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何金玉嘴巴微张:“你还真没做背调?”
季彦松只冷冷地看着他。
正因为做足了背调,几乎动用了他在缙洲三分之二的势力深度挖掘,也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一个人的背景究竟有多深不可测,竟能让他连一丁点有用的线索都找不到?
所以,他不得不出此下下策。
“行吧。”何金玉捻捻手指的血,低头摸出打火机点了根烟。
袅袅烟雾消去,他抬起下巴:“我过段时间需要你的身份去帮我办一件事,你答应我,我放了林知衍。”
刚被按下去的匕首立刻抖了抖,季彦松摁着刀柄的手指发白,发出咯吱的闷响,紧绷的指骨用力得几乎折上去。
对上那双血红骇人的双眼,何金玉挑眉:“你跟我没有深仇大恨,而我这个人呢向来不喜欢管闲事,你是谁,林知衍是谁我根本不在乎。你最好收起杀人封口的念头,因为‘上将之孙惨遭毒手死不瞑目’的罪你一个人可担不起,明白吗?”
季彦松动作微顿,他听出来何金玉的言外之意。抿紧唇角,动作僵硬地抠开手指,“我答应你。别动小帽他们,明天就放林知衍剧组离开。”
“你觉得可能吗?我前脚把人放了,你后脚一刀给我抹了我他妈找谁去!”
“……说的也是。”
季彦松低头呢喃,似乎非常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何金玉怀里忽然多了把留有余温的匕首,抬眼,季彦松已经重新戴上面罩和帽兜,隔着手套扒开窗户一跃而下,消失在夜色中。
这里是七楼。
何金玉快步走过去,半个上身探出窗沿,看见黑影宛若蜘蛛在墙面窜动,一个翻身落地滚了两圈单膝着地,警惕观察左右两侧,跳入花坛飞速消失。
厉害啊,这都没死?
他心中感慨。
在洗手台抽了张纸裹着匕首,打电话吩咐小理过来一趟。
这匕首上有季彦松的指纹,对于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来说,这无异于是一颗带在身边的地.雷,而拉环放在他手里。
看来季彦松这个人,还是有点信用的。
“哐——”门板被大力撞击从中间断开,撞上墙壁的门板反弹到半路被两侧保镖摁回去。
周霆琛神情凝重朝他走来,紧张的眼神掠过他挂着血的刀口时微微睁大,立刻瞄向大开的窗户。
“季彦松就在周围,都去给我找!”
“他已经走了。”
“走了?”
他被周霆琛一把抓住,手忙脚乱抓着衣服摁在他脖间,脆弱的伤口被粗粝的异物摩擦,细密的疼痛迅速卷裹全身。他倒吸一口凉气,“你轻点!”
“我轻点?你自己看看你身上全是血!脖子上这么长一条伤口你不知道吗!”周霆琛动作紧绷,从衣料渗出的血液染红他发抖的指尖,他扭头吼道:“愣着干什么,你们是死人吗!去找医生,去备车啊!”
他被周霆琛摁着脖子,看不到伤口,只能怔怔道:“我刚把季彦松解决了,就一个小伤口而已,我记得他没下重手。”
等被送到医院看见换下来的衣服他才知道伤的有多重,雕花玛瑙驳头链泛着诡异的润泽,尖领衬衫被凝固的鲜血撑得硬挺,褐色的血迹宛若被打翻的红酒,蜿蜒狰狞。
那混蛋下手这么狠?
何金玉被血味呛到摆摆手让人扔了。
他摸着脖子缠着的纱布,刚才也没感觉到疼啊。
病房外,周霆琛大步流星从缴费口回来,半块磨砂黑风衣被血浸染成暗色,护士抱着血衣于他擦肩而过,暴怒过后爬满血丝的眼球像被泼了红漆似的骇人。
他打开门直冲何金玉,语气急切:“你跟季彦松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知不知道他在哪!”
何金玉抓着纸擦玛瑙,“你问这个干嘛,我的事不用你管。”
周霆琛方才的急躁瞬间爆发,像是气急败坏似的在他面前来回踱步:“不用我管?行,那我自己找,我现在就把整个首都翻个底朝天,我倒要看看他能跑到哪!等我抓出来就把他杀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发梢翻飞,锋利的眉毛斜入鬓发,双眼泛着暴戾的猩红,长至腿弯的大衣随着他急躁的动作晃动,飞快的脚步却被身后一句“周霆琛”喝停。
何金玉追上来,生怕他真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我刚才说了我们的事已经解决了,他要杀我早杀了,你在这激动什么劲,你疯了是不是!”
“解决?你说的是什么解决?那衣服上的血还是你脖子的刀口?”周霆琛转身,呼吸急促:“我疯了?是,没错,我就是疯了!我他妈早疯了!”
他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气箍住何金玉的双臂,把人抵在门口,像只可怜的困兽般哀戚地望着他:“你说爱我、要疼我一辈子,你还说我不能出事因为你还没疼够我,那你疼我啊,你继续爱我啊!为什么要跟别人在一起!金玉,你跟我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了?”
何金玉怔然,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眼窝,顺着纹路从鼻侧滑落。
“你说你恨我。”
“我那都是气话啊,我一看见你高兴的什么都忘了,我怎么舍得恨你,就算恨,我也只恨我自己没有保护好你,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害怕吗?”
滑到何金玉背后的手掌用力一按,他被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周霆琛埋在他软香的颈间,轻嗅怀里搂着的温玉般的人,安抚他躁动沸腾的情绪。
“我每天都在害怕,我怕你爱上别人、我怕你又丢下我,就像上次那样,我就连晚上做梦梦到的都是你和别人站在一起的画面!”
何金玉一脸茫然:“上次?”
“连你自己都不记得你抛弃过我多少回吧?你总是这样。”周霆琛咬牙切齿:“之前我只不过在警局里呆了半天,出来他们就告诉我死了!今天,前后我离开你连半小时都没到,再推开门就看见你浑身是血站在我面前!一厘米……医生说就差一厘米伤到大动脉失血而亡,我……我真的受不了了金玉……我真的要疯了!”
他吸了一口气,再断断续续吐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脸埋得更深,每一次嘶哑的喘息都仿佛实在极力遏制不断上涌的哽咽。
何金玉神情怔怔,沉默的感受着来自对方身上的温度。周霆琛滚烫的喘息洒在他耳侧、脸颊,整个人似乎被热炉包裹。
肉.体能被滚烫的热度捂暖,那已经凉透了的心呢?
这颗心早已被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伤的支离破碎,随手丢到角落任其熄灭凉透,却又在它失去生命后再小心翼翼捧在掌心,用颤抖的指尖拂去灰尘,一句句说着“我爱你”,试图把疮痍的碎片拼凑粘好。
他抬起手,蹭掉眼角没干透的泪痕,“其实以前我强迫你跟我在一起,我也有错。我早就不怪你了。”
说完,他清晰察觉周霆琛呼吸一窒,手下的肌肉骤然紧缩,僵硬的像一块坚硬的寒铁。
对方慢慢抬起脸,悲伤的眼眸盛着水光黯然垂落,冷白的眼皮遮住那双深邃晦暗的瞳仁。
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刘长伟死了。”
“死了?”
何金玉觉得诧异。
他只对刘长伟进行针对性调查,没让小理动手啊。
于是,他顺势问道:“你干的?”
周霆琛抬起点下颌,咧起嘴角,“我只是找人去他家门口转悠了几天,谁知道他胆子这么小,吓得做工的时候不慎脚滑坠楼,摔死了。”
他说话时表情没有什么起伏,水润的眼眸也早已褪去光泽,露出它最原始的阴暗。
不知何时,曾经那个暴躁又热血、真诚又单纯的少年已经在经年累月中悄然褪去明朗的色彩,变得沉默阴鸷,就连说出“死”字时平静的都像是随口一句。
何金玉觉得,这个人可能是真的疯了。
周霆琛委屈的目光也悄然发生转变,嘴角扯起个落寞的笑。
他低头,在怀里那人苍白的嘴角落下一吻:“这只是开始。”-
何不凡找到了愿意给赵小芸捐赠肾源的患者,得知这个消息一家子马不停蹄带着钱和礼品去到那人家里慰问。是个得了肿瘤的小男孩,他没要礼品,只收了钱留给年迈的父母,见这孩子又懂事又善良,何不凡感激涕零连连保证一定会替他赡养老人,让他安心。
听说他签了捐献书,去世后留下的器官能救活六个人。
何金玉把签好的文件让特助送到财务部,听完小桃在边上潸然泪下的描述还贴心的递了一张纸过去。
“才二十岁正是花样的年纪,这孩子是难得的纯真之人,通知公关部以他的名义向贫困山区捐五十万。”何金玉道,他伸手扶起被扣下的日历。
事是上午听的,何不凡是下午来的,笑盈盈的拎着滋补的鸡汤,“我应该来的不算晚,赶在你吃饭之前了。尝尝,刚炖好的。”
“嗯,等我看完这两个企划书。”
何不凡把保温盒放在茶几上,静静坐在藤椅里等着。他今天的开心根本藏不住,还没坐两分钟就忍不住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结束工作,何金玉伸了个懒腰,不小心扯到脖颈的伤口吃痛“嘶”了一声,引来何不凡的关心:“白玉为堂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本来是想喊你回家吃饭的,听说了这事后爸妈都没来得及告诉就来了。金玉,你最近是不是惹了什么人,要不然告诉父亲吧?”
