜欢谁轮得到你来管吗!”
“那你不喜欢他?”
“你——”
郎庄脏话还没骂出来,一个小刑警破门而出,激动道:“找到了!找到密室了!”
赵首长摆手打停这场闹剧,抬下巴:“怎么样?”
“确实有人,跟前几天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现在人已经被送走检查了!首长,局长,你们可以走了,车已经给您备好了。”
“不着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赵首长又坐下,颔首:“你们继续。”
周霆琛淡漠的目光落在郎庄扭曲的五官。现证据确凿,他也懒得再多费口舌,直截了当:“现在把吴飞抓上来吗?”
“吴飞?”郎父念叨着这个名字,下意识看向郎庄。
吴飞是郎家前管家的亲孙子,后来被拨到郎庄的院子伺候,后来就没人再听说过他的下落。
何金玉曾听裴宇提过,吴飞这个人常年混迹在金三角那一带,算是郎庄见不得光的一只手。
想要抓他可不容易,必须借助季彦松在东南亚庞大的势力网,他这回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生擒回首都。
可是——周霆琛怎么知道的?
何金玉又多看了他一眼。
郎庄因怒气而恼红的脸瞬间褪去了血色,变得惨白如雪,跌坐椅子里急促地呼吸着。半晌,他猛地抬头,目光径直地瞪向何金玉,低吼道:“你连中立都不愿意,一开始就站在了周霆琛那边!昨天晚上,你竟然真的给季彦松发了信息?你就这么想急着摆脱我?”
他的咬字极其干涩,尾音带着发自内心的不可置信,仿佛他才是最冤枉的受害者。
他站起身,大步冲到何金玉面前,拽着人一路把他摔在椅子里,两只钳子似的手死死摁着他。
赵首长腾地站起来,“干什么,当着我的面就敢动手,造反了是不是!赶紧把他拦下来!”
“郎庄,你他妈把人松开!”
“小庄,你不能动气啊小庄……”
“……”
郎庄早就红了眼,一两个人根本拉不动他,何金玉被扣着脖颈,呼气稀薄,眼角摔出来几滴生理眼泪。
“那天在秋冰别苑你对我竟然一点心软也没有吗?我们在一起二十年,我陪了你二十年!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金玉……我只是想挽留你,我想多留下你两天而已……”
郎庄屈膝抵着椅子,宽厚的虎口掐着何金玉的脖子,只要稍微用力,脆弱的气管下一秒便能在他手中折断。明明掌控权在他手里,可他却乞求地俯下身,抵在何金玉胸膛。
“为什么,为什么——”
何金玉眼冒金星,双眼发黑,艰难道:“因为我忘不掉何光破产的那天,你这么害我,我绝不会原谅你。”
何金玉声如蚊蚋,七手八脚的混乱拉扯中,只有郎庄听得真切。
他缓缓抬头,鲜红的眼眶瞬间切断所有的情绪联络,“你说什么?”
何金玉怒瞪,咬牙切齿:“因为你毁了我的何光。”
“……”
他怔住了,手也不自觉地松开。
周霆琛看准机会,抬手一拳把他掀到地上。
松开喉间桎梏,何金玉猛吸一口空气,剧烈咳嗽起来,周霆琛扶着他,轻轻帮他拍背,“掐的疼不疼?是不是很难受?我、你快去叫医生,把所有医生都叫来!”
何金玉摆摆手:“没事。”
这时,市局刑侦支队姗姗来迟,推门而入,进来先向二老恭敬地欠身,随后抬手一指:“抓人!”
两名警员左右绕开,拨开人群摁着郎庄扣下银手铐,郎家父母想拦,可眼下场合时机都不利于他们,只得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何金玉:“随后我会把吴飞移交警局。”
支队点头:“感谢配合。”
他又冲赵首长弯腰,临走时瞥了沈副队一眼,低声道:“真是糊涂上脑了,你让我怎么说你呢,这回惊动了首长谁来也保不了你!”
支队长宛若一颗定心丸,利落收拾了残破的局面。
何金玉从椅子里起身,给身后的小理使了个眼色,小理立刻心领神会,穿过人群与茶室下楼。
郎庄被从地上拽起来,回头望着他。
窗外天色明亮,雨已经在不知何时停了,千丝万缕的金光铺洒在地平,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
昼光透过窗户折射出浅显的白,将郎庄的脸衬得仿佛没了生气的白纸,可那双眼却又愤怒地凝视着何金玉,眼底明晃晃窜动着目眦欲裂的恨火。
何金玉垂下眼皮,微微侧身不再看他。
郎庄苍白的嘴角扯出一点弧度,声音干哑:“……都是因为你。”
他没有任何反抗,心甘情愿跟着警方走了-
跨出医院时,何金玉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像是落不到实地一般。周霆琛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医院外,赵首长的车已经远远走了,何奕和宿凤还站在车旁等待,一见他立刻上来。
何奕嘴角翕动,被宿凤笑着暗暗戳了一下才开口:“你跟郎家的小子什么时候的事,也不知道跟我们商量商量,这不是胡闹吗?”
“行了行了,兴许金玉压根不知道呢。”宿凤又戳了一下,何奕抿嘴,像是放弃什么了似的:“回家歇歇吧,这几天怪辛苦你的,还有你的脸,让你妈好好给你用鸡蛋敷一下。”
何金玉舌尖顶了顶脸颊,道:“已经没感觉了。公司还有急事等着我处理,先让何不凡送您跟母亲回去吧,我过段时间再回家。”
何奕点头,宿凤心里却总觉得怪异,于是上前抓着何金玉的手,抿嘴道:“刚才你爸不是不信你,是怪你太冲动了,以后你遇到什么事都要和家人商量着来,你还年轻,容易被骗。还有金玉,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啊。”
宿凤看着他沉静的双眼,没由来的莫名心慌,急切地又抓紧了他的手。
何金玉轻快一笑,“说什么呢妈,我还能生亲爹亲妈的气啊?行了,一晚上没睡您赶紧跟我爹回家休息吧,我一点事没有。”
他手腕翻转,不算推开的姿势摆脱她不愿松开的手,半推半请着把人送回车上,甩手关上车门,不等车开扭身就走了。
车越开越远,隔着玻璃,宿凤望向何金玉稳重的背影越来越无力,他转身抓着何奕,一手捂着心口,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金玉这孩子对我们……好像没以前那么亲近了?”——
作者有话说:这章算补更,至于补的哪天……可能是上次鸽掉的那章,也可能是上上次、上上上次……(挠头)总之不会是下次[化了]
第62章
何金玉脚下生风,和驶离的车辆拉开的距离越来越远。
隔着玻璃看见他,小桃甩了甩困倦的脑袋,立马下车迎上去:“何总!这是裴警官给我的证物袋说让转交给您,里面一直打听不到消息,究竟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袋子里装着他的手机、钱包和钥匙这些随身物品,他随手扔车里:“公司怎么样?”
“您失踪的消息我们有意隐瞒,但外面还是风言风语传开您被带走调查的事情,公司的股市在昨天下午出现波动持续到今早已经逐渐下跌,一夜之间直接蒸发了四百万。我们不能在警方眼皮底下盗取您的账号,所以找了和您身形相似的人在别墅偷拍了张照片,又以您的名义在各大消费场所包场,伪造您还在CBD的假象,暂时打消了董事会的怀疑。”
“嗯,把新品发布会提前到一个小时以后,届时我亲自出席。等会把紧急处理的文件发给我,我在路上处理。”
“好的。”
等他安排完这些,周霆琛终于忍不住,伸手抓他衣袖:“让我跟你一起去吧,说不定能帮上你。”
“你还帮我。”何金玉一甩车门,目光锐利:“你没看见郎家人走的时候看你的眼神吗?刚才你为什么要抢话,那些事情是你该说出来的吗!你以为谁都站在我们这一边,觉得郎庄这个下场罪有应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闷痛,“这些都是我跟郎庄的恩怨,我就算做得再过分,郎家人看在我们两家的情分上也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你瞎掺和什么劲?现在郎家人把这件事怪罪在你的头上了,你以后还有好日子吗?”
他有时候真的怀疑周霆琛重生的时候是不是把脑子给落下了,否则这么浅显通俗的道理怎么会不懂?
闻言,周霆琛眼神伤心地看着他。
湛蓝的天空宛若泼了蓝漆的幕布,阳光透亮如洗,穿过树影洒在支愣蓬起的头发,周霆琛那张青涩的面孔如同林间澄澈的清泉,露出一个发自心底的淡笑。
“也许这就是我想要的呢。”
抓着何金玉衣袖的手指下探,滑进何金玉被寒风吹冷的指尖,紧紧扣着。
他说:“我真的好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早点喜欢你。”
明亮的阳光落在都市里每一处阴暗的角落,可何金玉觉得眼前的人被蒙上了一层面纱,任他如何也无法彻底看清。
于是,他推开了周霆琛的手,移开视线,听到远方传来振聋发聩的发动机的咆哮。
黑色HP4Race出现在延伸的街道,李明霞匍匐机头,形如迅猛凶狠的鬣狗直冲医院!亮黑的头盔擦过阳光,在何金玉眼底一划而过。
宛若一颗耀眼的流星在脑中划过,在昏暗的天幕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瞳孔廓张,“嘣”一声,好像一束烟花炸开!
——周霆琛一直被关在看守所,他为什么会知道吴飞?
这个疑问随着近在耳边的嗡鸣愈发清晰:因为周霆琛在骗他。
何金玉旋即转身,厉声道:“李明霄没有陷害你,你们一开始就是一伙的,从郎庄利用李韩扬拉拢他开始,你就一直在配合他演戏,用囚禁放松郎庄的警惕以及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那只发抖的手攥着周霆琛的衣领,周霆琛眉宇倏然舒缓,任由被拽到他眼前。
他看着何金玉愠怒的脸。
“你跟李明霄里应外合,对郎庄的行动了如指掌,所以刚才明明没有人注意替身的去向你却能对密室脱口而出!昨天晚上换走替身的人是李明霄吧?你能在偌大的首都迅速准确找到囚禁我的别墅,也是因为从一开始你什么都知道!”
周霆琛波澜不惊,脸上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惊惶,乌黑的眼珠半垂,淡道:“对,毕竟我还没傻到接个短信就敢孤身闯郎家的医院。不过我没想把你牵扯进来。”
“我在问你话你说这个干什么!”何金玉吼道:“周霆琛,你知不知道但凡一个环节出错你会怎样?如果我昨晚没有让季彦松控制吴飞你们又该怎么办?万一计划失败不止是你整个周家都得被牵连,这些你想过没有啊!”
周霆琛摇了摇头,从口袋里夹出一盘CD,“这件事根本就没有这么复杂,不管是李韩扬还是刘长伟,郎庄最终的目的是诬陷我进监狱。这里,是远程输送到我电脑的数据录像,详细完整记录了我踏进病房直至离开,李韩扬只要敢张嘴指认我,我就有把握反咬回去。”
“你、”
“郎庄不信任李明霄,监控是交由吴飞控制,所以我只要拿出这张录像,他们一切伪证都顷刻土崩瓦解,关于他们的罪证我早就收集好了。我一直在等着郎庄和李韩扬的污蔑。但李韩扬的死,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周霆琛,你的胆子真是太大了……”恍惚间,何金玉对他感到不可置信。
手指如同卸了力的钳子,松开衣领垂落,细白的手指在半道被抓在温热的掌心里,周霆琛倾身靠近,另一只手指尖爱惜地轻捻他发梢的发丝,道:“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进监狱,原本我还有些害怕,可后来你说你会带我出去,还说不会丢下我不管……”
他抿了抿嘴,语气艰涩:“你永远都对我这么好,好到让我不舍得放手。金玉,你知道吗?我以为我再遇见你会对你又爱又恨,会再和你互相折磨下去,你痛苦我也痛苦,其实没有的,我根本没办法恨你,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的去了解你,以至于当我越深入,我对你的爱就越深刻。”
你不是他们口中的败絮,你是藏在棉絮里、最难得宝贵的一块金玉,也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他想。
指尖从发尾一路滑至他温热的眼尾,周霆琛却率先掉了一滴眼泪:“我心疼你。我好心疼你。”
他还想说我爱你,但怕何金玉不信;想再说对不起,可何金玉已经不需要了,所以他只能抬眸凝望,试图将所有心意都付诸人类最能表达感情的目光,乞求何金玉能明白他的心意。
风吹林叶光影飘动,掀开日光投下的洁白面纱。
何金玉倒吸一口凉气,甩手松开他。
“滚。我不想看见你。”
“金玉……”
“滚!”
周霆琛看着他冰冷坚决的侧脸,眉间紧皱,一步三回头、不舍的离开了。
等人彻底消失,何金玉立刻大口大口呼吸,仿佛一条溺水的鱼,冲到花坛里对着树干闷声猛砸!
一拳又一拳,直到晃动的树干呈惊悚的喷溅状血痕,醒目的鲜血染红了何金玉的眼眶,小桃抱着他的胳膊哭着求他停下。
何金玉强忍着没有再砸下去,泄愤似的踹了一脚。
何金玉,如果周霆琛掉了两滴不值钱的眼泪,三言两语就能把你说动摇了,那你曾经受过的罪、吃过的苦都是你自作自受罪活该被背叛!
你收拾林韩扬是为什么?陪着郎庄上演囚.禁的戏码是为什么?当初,你喜欢了四年的人是怎么背叛你的……何金玉,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要是再重新走上老路,你就是犯贱!
小桃抹着眼泪,拿来医药箱给他血肉模糊的手背清洁抹药。
“您干吗要这么作践自己呢……”
何金玉叹气,抬手在小桃头顶摸了摸:“我要是现在不把自己打醒,以后就得被别人打醒了。”
疼点好,疼了才知道清醒。
无限延伸的公路的机车嗡鸣声由远及近,匍匐在机车的人脚下猛踩前刹车,手拧油门,待前轮负载减轻后轮立刻轮空打滑时迅速反打方向,机车在何金玉面前来了个漂亮的一百八十度甩尾!
李明霄脚蹬马丁靴,长腿一支,抬手掀开头盔露出潇洒立挺的帅脸,在阳光底下肆意甩了甩头发,抬手朝后一捋,冲何金玉比了个酷帅的Wink!
“哟,这是演流星花园还是演袁华呢?”
他把头盔随手往车头一扣,小跑到何金玉跟前蹲下,看见他血肉翻飞的手背,轻松的脸色没忍住下沉。
“又不是你弟弟死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何金玉随手扯来纱布缠了几圈遮住伤口,侧眼瞥他:“现在李韩扬的尸体都凉透了,你现在才来?”
李明霄又笑起来:“在家适当放两挂鞭炮庆祝庆祝就行了,在医院放就有点不尊重其他病人了。再说,我就算闪现到医院,李韩扬也活不过来了呀。”
说着,他还安慰似的拍拍何金玉。
何金玉拍开手:“我是在问,你怎么‘现在’才来。”
李明霄怔愣,“我有什么必要早点来吗?接到消息的时候李韩扬已经死了,我当然是要遵循人类DNA自带赖床基因在被窝里享受够了,再去洗脸刷牙做个既不太难过又不能显得过于开心的发型,然后慢慢品尝专门从东北请来的七星级大厨烹饪的佳肴以表尊重肚子,最后去堆满的车库里选择困难症纠结一会挑辆好车再过来啊。”
“是吗?那你出门有没有照镜子?”
“当然了,我光水乳就抹了三遍!”
“你黑眼圈快掉下来了。”
李明霄下意识抬手遮。
何金玉扔了血布,让小桃先上车等着,他二话不说抓过李明霄的右手扯掉手套,抓着手腕举起。
布满伤疤的右手手背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在何金玉没有用力的情况下肉眼可见的在发抖。
“你的手背有伤,看样子伤的不轻应该动了筋骨,但即便如此,从家里开车到医院应该也没多长的路程,你的手怎么会受不住呢?”
手指刚松开,李明霄立刻抽走动作慌张地遮住丑陋的右手。
何金玉冷声道:“我没想到这场谁也捞不到好处的闹剧里竟然藏着你这样的赢家。你跟周霆琛上演计中计,他们两个谁也不会暴露你,所以你可以大胆的去做很多事情。”
他看着李明霄,冷静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内心,“李韩扬在厕所发疯上吊自尽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吧。”
李明霄胸口发紧,脸色倏然发冷。
何金玉道:“你杀了李韩扬,让郎庄替你背了黑锅。那些莫名其妙的记者也是你叫来的,因为医院有监控,若要躲过警方的视线,唯一的方法只有伪装,你在密室将人调换后、警方来之前跟李韩扬说了什么,之后就一直躲在同样没有监控的厕所,等亲眼看着李韩扬在你眼前咽气后混入记者趁乱离开医院。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觉得李韩扬是长期昏迷导致神经压抑成了个疯子,神志不清的死在了厕所,你在没有任何嫌疑的情况下杀了他。”
李明霄浑身僵硬,何金玉的话宛若一记重锤从天而降,砸得他头破血流,伤口不断灌入冷飕飕的寒风。
他没有说话,何金玉主动开口:“门锁,一开始是锁上的,被踹开的时候锁芯却没有折断或者留下磨损,说明在踹之前门锁被从内打开了,那一整层只有李韩扬一个病人,如果你不在里面,难道李韩扬把自己吊了一半再下来专门开了个锁?”
“门锁是旧款,李韩扬自个要上吊肯定不想被发现所以反锁,但也许没锁好,这种旧款锁就自动回弹了。”
何金玉对他苍白的解释不屑一顾:“那我们现在去调监控,逐帧对比记者团队离开前后,看看最后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多出一个人。”
“……”
“李明霄,你对李韩扬的恨在别人看来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争逐家产,其实还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你的右手。它是李韩扬干的,对吗?”
说到这,李明霄腾地起身,面容发冷,身侧拳头死死扣着,指腹泛出不正常的青白。
说出的话几乎从牙缝里往外挤:“怎么?你心疼你二十年的发小了,还是心疼我利用周霆琛了,所以要去警方那里检举我,把我也送进监狱吗?”
何金玉回眸,神情平静地摇头。
“我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也没什么正义感。”他站起身,“监控和门锁我会让人处理掉,这件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何金玉抬手,用刚才李明霄的动作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明霄心头一跳,猛然抬头,“你、你不威胁我吗?”
何金玉懵然:“何光和你还要继续合作赚钱呢,我威胁你什么?我只是确认这件事跟我有没有关系。”
既然与他无关,他才懒得管。
第63章
三天后重见天日,何金玉路上就忙起来了,像被一鞭子挥下去抽转的陀螺,忙个不停,连财务部送来的加急文件都是从发布会回何光的路上处理的。
他作为何光实际持股最大股东,一言一行都代表了何光,被警方带走调查不是小事,何光股市也会跟着动荡,他这次在发布会的出席算暂时平息了浪潮迭起的蜚语。
何金玉在小桃他们的簇拥中下车,乌泱泱的人群朝电梯厅快速靠拢,叽叽喳喳汇报着不大不小的工作。
他挑了几个着急的回答,“去通知法务、市场、宣发和财务部主管过来,十分钟后我要开会。”
他从电梯大步出来,一手脱掉凌乱的外套,听小桃的助理说有人在办公室等他。
他问道:“何不凡来了?”
合作方和一般关系的朋友不会直接去办公室,而是在一旁茶话室等着。
进了门,他看见何不凡后边还跟着一个小尾巴。
方堂拔腿跑来:“哥——”
何金玉一把推开贴上来的脸,手指嫌弃地在旁边人身上捻了两下。
“金玉,你现在忙吗?”何不凡起身。
他把手里的外套扔给助理,解开了马甲腹部的两颗扣子落座,“忙。你说吧。”
他没去衣帽间换衣服,眼神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调出的内网,末了,还催促似的朝他看了一眼。
何不凡道:“周霆琛是洗脱了嫌疑,可你被卷入刘长伟的事还没有着落,所以我离开医院就去了趟市局。钱副局告诉我在前一晚上周霆琛被保释出来前已经把刘长伟的事悄悄处理了,周夫人特意让人销了关于你的卷宗。”
他加重了最后一句让何金玉感到奇怪:“特意?”
何不凡表情不太好:“周局长只保周霆琛一人,没有提及关于你的事情。”
“他一向不喜欢我。”
准确来说,是不喜欢何家人。
“咳咳。”何不凡尴尬地清清嗓子:“那天晚上沈副队说什么也不让我见你,我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就给爸妈打电话……”
他说到这停顿一下,又扬起个勉强的笑来:“他们说相信你什么都没干,让我赶紧去找人帮忙,我就想到了周夫人。她好像非常关心你,问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不过我当然是挑好的话跟她打官腔了,再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后来就是周霆琛结合李明霄所知道的信息找到了何金玉的定位,不过他孤身一人非但带不走人,还极有可能深陷嶙峋,所以急中生智找到了赵首长。
今天若不是有赵首长坐镇,难保郎庄不会再耍诡计。
说完这些,何不凡再看向他的眼神隐隐有些担忧,“金玉,这里没别人,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跟周霆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们在秋冰别苑一起长大,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就算现在再遇见也不应该——”
何金玉掀起眼皮:“不应该什么?”
何不凡嘴角翕动,俨然一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僵硬,“太维护他了。你没必要蹚周家的浑水。周何两家泛泛之交,你没必要为了他做到这种程度,或者是说你有什么把柄被他抓在手里了?”
他说着自己都信了,眼神也愈发担忧,“金玉,你如果有什么困难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我想帮你。”
何金玉指尖一动,烦躁道:“你有疑心病啊!”
何不凡被怼得一愣,“那就是……没有?”
他说完自己先舒了口气:“没有就好,你没事就好……”
何金玉托腮盯了会屏幕,眼神又挪回来:“你哪看出来我维护他了?”
只见何不凡沉思少时,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来。”
何金玉看着他,感到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眼所剩无几的时间,“刘长伟的事我有空再感谢你。现在还有其他事吗?”
“不用不用。没有了。”
何金玉手里加快了敲字的速度。
打下了最后一个字敲下回车键抬手关了电脑,“你整天少胡思乱想,我跟他没有的事,倒是你,以后少跟这个姓周的来往。”
不然哪天把我卖了都替人数钱呢,他心里想道。
他抓了几把垂下来的头发,强打起精神准备去顶楼开会。刚一起身就看见抠着手指朝他四十五度低头眨巴蝴蝶振翅似的上睫毛嘟嘴撒娇卖萌的某人。
何金玉一肚子的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你眼皮踩电门上了!”
方堂默默站好,下一秒,一块坚硬冰凉的手表砸得他措手不及。
“把你的小天才电话手表拿回家玩去!真不知道方家是破产了还是方天明包小情儿了,给亲儿子用这种档次的东西,发个信息都得摁半天。”
两天下来眼睛都快瞎啦!
方堂抱着没电了的手表,道:“手机太大了容易被发现,等下次我给你塞个屏幕大的。”
“下次什么下次你还想有下次!以后这事你不准掺和,滚回家念书去!”
方堂被训得一缩脖子,“可我就想粘着你,家里无聊没意思,学校……我不想去学校,很烦,表哥~你就再让我多待两天嘛~就两天——”
说着,就伸手去拽何金玉,像没了骨头似的拽着他乱晃。
何金玉被他晃得头疼,抬手甩开他:“滚一边去!我还得干活还得奶孩子我没事干了是吧!赶紧回家!”
主要他对这个表弟印象不多,也就住在何家考大学那会见过几次……
大学。
何金玉猛然惊醒,他现在生.理年龄刚满23,大学毕业半年都没到,方堂这会粘着他是挺正常的。
上一世他暴躁没耐心,工作忙起来之后方堂其实也来粘过他两次,但也仅是两次,后来就被他的驴脾气给吓跑了,再也没在他面前漏过脸,所以渐渐的,他对这个表弟的印象就淡化了。
平时根本想不起来这号人。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明媚、身段如青松隽秀挺拔的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想去上学?”
方堂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眼神躲闪,憋红脸半天支吾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何金玉当即放弃了,让助理就近收拾出来一套公寓先给人住着,又交代何不凡多看着点人才匆匆赶去开会。
郎庄闹出来的事给何光带来了不小的蝴蝶效应,毕竟股市下跌不是什么好事,他在公司忙得焦头烂额。
同样,外界也没闲着。这种几个男人争风吃醋闹出来的事不算光彩,上面有意打压外界舆论,但在内部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郎家百年世家最注重的就是口碑,现在闹了这么一通,别说郎家人,就连死去的郎老爷子也跟着丢脸,多年来打造的“底蕴深潜”“厚重”的标签顷刻灰飞烟灭。
郎家内忧外患之际,被周霆琛与李明霄联手吞吃干净了海外产业链,那是从郎老爷子就开始筹谋策划的郎家向海外拓展的未来计划,现在被吃的连根毛都不剩!
郎父听到差点没气得吐血。
周霆琛和李明霄暂时放下了芥蒂,就像大鱼吃小鱼逐渐蚕食郎家可吞噬的子公司与触及领域的项目。何金玉看了会,心想不能吃这个哑巴亏,正好收购的那好几家传媒公司经他操手已经起死回生,跟市场、宣发开了个小会就开始搅动网络舆论。
经过黑稿的持续发酵,郎家股市持续走跌,濒临破产到不至于,但带来的冲击却是近几十年来最大的一次。
何光一夜蒸发掉的四百万与之损失比起来倒是杯水车薪了。
周李两家提前做好一手准备,当首都其他人也对郎家群起攻势时,红利早已被吞噬殆尽,周霆琛像是吃红了眼,急切地扩充壮大周氏。
也仅一夕之间,周氏从夕阳产业一跃成为行业中流砥柱,势头正猛。
不过,周霆琛的事业心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何金玉心想道,抬手掀开点窗帘,从这里朝楼下望去刚好收揽半个首都。深冬的白日褪了色,冷清的街道停了几辆车。
目光扫了一眼,凝视着那辆不起眼的黑色红旗。
每天都来,来了就朝楼下旁隐蔽的街道一藏,朝九晚五,准时准点,跟上班来了似的!
又上不来,也见不到他,不知道有什么好坚持的。
何金玉甩手拉上帘子,走到办公桌坐下。
小桃开门进来,“何总,先生和夫人说要和您一起吃顿饭,就在今晚。”
他翻看报表,“我晚上还要开会,再说吧。”
“……”
他掀起眼皮,小桃没走,一脸怪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
“那个,是周夫人啊,周夫人和周先生要答谢那天医院的事,所以在今晚也邀请了您,哈哈。”
“是吗?”
“对呀。”
何金玉托腮,一脸愁容,“我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
一下来了两场来自长辈的饭局邀约,跟曾经的狐朋狗友叫去喝酒的意义完全不一样,也算是对他人品的认可了。
人品的认可。这几个字他听了都忍不住想笑。
而小桃思考了一下,当即出了个主意:“要不抓两个不老实的您当街打一顿吧,这样传出去,他们就不敢再靠近您了!”
“……”
何金玉沉默了一会,由衷道:“你以后少跟小理玩。”-
没下过雪的深冬没那么凛冽,冰冰凉的微风浸润在散着寒气的发梢与眼底。周霆琛抵着红旗车门,身穿冷黑的呢子大衣,身段颀长笔直,宛若雪地里挺拔的松柏。
市局门口,宝相庄严的警徽淬着雪白的亮光。
郎庄脸色森寒地出来,看到门口孤零零的一辆黑车,表情立马跟吃了狗屎一样。
“终于出来了,里面的滋味如何?”周霆琛冲他挑眉,大有一副胜利者的挑衅。
郎庄咬牙,“你以为,扳倒了我你就赢了吗?你——”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喜欢何金玉吗?”周霆琛没有跟他在某些没必要的方面费口舌,于是直接打断了他,道:“我和他一直都知道你会对我们下手,因为上一世你就是这么干的,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看着郎庄的脸色由不可置信转成惊惶再一点一点冷却,心里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欣喜,反而脸色更加冷冽:“你伤他的心伤了两次,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了。其实就算没有这些事情,他也不会喜欢你,郎庄,你什么都给不了他,何必做这些徒劳的挣扎呢,醒醒吧。”
郎庄的眼神完全变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归国不久、家道中落的18岁的周霆琛,而是一个全新未知、陌生疏离的面孔。
郎庄瞪着他:“难怪啊。”
周霆琛起身,皮鞋踩着地砖,一步一步慢慢逼近。
“你前不久去相亲了,听说双方都很满意,你会结婚吗?如果不会,那未来也打算不结婚?听说你们郎家世代单传,你父亲会允许香火断在你这里?郎庄,你不敢违抗你父亲,甚至不敢离开郎家,你明明什么都做不到凭什么不允许何金玉爱别人?”
“爱别人?”
郎庄品着这三个字,俊朗的五官立刻扭曲,体内蛰伏的暴虐因子也随着沸腾的怒火而暴起。不管他将自己伪装的多好,每每碰上何金玉,完美的面具总会被撕得粉碎。
就像现在,他已经不管还在警局门口,抵着周霆琛把人朝车门狠撞,“不准再说这种话了!他先认识的人是我!他为什么要爱别人,除了我,谁也不配得到他的爱!你少在这夸大其词,结个婚而已,等我全权掌控了郎家大不了离婚就是,什么香火,什么狗屁单传我都不在乎!我为了金玉什么都可以做,也什么都能做到!他爱谁不一样,你以为你在他心里是什么很重要的角色吗?”
周霆琛被他抵在玻璃上,澄澈乌黑的眼底倒映着男人暴走的撕裂表情。
淡道:“假设何金玉也喜欢你,他看到你跟别的女人结婚心里会怎么想?”
站在何金玉的角度去思考,那个时候他是会伤心还是继续喜欢?会不会难过的在深夜流泪?如果他真的在为此伤悲,那要如何做才能哄好他?
这些全是郎庄从来没想过的。
他眼底闪过茫然。
周霆琛嗤笑,“如果真有那天,何金玉一定会先拿刀砍了你,他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允许另一半不全心全意对他呢?所以我说让你醒醒,你这么自私,跟他永远不可能。”
他抓着郎庄紫红的拳头,硬生生从身上掰下来,“你的‘什么都可以做’其实是不折手段折磨何金玉罢了,你所谓的付出都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满足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我不一样,我敢保证我这辈子不结婚;敢净身离开周家;敢永远不伤害何金玉,我会爱他、呵护他一辈子!”