何金玉低头大口喝鸡汤,摆摆手:“已经没事了。”
“哦。”何不凡恢复姿势,静静地坐在藤椅里朝楼下看风景。
“何不凡,你下次再给我送吃的能不能少放点盐?”
“太咸了吗,那我下次改改。”
“不是。”何金玉抽出纸细细擦嘴:“他之前做的饭都很清淡。”
或许做饭好吃的人厨艺都差不多?这碗鸡汤再少放点盐就像他的了。
只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吃一口他做的饭。
何金玉一言不发,继续乖乖喝完鸡汤,又吃了点何不凡切得水果。忙完这些,何不凡嘱咐他去午睡,自己拿着饭盒和果盘下去清洗。
他没有午睡的习惯,除非熬通宵实在撑不住才会在吃完饭眯一会,所以吃过饭后在办公司里活动活动坐了一天的腰,下午还有两个峰会,再过不久和李明霄那边有个新合作……
他叹了口气,坐在从医院弄来的那把藤椅里,目光很快被何不凡留下的半壶茶吸引。刚才他老远就闻到了香味,于是也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好奇地抿了两口。
果然,好茶叶跟那些劣质的茶叶沏出来的难喝的茶水不一样,这个是好难喝。
他放下茶杯,呸呸吐沫子。
小桃从敲了敲门,走进来:“何总,夫人来了。”
“我妈?说什么事了吗?”
小桃一个劲摇头:“没说。”
那就奇了怪了,他母亲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好端端的突然来八成是有事。
可他跟何不凡最近没闹矛盾啊……
何金玉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玻璃桌放着的不起眼的单肩包,抬手把小桃招来,“你去帮我安排个事……”-
流仙庭顶楼包厢陈设内敛,沿墙壁地板设有凹槽流水涓涓,四周放置矮竹花草,清芬甜爽,幽静雅致。
宿凤看着放在矮桌的丝绒礼盒,不太自然的表情透露着她此刻内心的紧张。
自从何金玉转性她对这孩子就再也没了偏见,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呢?
听说还在白玉为堂受伤进医院了,她还没来得及去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
正想着入神,门业被轻轻推开,包厢响起轻浅的脚步声。
宿凤连忙去拿盒子,紧紧攥在掌心:“金——”
“玉”字没说出口,笑容便已经僵在脸上,宿凤朝空无一人的门外探去,“金玉呢?”
“嗯?他好像有点事,现在不在CBD。”何不凡关上门,脱了鞋跪坐在宿凤旁边的矮桌。
宿凤语气怔愣:“他没说来?”
何不凡迷茫地眨眨眼:“母亲,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啊、啊是,是来找你的。”宿凤收回半道的红盒,又看了眼门口。
既然今天不赶巧那就等下次吧,金玉对他们二老敬重,届时找个合适的场合再把东西给他也不迟。
宿凤这么一想,心里畅通不少,连忙给何不凡夹菜:“你多吃点,最近都瘦了。”
“……”-
何不凡离开何光大厦没多久何金玉就带着人下楼了,开的是那辆捷豹。
就停在公司不远处绿化带的停车位里,周霆琛立马暗灭平板亮着的代码,一脚油门跟上去。
路线逐渐驶离CBD,马路两旁深秋色的风景不断后退,两辆车一前一后飞速略过。
干枯的虬枝被带起的小旋风打落了最后一片树叶,挺立的树枝矗立在宽阔的马路,与漫天的枯黄犬牙交错,宛若一幅破败萧瑟的油画。
周霆琛感到不对劲,沿路的风景越来越眼熟,直到将车开到他学校侧门。
为隐藏自己,他特意与捷豹隔开了距离,停在学校外湖拐角处。
他隔着玻璃静静观察,那辆捷豹停在拱桥边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周霆琛略一思忖,瞳孔紧缩,搭在方向盘的手指不由得悄然攥紧。
果不其然,半个小时后何金玉下了车,他修长清隽的身影站在桥边的柳树底下,他穿了件白底巴洛克衬衫,不规则的花鸟虫图案相间缠绕,斜倚树干低头点了根烟,动作漫不经心和随性。
周霆琛脸上露出不虞,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就要过去。
远远的、他看到何金玉像是看到了什么,弯腰捡起个白色的东西。
他停了脚步。
湖面水波粼粼像是淬了一层细碎的钻石,秋风摇动了半秃的柳树,轻轻扫过故淼被惊艳的眼角。
他抱着资料,小心翼翼靠近这个看起来非常矜贵的男人,“请问……您能把这个还给我吗?”
何金玉捏着被风吹来的草稿一脸困惑,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时诧异地转身。
“故淼?”
故淼接过他递来的草稿,“嗯,是我。不过……这位先生,我们好像没见过呢。”
“纸上写着。”
故淼摊开草稿纸,在左上角赫然写着“故淼”两个大字!他连忙收起来,红着脸给他道歉。
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
何金玉含了一口烟,轻轻眯起眼睛,“大一的新生?”
“是的,老实布置了小组作业,我刚从图书馆收集完资料和素材回来。这些对我很重要,刚才真是多谢您了。”
故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抓着资料的手指紧紧扣着。
“小事。”
何金玉掸了掸烟灰,察觉到他的紧张,问道:“你这种软糯的性子,在学校没少挨欺负吧?”
“没有没有!”故淼圆润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他们都对我可好啦,上周我还参加竞赛拿了奖金,颁奖的时候校长还夸我聪明!我都想好了今年先赚够钱明年就读研,如果顺利毕业的话我就能进我喜欢的大厂啦!”
“喜欢的大厂?哪个公司?”
何金玉怕自己问得太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说完补了一句:“咱俩有缘,说不准我能帮你。”
故淼想都没想说出首都待遇很好的一家公司。
何金玉点点头。
“我知道了……”
不是何光,故淼没见他之前根本没打算进娱乐圈当演员啊。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当初的阴差阳错,故淼会走上应属于他的那条路,做着喜欢的工作,未来会过得非常顺遂。不会为了他进入娱乐圈这个大染缸;不会为了他迷失自己;不会在最后被他连累成全网黑,在娱乐圈被喊打喊杀,以至于断送前途。
他本该是一个生活顺利,性格阳光开朗的孩子,说不定会娶妻生子美满一生、或许和其他男人相爱相伴度过余生,总之,绝对没有再比和他在一起更差的结局了。
何金玉郁卒地又含了口烟。
安稳……
这个他也曾幻想过的东西。
算了,再当最后一回好人吧,毕竟为了一个人宁愿抛弃尊严、名声这种事情听起来很可笑不是吗?
“要上课了,去吧。”他叼着烟开始撵人。
故淼眼神犹豫,欲言又止。何金玉看出他的顾忌,示意他说。
“请问——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他浅色的瞳仁在阳光下透彻清明,单纯的目光闪烁着心中的跃跃欲试,以至于让何金玉一眼看穿,“不能。你现在把心思全放在学习上,别想什么有的没的。”
“……哦。那我还能再问一个问题吗?最后一个!”
“不能。”
“……好吧。”
故淼抱着文件动作像是放慢了十倍,磨磨蹭蹭才走两步远。直到蹲在校门口的同伴不耐烦催促他。
“等会要起风了,哥几个为了陪你考察外套都没穿,快点!”
“大水,要上课了——”
故淼应了一声,“来了!”
他走了两步,恋恋不舍地转身,回首凝望站在桥边栽的杨柳下抽烟的男人,不禁茫然地抚摸剧烈跳动的胸口。
那股奇异的熟悉感、怦然心动的慌乱宛若万马奔腾,在他内心疯狂挣扎。
几乎喘不上来气。
故淼咬着唇瓣,脚下跟灌了铅似的一步也挪不动。
何金玉捋开风中凌乱的头发,冲他一昂下巴。
“去吧。”
故淼动作龟速的走到校门口,跟他同行的伙伴立马围上来搭着他的肩膀。
“快走快走,刚老三说晚上一块去网吧开包间!”
“先把作业写完好吗?”
“……”
故淼离去的背影逐渐模糊成一个晃动的光点,在何金玉浅色的瞳孔中慢慢消失不见。
他也正好抽完了最后一根烟,抬脚上了车,捷豹很快启动车辆匀速离开。
如果结局已被书写下痛苦与别离,那不如回到过去抹掉原始的起点,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就像是雨后经过暴晒的石板,一切潮湿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起风了,衬衫被风贴在故淼消瘦的脊背。
他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
这群人边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不知道谁说了声“大水哭了”,他们纷纷停下脚步去看故淼。
故淼也懵了,下意识抹了把脸。
湿润的触感让他如梦初醒,他也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哭了?
“可能……被风吹的了?”
他迅速擦干眼泪,快步追上他们,“走吧,赶紧写完作业,今晚不是要一起通宵吗?”
“哦哦,内个,你没事吧?”
“没事,我就是有点小感冒而已。”
“……”
他们一行人愈来愈远,知道消失在校园内的拐弯处。
目睹了一切的周霆琛却呆在原地不动了,虽然已经得偿所愿,但他心里却没有增添一分开心。
明明何金玉喜欢的人,合该只有他一个。
他垂下纤长的睫毛遮住失神的眼底,湖面的碎光在他眼中紊乱地晃动,像是含在眼眶里泫然的眼泪——
作者有话说:小周:卖惨不如发疯。
第52章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天难过的何止他一人。
直到周霆琛的车也驶离校区,郎庄才有些颓然地倒在座椅。
“看来他们的关系不像您口中描述说的那样的啊。”
听到他语气微妙的质问,副校长站在车窗外,抬手抹去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大少,我们调过故淼同学所有档案,走访过他周边的同学,据我们所知故淼和小何少确实不认识啊。”
就在开学第二天。何光二话不说以慈善的名义捐了一栋体育馆一栋宿舍楼,下午小桃秘书风风火火的来视察,全程就说了一句“大一新生故淼是个人才,前途无量”,这话基本是在明着告诉他们故淼有何光罩着,务必把人看好了。
庇护一个新生是小事,关键没过几天郎家这尊大佛就找上门了,话里话外都在点何金玉过度关注故淼,让他们查。
他们怎么查?故淼就是一个普通家庭里出来的普通学生,跟何金玉八竿子打不着,再查几百遍也都是这个结果,他们还能怎么查?
本来郎庄已经相信了,这不刚要送人走,好死不死偏偏赶上这么一场。
郎家少爷不敢得罪,何家的小霸王他们照样不敢惹。
副校长夹在中间欲哭无泪。
郎庄没有说话,一旁秘书率先瞪眼喝道:“那小何总怎么会凭白给学校捐楼,你胡说八道还觉得我们郎少也会信是吗!或者你是觉得副校这个位置该让别人坐坐!”
吓得他头皮都麻了,连连否认:“不不不不!大少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我哪敢在大少面前班门弄斧!”
郎庄脸色阴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见面的。”
“今天是第一回。”
“哦?我看金玉可不像是头一回啊。”
副校长脚下一软,都快站不住了,“这、小何少若是私下见故淼这我们也不敢管啊,但据我们所知故淼最近没怎么出学校——”
“滚。”
郎庄不耐烦道。
得到释放的信号,副校长立刻脚下抹油,一溜烟跑了!
昼光雪白刺眼,郎庄阖上发痛的眼皮,因克制怒火隽秀的一侧脸微微抽搐,即便空调开到最低,也无法浇熄他内心奔涌的怒火。
“大少,苏医生嘱咐您要少生气,上次因为李韩扬您差点进医院……”
“知道了。”
郎庄叹了口气,脸色凝重。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向来和他交好的何金玉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明明昨天还对他言笑晏晏,第二天突然拉黑所有联系方式,说什么也不肯见他。
那种冰冷的眼神、冷漠的语气根本就不是他的何金玉!
可是,他看到与别人相处时轻松愉快的何金玉,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明明一点都没变。
既然什么都没变,那为什么一切变成了这样?
——全部脱离了他的掌控。
何金玉为什么突然转性?突然接纳了示若死敌的何不凡?为什么像是能提前预知泥石流一样利用李韩扬?为什么会和故淼认识?
以及……周霆琛怎么可能会为何金玉挡刀?!
一个接一个的疑点让他无从下手,每一个于他而言都是解不开的难题,这些疑问衍生出数个触手盘根错节,为他构建出一个光怪陆离却又是真实的世界。
不过为什么,这个世界里的何金玉也不喜欢他?
郎庄侧过脸,眼神游离,“我该怎么办……”
学校侧门、拱桥一侧,树木与花草萧瑟,小旋风卷裹碎叶在空荡荡的路道打了个转。
秋风拂过杨柳,枝条在平静的湖面挥起层层涟漪。
模糊的湖面倒影着李明霄沉重的表情。
他抬起右手,这只劲瘦修长的手背有一道被岁月冲淡的陈年旧伤,狰狞蜿蜒的伤疤宛若细长的毒蛇缠绕盘旋,时刻炫耀着它锋利的尖牙。
李明霄失落地垂手,还把右侧衣袖朝下扯了扯,竭力盖住疤痕。
“这是什么?”何金玉走来,大咧咧往岸上一站,朝防护栏下瞅了一眼,嗤笑道:“哟,这不李总吗?在这扮演被贬之后满心愤懑地跑到水沟旁边吹风装忧郁的古风小生?”
“……”
李明霄一言不发地爬上来,抬眼看见他脖子缠着的雪白的纱布,漫不经心道:“你脖子怎么回事?”
他像是想找回点场子似的问他:“自刎啦?”
“不是,前几天被人割了一刀。”何金玉摸摸伤口,“今天来医院看看,没事就直接拆纱布了。”
闻言,李明霄那点笑意灰飞烟灭,严肃道:“凶手抓到了吗?怎么回事!”
何金玉想起来了,那天李明霄的战队在忙着比赛,应该没察觉到警察来了,所以不知道这事。
他就掐头去尾绕开季彦松说了两句,李明霄一听更着急了,说什么也得跟着他一块去医院,何金玉一想正好,小桃有事不能来,索性让李明霄把她的活全干了。
于是,在医院大厅跑了三趟的李明霄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不说话了。
何金玉就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喝水。
“小何总,最近听八卦没?”李明霄挑起话头。
“没有。”
“听说是周家在准备破产重组的文书,上头已经批准了。”
何金玉拧紧瓶盖,淡然道:“嗯,周霆琛这小子比他爸妈更适合商圈。”
“……可我还没说是他。”李明霄眼神促狭:“你挺关注啊。”
何金玉觑他,“再废话我就撤资!”
李韩扬老实了,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闭嘴的动作。
没等他安静几秒,又惊觉李明霄突然贴近,半边上身几乎压着他,浓郁的男士香水味扑面而来。
那人巴巴道:“如果我也追求你,你也会这么关心我吗?”
“不会。”
李明霄受伤地捂着胸口,“拒绝的这么干脆,不犹豫一下?”
何金玉用矿泉水瓶抵着他的胸口把人从身上推开,哼哼笑道:“追我的人海了去了,难道我都要关注?”
当刷微博呢?
他起身去当初做手术的那个科室拆掉纱布,伤口还没长全,医生嘱咐他三天内不能碰水。
“能穿高领毛衣遮一下吗?”
“这个最好不要,不利于长伤口。”
何金玉是一个特讲好爱打扮的人,脖子要留这么难看一条口子比杀了他还难受,又问医生能不能再把纱布缠回来。
医生悲悯地看他一眼,戴上口罩,装没听见端着东西走了。
何金玉迟迟不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右捯饬,企图用低领遮住这道难看的伤疤。
“别看了,不丑。”
一股寒凉的冷气从身后缠绕,镜子里陡然多了张冷白昳丽的脸。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件褐色冲锋衣十分丝滑的套在他身上。
周霆琛绕到他跟前,拉着拉链一路向上,刚好遮住伤口。
“那天给你发骚扰短信的人找到了,是郎庄。”
他对上何金玉诧异的目光,道:“送走你之后我又折回去看了监控。”
何金玉差点忘了周霆琛的爷爷是干什么的了,他想查的事相对来说挺轻松的,所以当初他只是对郎庄持怀疑态度还没有深入,周霆琛那边就能拿出高高一摞完整的证据链。
“又是他。”
“嗯。”周霆琛说:“他就是个精神病,脑子不正常,郎家家大业大的也不知道给他治治疯病。”
他说的正经,何金玉没忍住抬起眼皮,“哼、你还好意思说他?你来干什么?”
伸手一把推开他,脱了衣服就往他怀里扔:“我过几天要跟那几个老总去谈合作,名单都拟好了怎么好端端的又加个你进来了!你故意的吧?”
周霆琛看着他:“因为我能让你赚的更多,他们是商人,商人都喜欢会赚钱的。不过今天不是,我今天是来拆线的。”
他捂着左肩。
何金玉想起这事就一肚子气:“放屁!你天天不上学啊,啊?”
“当然上啊,我每天学校何光两头跑,累死了。”结果巴巴的跑过去何金玉根本不见,他这么一想,更累了,“如果你现在同意跟我在一起,或许我就能轻松点了。”
“想屁吃呢!”
何金玉一下子炸了,扭头就走,骂骂咧咧的,“都成这样了还整天烦我,艹、累死你个混蛋!”
出去没多久,何金玉突然又折回来,凶神恶煞地拽走他刚叠好的衣服套上遮住脖子,冷哼一声又走了。
“……”-
这个外贸单子不小,光是谈判就得拉扯个三四天,这群外国佬又一个比一个事儿逼,难缠的很。
何金玉到了地方先跟那几个年纪较大、经验老道的老总取取经,几个人商量出个法子到谈判桌上阴他们一把,狠狠出口恶气!
周霆琛仅晚来一步,却没着急进去,耐心在车里等了会,等李明霄的车开进来停在门口,他才不急不忙跟着下来。
李明霄等他靠近,嘴角扯出个笑,“小孩,这是大人谈判来的地方,你断奶了吗就来?”
“谈判很难吗?”
周霆琛不以为然,甚至颇为轻松地挑起眉毛:“只有你这种上了年纪脑子转不来弯的才会这么觉得吧?”
李明霄斜他:“你说什么?”
周霆琛面不改色,一字一句道:“我说,你个老不死的。”
李明霄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差点被口水呛到:“周少,都是成年人了,说话也太没素质了吧!”