他抓着手腕的指骨几乎要攥断骨头似的,抬手推开!郎庄体力透支,羸弱的病体趔趄几步跌坐在地,他睚眦欲裂地瞪着周霆琛,可喉间仿佛被什么东西钉住了似的,哑口无言。
这个时候,周霆琛才畅快大笑:“‘最重要的朋友’,算个什么?何金玉未来会有数不尽的‘最重要的朋友’,数不尽的财富和数不尽的追捧!他还会像以前一样继续当风光无限的‘何大少’!谁要是敢看不惯我第一个弄死他!”
郎庄脸色苍白,嘴唇乌青,道:“你要干什么!”
周霆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语气森然:“你很快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说着,抬手整了整凌乱的衣领,毕竟他还不想在今晚的晚宴上显得太狼狈。
他抬脚上车,郎庄突然叫住了他,虚弱地低咳两声,“你先别走。我承认这次你赢了行不行,你赢了。你告诉我未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刚才说我上一世就是这么干的是什么意思?我究竟干什么了?”
“你干了什么……”周霆琛抓着车门,黝黑的眼珠凝视他半晌,半晌,才干着嗓音道:“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你只要保持现在的情绪,被没有答案的问题折磨一辈子就行了。”
就这样在求而不得的痛苦里惶惶不可终日,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才是对你这种机关算尽的人最好的报应。他恶狠狠的心想道。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钻进车里。很快,黑色红旗发出沉闷的蓄力声,一头冲出了警局!——
作者有话说:经过我缜密、专业、严谨、严肃啊不是这些都没有,就是查了一下觉得一夜蒸发九百万股市有点过了,毕竟不是上一世那个财力雄厚的何光,所以小改一下嘻嘻。
鸽了四天,有空补更(我是说有空啊喂
第64章
后视镜将脸色惨白的郎庄越甩越远,周霆琛拧眉,加快了速度。
其实他就算不说,郎庄也从他们身上猜出一二来。
在未来,他做了一件事,导致何金玉痛恨他,再也不会原谅他,不管这件事是什么,最终带来的结果就是这样。
他不能接受!
这么冷漠的何金玉让他感到惶恐,他害怕失去,即便已经失去。仍不死心,自以为带着人去一趟秋冰别苑就能换来何金玉的心软。
结果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归根结底还是何金玉不爱他。上一世不爱他,这一世也不爱他,所以他才每次都无法越过周霆琛占据他的心。
虽然他很不愿意接受这个最讨厌的结局。
郎庄颤巍巍闭上眼,嘴角咧起一抹在阳光下极度灰败绝望的自嘲似的弧度。
黑亮的红旗车匀速行驶在车水马龙的高架桥,冬日的暖阳洒下薄如禅意的昼光,落在CBD层层叠叠的商业大厦与热闹非凡的长街。
在喧嚣的首都城一角,常年未经踏足的庄园遍地是虬结的枯黑藤蔓,杂草满园。萧瑟的院落里从琴房传来沉缓的琴声与惆怅的曲调。
仿佛是冰寒的冬日里皲裂的、细密泛着痛的口子。
“Iwannafeelyourtouch
我想要去感受你的触摸
Itsburningmelikeanember
我就像余烬在暗火焚烧
Pretendingisnotenough
表面平静却无法遮掩心中炙烫
Iwannafeelustogether
我想和你一起燃烧成灰烬飘舞
SoImgivingin
所以我心屈服
SoImgivingin……”
所以我心屈服……”
“……”
何不凡随着悠扬的乐曲踏进兴和园。
见他来,宿凤和何奕热情地招呼着,何不凡擦了把汗,把手里昂贵的摩洛哥的白葡萄酒搁下。
“跟你妈正说着呢,你就来了。”何奕朝门口瞥了一眼,“小玉呢,你们兄弟俩没一块来啊。”
何不凡掳掉瓶帽,抓着海马刀拧紧木塞,边开边道:“金玉他有事来不了,喏,专门托我给您二位带了瓶陈酒当赔罪了。”
“一家人说什么赔罪不赔罪的话。”宿凤笑笑,又向他确认了一遍何金玉真的不来。
何不凡弯腰倒酒,问道:“他忙,还说有时间了一定回来陪您。放心吧,您又不是不知道金玉最在乎你们了。”
“是啊,他从小就喜欢粘着我跟你妈,但我们那个时候太忙了,总是没时间多陪陪他。”何奕说着,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宿凤没说话,把放在桌面的红丝绒饰品盒拿下去。
有何不凡陪伴,一顿饭吃着总是温馨无味的。
何奕中途出门抽了根烟。
他已经上了年纪,周正的五官留下了苍老的痕迹,两鬓斑白,额间与眼尾纹路沟壑。
隔着稀薄的白雾,他朝楼下瞥了一眼。
那双浑浊的眼睛猛缩,瞬间清明了。
一楼广阔的迎宾大厅进来了个精贵夺眼的青年,身边跟着漂亮明艳的女秘书,两人瞬间吸引了大厅半边的打量。
何金玉东张西望了一会,很快被周家父母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周家父母有说有笑的,似乎不断在询问着什么,何金玉的回应就显得生疏青涩了,不太习惯这种热烈的关怀。
但并未表现抗拒。
何奕垂下手,上前了几步,生怕自己看错了眼。
可一楼的人切切实实的是何金玉本人,刚才还让何不凡带话说抽不开空的何金玉。
他凝视楼下,何金玉羞赧地挠挠头,从小桃怀里拿出了同款白葡萄酒递给周父周母。
这或许只是一场普通的饭局,也或者为了谈合作才来的,可何奕的眼睛怎么也挪不开,似有什么东西在胸腔炸开,震得他连喉管都在疼。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何金玉手里的葡萄酒好像更好喝一点。
整场攀谈只持续了短暂的几分钟,等人早已经离开大厅,手指夹着的香烟灼烫到皮肉,何奕才恍然回神掐灭了烟头回到包厢-
何金玉弯腰刚坐到椅子,周霆琛便风尘仆仆推门而入,他立马触电似的弹起来,正好跟人来了个眼对眼。
柳茹夹菜的筷子一僵,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了吗?”
“没有,被吓到了而已。”
何金玉勉强道,眼睛紧盯对方,恶狠狠使了个眼色,也不知道周霆琛有没有看懂,进来自顾自的挨着周成落座。
“上次就想留你吃顿便饭,没想到撞上这档子的晦气事,幸好现在都过去了,就又有机会好好跟你聊会了。”柳茹说着,给他夹菜的动作也没停。
“您别这么说,合该是我先去周家登门道谢才对,毕竟刘长伟的事情您帮了我大忙。”何金玉道。
提起这个,柳茹夹筷子的手指一紧,语气也提上来了:“一群吃公家饭办腌臜事的混小子,要不是我知道内情还真被他们给骗过去了!什么刘长伟张长伟的,都是陷害你的借口。你这么好个孩子也是可怜,平白无故背了口大锅。”
周成点点头。
柳茹放下筷子,神情焦急地沉思起来,“实在不行,咱就把金玉在宫山救小周那事让几家报社宣传出去,省的外面老不怀好意议论你,我是真看不得好人蒙冤。”
何金玉语气微弱:“这就不用了吧……”
“还有啊,你在医院为小周仗义执言的事也不能就这么掀过去了,你别都不说,小周可都告诉我们了,你是为了小周才被郎庄那个小子关起来的!还有吴飞的事,听说小周被羁押的当天你冒着风险找了裴宇……”
何金玉挠挠脸:“啊?”
柳茹轻轻抓住他,满眼愧疚:“金玉,你不用谢我,我做的这些跟你为小周做的比起来杯水车薪,我以前竟然都不知道……”
“不是,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何金玉心里发虚,挤着嗓子道。
如果不是周霆琛,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做了这么多。
……是啊,他怎么不知道呢。
他侧脸,又瞪了周霆琛一眼。
周霆琛眨眼,冲他扬起个天真的笑脸。
饭桌上的温情还在继续,柳茹抓着何金玉的手,悄然红了眼眶。许是这种事情做出这些太过于矫情,柳茹连忙扭过头重新拿起筷子夹菜。
周成感慨:“霆琛很小就去了国外念书,我和你阿姨又常年忙于工作,对他鲜少关心,小何,你对他的好,就是我们这些当父母的都自愧不如啊。”
“言重了,我没为他做过什么,就算有也只是阴差阳错,我主要都是为了我自己。”何金玉道:“其实您不用自责,只要父母心里挂念孩子,不管多少孩子都能感觉得到的,如果心里没有,就算每天拴到一块也没什么用。”
周成眼廓微张,语气犹疑:“你父母——”
何金玉轻笑:“打个比方而已。我父母很好,只是我不够好,做不到他们心里要求的样子老让他们给我操心。”
委婉的话语让周成不再追问,只沉默地点点头。
周霆琛抿了口饮料,道:“妈,这家罗宋汤不好喝别给他盛了,我叫了鸽子汤给他。”
“我喝着挺不错啊。”
“他不喜欢。”
柳茹推开了汤碗,又转向何金玉,“父母给孩子立标准项是好事,那也不能用所谓的准则衡量孩子的高低好坏啊,每个父母都是不一样的,我就觉得你很好,哪哪都好。”
何金玉抿嘴,不知道该怎么戳穿这些可笑的、蒙蔽了柳茹和周成的谎言,只能再次瞪向周霆琛。
周霆琛故意吃饭不看他。
小周胡闹,他不能跟着小周一块胡来。何金玉起身:“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好,你们先吃。”
他瞄了周霆琛一眼,咬牙道:“跟我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兴和园装潢奢华,内部灯火通明,金黄的光影交叠在何金玉俊美的脸庞,落在鼻翼侧的阴影更显五官凌厉。
只一眼,周霆琛立马垂下脸,抬眸小心地看他。
“你少在这装!我早想说这事了,你平时跟叔叔阿姨胡说八道什么?这种胡编乱造的东西早晚有一天被拆破,这么骗他们有意思吗你。”
他不明白这种谎言究竟有什么用,除了真相大白后让双方都陷入尴尬的境地。
而周霆琛的想法则完全不同,他伸手去牵何金玉,把他冰凉的手指握在掌心揉搓,道:“你父母不爱你没关系,世上爱你的人多得是,我父母很好,以后他们会像爱我那样爱你的。”
何金玉瞪大眼睛,不置可否:“那是你爹妈又不是我爹妈,你胡说什么!”
“血缘很重要吗?何不凡能受何奕他们的疼爱你为什么不行?父爱和母爱而已,一定要亲爹亲妈才能给你吗?”
周霆琛抓在掌心的手太冷了,好像怎么都暖不热,仿佛冰川之下难以融化的坚冰,他又担心又害怕,索性把人紧紧揽入臂弯。
冰凉的身体刚一入怀抱,他仿佛被点燃了血液,激动的连呼吸都在发抖,埋头趴在他颈窝,立挺的鼻骨剐蹭那一块细嫩的皮肉。
“哎你……我艹、”
突如其来亲密接触让何金玉骂了一句,抬手要推开灼烫的躯体,环在他腰后的手锁得太紧怎么也推不开,气急败坏之下对着脸侧的脖子张嘴就咬!
何金玉下了死口,尖锐的虎牙在修长的脖颈咬出血痕,温热的铁锈味迅速在口腔弥漫。
周霆琛贪恋地抵着他的肩膀,甚至还调整了方向替他找了个更方便的姿势。
“被拆穿了有能怎么样呢,我爸妈还是会喜欢你的,他们都会喜欢你的,这些都是你应该得到的,我会把你失去的一切慢慢还给你……你失去的那些,我都还给你好不好?”
脖侧的疼痛还在加剧,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他倒吸了口冷气,柔声细语道:“你有苦总是习惯往肚子里咽,别人就觉得你的坚强理所应当,忘了你一路走来有多艰苦。何光的辉煌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你为了他没日没夜的加班、开会、应酬,你每次喝酒都是硬着头皮灌……真的喝得太多了!我抱着马桶吐的时候就在想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常这样,不,肯定比我还惨,因为我身边还有你,可你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何金玉只是徒有光鲜亮丽的外表,唯一疼他的爷爷早早离世,何奕和宿凤不爱他,唯一的挚友郎庄也要算计他,还有何不凡、李韩扬……最后就连他也跟着一块欺负何金玉。
这个时候,他倒希望何金玉心狠了,出了气起码不至于太难过。
说着,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周霆琛感觉到脖侧有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颈窝滑落,嘴唇近乎痛到麻木。
他仍声音轻轻的,呢喃着:“我把以前的那个何光还给你,你能不能试着原谅我?”
第65章
颈侧的咬痛骤然减轻。
周霆琛低下头,见何金玉从他怀里抬脸,眉间一蹙:“你说什么?”
方才的嗓音顺着胸腔震动蔓延,何金玉只觉得耳朵麻,没听清。
周霆琛脸又埋下去,闷声道:“我说,我爸妈很喜欢你,你不用担心。”
说着,手臂松了点力气,何金玉掰着他的小臂顺势扯开,伸手一推,警惕地连退几步,反手摸向门把侧身闪入包厢里。
这顿饭后半段吃的潦草,何金玉心不在焉的,像是掉线了似的。
告别周父周母,何金玉抓着小理忙道:“十年前秋冰别苑的监控还能不能弄到?”
小理略一思忖,“得多废点时间。”
“能弄到就行。把我揍何不凡的那段单独拷贝发给我。”何金玉眼神肃穆,“还有,把我这些年做过的……坏事收集一些,和视频一块给我。”
“……”小理为难道:“如果这种东西流入网络,会对您影响不好。何总,您若是想摆脱周霆琛,我们有更好的方法。”
“摆脱?”
何金玉眼神松动。
一手搭着车门,夜色中的兴和园金碧辉煌,靡费暖金的光亮落在他手腕昂贵的钻表,在他眼底淬了层黯淡的光晕。
原先他只觉得周霆琛又在耍他玩,现在好像觉得他是认真的;他真的在认错、改正和修补曾经对他的伤害,而且,除去这些还多出了一点“爱”,从多出的“爱”里渐渐衍生出亏欠。
如一粒健康的种子,埋入土壤便开始疯狂生根发芽,抽枝拔节。
因此,周成和柳茹并没有像上一世对他抱有偏见,甚至可以说是喜爱,若就这么相处下去,他说不定还真有机会感受到久违的父爱与母爱。
不过,现在得到,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太晚了。
“不是摆脱。”何金玉葱白指尖敲几下车玻璃,转头凝望门口正在低头下台阶的人。
周霆琛还是那件大衣,不过里面的衬衫已经换成高领毛衣,硬黑的色调衬着他皮肤更加冷白。
甫一抬头,他阴翳的眼神忽地明亮,脚下动作加快。
何金玉盯着周霆琛愈发清晰的五官,“是已经不需要了。”
小理似懂非懂地点头,侧身打开车门,掌心顺着何金玉低头的动作虚挡在门框,等老板坐好甩上车门绕道驾驶室。
何金玉仰躺裁剪考究的座椅,闭上眼,“走吧。”
黑色奔驰由慢及快,头也不回地驶离兴和园。
周霆琛还是慢了一步,站在弥散车尾气的街道。
隔着昏暗的玻璃,何奕收回视线,面容凝重。
宿凤不悦地推他,埋怨道:“你看你,非要打孩子干嘛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金玉的脾气,如果你不去哄他还能消得了气吗!”
何奕拧眉,“行了你,别伤心了,我过两天亲自去跟他讲和讲和,他向来亲近我们不会真的生气。”
宿凤叹了口气,“你去的时候语气好点,别动不动就发脾气。”
话说,她也已经很久没和这孩子好好说话了,久到他都快忘记何金玉对他们一向心软。
她悄然卸下紧张与不安。
何不凡在前座侧过脸,踌躇道:“爸,要不然还是我去吧……”
何奕摆手,“父子哪有隔夜仇,他……应该不会跟我拿乔的。”
何不凡转过身,轻轻叹气,想道:如果何金玉能被哄好,那也一定是以前那样大吼大叫在何家闹腾,哪像现在这种反常的沉默?
有时候安静的妥协恰是因为没有了期待的心冷。
何奕望向窗外已经看不见尾巴的奔驰,目光沉思-
离开兴和园,何金玉又投入了没日没夜的工作,甚至有几天就差把家搬到公司。
高强度的工作持续了一周底下的员工先撑不住了,在开组会低血糖送医院一个后,何金玉就勒令他们准点下班,转头让小桃把公务整理堆放到办公室,等他们都下班走了,何金玉再独自处理。
冬天步入尾声,天气也越来越冷了。
短短几月,首都却悄然转变了天地。郎家深陷丑闻泥潭,股市动荡不安,不知道谁又把郎庄已经被放出的消息传出来,整个网络开启了大规模的讨伐声,郎父郎母死顶压力,让两人脆弱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连何金玉都听到了两人在闹离婚的风声。
郎家人人自危,连郎庄也没了风声。
何金玉转而向军委检举郎家非.法经营灰.色产业,根据上一世的记忆与季彦松提供的证据写下重点加密基地,军委一看检举人姓何,立马展开雷霆手段当场抓了郎氏几个高管。
他没关注后续调查,只再次把消息放出去,在网络掀起了更大的风暴。全民关注下,郎家人的一举一动都受非议,就算硬着头皮躲过了这场“清剿”,其下场也只是蜗居在首都苟延残喘罢了。
何金玉虽然不满意这个结果,但也只能接受。
这种事不能着急,慢慢来。
就像当初的郎庄气定神闲轻易毁掉何光的那样,现在以同样的方式回击。
何金玉打了个喷嚏。
小桃捡起茶几的遥控器,将室内温度调高。何金玉抿了一口特助递来的热饮,道:“去告诉李明霄,这个项目我不会考虑,别再来找我了。”
李明霄最近经常给他推山海岛的项目,想和他一起参加竞标接受这个堪称宏伟的项目。
投资比上一世那个景区还要高1.5倍左右,虽然利润远超,但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稍有不慎,别说何光,整个何家搭进去都不够。
何光不是曾经的何光,何金玉也不是以前那个心高气傲的何大少,他只想稳中求胜,不想剑走偏锋。
“好的,哦对了,方小少爷来了。”
何金玉抬眼:“方堂?让他进来吧,我正好有事跟他说。”
他手里签下洒脱的签名,盖上文件递给小桃,她抱着东西前脚出去,后脚方堂迫不及待推开门朝他扑上来。
“表哥~你别不理人家嘛~”
方堂脸颊肉蹭着何金玉的天价西装,像个八爪鱼一样粘在他身上,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何金玉:“昨天你妈给我打电话了。”
怀里滚来滚去的脑袋霎时停滞,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何金玉:“马上就中考了,你还不回去?”
“哪有马上……明明到明年夏天才考。”方堂收回触手,不情不愿扶着扶手从他身上下来,扭捏道:“表哥,我不想回家,你就再让我住两天吧,反正我学习好,又不差这几天了。”
“住当然能住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一个小屁孩,可问题是我费时费力还掏钱结果你那边一好拍拍屁股走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合适吗?”
何金玉双腿交叠,倚着柔软的靠背,两指并拢纡尊降贵地在桌面敲了两下,拿出了三分之一谈判的姿态。
“你不想去上学是因为跟你妈闹别扭吧,说说吧,怎么回事。”
方堂扣着手,站立不安。
等了几分钟不见他有说话的意思,何金玉拿出手机拨出小理的号码在他面前晃悠:“我给你两分钟的时间,再不说就让小理绳子一绑把你扔回方家。”
“哎别!”方堂伸手:“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何金玉收回手机,带着人在沙发坐下,又让特助送来两杯热饮。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抬起下巴。
方堂抿嘴,垂着脑袋:“其实是因为陈澈搬来我家暂住,表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人,他哪哪都好,比我学习好比我吃饭多,还比我高!所以我妈老夸他,什么都紧着他,还老借着他贬低我,但我就是觉得我一点也不比他差!”
他朝何金玉靠近,抬起脸,理直气壮道:“你看你表弟我长得好学习好人品好还机灵,是个人都会喜欢,凭什么陈澈一来我妈就不喜欢我了!我才不要跟别人学,我就是我自己,那既然这样我就走嘛,给他们母子俩腾地儿!”
方堂抱着手臂,哼一声扭开脸:“总之,我妈让你来当说客也没用,我就是生气!不仅不想回家,我还不想去学校看见陈澈!除非等我消气。”
“……”
他赌气,等了半天不见表哥哄,虽然以前也没哄过,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瞄过去。
只见何金玉倚靠沙发一角,翘着二郎腿转了两圈手机,还是摁开拨出了电话。
“喂?去方家找一个叫陈澈的,嗯,小孩,把他绑走打一顿扔大街上。”
“哎——”
方堂慌张地摁他的手,连连摇头:“别啊表哥,你别打他呀。”
何金玉挑眉:“你不是讨厌他吗?我把他打一顿帮你出气还不行?”
“你怎么能这样啊哥!”方堂瞪大眼睛,“我、我确实是讨厌他,但那也是因为我妈老夸他才讨厌的,而且……陈澈对我挺好的,他很维护我,把我当亲弟弟疼,这件事其实错不在他。哥你别打他了呗,我回家还不行吗……”
两手抓着他的胳膊,方堂放低了姿态,虽然还是很不情愿。
何金玉才不管这些,只要把人弄回方家就行了,他不想因为收留个初中生就整天遭受电话轰炸。
自从知道了方堂在他这,每天电话都不下十个的打。
何金玉说了句“不用了”就扔了手机。
方堂侧对着他,这会也不粘他了,脑袋低低垂着,双手紧攥放在腿侧,时不时抬手去擦掉委屈的眼泪。
不一会,一张白净的脸哭的跟花猫似的,抽嗒嗒的。
“别哭了,多大点事。”
方堂红着眼,抽噎道:“我妈因为别人贬低自己的亲儿子,根本就不喜欢我!真是搞不懂,我明明才是她的亲儿子,我爹也是,为什么总是看不到我的好,用别人的长处对比我的短板,凭什么啊!我不要喜欢他们,我也不要回方家了!呜呜呜呜——”
他说着,多日积压的情绪爆发了,抱着何金玉崩溃大哭。
何金玉拍拍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这事错不在方堂,他跟方堂说烂舌头也不管用啊。
“看开点,不喜欢就不喜欢。”何金玉看着怀里哭得热乎乎的小孩,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道:“爹妈不喜欢也照样活得好好的,还能整天欺负这个那个。你再看开点,孤儿院里被父母丢弃的小孩多得是,人家也没哭没闹啊。”
他觉得他安慰的很到位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怀里的人哭得更伤心了-
下午,方袁开着车来接不想走的方堂。
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方袁对他客气了很多,点头哈腰的,把方堂拽上车。
隔着大开的车窗,方堂顶着哭成核桃的双眼冲他挥手。
许是同病相怜,何金玉对这个不太熟的表弟心生软意,站在门口生疏地摆摆手。
“咳咳。”他把前胸湿哒哒的外套脱下来扔给小桃,被冷风一吹,当即打了个冷战。
“您要不还是先披上吧。”
何金玉把送上来的衣服推回去,“我上去换套新的。”
因为最近加班频繁,他有点感冒。回到办公室换好衣服又喝了一袋感冒药。
“何总。”
小理推门而入,同样眼神疲惫,把交代的东西放在桌面伸手推过去。
“都弄好了?”
“嗯,都是按照您吩咐准备的。”
何金玉拿到手里看了几眼。照片是他曾耍手段搞垮对手公司,再以远低于市场价收购的详细报道。
视频则是数年前秋冰别苑,何奕和宿凤带着何不凡来探望老爷子的时候。
他在秋冰别苑生活的十几年,何奕和宿凤探望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记得那天他一大早的拾捣好了自己,站在门口够着脖子盼着他爸妈下车后能热情的将他抱在怀里关切,或者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也行。
结果就是都没有。
看见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倒是牵着何不凡的手都能溢出来爱意。
之后的事就如视频里的一样,何不凡被他摁在贯穿景林园的小河里揍得就剩一口气。
电脑里视频的进度条已经到头,何金玉在自动暂停半分钟后才抬手拔了U盘,扔到散开的照片里。
“何总。”小桃惊觉,观察着何金玉阴沉的脸色,“您要不然先去趟医院吧,首都最近降温,流感传得特别厉害。”
小理吸了吸鼻子,点头。
“不用,你去把何光下半年财务报表发给我,我开会要用。”
小桃还想再劝,但何金玉坚持,她也只好照做。
房门“啪嗒”一声关上。
何金玉低头点了根烟,起身走到整面墙敲成的落地窗前,含了口烟,道:“何不凡的妹妹怎么样了?”
小理道:“何不凡推了大半工作照顾她,据护士说赵小芸恢复得不错,年前应该能出院。”
“嗯。”
何金玉悄然松了口气。
他吐出烟雾,望向楼下空荡荡的街道,“我之前做了很多混蛋事,最对不起的就是何不凡了,以前,我特别烦他老好人的脾气,软弱无能,谁都能踩一脚的窝囊劲看着就火大,现在,我竟然庆幸他有这么个脾气。”
不然他曾经犯下的错就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小理皱眉:“您该不会在愧疚吧?可最后赵小芸不也是因为您才保下一条命的,这么算你们早该扯平了。”
那何不凡算计何光,就用除夕夜那天救他的人情抵了。
何金玉点头,轻笑道:“确实,扯平了。”
办公室又陷入了寂静。
办公室那扇宏大的落地窗前,何金玉沉默地抽完了一整根香烟,才将视线从街道挪走。
“把照片和视频以匿名的方式送到周夫人柳茹手里,以最快的速度,且务必保证她看到。”
“好的。”
小理收拾好照片抱着走了-
周霆琛一连半月不见,何金玉倒是很清净。越到年底公司越忙,每天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报表,各个部门叫苦不迭,怨气冲天,直到工资翻倍和假期延长的通知下来才冲散一些。
可何金玉没人给延长假期,几乎抱着公务睡。在早起晚睡、每天20小时高强度工作、连轴转了一个半月后,身体终于垮了-
夜晚。
市中心医院SVIP病房。
何金玉捏着鼻子喝完药,回完方堂和李明霄的信息就迷迷糊糊爬进被窝里睡着了。
睡梦中的他不安地把染上病气殷红的脸埋进枕头里,裸.露在外的颈侧吹过寒凉彻骨的冷风。
纱帘被分两侧各绑一边,洁净的窗户一角悬挂惨白的月牙。
月朗星稀,夜幕霭霭。
支愣在窗边的干枯虬枝盘旋交错,大小不一的间隙填满夜色。
粗心的护工没关紧窗户,敞开了一条细缝,不断地朝床头灌夜风。
寒冬的风刺骨嶙峋,何金玉刚开始觉得冷裹紧被子,后来身体逐渐升温,四肢百骸每一处都烫得惊人,他难受地在床上哼哼唧唧地翻滚,眼皮犹如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整个人深陷噩梦的囹圄。
不一会他就又觉得窗外的风吹得他浑身冷,伸手怎么也摸不着掉在地上的被子,只能以一种蜷缩的姿势抱着膝盖,肩膀止不住地发抖。
银柔的月光斜铺病房,刚好躲开他蜷缩的脚踝。
冷。
好冷。
真的好冷。
就像数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透彻心扉的冷-
当年宿凤检查出怀孕时原本计划打掉,后来消息传到老爷子的耳朵里才没能如愿。老爷子这人老封建思想,打心眼里觉得何不凡就算改名换姓也跟何家没关系,说什么都得让宿凤剩下真正流着何家血脉的骨肉。
所以何金玉并不是在所有人的期待下出生的。
两岁时被送到秋冰别苑几乎与弃养无异,逢年过节何奕和宿凤才会带着何不凡来看两眼。
也是临近新年的寒冬,何金玉那会还很小,晚上跟何不凡安排在一个房间。
那晚的空调开得太高,他半夜被渴醒出门找水喝。
他太小了,鞋都穿不好,光着脚丫踩着板凳在吧台倒了小半杯水,剩下一半全洒在睡衣和睡裤,湿漉漉贴着柔软的肚皮。
喝了两口,他想爸爸妈妈应该也会口渴,就又搬着小板凳费劲巴拉地倒了一大杯。
小心翼翼抱着水杯踩着楼梯朝爸爸妈妈的卧室里跑。
房门被偷开出一条缝隙,泄出去明亮的暖光。
温暖的卧室里灯火通明,年轻的宿凤和何奕正围聚在床头有说有笑地挑选着何不凡第二天出席宴会的礼服。
他们孜孜不倦地挑了几十套才敲定。
何金玉想等到他们睡着了再偷偷送进去。
可是他们很兴奋的样子,挑完衣服又拿出何不凡的相册,夫妻俩靠在床头细细翻看起来。
“不凡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有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咽。”
“不能因为金玉忽视他啊。”
“金玉是亲生的有老爷子疼,但不凡就只有我们了。”
“唉……”
“……”
暖金色与漆黑被门板的分线将里外切割成两个世界。
幼小的何金玉抱着冰凉的水杯蹲在门口,娇嫩的脚丫被地板冻得透凉。
他那个时候什么也不懂,只记得胸口喘不上气,好难受。
回到房间里,他失落地钻进被窝里,双眼精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为什么爸爸妈妈只看何不凡的照片呢?