“嗯,这会又成年人了。”
周霆琛瞥了眼大厦门口,道:“人都是自私的,永远都只站在自己的利益点出发,说一些利于自己的话,也不管前后逻辑通不通顺,比如你。”
李明霄指了指自己:“我?”
“你不是喜欢何金玉吗?他受伤的时候你在哪?你帮过他吗?”
李明霄:“宫山那次我又不知道!”
“不知道?在你眼皮子底下出事你也不知道?白玉为堂的那场比赛是你非要缠着他去,去了你又不管,他浑身是血的时候你在哪?被救护车送走的时候你又在哪?警察那么大动静去搜查你还不知道?”
“我、”
“因为你只关心自己,只关心项目顺不顺利、成没成功,比赛赢没赢,有没有完成自己的心愿。”周霆琛一步步逼.近他。
他的眸光冷厉,那股赤.裸裸质问的视线太过锋锐,不禁让李明霄退了两步。
“你还没有发现吗?你只会给何金玉带来祸事,他两次陷入危机生死攸关,其实都是因为你!”周霆琛的视线绕过他,冷笑着恶狠狠道:“你自私自利!恶心至极!还有脸说要追求金玉?”
最后一句话突然让深陷自我怀疑中的李明霄如梦初醒,一瞬间仿佛明白了周霆琛的目的——周霆琛企图用这种pua的方式让他放弃何金玉。
意识到自己被耍,他心中瞬间升腾出无名的怒火。
偏偏这个时候,周霆琛咧嘴,说出最后一句狠毒的话:“我都替他感到想吐!”
“你!”
李明霄气急败坏,左手攥紧拳头高高挥起——突然!周霆琛竟已经半个身子偏过去,踉踉跄跄、先一步狠狠摔在台阶上!
他整个人当场愣在原地。
那几个老总有说有笑恰巧刚好走出门口看到这一幕,紧张的气氛凝固两秒,不知道谁先喊了声“周少”,大家才陆陆续续反应过来去扶人。
周霆琛在几人的搀扶下才勉强起身,右半张脸被打破相,眼角还在台阶磕了一下,红肿的伤口不断洇出血丝,到底才18岁年纪小,可怜兮兮的模样瞬间击中了几位老总为数不多的良心。
李明霄茫然地看着自己没挥出的拳头:“我没打他……”
微弱的声音根本没传进他们的耳朵,只顾着围着周霆琛了。
“没事吧孩子?哎呦,好好一张脸看给打的,快送医院吧!”
周霆琛表情吃痛,偷偷看了一眼李明霄,抿嘴道:“是我自己摔的。”
几位老总面面相觑,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孩子——太懂事了!!
这个时候都还在顾全大局,究竟是何等心胸!何等忍耐!何等善良啊!
有人当场忍不住直接质问:“他犯什么错了这么打他?明霄,你比他大了十岁,就算说错话了也多少让这点,你看看孩子脸上,万一留疤了这以后可怎么办啊,明天谈判就让他顶着这张脸去?”
“哎不是,他自己都承认是他摔的了怎么就成我打的了?我什么时候打他了!”李明霄直接把周霆琛拽来,指着他:“你他妈少给我来这套!咱俩的事咱俩解决,你现在赶紧跟他们解释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然我现在就去掉监控!”
周霆琛连忙点头,眼眶通红:“确实是我自己摔的。”
“……”
“我靠!你装什么!明明就是你自己摔的!”
“嗯,对,我不该当着你的面说你配不上何金玉。”
李明霄满脸震惊,不可置信地摇头。
不知不觉中,他粗鲁的行事和暴躁的语气在几位老总心里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几位把目光同时转向门口,没有参与这场事件的当事人。
何金玉跟他们一起出门的,却站在门口观看了整场,一言不发。
审视的视线没有温度,绕过影影绰绰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人群中某人身上。
周霆琛舔掉唇瓣的血,抬起脸,得逞的目光迎面对上他冷冰冰的视线,嘴角炫耀似的扬起一个恶劣的弧度——
作者有话说:故淼:版权费交一下谢谢[白眼]
第53章
经过这么一通闹,李明霄也不算一点好处没捞着,起码彻底把他在追求何金玉的事传出去了。
既然已经吃了哑巴亏,不能再把这点好处给浪费了,中午趁吃饭的时候直接当着周霆琛的面约何金玉看电影。
何金玉想也没想开口拒绝,“我下午还有两个会要开,公司一大堆事整天忙得跟头驴似的看什么电影。”
之后他就收到了李明霄一下午的信息轰炸,仗着合作方这层关系,基本是死缠烂打死皮赖脸下让何金玉勉强同意了邀约。
手段不太光彩,但目的算是达到了,李明霄特意在酒店走廊拐角堵刚在会议室开完公司会议的某人。
斜倚墙角,脚尖勾着另一条腿,以一种非常松弛的姿势晃了晃手里与何金玉的聊天记录。
“周少,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周霆琛瞥了一眼聊天框。
“其实今天周少的批评我全部铭记在心,事后痛定思痛!决定以后要时时刻刻、每时每刻都寸步不离何金玉!”他歪身搭上周霆琛的肩膀,贴近他,语气上挑:“周少要不要验收一下我改进的成果,再审判一下我究竟配不配得上呢?”
周霆琛脸色下沉。见他缄默不言,李明霄还挺胸撞了撞他的肩膀,催促道:“周少?”
周霆琛依旧不语,抬手抠开钳着他肩膀的手,抬脚稳步离开这里。
望着他远离的背影,李明霄从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冷哼。
他是不明白周霆琛和何金玉之间为什么总萦绕着一种熟稔感,但他却不瞎,看得出来何金玉一直在有意避开,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或是他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什么都不重要。
李明霄目光放柔,抱着手机反复滑动何金玉简短的对话框,横着愉悦的小调,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结果到了电影院就笑不出来了。
再从影院出来,他们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甚至有隐隐想吐的趋势,比吃了屎都恶心。
何金玉坐在休息区,左腿搭右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平复情绪。李明霄捏着票根反复确认,时不时困惑地挠头。
嘶——没错啊,是他精心比对采用的市场反应和数据分析出最适合的一档爱情片啊,怎么是个末世机甲片?
题材对不上就算了,这片子从剧情、特效、导演、编剧、打光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死角,在影视圈也称得上是汉.奸级别的了。
他一拍大腿,义愤填膺:“一定是哪个天杀的把我电影票偷偷换了!”
何金玉扶额:“我们这是包场。”
且不说有没有人认出他,光看阵仗也知道他们来头不简单,谁会赔上影院的前途搞出这么个恶作剧来?
他叹气,“算了。”
还有正事要忙。
这次B2B是个大单,双方交涉的时间订在晚上,是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佬,双方简单打过招呼就开始了一轮没有硝烟的拉锯战。
这群洋鬼子是典型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假装听不懂哄抬高价,死皮赖脸磨到对方不耐烦直至做出让步。何金玉早就司空见惯了,反手把加利福尼亚州的另一家公司投来的橄榄枝、且低于他们的报价的文件甩上来。
“我们的合作并非一朝一夕,之所以选择你们是经过理性的、多方位的考量,且这个是跨国外贸金额超几十亿的大单,各位不仅要考虑价格,也要替你们平台、你们老板考虑考虑,究竟是想合作还是不想合作。”
何金玉身体后仰,露出张扬明媚的五官,虽然带着和气的笑意,可眼底却只有不容置喙的冷硬。
似乎打定他们不敢轻易放弃这次双赢的合作,颇有一种胜券在握的胜利感。
李明霄抬起明亮的眼睛望向他。
外国代表团还有些犹豫。周霆琛似乎也说累了,直接让助理呈上一份对方公司因对赌协议惨败导致赔付金额高达几十亿美金的资料,指明他们如果再失去这个B2B外贸单只会在行业内更加举步维艰。
那几个老总也装作完全不知情,开始重新商议这次合作的可替代性,像是要放弃这次合作似的。
见他们拿出了真东西,甚至要替换掉他们,这群外国人慌了,不情不愿的答应了报价。
何金玉咧嘴,抬手又压了五个百分点,不然直接免谈!
周霆琛怕他们听不懂,扭头问了句:“Isfivepercenttoolittle”
何金玉摩挲下巴,竟认真思考起来。
“……”
那群外国人这会也没有沟通障碍了,当即同意签了合同,生怕这位祖宗等会又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总之是超预想完成了谈判,例行晚宴的时候缙洲代表团吃的很开心。
李明霄郁闷地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盘子里的蟹肉小金杯,瞥了在细细挑鱼刺的某人,“喂!今天我跟金玉去约会是不是你搞的鬼?”
周霆琛把挑过鱼刺的红斑放进何金玉的碟子里,眼皮都懒得抬:“约会?”
“就是看电影!”
周霆琛叫来服务员让后厨熬一碗五红粥等会送来,服务员听了连忙下去安排,周霆琛才不急不忙转向他,“什么电影?”
“……”李明霄扭头不理他了。
其实这事还真是李明霄冤枉他了,周氏重组,公司一堆烂摊子等着他收拾,百忙之余还得抽出空写导师布置的作业,起码在今天他确实没有时间去搅局。
在饭桌忙了半天的布菜也没等到何金玉动几筷子,那群外国佬心眼小,特记仇,敬酒的时候就逮着何金玉一个人灌。
在满到第二杯的时候,周霆琛半道夺过来一饮而尽,杯底一砸,冲那几个外国佬一擦嘴角,微微抬起下巴,“Nowyoumatchthat.”
短短几月,何金玉已经记不清这是周霆琛第几次为他代酒,好像很害怕他多喝两口似的。
酒桌文化在哪国都很适用,这群外国佬情况更甚,各种social。有几个应该是从小就开始培养的,得心应手四个字都刻在肌肉记忆里,别管什么威士忌、白兰地、轩尼诗通通上了一遍,送酒的服务员推着车送了七八回。
那五个外国佬根本没打算放过周霆琛,杯子越喝越满,酒瓶越来越多,溢满玻璃杯的酒水水面荡漾,洒在周霆琛白皙劲瘦的指骨。
何金玉扭过头,低头吃了一口碟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吃食。
尚有余温的食物软烂清香,吃进胃里清爽舒服,不像他中午就喝了两口冰牛奶就引起了腹痛,害他疼了半天。
周霆琛一个人硬生生扛到最后,喝趴了五个外国佬,喝到最后别说那几个老总,就连何金玉也不禁觉得害怕,因为到最后不知道哪个没脑子的,竟然把高度数的伏特加都给端上来了。
五个人七横八竖躺在地板和沙发,李明霄喊来几个服务生把这些外国佬和周霆琛送到房间。
陈总抹了把汗,“那几个外国人你们看着办,但小周一定要给他多喂点醒酒汤,好好照顾。”
“好的。”
挂在两个服务生身上晃晃悠悠的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忽然推开抓在身上的手,蹭到何金玉面前一头扎在他身上。
胡乱舞蹈的手扣住他的后颈,毛茸茸的脑袋趴在他脖间乱蹭,像个撒娇的小孩似的,嘴里醉醺醺不停嘟囔:“唔、金玉……我喜欢你呢……你喜欢我吗?反正我喜欢你……很喜欢呢……”
几位上了年纪的老总:“……”
李明霄:“……”
何金玉浑身肌肉都僵硬了,推了一把,没推动。李明霄使了个眼色,那几个服务生撸起袖子七手八脚也没把人从何金玉身上扯下来。
毕竟当初五六个大汉都压制不住,别提这几个没二两肉的小年轻了。
“……你们下去吧。”何金玉被抱着视线受阻,拍了拍周霆琛的胳膊,“你先松开我。”
周霆琛不安分的动作反应了一会,竟真的慢慢松开了他,水润的眼睛透着不解与不情愿。
陈总尴尬地咳了两声,招呼大家:“天也不早了,大家早点休息,不然小周今天就——”
李明霄察觉不对,抢话:“送我房间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这……”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禁想起早上的事,这要是让这俩人睡一个房间里,明天酒店不得被掀翻天了?
何金玉没办法了,“我把他送房间里,陈叔你们也回去喝点酽茶醒酒,早点休息吧。”
“那今晚辛苦小玉了。”
他们目光古怪地看了眼周霆琛,离开的步伐略快。
包厢瞬间空了。
李明霄叉腰打量某个醉鬼,不爽的用舌头抵着犬牙:“你是自己回去还是我俩扛你回去?”
周霆琛脑子似有千斤重,视线也非常模糊,滚烫的躯体只想抱着何金玉这块冷玉降温,他没有去理会觉得碍事的人,伸手又要抱他。
“你再抱一个试试看!”
刚勾到衣料的指尖被何金玉喝退,周霆琛看见他发火立马缩回所有动作,老实站着不动。
因为害怕他,所以醉红的脸微垂着,眼神却下意识抬起,一眨不眨地追踪他的一举一动。
“……”
何金玉终于在今晚明白,曾经每次逼.着周霆琛喝酒他绝不会超过一杯不是因为厌烦他,而是真不能多喝。
一旦喝醉了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智商在一瞬之间退回六七岁孩童期,并且何金玉让他往东就不敢往西。
这倒是省了他的事,直接让人自己走回房间,他站在旁边负责监督就成。
“洗完了?”
他看周霆琛从洗澡间出来,腹下松松垮垮裹着浴巾,身上还有没擦干的水珠,头发湿哒哒被捋到脑后,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醉的连一二三都分不清楚,更别指望他能好好冲澡了。
何金玉的内心和良心挣扎了一会,冲李明霄努嘴:“去帮他吹头,不然明天会感冒。”
李明霄匪夷所思地指了指自己,没等他说什么,周霆琛先晃到他耳边:“他这个人心眼小,嫉妒你对我好,会趁给我吹头的时候偷偷揍我的。”
告状的时候,还不忘警惕地观察李明霄的脸色。
“哎?你个——”
“小畜生”三个字还没说出来,李明霄喉间一噎,觉得无法反驳。
因为他今天早上确实想把这个人狠狠揍一顿。
现在冷静下来发现他更想把这个人揍一顿了。
可惜现在人是个醉鬼,他怎么能跟一个醉鬼讲道理呢?
李明霄憋着气,不知道从哪抽出来一条毛巾扔他头上,嘴里哼哼着胡乱揉了两把,抬手甩掉湿漉漉的毛巾,招呼何金玉可以走了。
何金玉有点不放心,盯着他一滴不剩的喝完醒酒茶才走。
关上套房的门,何金玉抬手扯掉领结,脱了衣服疲惫地洗了个澡躺在床上。
今天他也累的够呛,那两杯酒下肚到现在胃里还疼着呢。
“先生。”
放在床头联接门口的通讯器传来声音,“您的五红汤已经熬好了。”
何金玉开门,服务生端着托盘将汤和一杯醒酒茶放在餐桌,他问是谁送的。
“好像是……坐在您旁边的那位先生,说让我们等到用餐之后再送来。”
“嗯。”
关上门,何金玉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地喝完了这碗粥。
五红汤被放了一会,专等到不冷不热才给他端来,喝到肚子里热乎乎的,刚才的绞痛被一扫而空,一点也不疼了。
他记得医生老是嘱咐他好好养胃,说这是老毛病,不是普通感冒一针下去就能好,不过他老忘记,一旦忙起来别说养胃,连一碗热乎的东西都想不起来吃。今天好在周霆琛没忘,免去了他再忍痛到半夜。
哦,怪不得总是为他挡酒。
他喝完粥对着醒酒茶犹豫了一会,端着茶走到洗碗槽一个没注意全倒了。
弄完这些打着哈欠回到床上,还没沾着枕头,门口乍然响起催命似的的响铃。
周霆琛还是刚才那身打扮,光着膀子站在他门口。
何金玉连忙把人拉进来,用力甩上门,“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想见你……”
周霆琛喝醉的脸上厌怏怏的,模糊咕哝了一句便朝他伸手俯下身。
熟悉的味道再次包裹了他的全身。
第54章
醉酒的周霆琛虽然听话,但基础的思考还尚存,对于一些不喜欢的指令,例如“不准碰我”之类的配合的并不顺利。
何金玉费劲巴拉拖着他到卧室摁下联络前台的按钮:“找两个人进来把他拉走。”
还猫在怀里耍赖的人浑身一僵,磨磨蹭蹭松开了手,在他面前听话站好,时不时抬起眼皮悄悄观察他的脸色,还自以为掩饰得滴水不漏。
何金玉:“……”
他去衣柜里翻出两件新睡衣,一件扔给他:“去衣帽间换了,不然现在就绑了你扔大街上。”
周霆琛用力点头,抱着衣服拉上衣帽间的门。他又跟前台说不用来人了,顺手把身上被扯乱的浴袍也给换了。
折腾了半天,何金玉本来就够累了,现在躺在床上直接不想动了。
衣帽间里的人换好衣服,走到床沿坐下,没有他的指令,这次周霆琛不敢再乱动了。
何金玉侧躺床头,右腿曲起,懒散恣意地掀起眼皮,在仅开着一盏夜灯的光线下凝视他。
注意到他的视线,周霆琛试探地朝他挪近,到一臂远的距离停下,青涩地抬起点下巴,乖乖找了个最方便被观看的姿势。
这张帅脸就这么送到他跟前,一点防备也没有,单纯的跟个兔子似的。
“……”何金玉拉开了视线,“喝醉了也不至于变化这么大,你是真的还是演给我看想捣鼓坏点子骗我呢?”
他过生日那段时间周霆琛喝的不省人事也没见这样啊。
“不知道,我很少喝酒。”周霆琛挠头,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除了基本对话什么也反应不过来。
“你刚才一个撂倒人家五个,多威风啊,我都没你能喝,你私下肯定偷练过。”
“没有。如果我多喝一点,你就能少喝一点,这样你的胃才好的快。”周霆琛眨眨眼:“我很认真在帮你调养,跟喝酒没关系。”
何金玉听着轻笑了一下,心里其实一个字也不信,“得了,之前还快恨死我了,现在又想我好过了?”
周霆琛神情闪过怔然,白皙的眼皮悄然垂落,手指不安地来回扣床单。
语气含糊不清:“……那都是气话。”
坦率直白的承认让何金玉下意识挑眉,不过仅一瞬间便隐隐察觉到异常,慵懒的姿势切换成坐姿,目光紧紧盯着他:
“周霆琛,你手机密码是多少?”
“1102”
他眼中闪过讶然,“公章最喜欢放在哪?”