难道是因为他的照片只有那几张零碎的百天照吗……
何金玉翻身,心烦意乱地扣着床单。
那明天他让爷爷带他去多照几张好了,比何不凡的还多,这样以后妈妈爸爸也能摸着他的照片看到后半夜,以后就不会只看何不凡的啦。
小小的何金玉心事重重。
他又翻了个身,忽地听到脚后传来门板开关的声音,当即吓得呼吸一窒,连忙闭眼装睡。
他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床尾传来窸窸窣窣的拖鞋摩擦地毯的声音,那声音走到床尾停顿一瞬,接着朝何不凡那头靠近。
何金玉竖起耳朵,听到宿凤在抚摸何不凡的头发,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了人。
他干脆在黑暗里睁开眼,落入眼帘的竟是宿凤温柔爱惜的眼神。
她察觉到何不凡汗津津的脸,抬手调低空调温度,又伸手拉回被子,帮他往里掖了掖。
接着弯下腰,轻轻亲了睡梦中的人。
轻声道:“感谢你出现在妈妈的世界里。不凡,新年快乐,妈妈永远爱你。”
“……”
何金玉整个人呆滞在床上,满眼不可置信。
可宿凤就这么看着,伸手抚开何不凡额前的碎发。
他不服气,假装嫌热一脚蹬开被子,动作很大。
可是,宿凤离开的脚步没有停顿,绕过床尾,关上门离开。
年幼的何金玉仰躺在床铺,气的胸口一阵阵的疼,赌气一样不拽来温暖的被子。
就这么冻了一个晚上。
他没有被子盖,真的好冷-
时至今日,他才恍惚想起来那天晚上其实并不冷,因为屋里有空调在吹,是因为妈妈不爱他,所以他觉得冷。
何金玉脸颊滚烫,眼泪直流。
一双白皙温软的手轻轻捡起掉落的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被粗心敞开的玻璃也已经关上了。
房间被空调烘得暖烘烘的。
何金玉渐渐的不抖了,殷红的病气仍萦绕在他周身,他放在脸侧的手紧紧攥着。
在病中的人总是脆弱和没有安全感的。
何金玉眼皮紧闭,可眼泪却怎么也回不去,顺着眼角和鲜红的眼尾流下,胡乱濡湿了睫毛。
那双属于女性温和的手拂过他脸颊的泪水和滚烫的额头,一下又一下、细微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不要害怕,已经没事了,不要怕,别怕……”
深夜的皎洁的月光下,柳茹那张温婉慈爱的脸仿佛铺了层柔光。
第66章
掌心蔓延出的温暖宛若涓涓细流,融化何金玉每一处骨肉渗透了的坚冰。
身体随着安抚的动作平缓了下来。
柳茹反手探他的体温,烫得惊人,担心再继续烧下去,摁了床头的呼叫按钮,通过终端让他们给病人重新输液并再带一些冰敷袋来。
他们对SVIP病房的行动非常迅速,几乎以最快的方式重新给人输了液,过程中何金玉一直呈半昏迷状态,直到高温下降,紧绷的眼皮才松缓了一些。
柳茹从药房拿安神贴回来,撕开包装在他手腕精细缠了一圈塞进被窝里,抓着被角朝里掖了掖。
两条细柳似的眉毛轻蹙,抬手按着羊绒印花披肩俯身,捏着手帕弯腰替何金玉擦掉脸颊的眼泪和冷汗。
病房空荡阒寂,只有床头点了盏白炽灯与轻缓的月光交汇。
——这是孤冷寒夜中唯一温馨的一方天地-
病房外的长廊。
周霆琛直挺的腰背弯折,沉默地靠在雪白的墙壁。自头顶而下的亮光映出他刀削斧凿般的轮廓,晦暗的眼珠隐匿于垂落的额发后面,盯着某处角落陷入了冗长的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茹从病房出来,轻轻关上门。
周霆琛道:“妈,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别怪他。”
柳茹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母子俩一前一后来到了休息区。
“我要是怪他,今天就不会过来了。”柳茹面色不虞。
今天中午送到家门口的那封信件里全都是诉说何金玉曾经如何如何卑劣,与展现在她面前的那个大相径庭。刚开始她以为是谁故意挑拨离间,非常愤怒命人去查,直到在街角模糊的照片里认出小理的脸,才不得不信。
何金玉把这些东西发来是为了什么?
摆脱周霆琛?不,他这是要引起她和周成的反感厌恶,从而和周家彻底划清界限。
否则这封邮件为什么匿名?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种时候来?
柳茹的视线在他脸上打量了几圈,“你这是做图什么呢?”
周霆琛丢了魂似的抓了抓头发,再颓然垂下,“我也不知道,就想让他开心点。”
“妈,你应该能看出来我喜欢他。”他道:“可是我以前做错了事,伤透了他的心,他现在一心只想和我划清界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柳茹眉毛微不可查地蹙起。
周霆琛脸色苍白:“妈,你能不能帮我?金玉对你们是有感情的,如果你开口他不会忍心拒绝……我的要求不高,我只想每天守在他身边多看看他!妈,现在除了你这世界上再也没人能帮我了!”
“……”
柳茹抿着水红的薄唇,清明的眼底流露着无奈:“不能……”
顿了顿,她又坚定了语气:“我不会帮你。”
笃定的拒绝让周霆琛始料未及,同样,拐角贴着墙的何金玉也同样缓缓睁开眼帘。
露出油亮的眼珠,侧过头,嶙峋的轮廓清晰分明,透过昏暗的光亮瞥向不远处。
“妈!”周霆琛在她腿侧半蹲下去,伸出去的手被半道拂开。
柳茹道:“我在金玉那没这么大脸面,就算有,他答应了,你觉得他是心甘情愿的吗?我虽然是你妈,但这件事我不想向着你,你要是真想挽回他,就拿出你自己的真本事。”
“……”
母子俩的话题到这就断了,之后便没再聊什么。
何金玉回过头,夜色浓黑的暮色侵袭眼底,他沉默地注视着头顶灰败的灯管,扭头独自走入了病房-
一场因为降温引起的高烧,何金玉第二天就生龙活虎,一点病气也没有了。
他给小桃发个不用派人接的消息,去护士站测个体温就乘电梯走了。
昨夜刮了一晚的风,今早竟然开始洋洋洒洒下起雪了。
“金玉。”
他被唤停。周霆琛撑着伞从大门侧口进来,抖了抖大衣衣角的雪花抬手披在他身上。
“你怎么在这?”何金玉下意识退了几步,抬手把他的手摁回去。
“这又不是何光,拦不住我的。”周霆琛反手绕开,细致入微地替他拢了拢衣领,顺道把自己的围巾也摘下来给他带上:“天气越来越冷了,你别为了好看就不管不顾穿那些薄衣服,到时候冻成老寒腿还得我伺候你。”
露在围巾外那双黝黑的眼珠不悦地眯起。
“我长得好看不打扮不可惜了?还老寒腿,我去你的吧,何家里的保姆都死光了也轮不着你!”何金玉摘了围脖砸给他,抬脚走了。
不过大衣没脱,毕竟外边确挺实冷。
还没走几步,周霆琛就撑着伞巴巴的跟在后边,“其实我不太希望你长得好看,如果可以更改的话,我想让你长得丑点,丑八怪也行。”
何金玉倏地停下,睁大眼睛扭头:“你咒我是吧!”
周霆琛一脸无辜:“……我是真心的。”
“你——”
“这样他们就不会跟我抢你了,到时候你只能是我的!”周霆琛眼神炯炯,冲他眨巴两下。
“……”
何金玉嫌恶地挪开视线,表情比踩了狗屎还难看。
心里那点腾起的怒气瞬间没了苗头。
他得自己多余跟这人较真,抄着口袋去停车场:“我之前还没发现呢,你还有这么傻逼的一面。”
“也只是在你面前。”
“嘁、没看出来。”
找到自己那辆低调的奔驰,何金玉拉着车门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了句:“伯母没来?”
“她生病了,今早闹头疼现在还在家休息,”周霆琛顿了顿,眼底笑意更深:“小病而已你不用担心。”
拉开车门的手微顿,又反手关上:“昨、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昨晚见了风,我妈她的老毛病了,一着风就头疼。”
何金玉犹豫了下,狐疑地抬起脸:“我怎么不知道伯母有这病?你该不会诓我来的吧?”
“你跟她之前也就见过一面,当然不知道她的老毛病了,我没必要用这个骗你。”
“哼、”何金玉重新拉开车门,“你最好是。”
他回到公司处理掉昨晚剩下的公务,还赶在午休前开了场跨国线上峰会,解决了手头的急事,午休带着补品去了周家。
雕花铁门似乎早有预料般在他来前缓缓打开。
停好车,何金玉远远瞧见周霆琛撑伞穿过花圃和碎石小路朝他走来。
眼见距离愈来愈近,他沉默地别开视线,拎着东西自个就进门了。
管家匆匆下楼迎接:“夫人应该快醒了,先生在忙工作好久没回家,您……要不再等会?”
何金玉把东西递过去,打量了圈空空荡荡的别墅,“老爷子呢?”
“老爷子住在东宅常年不出来,要不……我现在去通知一下——”
“不用了。”何金玉看了眼楼上:“我看一眼伯母就走。”
他一心在生病的柳茹,从进门开始眼睛就盯着楼上瞟,根本没回头看到身后跟来的人,自然也没有看到周霆琛略显僵硬的眼神。
十分钟后,何金玉气势汹汹下楼。
周霆琛腾地从沙发弹起来,视线循着他移动,不自觉舔了舔嘴角。
想象中的质问没有涌来,何金玉抄着兜大咧咧朝沙发一坐,也不说话,歪头仰着脸盯着他,眼中的“质问”溢于言表。
周霆琛装看不懂,挨着他坐下,低头削了个苹果递过去。
何金玉瞥了一眼,没接:“老这么骗我有意思吗?”
感冒被他说得跟得了什么大病似的,急得他饭都没吃一口就来了。
虽说这没什么值得他计较的,但他又不是面团捏的,接二连三的被骗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吧!
没人接的苹果被搁在桌面,周霆琛瞥了眼厨房,“熬的汤应该好了,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
“谁说要吃饭了?”
周霆琛像是没听见,自言自语道:“雪天路滑,等会我开那辆悍马送你回去。”
“喂!”
周霆琛别过脸,拒绝了和他视线对视。
既然他不想聊下去,何金玉也没必要上赶着问,憋着蹭蹭上涨的火气起身就走。
“等等!”
何金玉这回没停,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直到身后的那只手又要朝他伸过来,他才不耐烦地抬手拍开。
“嘶、”
周霆琛一声吃痛,紧皱着眉毛,抓着手腕收回来。
何金玉冷了,立马低头看了眼打人的手,心想自己刚才也没用劲啊。问道:“你手怎么了?”
“没什么……”
周霆琛把手腕藏到背后,讪讪地看着他,过了会,在他警告的目光下,犹犹豫豫地把手腕递出去。
一处猩红的溅射状烫伤,拇指粗长附在冷白的皮肤上面,显得格外显眼。
“怎么回事?”
“刚才在厨房不小心被烫了一下,没事的,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
何金玉让人拿来医药箱,从里面巴拉出棉签和消毒用的东西一并扔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他。
周霆琛习惯了他一贯不爱伺候人的性子,就自己撕开包装给自己抹药。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俩的关系,你在这你觉得我会留下来吃饭?”何金玉看着他手腕显眼的伤疤,心中燥意不断往外冒:“还有,你家又不是破产了,做饭这种事你交给保姆不行非得自己来!”
“以后你来周家我会注意避开你的。她们不知道你的喜好,做出来的东西不是太清淡就是太伤脾胃,你吃了又要难受。”
药水涂在脆弱的烧红的皮肤上面有微微刺痛,像绵密的针尖似的。
周霆琛瓮声瓮气道:“而且,你以前最喜欢吃我做的饭了。”
何金玉怒极反笑:“你自己都说是以前了。”
以前跟现在能一样吗?
周霆琛低垂着眼睫,看不出情绪,只是手指捏着棉签沾药水时不慎抖出两滴。
“……我没有骗你,我妈今早确实头疼了。”
干巴的解释听得何金玉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所以你就借机骗我过来?周霆琛,你这样真的让我分不清你的哪句话是真哪句是假,从你重生开始你就一直在骗我,我不会每次都傻傻的信你的。”
“你很介意吗?”
“我天天骗你你乐意?”
周霆琛转过脸,纤长的睫毛下眼珠停滞,似乎很认真的在思考。
“以后不会了。”
他道:“我只是担心你,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所以才想方设法制造机会和你独处。你大部分时间都在何光,此外见了我就像躲瘟疫一样,我根本没机会像现在这样好好和你聊天。”
何金玉看着他,没有说话。
周霆琛就低着头,咬着嘴唇,虽然不是很情愿,但仍做出保证:“如果你不喜欢,以后不会这样了。”
壁炉的摇曳的火光映着他亮白如雪的皮肤,黝黑的眼珠形成反差,衬得他眸中藏着的委屈几乎要溢出来。
何金玉从医药箱里翻出来纱布,扯了一截,挪了挪身体,纡尊降贵地朝他伸手。
周霆琛没明白,试探地伸手腕。
何金玉抓着,在手指挤了点烫伤膏,手法生疏地一下一下轻涂。
他从小到大没伺候过人,手法一下轻一下重,生涩地横着涂药膏。周霆琛疼得呼吸都重了几分,愣是一声不吭,静静地望着他严肃的脸。
直到覆上纱布,何金玉如释重负:“行了,今天到此为止,你记住自己说了什么就行。”
周霆琛拂上包扎得有点难看的纱布,轻轻摩挲上面残留的余温。
点了点头:“嗯。”
何金玉还是没有留下吃饭的打算,包扎好了就出门了,周霆琛送他。
“那我以后能去何光看你吗?”
何金玉摸出钥匙:“当然不行,不仅不行,你以后也少来何光,别以为停到不显眼的地方我就看不到了。”
那段时间小理以为他被什么仇家给盯上了,差点没把整个首都给排查了。
不过,周霆琛显然跟他的侧重点不一样,语气雀跃:“原来你一直在关注我。”
“……”何金玉掀起眼皮,“很难不注意到你这个尾随变态。”
他打开车门坐进去,车窗也随之降落,露出冷淡的侧脸。
“既然我不能去,那我能不能做好饭给你送过去?”
他想也没想:“不行。”
周霆琛眼神失落:“可我很担心你,你前不久又去医院检查了吧?医生说你的胃不能只靠吃药,是要慢慢将养着的……”
可不管他怎么说,何金玉也丝毫没有动容,于是决定退而求其次:“那我把饭放前台,让前台给你送上去,行吗?”
他站在车窗外,映着雪景,他的肤色更加冷白,两颗黑曜石似的眼珠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微不可查地闪烁着希冀。
“……”
何金玉抿嘴,沉默地挂档倒车,徐徐离开。
盯着不断变幻的风景与被薄雪覆盖的街道,脸色有些凝重。
半道,他接了小桃的电话。
“刚才先生来过,是找您的,我说您去了周家探望生病的周夫人,他现在已经走了。”
“嗯。”
“不过……”
“什么?”
“不过先生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
“……不用管,你忙去吧。”何金玉挂断了电话,心里觉得奇怪。
不过也没多想,反正这夫妻俩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八成也是骂他的,先攒着,等回了何家再说吧-
周霆琛在门口阶梯站了很久,厚黑的眼珠随着奔驰车尾消失在视线一点、一点冷却,紧绷的眼尾舒缓开。他举起手腕在眼前细细端详,漠然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狡黠。
末了,朝着车辆离开的方向,在歪扭的纱布结轻轻一吻——
作者有话说:其实我觉得小周重生后很多时候不是在欺骗而是在装,装可怜,就捏准了大少吃软不吃硬。
所以周霆琛的逻辑:装≠骗
第67章
何金玉没想到周霆琛的行动力会如此迅速,当天晚上,他就收到了前台送来的保温盒。
“扔出去。”他还在写内网公告,眼皮都没抬一下。
“哦,好的。”前台又把放下的保温盒抱回去。
“等等。”
手里停了动作,他抬眼问道:“人走了吗?”
前台摇头:“我送的时候他还在大厅,现在应该没走。”
何金玉敛眸:“那就当着他的面扔了。”
“……啊?”
虽然觉得这不太好,但前台转念一想,觉得老板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抱着东西忙不迭下楼去。
敲完公告按下发布,何金玉揉揉酸涩的眼睛,伸着懒腰走到落地窗边,果不其然,几分钟后看到一辆黑色红旗头也不回的驶离了CBD。
他得意地挑眉,进休息室睡觉去了。
想着周霆琛的小心思被他快刀斩乱麻,第二天指定放弃计划,何金玉一整个早上心情都不错。
直到李明霄勾着尼龙细绳打包的一盒饼干上来。
“哟——”
未见其人先闻欠揍的声音。李明霄拎着精巧的西点盒一手捞来椅子坐下,靠着办公桌,坏笑着撑着脑袋冲他眨眼。
语气酸溜溜的:“好艳福啊,小何总~”
何金玉扫他一眼:“你要是憋出病来了改天我可以送你几个兔子解闷。”
李明霄立马坐直了:“我坚决响应国家号召攻坚克难,不忘初心,深入贯彻中央八项规定精神,你这算是损害干部形象,少在这收买我。”
“……”
“这个饼干好香啊,我能吃吗?”
没等何金玉开口他已经拆开西点盒,馥郁的奶香混着蜜甜的砂糖扑面而来,残留余温的动物状饼干入口奶香酥脆,在唇齿中持久留香。
“诶,这个好吃诶!”
李明霄赞不绝口,风卷残云扫完了大半盒。
吃饱喝足了,何金玉问他什么时候滚,李明霄摆摆手,笑道:“别着急,我是想跟你商量山海岛的事。”
“不可能,我不是赌狗,不会能冒家破人亡的风险硬打这个翻身仗的。”何金玉从白花花的报表中抬起头,眼神严厉:“不光我不能接,你也不能接。”
李明霄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捂嘴,眼神惊喜,宛若校园时期被喜欢的人告白后面红心跳娇羞的少女:“心疼我?担心我?哎呀,我们小何总怎么这么人美心善呢~”
何金玉顶着满脸黑线一拍桌子:“你有病啊,我往你公司里投了多少钱?你要是破产了我找谁要钱去!”
“……哦。”
李明霄瞬间偃旗息鼓,但还是不死心的悄悄试探:“小何总,真不接啊?万一成了以后在首都咱可就真能横着走了,你——不想体会体会那种万人之下的感觉?”
他言语间引诱味十足。
何金玉不为所动,因为他确实亲身经历过,当然如今也不是不想再回到曾经,只是,“如果再早几年我确实会拼一把,毕竟在生意场上的有几个是风平浪静的》只是得而复失,顷刻成空。何光走到现在这一步不容易,我已经不想用它去赌了。”
因为风光过,所以淡泊;因为失去过,所以珍重,而且他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何金玉了,行事做人也自然大相径庭。
“不过这倒是其要,重点是这个项目有问题。”他点了点桌子,“名利让人趋之若鹜,庞大的数字会蒙蔽人类分析利弊的大脑与双眼。山海岛确实是整个缙洲都想得到的大肥肉,但它这个岛地处国家重点环保区域,其特殊性远超大陆,光一条环保的‘评估’都得啃它个小半年。”
“不光前期本底调查时间长,后期施工才是重中之重,污水、供水和垃圾处理,做到无污染、零排放,同时注重生态保护、水土保持……就算克服了这些,向中央审报的条子谁能弄到?”
他说到了重点,这种审报门槛极高的项目不仅需要强大的人脉,还得拥有超乎常人的心理与决策。
长时间内得不到任何收益,钱投进去连个水花都打不起来,光吓都快吓死了。
何金玉挺起身靠在真皮扶椅里,头颅微仰,眼神明锐,俨然拿出了谈判桌上的持重与冷静:“高风险、高投入、长周期的项目不符合何光未来规划目标,也不会纳入企划里。我不会考虑的。”
听了他劝告性的分析,李明霄遗憾地答应了:“行吧,我和小何总宛若一叶扁舟上的盟友共进退,毕竟中央的批复文件和开工令我还真拿不到。”
说着,偷偷瞄了他一眼。
“好了,不说这些了。”李明霄意兴阑珊地起身,不忘顺走一口小熊饼干,口齿不清道:“我车队还有比赛,我得先走了。”
何金玉:“对了,上次比赛怎么样?”
“当然拿了冠军了!我带出来的队伍就没差过,哪怕是头驴到我手里也得cos摩托车出去!哼哼!”李明霄揉了揉右手,离开时在门口转了个圈又回来。
何金玉拆PVC材质封皮的手一顿,警惕地盯着他。
李明霄双手撑着,弯腰倾身靠近,温热的乌木沉香味道侵袭而来。何金玉不由得后仰。
“郎庄那事我应该谢你的。”
“不用,我对你们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也不会泄密。”
“不是这个啦。”李明霞失笑,视线怔怔地拢在他身上,“总之我要多谢你了,很多事情。所以我现在要劝告你一句,最近多盯着点周霆琛,不然我怕你后悔。还有,下周我生日,记得来!”
说着,英俊的脸庞再次冲他做了个清爽利落的Wink。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动作。
他走后,何金玉立马叫来小理。
“周氏最近有什么动向吗?”
小理:“自从郎家的事之后就挺风平浪静的,忙各种产业升级,各项指标稳步上升,除了收拾了几个不安分的分公司,再多的……就是内部机密了,我们没有这个权限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
门业开关,办公室再次陷入寂静。
何金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李明霄是什么意思,脑子乱麻麻的,泄愤似的抬手扔了觉得幼稚的饼干!
第二天,他看到前台提着画着他简笔图图案的波士顿派送上来。
“……”
见他不说话,前台踟蹰问道:“要不然,这个也扔了?”
何金玉收回视线,“……这个就别扔了。”
看在把他的脸画的还挺可爱的份上。
第三天,送来了他爱吃的几道湘菜,外婆菜和苏田鸡。
何金玉:“……”
他记得周霆琛做的这两道菜特别好吃,之前养病的那阵他暗示了多次皆以他不能多吃辣为由被一口回绝。
他咬了咬牙,换了只手看文件:“扔远点。”
“好的!”
前台盯着饭盒两眼放光,抱着东西匆匆下去。
第四天,扔了冰糖湘莲。
第五天,送来了画着周霆琛简笔图图案的歌剧院蛋糕,何金玉特意打开划了两刀才扔了。
……
虽然何金玉一口没吃,但在路过大厅时,见前台已经面泛红润愈发珠圆玉润起来,每天看见他都格外的炯炯有神。
“……”
何金玉走过去,敲敲接待台:“今天的呢?”
前台怔愣几秒才反应慢半拍似的拿出来,一杯很粉嫩的饮料,是何金玉没见过的。
于是,他睁大探究的眼珠,歪头好奇的左右观察两眼。
小桃提醒道:“何总,这个叫粉红冻奶,一种奶茶饮品,这个应该是因为天冷所以没加冰,口感会有点下降。”
前台点点头,问道:“所以何总,这个还是和前几天一样扔掉吧。”
何金玉缓缓直起身,视线在没见过的分红冻奶上挪开,“嗯”了一声-
李明霄生日那天,何金玉照常赴约。
包下了流仙庭顶楼一整层,会场灯火辉煌。悠扬的曲乐游龙般穿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消逝在窗外纸醉金迷的夜景里。
何金玉作为座上宾待遇自然是进门自动成为视线焦点,不论走到哪里都有视线跟随,只是顾忌他脸色发沉,没人敢上前招惹。
连李明霄迎接时都暗自抹了把汗,语气比平时正经了不知道多少。
“你别生气啊,我知道你今天来连周霆琛都没邀请,这里没外人,你敞开了玩。”
何金玉眉眼微动,抬手推掉搭在他肩膀的胳膊,“我等会还要回去工作。”
“又要工作?小何总,你自己想想你已经多久没有过丰富的夜生活了?再不出来玩我真当你是出家清心寡欲的和尚了。”
李明霄重新搂上他,撞了两下:“我们等会还要去看比赛,你要不然一起呗!顺便赌两把?”
何金玉想着措辞拒绝,可碍于他是寿星,算是勉强答应下来了。
生日宴进行到后半场,几个和李明霄交情匪浅的太子党齐聚赛车场。
来的是李韩扬带出来的业界国际精尖车队,算是为了博他们一场开心在内部小比几场。包厢里,几个太子爷刚喝完酒热情高涨,纷纷红着脸押注。
李明霄抱臂看了会,倒没表现多感兴趣,跟着简单押两把就扭头去找何金玉。
靠近何金玉的位置时躬下身,身躯自灯光落下的阴影笼罩,让人瞬间眼前一黑。
“小何总,随便玩玩,你也来赌两把呗?”李明霄撑着沙发拐角,眼神被脖间垂落的银链映得发亮。
他作为寿星喝得最多,白皙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绯红,平日张扬洒脱的眼神也变得深沉与玩味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何金玉。
“我等会押。”
“那你就这么看着我们玩吗?会很无聊的。”
何金玉冷着脸抬眼,一手支着头,一手抵着李明霄烧灼的肉.体把人从眼前推开,起身开门离开了吵闹的包间-
中岛台。
架子倒悬着透亮的各式高脚杯,清水似的玻璃倒映何金玉兴致缺缺的俊脸。
“这位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伴着轻扬的纯音乐,服务生弯腰轻问。
何金玉沉默地扫了一圈琳琅的酒水,寡淡的目光被一杯粉色的饮料吸引。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服务生的微笑瞬间被吓没了——怎么会有粉红冻奶?这与宴会风格不符的东西是谁放进来的!!
生怕惹恼了贵宾,他发憷的眼神下意识望过去——
何金玉身形一动,端起挂着冰雾的玻璃杯放在唇边,试探性地抿了一小口。
……
好喝。
竟然是草莓味的。
何金玉又喝了一大口,眼珠都亮了。
自从他在秋冰别苑那次喝银尖喝吐了就一直喝红罐可乐,外人根本不敢给他喝除可乐和白开以外的饮料。这种又甜又滑腻的东西他从来没有尝过,甚至都没怎么听过名字。
没想到意外的好喝诶。
于是,他端着加了冰的粉红冻奶,从兜里掏出一沓红票作小费给了服务生。
包厢里,赌注还在继续,赔率不断飙升,热络的气氛也随之暴涨,与赛场振聋发聩的机动车的嗡鸣混合溶入,宛若烧沸了的白开水。
夜意浓重,苍穹宛若一块漆黑的幕布,零散的星光宛若被甩上去的白漆点子。
宽阔的赛道划过机车的光亮,迅捷的车手不断变幻摆阵,你追我赶死咬对方,如星群一般在包厢外转瞬即逝。
他们焦灼的视线紧紧盯着车群,在决赛临近尾声反而安静下来,氛围化作一根紧绷的弦,屏息凝神等待胜利者的出炉。
“咻——”
第一辆车冲线,像是打开了声音的按键,整个包厢瞬间沸腾。
“谁全赢了?”
“不是我,我只压了一把。”
“我第六把输了。”
“……”
李明霄看了眼自己的号码牌,一脸郁闷:“竟然没赢。”
“起码说明你这个庄家没有做局。”何金玉难得开口安慰。
李明霄随手一扔,看着他爱不释手的粉色奶茶,一边眉毛高挑:“好喝吗?我没见你喝过这个。”
“好喝。”何金玉瞥眼:“但只有一杯。”
李明霄笑了:“我又不跟你抢。对了,你赢了吗?我奖金设的可是五十万美金。”
他倒是挺想知道谁在他的生日宴上赢了他这个寿星。
“我没押注。”
“为什么?”
“怕你耍诈。”
李明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不敢相信、一脸受伤的跳起来:“污蔑我,这就是给我造谣了!我李明霄秉正刚直,除了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和搭错筋的后妈以及苟延残喘的便宜爹外,我李家绝不会有人做出这种败坏家风的事情!”
“……”
何金玉当即得出结论:一家子神经病。
玩完疯完,他待到现在也给足了李明霄面子,就原地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我送送你,他们几个还没完尽兴,等会还有几场呢。”
赛场外围,李明霄跟在何金玉后面,一前一后在围挡的浅色广告布投下颀长的黑影,随着行走的步伐起伏。
李明霄长长呼出一口气,轻快地追上去:“你能来,我挺开心的,以后我过生日你都会来吗?”
“如果李家没有破产的话会。”何金玉道。
“……今天我过生日,你就跟我说两句好听的呗~”
何金玉停下,有些无奈的转过身:“你想听什么?”
李明霄眨眨眼。
微醺的眼尾泛着醉人的红晕,乌黑的眼眸仿佛水洗过的似的,澄澈清明,似乎让他醉得不是酒。
眼睛沉沉望着:“我想听什么你都会说吗?”
街道的林叶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在缄默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李明霄又问了一遍。
“……”何金玉拍拍他的右肩,答非所问:“生日快乐。”
意料之内的答案,李明霄干笑着点头:“快乐快乐,小何总都这么说了一定快乐!”
何金玉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尴尬的氛围很快被不远处一声刻意的咳嗽打破。
李明霄皱着眉,循声望去。
周霆琛身着冲锋衣,黑长裤,在稀薄的月光中显得双腿笔直,身段修挺。待二人目光落在他身上才抬腿走来,把手里的外套递给何金玉。
“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去。”
看见他,何金玉下意识拒绝:“不用,我自己会开车。”
“市中心有查酒驾的,你确定要开?”
何金玉皱眉,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刚才,在你喝的奶茶里加了一点朗姆酒。”周霆琛同样拍了拍他的右肩,像是要打掉什么脏东西似的,“不过不多,就一点点,不伤胃。”
何金玉看了他一眼,“奶茶是你放的?”
周霆琛摸了摸他冰凉的手指,抬手把外套给他披上:“其实在公司那天我都看到了,可是你根本不碰我送过去的东西,只能试着这种方法了。”
何金玉咧嘴:“你倒是真有主意。”
周霆琛看着他:“我说了,我只想跟你多待一会。”
何金玉冷哼,头也不回地走了。
玩得太晚,他早让小桃回去了,现在又误喝了酒,他可不想大名挂在头版头条的犯罪版块,但又不很乐意跟周霆琛走,只能通过飞快的步伐彰显自己的不爽。
人越走越远,李明霄鼻侧抽搐几下,克制着怒火,“周少,你也知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这么搅乱别人的事情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几秒钟后,周霆琛动了动,抬起一只手。
月光下,那只骨骼清晰、指节修长的手掌捏着一张纸条,上面只用铅笔随手写了零散几个数字。
却宛若一记重磅狠狠砸在李明霄脸上,脸色唰地变了。
——方才那场赌注里唯一的赢家。
竟然是周霆琛!
怪不得整个包厢里都找不到独赢的人,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后台系统出故障了!没想到真正的赢家根本就不在现场。
周霆琛在他的生日宴里赢走了他五十万美金!——
作者有话说:一个比一个幼稚你俩……简笔图可见人设卡
第68章
李明霄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自己一边心疼钱,一边“问候”周霆琛及家人一整个晚上!