“随身带着。”
“真喜欢我还是装喜欢我?”
“真的。”
末了,又补充一句:“比真金还真。”
何金玉倒吸口气,从床上跳下来,抓着周霆琛朝夜灯旁边带,明亮的光线瞬间映出那张朱唇皓齿的脸。
或许他误会了,周霆琛很少喝酒并非醉酒后像变了个人,而是大脑麻痹神经导致无法深度思考,从而去判断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种醉酒之后有问必答的状态是周霆琛最致命的弱点,这个弱点在很早很早被周霆琛及时发现,因此,他之后从不在外人面前醉酒。
怪不得,他以为周霆琛拒绝客户陪酒是拒绝酒桌文化,原来是不敢喝啊。
不过现在嘛——
何金玉舔舔唇瓣,心中竟开始忐忑起来,“你告诉我,现在我怎么做你才能不喜欢我?”
“……”
“沉默什么?不是有问必答吗?说话啊!”
周霆琛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嘟囔了一句“好困”,翻身上床给自己盖上被子,倒在枕头闭眼就开始装睡。
“哎!”何金玉拍拍他的脸,“我能看出来你在装,你先回答我,周霆琛?姓周的!”
任他如何推搡拍打,周霆琛的眼皮就跟粘了胶水似的,死活睁不开。
最后何金玉都整累了,一屁股坐在另一侧。
他看着跟座山似的某个装睡的人,喘着气,气的抬脚踹了一下,“我他妈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算了,姓周的不说也不见得他掰开嘴钻进去听吧?
见计划落空,他气冲冲从衣柜里抱出来一床被子,跑到客厅的沙发凑合着睡下,心想等以后逮着机会了他绝对报复回来,天杀的周霆琛害他有床不能睡。
他累了半夜,嘀咕了几句,裹着松软的被子困意迅速袭来。
迷糊中,他隐约觉得腰身一紧,像是躺在睡梦中的摇篮晃悠了会又被放下,他太困了实在没力气睁眼,浅薄的意识在沾到枕头时埋头蹭了蹭,彻底沉睡过去。
沙发没想象中的硬,睡得挺舒服的,就是感觉胸口有点勒,喘不上来气,还有点热。
何金玉挣扎了两下,睁开眼,吓得当场一个激烈爬起来,想也没想一脚踹过去!
一声闷响。
周霆琛重新爬回床上,惺忪的睡眼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他摸向额头泛红的地方,刺痛扎醒了理智,松懈的表情立刻沉下来。
冷声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因下颚紧绷的线条而显得有些冷峻,眸光幽深,似在竭力回想昨晚断片的记忆。
何金玉立刻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嘴角咧起个弧度:“昨晚啊,你喝多了,非要脱了衣服跑到大街上裸.奔,五六个私保都拉不住你,最后警察都闹来了,你这下可真出名了,别说首都,你周大少爷在整个缙洲都成了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周霆琛立马坐直了,脸色也变的难堪起来。何金玉轻哼一声,踢开脚下的枕头,跳下床信步离开套房。
他的反常让周霆琛瞬间半信半疑,跟着下床,瞥到床头喝了一半的醒酒茶,又低头看到身上崭新的睡衣,房间里没有打闹过的痕迹。
这些,足够让他有八成把握觉得刚才何金玉在胡扯。
他无奈地扭头,望向他跟何金玉同睡的大床,细密抽丝的记忆宛若万蚁啃食宿醉后大脑中的空白,逐渐暴.露昨晚令人心寒的对话——令他整个人如坠冰窟的对话!-
小桃郁闷地抱着一套男士西装路过长廊,恰巧被隔壁回来取文件的李明霄迎面撞见。
处于一直想挖走这个小秘书的心理,李明霄主动挑起话头:“这西装一般,连我都觉得不怎么样的衣服,你敢拿去给你家那位吹毛求疵的大公主穿?”
“没办法,等会还得开会呢,穿这个总好过让老板穿睡衣乱逛。时间不早了,李大少我就先走了,失陪。”
李明霄点头,见她从反方向离开,提醒她好像走反了。
“老板他……暂时不想进房间,换了衣服就直接回公司了。”
她说完就走,走的又快又急,徒留李明霄觉得一头雾水,好奇心驱使下他勾着把手,好奇地朝隔壁半开的门页探头。
时间一分不差,刚好门板被拉开,对上后面那双幽深的黑眸。
周霆琛穿着酒店的棉白睡衣,衬得他的皮肤又冷又白,宛若凝在冰川之上纯白的积雪,因而衬得眼眸乌黑,隐隐透着丝丝入骨的寒意。
那是一种触及肌肤、摄人心魄的狠戾。
李明霄霎时攥紧了把手,即便脸上有再多的玩味此刻也全部凝固。
昨晚他回到房间,亲眼偷看到何金玉关上的门,为什么第二天周霆琛会出现在这里!
“昨晚你们——”
周霆琛像是没看见他似的,径直略过,一路消失在走廊尽头-
何金玉的生日在秋末,眼下已经步入了初冬。
油绿的树枝换了颜色,溜光一片再也落不下树叶,腐叶溶进泥土被冻成结实的硬块,都在冬日里褪去色彩,渲染出死气沉沉的水墨画。
霜花凝结在枯草堆、嶙峋的枝头、与何金玉纤长的睫毛,形成两排冰碴花,
他进了屋,冰霜瞬间融化,留下两片水痕。
“听说你妹妹手术很成功,恭喜了。小桃。”
他话音刚落,小桃便拎着装新鲜鹿茸的礼盒递过去。何不凡赶紧让人接下,“金玉,你怎么还带东西来了?这、这不就见外了。”
“收着吧,给她补补身体。也算我这个……没有血缘的哥哥的一点心意。”
跟他寒暄完,何金玉脱了大衣,照例去二楼书房见了他爸妈。
赵小芸手术成功的消息让整个何家满堂欢声笑语,往日严肃的气氛都明媚不少。
见了他,宿凤像是早就等着他来,拉着他坐下问了很多问题,比如最近过得怎么样、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这些母亲对孩子的一些老掉牙的问题。
何金玉语气生疏的一一回应她。
何奕坐在他对面,笑呵呵沏了一壶茶,给他倒了一杯:“话说你小子是不是很久没回家住了?要不今天就别走了,正好跟不凡陪我下下棋,而且也省的你妈整天念叨你们俩兄弟,你的房间啊没人动过,等会让小理他们把你的东西都收拾收拾搬过来。”
“对对对!”宿凤握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刚好,明天啊你跟不凡陪我逛街去,正好把你引荐给宋太太,省的整天翻来覆炫耀她那两个儿子,哎呦,她这个人就是爱显摆,我看金玉可一点不比她那两个孩子差!”
何奕茶都没喝一口,连忙摆手:“嗨呀,你们整天也就这点事了。”
宿凤没理他,转头询问:“饿不饿?厨房新来的厨师新做了几样菜,跟妈去尝尝味怎么样?吃不惯再让他们改,或者有什么想吃的直接让他们做?”
“不要麻烦了。”何金玉垂下被霜花濡湿的睫毛,目光落在手边热腾腾的茶杯,抬起眼,笑道:“我手头有个临了的外贸单子,还差后期几项流程就结了,这个时候可不能出差错我得时刻盯着,今天就不能陪你们二老了。”
“啊?这、这菜都马上好了,吃完再走啊。”
何金玉起身,何奕和宿凤面面相觑,也不禁跟着站起来。不管说什么二人都坚持让他留下吃顿热乎饭再走,何金玉对他们突如其来的关怀与热情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甚至极少体会过的感情让他下意识生出抵触的情绪。
“下次吧,下次我一定来。”
“哎,走这么快干什么,你看你这孩子——”
“……”
何金玉逃也似的离开了宅子,跨出门的时候,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剧烈急促的呼吸。
初冬早晨的风像刀片,锋利的白刃钻入口腔,绞得肺管鲜血淋漓,疼痛难忍。
他拧紧眉心,难过地垂下头。
过了一会,他迈着沉重的步伐钻进停在街边的黑色库里南。
发动机低沉的轰鸣震落枯枝堆积的冰霜,美丽的纹路折射雪白的昼光,纤薄脆弱的晶体只闪耀一瞬便融化成一粒微不足道的水滴,经寒风一吹砸落在墓碑前,连个水影都没有。
何金玉油亮的皮鞋踩着台阶上来,在墓碑前半蹲下,放下一束吐着露珠的康乃馨。
高级墓园每天都有两次打理,因此这里非常干净,连一颗多余的杂草都没有。墓碑前贴着一张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周正的五官自带凶煞,因此显得整个人横眉竖目,让人不敢轻易招惹。
何金玉却一点也不怕他,伸手抚掉照片凝结的霜花:“老头,我来看你来了。”
远处的教堂隔着林叶与雾霭,传来沉闷的钟声——
作者有话说:今天短小,明天加更(或许没有,大家不要等哈)
第55章
潮湿的雾气凝结到何金玉浓密的睫毛,濡湿的地方像是哭过似的,他抬手擦掉挂在睫毛的水珠。
蹲一会累了,也不嫌这嫌那伸腿往台阶一坐。
他挨着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摸出打火机熟稔地点上烟:
“您放心,我最近可听话了,那几个叔叔都夸您大孙子聪明懂事,可没给您闯祸啊。”他笑笑,手指夹走含着的烟头,“依您的念想,何光也安然无恙,前两天刚接了个外贸大单子,前前后后给我在市中心赚了两栋大楼,以后这群外国佬可不敢轻视咱了!哎,老头,你说我是不是特有出息?就照这个速度下去,我再到27岁那天不得真在首都称王称霸了?”
说着,胳膊还特别不老实地怼两下墓碑,幻想着像幼时那样,再被老头子低骂一句“没大没小”。
不过,他现在已经长大,变得懂规矩知分寸,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上房揭瓦、无法无天,所以现在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拄着拐杖管教他了。
肩膀挨着冰凉的墓碑,何金玉弹了弹烟灰,眼皮沉沉垂着,昳丽白皙的脸隐隐没入清冽的白雾。
“我今天来呢是给您报平安来了,您在那不用担心我,家里一切都好,我的臭脾气都收敛了,真的,而且保证以后也不会再欺负何不凡,他妹妹的手术我还是帮了忙的,做的很成功,爸妈呢对我也比以前上心,家里现在和和睦睦,什么隔阂都没了。”
风吹林叶扑面而来,带着竹林的木香颤巍巍掠过他苍白的脸颊。
“你说这人也奇怪,以前日思夜想天天念着能有这么一天,现在真的来了,我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何金玉一抹鼻子,嗓音染上了异样的阻塞,“老头,我说出来您别生我气啊,我其实……不想跟他们当一家人了。”
风停了,树林里潮水般的风声也停了,青烟薄雾仿佛也停止了飘动。
偌大的墓园中,只有一抹黑影零零坐在台阶,隐约可见灼热的火星逐渐燃烧殆尽,一点点失温冷却。
老爷天真是不公平,想要孝子贤孙的夫妻却生了个混世魔头。
他想要得到别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有的父爱母爱,就必须收敛脾性,对父母言听计从,变得温驯与体贴,这样,他的爸妈才愿意多看他两眼。
就像他现在,几乎做到了何奕和宿凤心中想要的样子,达到了他们的要求,自然而然他们也愿意接纳他,或许很久以后,二老也会试着爱他,像对何不凡那样。
对所有人而言,这真是一个再美好不过的结局了。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要他改变呢?
难道他不爱父母吗?他还不够敬重父母吗?于何奕和宿凤而言,他从出生一直到死的那天什么都没有做错,只因他达不到他们心中对孩子的设想,就要在烈火中绝望到放弃挣扎吗?
除夕夜那天的大火刻骨铭心,呼啸的火海、铺天盖地的高温热浪都不及父母失望的一个转身带来的痛,那个时候他编排不出任何理由欺骗自己——父母真的不爱真实的他。
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这两句话始终在他脑中盘旋萦绕,从他有所察觉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过,经年累月,便如沉疴旧疾,深深烙印。
那天,他跨出老宅的那一刻,突然就明白了。执着的强求得不来任何亲情,有些问题本身就没有答案,亲情尤甚。
偏偏他看重亲情,所以在最后也最伤心。其实不爱就是不爱,哪来这么多理由。
因此,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温热的眼泪挂在眼尾摇摇欲坠,他就还像以前那样抬头望天,等眼泪自己洇回去。
侧眼看向照片,心想刚才的话老头应该没听到。
这么长时间没来,他不想一来就说些让老头在那边担心他的话,于是挑挑拣拣,努力弯出个微笑的弧度:
“喂老头,我刚才胡说八道呢!您要是当真就是小心眼了啊,您放心吧,您大孙子天天活的潇洒自在,高兴的很,前两天还收拾了一顿对我落井下石那小子,现在他们都对我恭恭敬敬的……除了那个没心没肺的,整天就他妈知道作践我。”
何金玉的笑容很快被心中溢出的苦涩浸染,变成一抹非常勉强的自嘲。
不过很快,他两手在眼尾潇洒一抹,若无其事地起身从台阶下来,“剩下的那个算个屁啊!过两天就把他忘没边了,我可不会傻到连续两次摔同一个坑里!”
“一定不会的……”
告别了老头子,他踩着潮湿的台阶信步离开墓园。
去祭拜时将手机扔在了车上,他回去才知道小桃给他打过电话。
“喂?”
电话刚回拨,对面立刻秒接。
是新并购的那几家传媒公司,交割之后组织人员和整合出了问题,裁员这事底下的人办得不光彩,现在在外边已经闹开了。
就这么点小事办的鸡飞狗跳,何金玉听着心烦意乱,不耐烦的目光瞥向墓园门口。
车停在另一侧街道的树荫底下,大雾天气这会墓园没什么人,所以他一眼便注意到一个穿着蔷薇粉长裙吊带、外搭浅色长袖的女人。编织包里放着一大束康乃馨,她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被盘在脑后,嵌着几根尖钗,顶端缀着圆亮粉白的珍珠。
正沿着街道款款朝墓园门口走来。
只一眼,何金玉便收回了视线,抬手摁下车里的按钮,隔绝视线的车窗冉冉升起。
是柳茹,周霆琛的母亲。
柳茹走近没有察觉到他,拐个弯就进去了。
何金玉心中悄悄松气。上一世他带着人闯进周家逼着周霆琛签下了那份协议,那种地痞流.氓似的作风任谁来也难以接受,因此,周成和柳茹这对夫妻也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他。
既然不喜欢他,他自然也不去他们二老面前晃悠,免得惹得两边都不痛快,所以他对周家人没什么感情。
“何总,何总?”
小桃的催促拉回了他的思绪。
何金玉道:“嗯,这事我知道了,让人事部组长及以上的人全滚进我办公室等着,剩下未发出的裁员名单先按下不表,等我回去处理。”
电话还没挂断,另一通电话便已紧急插入。
是李明霄,何金玉看见他就头疼,如果不接他就一直疯狂打,被拉黑了就会换个号码继续轰炸。
何金玉低骂两句,接了电话。
“说。”他扶了手后视镜,余光撇到柳茹从门口急匆匆跑出来。
“好冷淡啊,都是约会过一次的人了,怎么对我说话还是不冷不热的呢?”
确定又是一堆废话,何金玉挂了电话把手机扔一边,目光盯着站在路口焦急的柳茹。她在打电话,不过对面似乎没人接,当场急得手足无措,眼神不停在四周搜寻。
最终目光定在他的库里南。
何金玉默默收回了视线。
如果现在有个缝隙,他会考虑钻进去藏起来,总之千万别让他再跟这家人更深一度扯上关系了。
不过天不遂人愿,车玻璃传来三声闷响让他躲不下去,不得不降下车窗。
柳茹抬起的手指还没放下去,当看到车窗后男人的相貌之后明显愣住了。
何金玉硬着头皮喊了声阿姨。
“我出门的时候没有开车,现在家里有点急事我赶不过去……”
她话没说完,眼神瞥向何金玉,何金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心里并不愿意跑这一趟。
于是,他先做起了自我介绍:“我们很久没见了,想来您应该没认出来我,我是何家的老二,何金玉。”
听了他的自我介绍,柳茹反而不再犹疑,甚至对他盈盈一笑:“真的是金玉呀,我刚才差点不敢认,不过既然是你我就放心了,我家就在旁边不远,今天就麻烦你捎阿姨一路,阿姨家里有点着急的事情要回去处理。”
何金玉:?
虽然他这一世及时止损,没再上演一场“强取豪夺”,但这会他在首都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去吧?
柳茹的态度……好奇怪。
不过没等他猜出来怎么一回事,路上,柳茹在车里对他说的话和喜爱的态度简直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现在的社会太势利,人心太浮躁,从前那种善良淳朴的风气真是一点也找不到了,但我没想到刚才一看见你就觉得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找到了。”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的天气不适合开车,你——”
何金玉接过话茬:“想老头子了,情绪上来了就来看看。”
柳茹点点头,“不过这还是太危险了,下次让霆琛跟着吧,也好照应你。”
“……我很少大雾天开车。”
而且周霆琛这个年纪,还没有驾照。
“你不用觉得麻烦,让霆琛多照顾你也好,这是他该做的。”柳茹说:“上次见你是阿姨对你有些误解,后来霆琛都跟我们解释了宫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何金玉转动方向盘的指尖暗暗收紧。
柳茹侧脸,眼神露出隐隐愧疚,“霆琛这孩子又莽又倔,竟然惹上了季彦松那种、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如果那天不是你及时赶到救下他,就不是简单挨一刀的事了,金玉啊,我们周家都欠你一个人情。”
何金玉紧张的神情因为她口中与真实情况完全颠倒的描述逐渐转为惊讶、乃至惊恐。
一脚刹车踩到底!