不过周霆琛是没机会知道了。
他踏着夜色上了车。副驾驶空无一人,何金玉就抱臂坐在后座,别过脸看窗外没什么意思的风景。
“……”
“你的车我等会让人送到何光。”周霆琛踩着油门,匀速行驶在街道。
“以后你出门多带几个人,不要莫名其妙的东西都喝,如果今天的人不是我,往杯子里加了点什么东西我可就找不到你了。”
城市的霓虹灯在他立挺的五官滑过,黑沉的眼珠静静注视岔开的街道,难掩落寞:“金玉,你应该早就看出来李明霄对你是什么心思吧?可是你现在跟他都比跟我亲密,拒绝我的时候毫不拖泥带水,对他就优柔寡断,你难道喜欢他?”
何金玉始终侧着脸,缄默不言。
“不对,你向来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周霆琛率先否定方才的推测:“何光和李家有不少合作,看在每年的分红的份上你不会轻易和他撕破脸;对我就不一样了,你看着我的时候会忍不住心软,害怕有天忍不住会原谅我,越怕就越表现的不耐烦。”
他会心一笑,眼睛瞬间明亮起来:“你心里还是喜欢我的。对吧?”
窗外零星夜景后撤,何金玉原本舒展的眉头轻轻蹙起。
“……”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会。
周霆琛打着方向盘,眼神若有所思,“何金玉,你再不说话我等会强吻你了。”
何金玉倏然回头,眼睛一瞪:“你敢!”
他抓着方向盘,时不时瞥向后视镜里他炸毛的模样,表情忍不住笑了,“不敢不敢。”
觉得自己被耍了,何金玉脸色这会不太好看,忽然又听他说:“不过,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两句话吗。”
他一下子火了:“是你自己听不懂人话!我说以后咱俩断了你离我有多远跑多远,我不想跟你牵扯下去了!你听了吗?我嘴皮子都磨破了,说的我自己都嫌烦了,你照做了吗?都没有,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些。”周霆琛说:“你知道的。”
“那你想听什么?想听‘我原谅你了’?‘咱俩和好吧’还是‘我喜欢你’?”
何金玉抬下巴,道:“想都别想!我早说过了我不走回头路,背叛过我的人我也绝不会原谅!你少把自己想这么美!你道歉我就要接受?低头我就要心软?发誓我就要相信?我何金玉在你心里就这么好欺负是吧!都是放屁话,我他妈一个字都不想听!”
黑车一声急刹。
整个车厢惯性朝前甩了一下,周霆琛死扣着方向盘,“咔哒”一声给车解了锁,何金玉直接推门下车,泄愤似的反手把门甩回去。
“金玉。”
走了两步,他被叫停。周霆琛缓缓落下车窗,在漆黑的驾驶室回头,冷白的五官在森寒的月光中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我也早就说过,如果你能陪在我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做。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
何金玉抬眼,触电似的猛然回头。而那辆车早已驶离富人区,扬长而去!
稀薄的月光在别墅的雕花铁门折射,惨白的光晕透过霭霭夜色拢着何金玉,他盯着消失在尽头的车尾,心中隐隐腾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怀揣着不安的心情踏进了公司,在看到办公桌一角静静放着的西点盒,心里悄然松懈了几分。
接着的几天,经前台送来办公室的吃食络绎不绝,不间断不重样,逐渐打消了剩下那点疑虑,何金玉不再想周霆琛,开始着手忙碌自己的事。
临近年关,各路的饭局邀约也纷至沓来,何金玉整日早出晚归,忙的焦头烂额。
因为在深城的子公司陷入了财务纠纷,他亲自莅临视察,忙着解决完就得到几个工行的领导也准备离开深城的消息,李明霄顺道以何金玉的名义组了一场饭局。
他推迟了行程带着人前去赴约。
“木石堂。”何金玉看着这处庄园的新名字,点评道:“改了名还是难听。”
李明霄十分受伤:“那我现在改成‘金玉满堂’的话还有机会吗?毕竟我现在全是仰仗何总过活呢。”
何金玉瞥他:“你就算改成玉皇大帝也没机会。”
“……好冷酷哦。”
他翻了个白眼,抬脚跟引路的侍者进去。工行的几个领导早早在包厢等着了,何金玉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这场饭局算是歪打正着,他最近需要在银行贷一笔钱顺道打听点内部消息。
“先生,这边。”侍者在在拐角侧身,伸手朝向尽头。
没等过去,他老远看见包厢里出来一个女人,心情沉重地关上门,朝他们走来。
“伯母?”
何金玉困惑道。
看见他,柳茹勉强扬起笑:“金玉来了,进去吧,他们刚到。”
“不是,您怎么也在这?”何金玉靠近她,忍不住朝包厢门口看了几眼。
“我来是有点事,你不用担心已经忙完了。”柳茹很快调整了情绪,温和地拍拍他:“倒是你,年关快到了肯定又要忙很久了吧?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等到了新年一定要抽空来周家看看我哦。”
“嗯,会的。不过,您真的没事?”
柳茹掩饰得再好,眼底也总有挥不去的颓然。
柳茹再三跟他保证没有事,就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他只能让小桃送人回去。
末了,他目光转向一旁小理。
小理抿嘴,无奈地摇头。
不久前,那个晚上的浮躁不安的情绪又重新上涌。他呼吸不畅地推开门。
李明霄平时跟他说话十句有八句都不着调,但放在严肃的饭桌里却能很好的调节氛围,一行人愉快的吃过饭,看了眼还富余的时间就一块去打了场高尔夫。
“小何好像刚满23岁吧?”
“对,秋末的生日。”
陈承天望着湛蓝的天空与绿茵,笑道:“23岁能走到这个位置,前途无量啊。想我当年23岁的时候还想着跟哪家姑娘谈对象呢,你们这一辈的人可比我们有出息多了。”
“干我们这行年轻也就占了个初生牛犊不怕虎,误打误撞捡了时代的风口,真做到有眼界、有远见我还差得远,您现在的阅历与体魄才是最适合拼搏的时候。”
陈总大笑,拍了拍他,摘了手套示意他坐下。
“我说的也是实话,首都里就你们这一辈的小孩最有拼劲,我们这行阅历和人脉固然重要,但‘野心’也必不可少,越是敢冒险就越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陈承天抿了口茶,终于话入正轨:“山海岛的事你知道吧?前两天还有人来找我商量贷款的事,不过被我回绝了。”
“周期长,启动资金庞大,如果项目在中后期垮掉的话向他借贷的中小型企业会面临直接倒闭的风险。这个项目也就是明日黄花。”
有资金的不想做,想做的没资金,夹在中间的根本不会冒险,所以这个项目抛出来也没意义的。
陈承天摇摇头,端起茶杯:“他铁了心的要做,只是现金流是场硬仗,后来他又启用香港和华盛顿分支的债券承销,找了日成牵线做过桥资金,抵押的是首都核心区的优质资产,听说他现在做的不错,说不准真能把山海岛这块难啃的骨头收入囊中。”
何金玉同拿起茶杯轻撞了一下,再放下。
核心区……
他念叨着这几个字,隐约察觉到怪异之处:“秋冰别苑?”
“嗯,是这。”陈承天道:“原本是郎家的产业,后来因为股市大跌资金流紧张,几个大股东为了避免爆仓抛售了不少股份,被人全部低价收购,秋冰别苑就是这个时候易主的。”
“嘶、”陈承天放下茶杯,思考道:“我记得现在好像是那个谁的——对了!周家周成的儿子,说起来这孩子确实比他爹有出息啊,好像还在上大一……”
“是啊,还小着呢,陈叔您该不会记错了吧。”何金玉语气依旧冷淡,但眼神发紧,狂跳的内心甚至开始祈祷千万不要说出那个名字。
陈承天略一思忖,确认道:“是他啊,刚才周夫人还为这事来找我们了,我对他挺有印象的。”
完了。
这是何金玉第一个念头。
恰巧,这时有人打了个进球,现场一片沸腾,陈承天也被吸引走视线。他脸色发白,腾地站起来穿过热闹的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
还在洽谈中的李明霄余光瞥见他紧迫的步伐,端着高脚杯的指尖顿了顿,跟几个领导人道了声欠,搁下酒杯抬脚追过去。
两道快速的身影在走马廊一闪而过。
李明霄伸手拽他的手臂:“你冷静一点,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啊!”
他用力一捞,何金玉被他推到墙面。低头撇到他冷硬的表情,李明霄心中一跳,心虚地眼神乱飘。
“周霆琛接了山海岛的项目,你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
李明霄懵了:“他没告诉你?”
“他要是说了我还会问你!”
李明霄挠挠脸,怯生生地抬眼观察他:“你别生气啊,我不是故意不说的,是周霆琛他拿李韩扬的事威胁我不准说,还有就是……毕竟人家公司的机密,我也不能随便就给人泄密了吧……”
何金玉闭眼,断断续续吸了口气,抬手推开他。
李明霄“哎”了一声,又追上去。
小理早就收到信息在门口等着,何金玉出了门低头钻进车里,他伸手拦下李明霄,一手关了门。
黑色迈凯伦嗡鸣声振聋发聩,风驰电掣行驶在省道,带着比寒冬还要凌冽的风,朝CBD一路疾驰狂奔!
一行人风风火火闯进了大厅,在半道被前台拦下。
他道:“抱歉,我们周总吩咐过了,这段时间不会见您。”
何金玉眼神微变:“不见我?”
前台道:“还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何金玉不理他,抬脚就走,前台寸步不让,甚至摁着对讲机唤来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安保堵在电梯厅。
这是摆明了让他回去。何金玉抬脚退了两步,小理脸色冰冷地扯掉领带,二话不说冲上去一个人撂倒了一片,呲牙咧嘴地捂着身上的伤叫苦呻.吟。
他用的泰拳,打法异常凶残,前台吓得贴着墙壁,哆哆嗦嗦着替何金玉摁来电梯。
他顶着众人惊恐的视线独自上了顶楼。
手里拎着数据分析报表,大步流星冲进周霆琛的办公室,抬手朝正在工作的男人头上一甩:
“你脑子被狗吃了是不是?这么明显的坑你还敢往里边跳,疯了吧!”何金玉骂道:“划分到环境重点保护区的小岛的项目你都敢接,知不知道这是一笔多大的投资?”
他气的声音发抖,“七十亿!这还只是初始资金!后面建筑和运营哪样不要钱?杂七杂八加一块两百亿不封顶,这可是两百亿啊!你要我把何光卖了给你还债吗!”
周霆琛呆愣地看着他,听完一下激动地起身伸手抓着他,“你竟然连帮我还债都想到了,在你心里,我比何光还要重要吗金玉?”
第69章
何金玉愣了一下,抬手推开他:“我跟你说你少在这发疯,你现在赶紧把标甩了,撤标!”
“来不及了。”周霆琛轻轻摇头。
“还没开标怎么就来不及了?趁投标截止的窗口期赶紧撤回,虽然有点难度,但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何金玉摸出手机打开递过去,眼神催促:“你打电话,我跟他们说!”
周霆琛静默了会,抬手摁下手机。
他的眼神很平静:“如果你不是在担心我,那这件事就跟你没有关系。我早在之前就已经和周家做了财产切割,我就算失败了和我家人他们也没有关系,你不用管我。”
何金玉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曾经说过的话没有一句是在跟你开玩笑,我非常认真。”
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摞成一沓的文件,一份一份地撂到桌面:
“项目的合同我已经签了,这是中标通知书。这些是中央审批后的红头文件,林业局、环境部、资源部、水利局、运输部,用岛批复稍后下达,拿到它我就能在一周内再拿到不动产权证,如果你还担心的话,等开工令到了我也可以拿给你看。”
周霆琛扔下最后一份批复报告,沉闷地呼出一口气:“我曾经差点背上两条人命锒铛入狱都不怕,现在一个两百亿的山海岛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别说两百亿,就算两千亿我也照接不误,我认定的事情一定会付出全力去做,谁来拦我都没用!”
他看着何金玉,心里就像刀割的一样疼。
他不知道要怎样得到何金玉的原谅,也不知道这么做何金玉不会不会原谅,可是,何金玉的“我忘不掉何光破产的那天”就像烙铁一样,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底。
是他欠何金玉太多,如今再怎么缅怀曾经的美好都是镜花水月,事实摆给他的选项只有做与不做。
所他做,什么都愿意做!
何金玉眼中闪过不解,低头翻看扔到桌面的文件,每本都翻到最后一页,再三确认确实是官方函件。
掌心垂落,裁剪考究的裤腿贴着油亮的皮鞋,在冰凉的地板拖出一道闷长的划痕。
何金玉无力地后撤两步,把手里的文件甩到他怀里:“你确实是疯了……”
他飘忽地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办公室-
第二天,山海岛项目的落锤在首都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城哗然。
周霆琛能这么快拿到中央的红头文件确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单枪匹马接下这个规模庞大且施工运输困难的项目也不由得让人唏嘘——孤注一掷的鲁莽必然换来失败。
众人唏嘘之余,还有人在角落悄悄等着周霆琛让周氏被长周期的投资活活耗死的笑话,谁都知道,山海岛的投资成功无异于痴人说梦。
一时间,首都九成的关注度都聚焦在这个重建不久的周氏。
除夕前一个晚上,何金玉去了趟周家。他拎着东西站在门口,吹了十来分钟的冷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金玉?你来啦!”
柳茹套着棉服,踩着棉拖出来开门,“刚才王叔告诉我门口有人一直站着,我还以为是霆琛来了呢。快进来!”
何金玉被迎进门。
周家布置得火树银花,张灯结彩。他站在暖和的壁炉前烤了会手。
柳茹端着热饮给他,他说:“伯母刚才说周霆琛……他不在家吗?”
“还不是因为山海岛的事,他啊也不知道得忙到什么时候,昨天早上打电话给我说今年过年不回来了。”
何金玉忙道:“伯母您放心,周霆琛他很有本事,只要批复文件拿到了,剩下的基建那在本国是拥有不可估量的爆发力,这个项目在他手里一定能办成。”
虽然他心里也没底,但这种时候还是尽可能把这件事说得平稳一点,好让柳茹放心。
柳茹笑笑,壁炉摇曳的暖光在她乌黑的眼底跳跃,连带着整个人都非常有生机:“我知道啊,我儿子那可是最棒的,我一直都很相信他!”
“其实刚开始确实是有点担心,不过后来我也想开了,是非定论还没出结果,那我何必在这种时候打击他的信心不去试着相信一下?一家人嘛,就是要在关键时刻能拧成一股绳,信任只是最基础的。”
何金玉喝了口热饮。
他忽又想起上一世周霆琛似乎提过几句,柳茹和周成的感情抛开商业联姻也不剩多少,当年周家破产闹得满城风雨,任谁也没想到平时的表面夫妻竟然大厦将倾之时谁也没跑,牵着手一路走到了周霆琛东山再起。
估计周霆琛也是受他父母的影响,硬要撑到他先坦露真心。
柳茹望了眼天色,想来时间也不早了,赶紧扯开话题:“不说他了,他的事老耽误咱俩时间,走走走!去看看我新买的裤子。”
“啊?”
柳茹撸起袖子,拉着他上楼,边走边问:“你看,我这件毛衣好不好看。”
她扯起一角向何金玉展示。
“好看。”
“嗯!特意赶着新年买的。哦对了,你会做饭吗?老周前两天跟朋友出门海钓弄来一大箱子海刀。”
“……”
半天没见吭声,柳茹疑惑地转头,见他一脸沉默也跟着警觉起来:“……应该不会把厨房炸了吧?”
“……不至于。”
但也差不多。
“……”-
除夕那天首都下了很大的雪,仿佛是专门为这天准备的似的,一直到第二天新年也没有停的架势。
何金玉下车,小桃站在他身后为其撑伞。风吹落雪成雨,沾到他绒黑的大衣衣摆。他带着一身冷气进了包间。
盘旋首都的龙头世家照常例在新年这天办了场宏大的饭宴,用来维系感情,也是一场沉默的新旧面孔的交接仪式。
他褪去大衣和外套,穿着得体的衣服去尽头顶级包厢给几位老首长、老将军拜年问好。
在同辈人眼里的形象不好说,但在这群老头子眼里他就跟个会说话的宝贝疙瘩似的,每年收的红包必定是最丰厚的,因此,他总是被留下陪几个长辈下棋聊天。
都快中午了他才出门,疲惫地拎着一兜子沉甸甸的压岁钱扔给小桃。
“金玉。”
看见何奕和宿凤,何金玉立马抬头挺起身,应了一声。
“新年到了,这不,爸妈给你准备了红包,快拿着!”
“你这么凶干嘛,给就好好给。金玉,这是妈妈的。”
何金玉一时间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了,瞄了小桃一眼。
往年都是直接差人给送来,今年竟然亲自给他了。见鬼。
小桃会意,弯腰一一接过。
何金玉:“谢谢父亲母亲。”
宿凤眼底闪过怔愣,嘴角扯出一个难堪的角度:“父亲母亲都叫上了,看来金玉跟我们确实是生分了。”
“怎么会,别多想。”何金玉拍拍他们,道:“我让小桃催过何不凡了,他马上就到,你们先去包厢等会,我先去趟洗手间。”
他敷衍的推辞落在何奕眼底变了味道,脸色也倏地沉下来。
三人一言不发地进了包厢,在何金玉推门离开前,何奕又叫住了他。
“我知道你最近老往周家跑是因为姓周的那小子,你们小辈的感情我不愿意多管,你喜欢男人女人都行,但是你小子绝不能在大事上犯糊涂了。”
对上何金玉懵然的眼神,何奕道:“山海岛的事,你先别掺手。”
“您误会了吧,我去周家不是因为山海岛的事。”
何奕眼睛一瞪,恨铁不成钢道:“你仔细想想,那周霆琛跟你见过几回啊就喜欢你!你不说别当我跟你妈不知道啊,宫山平白无故的他就替你挡刀?自从说喜欢你之后给你给他平了多少事?郎家的一回,刘长伟也跟他扯上干系,这次山海岛你第一个去见他,你是不是还准备帮他?”
何金玉眼睛微眯,终于听懂了言外之意,“您是觉得周霆琛是故意接近我?”
何奕顿了顿,“也不能这么说,他不管是好是坏你们在一起我不反对,今天就当是我误会他了!唉……孩子,你听爸妈一句劝,山海岛的项目风险很大,你不要再受他的牵连——”
“父亲!”
何金玉抬高声音,打断了他。
何奕和宿凤皆齐望向他。
“在和我外人的问题您永远都这么清醒,永远都为了我、为了何家着想,我理解您的好意。”何金玉胸口起伏,唇角翕动,有些话欲言又止。
想了想,他眼神又变得坚毅起来,瞳仁在望去的目光中氤氲出黑沉:“我会派出海外航运的顶尖团队去负责山海岛的运输项目,后续我也会持续关注。”
“你、你还真打算帮他不成?!”
“差不多,不过只要我掺手,这件事它不成也得成!”
“我刚才那些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是吧!你个混账——”
何奕被他气的头疼,脾气上来抄起茶杯就砸。碎片炸了一地,飞溅的温水附在何金玉昂贵的裤腿迅速洇回去。
何奕捂着胸口被宿凤扶到椅子里,她急得一边顺气,一边催他:“金玉,你别气你爸了,你跟他的脾气都一个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也是在关心你!”
“关心我?”
何金玉在嘴里咀嚼着这三个字,从鼻腔里发出冷嗤:“我在很早的时候也经常这么想。可是父亲母亲,如果帮周霆琛的人换成何不凡,你们也会这么说吗?或者我该问,你们今天生气究竟是因为我和周霆琛,还是因为别的事?”
“……”
包厢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何奕强撑着起来,不可置信道:“你、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第70章
这一地的狼藉,冷却的茶水被空调烘热的温度迅速蒸发,只留下蜿蜒狰狞的水渍。何金玉心里突然冷静了,跨过炸开的白瓷块,在侧座落座。
熟练地摸出香烟点了一根,目光沉思:“父亲,母亲,柳伯母对我很好,但她不是我亲妈,我的亲生父母只有你们。”
闻言,何奕脸上有了些许松动。
很快,何金玉话锋一转:“可是,我小时候经常问爷爷为什么你们不喜欢我,后来为了得到你们的关注我做了很多傻事。我没有因为你们的忽视而对你们怨恨,而是转头欺凌同样无辜的人,你们知道缘由,我也知道缘由,也都默认这么做了,其实你们对我这种争宠的做法也很受用的对吧?”
他低头掸了掸烟灰,听到侧方传来沉闷的撞响。
继续道:“你们也别多想我和周家往来的事了,以后咱们该怎么相处我心里明白。我是何金玉,是何家的二公子,日后要给二位养老的,不管发生了什么血缘这层斩不断,你们始终都是我的父母,也是何不凡的父母,我们一家人必须和和美美的过下去。”
何奕些许混沌的眼珠倒出何金玉平静的表情,嘴角张了张,胸口像是塞了一团棉絮,堵得他呼吸难受。
“你胡说什么呢,啊?金玉,好孩子,我们、我们……”
何奕扶着扶手,心里好像路面塌陷了一块,怎么也填不平似的,他眼神发抖地盯着何金玉。
可他已经太久没好好看过这个小儿子了,即便明白何金玉的言外之意,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来,“孩子……”
宿凤则缓缓起身,脸色怔忪。
“我还有事,先去忙了。”何金玉没有去看他们是何种表情,只抬手摁灭烟头,起身走了。
他知道父母要说什么,正因为一清二楚他才会不想听。
不过是平时受惯了他跟何不凡争宠现在忽地被冷落后产生的心理落差罢了,他早就不需要他们的道歉了。早在火海之后;早在何光破产隔岸观火之后;早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寒冷的夜晚,他就不需要了。
门外,何不凡如常过来,刚碰到把手,门板突然从内打开,两人对视一秒,何金玉绕过他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堂皇的长廊。他看了一眼屋内完全呆滞的二老,略一思忖,扭头追上去。
“金玉……金玉!”
何金玉从小桃怀里接过大衣,闻声见他气喘吁吁跑来。
“那个、”
何不凡脚步前蹭,语气犹疑:“小芸的病差不多快好了,昨天家里吃年夜饭的时候来得晚没见到你,啊当然了,她一直都想跟你见面说要感谢你来的,啊不,也不是要耽误你时间的意思……”
他双手不安地在衣服乱蹭,语言组织混乱,半天也没说到点上。
“虽然你脑子不太好使,也不是干生意的料,但胜在人老实,没什么坏心眼。”何金玉穿上大衣,正了正衣领,“是你的善良救了赵小芸,用不着谢我。”
他对镜拾捣发型,何不凡靠近两步,一脸沉重:“那你能不能相信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争什么,我只想守着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如果因为我跟家里闹得不开心,我会带着小芸离开的!反正她的病已经大好,我已经可以一个人照顾她了……”
指尖划过发间挑染过的银黑,动作停滞,何金玉侧脸望向他。
直到盯得何不凡眼中溢出隐隐哀求之色。
他才宽慰似的拍了下他,故作轻松:“想什么呢你,赶紧上去吧!”
打发着何不凡上楼,做完新年这天所有的应酬,他带着小桃悄悄从反方向离开宴会厅。
盘旋在虬枝的积雪承不住压力扑簌簌掉落,被何金玉踩出个不轻不重的鞋印。
首都灰蒙蒙的上空,鹅毛大雪纷飞,他行走在天地一色的苍白里,一抹冷硬的黑色宛若让世界都褪去色彩,恰如点墨在宣纸面晕染开来。
而往后十几米,是灯火通明、花天锦地的新年里的人间烟火。
一方天地形成了热闹与孤寒的极与极,他走的干脆利落,似乎这样好的风景,从来都不属于他-
他让小桃回去了,独自开着车在清冷的中环漫无目的的转了几圈,远远地、后视镜里一直跟着辆吉普,死皮赖脸的粘了他一路。
何金玉把着方向盘,调头拐到了公司。
果不其然,那辆吉普也鬼鬼祟祟地跟来,何金玉心里有点恼火,下了车气势汹汹冲过去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大白天跟踪他。
人还没走到,车门先自己打开,露出许久不见的周霆琛的那张脸。
来者不善,何金玉半道脚尖一转,扭头就走。
他不说话,周霆琛也只是悄悄跟着,直到进了电梯。
何金玉率先没忍住开口:“你怎么来了?”
周霆琛:“开车来的。”
何金玉白了他一眼,“谁问你这个了!”
“我知道,逗逗你。”
何金玉不理他了,抬脚出了电梯。
过年公司放长假,除了必要岗位留了值班的人整个公司空荡荡的,非常冷清,何金玉看了眼时间,给他们点了份流仙庭的晚餐。
“新年还有工作呢。”
周霆琛见何金玉又在办公桌坐下,也跟着拉了个椅子凑过去探头。
“起来,挡到我了。”何金玉推开他挡着的脑袋,“啪”一声把文件放下,没好气道:“当然了,工作是永远也干不完的。那你大过年不回家又在我这瞎混什么?”
要不是今天门口安保不上班,他自己一个人掰不过周霆琛……
他心中暗暗盘算跟加班的那几个联手能不能把周霆琛给扔出去。
对此,周霆琛全然不知,正托着下巴跟他闲聊:“我母亲因为咱俩的事跟我避嫌,我平时也不怎么回家,也不差今天一天。金玉,我在山海岛的这些天天天都在想你。”
他的短信没发几条就被何金玉连电话一块拉黑了,急得差点让人抓只鸽子直接给人飞鸽传书。
何金玉五官都皱到了一块:“伯母跟你避嫌?”
“嗯,她怕你怀疑她帮我追你。”周霆琛也是有苦难言。
何金玉嘴角舒展,“你倒是成了万人嫌了。”
“……要是连你也不喜欢我,我就真是万人嫌了。”
“……”
何金玉又不理他了。
周霆琛指尖不安分的在油滑的桌面蹭动,悄悄勾上何金玉的袖口,在柔软的面料转了几圈向上攀。
何金玉今天搭了件黑色翻领针织衫,V领开到胸口,莹白的脖间系了条订制款的米白飘带,尖角印有隐藏暗纹,摸起来轻飘飘的。
周霆琛把结扣往下拉,严丝合缝地遮住漂亮的锁骨。
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抬眼,何金玉已经放下文件,正用一种怪异的眼神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
何金玉深深吸了一口气,腮帮滚动,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好,我走,我回家吃饭去。”
他宁愿回家睡大觉也不想让周霆琛坐在他身边发神经!
“那我跟你一起!”周霆琛跟着他起身。
“不行,我不想看见你。”
“可是我想你。”
“那关我什么事?”
周霆琛一指窗外,大雪还在下,洋洋洒洒模糊了城市的景象,往年CBD这天都非常的冷清。
道:“好歹过年你就让我陪你一天吧,就心软这一天?明天你该骂骂该打打,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行不行?”
萧索的冬天倒影在何金玉眼底,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热闹繁华太扎眼,一个人的办公室又太孤寂,流仙庭倒也安静,空气中淌着沉稳的曲乐,侍者有条不紊地为他们上菜服务。
不过——
“谁家大过年的喝老母鸡汤啊。”何金玉抬手:“我记得你们老板私藏了一瓶人头马的黑珍珠,今儿我开了,加冰。”
“好、好的。”
周霆琛把晾好的鸡汤端到对面,眼皮也没抬,“站住,不许开。去继续上菜。”
何金玉一拍桌子:“你说不开就不开?去、把那瓶麦卡伦的F&R也开了!”
服务生被夹在中间,在他们讨论出结果前像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
何金玉更窝火了,在发火前周霆琛率先做出退让:“去开吧,开一瓶就行了。我喝,你看着。我好不容易把你那脆弱的肠胃养好了,万一因为这瓶酒再弄坏了……我还得去问苏白能不能把我的胃移植给你。”
“……”
何金玉看着那黄橙橙的鸡汤就没胃口,不情不愿地别过脸:“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真的烦死人了。”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巨型落地窗到了晚上变成了单向镜,何金玉每捏着鼻子喝一口就对着玻璃低骂几句,每一个憋屈的表情都能被对面一览无余。
周霆琛托腮欣赏了会,轻轻笑了:“别生气了,我明天就启程回山海岛,这次一去大概要等几个月才能回来,这段时间可就没人管你了。”
何金玉把还剩个底儿的碗推一边,脸色难看:“你现在能不能就走?”
“再等等。”
“等什么?”
周霆琛后仰靠着椅背,瞄了眼腕表:“今晚首都环城河有烟花秀,这里刚好能看到。等看完烟花就算是陪你过完年了,到时候我就走。”
“哦。”
何金玉喝饱了,也跟着做个同样的姿势,两人四目相对,静静地看了一会。
他很久没和周霆琛有这种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馨的氛围了,这一年多来见面就吵、吵完就散,第一个先觉得累的是他。
他真的……不想再继续这么下去了。
可是周霆琛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他用尽了方法也赶不走这头倔驴,经常怀疑他俩该不会真就这么耗下去吧?
甚至!曾有几回闪过妥协的念头,不过每次都被他的理智回绝了。
回头路,说不走就不走!
或许……他应该再找个对象呢?
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让周霆琛知难而退?不行,他谈对象必须要他喜欢的!怎么能跟周霆琛扯上关系?
何金玉天马行空的胡乱想着,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万千思绪,丝毫没注意脸侧的玻璃炸开了一朵小花。
接着两朵、三朵……烟花接踵而至,化作夏夜的璀璨繁星迤逦而来。
夜色中阑珊的彩光跳跃在何金玉精致的侧脸,与落寞和悲伤一齐涌向周霆琛的眼底。
他拿出一个黑天鹅丝绒礼盒放到桌面打开,取出其中一枚男士对戒,给自己套在了左手无名指。
何金玉注意到他的动作,见他又拿出一个脖子挂着“THEETEYNALLOVE”的小狗玩偶和戒指盒摆放到了一起。
朝他抬起眼皮,露出黑沉的眼珠,漆黑的眼底氤氲着波诡阴鸷的偏执。
何金玉一顿,脸色渐渐发白,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划出一道刺耳的长响——
作者有话说:戒指详见27章,是何金玉当初买来给周霆琛求婚的戒指,这一世被周霆琛复刻了对一模一样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