急促的刹车宛若鸟鸣划破耳膜,两人都被安全带勒回车座。
柳茹惊吓之余,疑惑地看向他。
“……到了,阿姨下车吧。”何金玉紧紧攥着方向盘,紧绷的动作有些僵硬。
柳茹却不肯了,也不着急办事,一把拉住他热情地把他往别墅里迎,何金玉跟她拉扯几次,拒绝的话全被一一堵回来。
眼下,纵使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何金玉也无法再拒绝长辈的邀请,被半拉半拽进了别墅。
“可惜最近霆琛忙,否则今天你们就碰上了。”柳茹放下包,去料理台第二个抽屉里拿出上好的茶叶。
何金玉头一回感到局促,听到周霆琛不在又立刻放松了不少。
柳茹原本想沏一壶凌云白毫,开盖的手蓦地一顿,又将茶叶放回去,转而伸向一旁的奶茶。
“幸好那天在医院碰到你了,否则我们还真不知道你默默帮了霆琛这么多。”很快,柳茹端着一杯粉红色的饮料放在他手边,挨着他坐下,牵来他的手放在膝盖轻轻拍了拍,“我听说后来季彦松又跑到首都伺机报复……你脖子的一刀是为霆琛挡下的吧?好孩子,委屈你了。”
说着,她心疼的眼神落在何金玉脖子那道浅显的划痕。
何金玉:“……”
“这些都是小周告诉您的?”
柳茹缓缓点头,“霆琛他说喜欢你,我们就对你……心里有了些偏见,那天医院的话是我和阿成气糊涂了,孩子你可千万不要当真啊。”
“没事的,毕竟糊涂了的不止你和叔叔。”
还有周霆琛这个混蛋,究竟都跟叔叔阿姨说了什么,竟然能把他塑造成这种……这种老好人的形象!
安顿好他,柳茹那边实在耽搁不了,急匆匆上了楼,走前还千万叮嘱他别走,等会一块吃饭之类的,生怕他偷跑了似的。
何金玉心虚地挠挠头。
待楼上彻底没了动静,何金玉立马掏出手机开机,凭借记忆按下周霆琛的号码,绿键还没按下,李明霄的电话见缝插针地跳出来。
“你最好有事。”
“啊有事有事。”
那边传来李明霄愉悦的声音:“我新设计的机车服到了,你快看看好不好看!”
何金玉皱眉,拿开耳边的手机看了一眼通话页面。
“你脑子被狗吃了是不是?李明霄我警告你,再给我电话轰炸或者信息轰炸问我一些脑残的问题,我他妈不把你李家翻个底朝天我跟你姓!艹!”
何金玉脾气上来,骂完抬手把手机朝地板一摔!
脆弱的手机瞬间碎出蛛网状的裂痕,噼里啪啦一路弹到楼梯角,在一双深褐色皮鞋旁停下。
实木手杖重重砸在地板,上了年纪的周老爷子头发花白,脸颊两侧稀松的皮肉下坠,形成两道沧桑的沟壑。
看向何金玉的眼神仿佛雨前低沉的乌云,充满阴沉的威压。
周老爷子跟何金玉的爷爷是宿仇,一个文官一个武将,年轻的时候就摩擦不断,明争暗斗几十年,等老了退休了更是连表面关系都不维和,见面就掐架,一直到老爷子死了这场充满硝烟的战争才算停止。
而何家一众后辈里,何金玉是最像他爷爷的那个,一举一动都像极了老爷子生前,因此周老爷子才是最不待见何金玉的那个。
即便已经把厌恶写明面上了,何金玉也得恭恭敬敬问好。
周老爷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霆琛那点招数也就骗骗这两个没脑子的了,可却骗不过我老头子。”
何金玉一听,内心大喜:“那晚辈就不叨扰了。”
正脚底抹油准备开溜,周老爷子气的手杖在地板直砸,“你给我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周老爷子威风了一辈子,发起火来也不是盖的,何金玉生生被他喝停。
“好啊你小子,我还看不出你有这身本事!你家老爷子一介莽夫,更是把你教的无法无天、德才俱损!我不管你在首都摆的什么威风架子,也不管你们小辈的爱恨情仇,但是你跟霆琛我觉不同意!从今以后你都不能再联系霆琛,也不准跟他见面!我绝不会让我孙子毁到你这种人手里!”
原本听到他的话何金玉该开心才是,只是听到对他家老爷子的评价,何金玉眉心狠狠拧紧。
他强压着怒火转身,嘴角咧起个笑,“老爷子,您是拿周霆琛没办法了才会来威胁我的吧?他现在喜欢我喜欢到什么程度,您不知道吗?我俩之间是谁的问题,您也不知道?”
“你!你胡说八道!”
气的周老爷子的手杖又开始敲。
看样子被他说对了。
何金玉敛了笑意,嘴角一点点沉下来:“我家老爷子把我教的很好,我何金玉凤毛麟角,万中无一,本事大到整个首都城谁不知道?我想老爷子您应该是年纪大了糊涂了,明明是您先胡说八道的。”
周老爷子一听,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胸口当场仰过去,吓得一群佣人围上来把人扶到沙发坐着。
场面一片混乱。
何金玉心想这顿饭是吃不了了,趁着佣人手忙脚乱的时候一溜烟开车跑了。
上一世第一次去周家抢了人家的儿子,这一世又差点没把周老爷子送走,好好的周家被他搅得鸡飞狗跳,何金玉自诩是没脸面再见周家人了。
所以躲在公司一连好几天,生怕被人找上门来算账。
果然不出所料,第三天中午他就收到了柳茹送来的东西——花盒。
附赠一张崭新的卡片:路过花店觉得好看,就送来给你也瞧瞧。
木盒中附着浅色雪梨纸,衬得花朵洁白无瑕,经阳光一照,娇柔的花瓣泛出细碎的水光,像个缩小版的花圃。
何金玉端到眼前端详,绑在丝绒盒外边的花蕾丝带和芬香清爽的味道一齐扫过他的鼻尖。
“真是周夫人送来的?”
小桃点头,“亲自送的。”
“没说什么?”
“说了,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她想和您一块逛街。”
“……”何金玉放下花盒。
上一世的柳茹眉眼与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谨慎与胆怯,和现在温婉大方的柳茹天差地别,想来当年周家一夜破产,确实给他们一家人带来了毁灭性的冲击,所以那个时候周霆琛才会如此痛恨他吧。
何金玉摸着鲜艳精致的花盒,心中氤氲出钻心难言的滋味-
清晨的雾霭散曲,金光千丝万缕穿透云层,普照在这座被冰冻了一夜的都市。
何金玉在传媒公司里坐镇了几天,解决了人员重组问题就匆匆回了何光。
刚一下车,大衣还没来得及穿,振聋发聩的发动机嗡鸣声由远及近,烈焰的火红残影一闪而过,特意转了一圈横停他面前。
李明霄脚蹬赛车靴支在地面,另一条腿跨下来,色泽深沉的皮衣在阳光下透着油亮的光泽,附身贴着李明霄宽肩窄腰的身材最大程度凸显其凌厉肃杀的花纹。
李明霄摘了头盔卡在杜卡迪后视镜,随手拨了拨蓬松的头发,扭头朝他露出一个朝气蓬勃的笑容。
“好久不见呐~”
他微微弯腰贴近何金玉,那股温热的香味瞬间扑来,是一种很独特的男士香水味,他用气音道:“小美人,长这么漂亮?陪哥哥吃顿饭、约个会怎么样?”
“……”何金玉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秒钟也没犹豫抬手抡了他一拳!
李明霄整张脸被打侧过去,颧骨明显肿了一块,破裂的皮肤不断渗出鲜血。
这一拳,打的极狠。
“小何总,好歹合作这么久了,打我是一点也不留情啊。”
何金玉瞥他,“要不是因为有合作,我早把你从35楼扔出去了!”
他甩了甩手,扭头从反方向离开。
李明霄摸着麻木的半张脸,不服气似的“啧”了一声,“我今天来找你确实有事,昨晚周霆琛被扣在医院,是裴宇亲自带队抓的人,现在人已经被关警局里了,马上要被枪.毙了,你管不管!”
大步流星的步伐忽地顿步,何金玉犹豫两秒,转身折回去。
他神情凝重,将人一把拽过来,语气显然不想开玩笑,“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被扣在医院?周霆琛是什么身份,谁来都能随便扣下?”
李明霄挑眉:“你很担心他的样子?”
“说话!”
何金玉怒目厉喝,显然已经有发火的架势。
李明霄不爽地别开脸,道:“周霆琛最近一直在找李韩扬的下落。昨晚他刚离开医院,后脚李韩扬就中毒了,要不是护士查房及时发现李韩扬估计已经中毒身亡了。所以安保第一时间拦停周霆琛的车,人是凌晨被警方带走的,现在报立案的条子估计已经批下来了,要是不能在审判前替他翻案,他八成真的会被枪.毙。”
“什么……”
何金玉松开他,胸口一片起伏,他几乎以最快的速度思考这件事的发生。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忙问:“李韩扬现在怎么样?”
李明霄:“昨天刚苏醒,一针毒针打下去又昏迷了。”
“还有呢?”
李明霄双手摊开,耸耸肩,“我就知道这些,一大早忙着赶过来告诉你,哎呦~我手都快疼死了你也不赶紧心疼心疼我。”
“……我知道了。”
何金玉紧紧抓着大衣,目光如炬,转身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他了解周霆琛的为人,虽然偶尔犯浑,但在人命关天的大事上他绝不会胡来,尤其是跑到医院给人下毒这种蠢事!
周霆琛明显是被人下了套。
这种时候就算自己再不想管也不得不管了。
刚才在听到李明霄的第一句话其实就隐隐猜出,周霆琛四处调查李韩扬极大可能是因为他。
至于原因,还不清楚。
第56章
何金玉没急着去警局,而是先回到何光让小理去打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现在心急解决不了问题,他即便强行把人带出来也洗清不了周霆琛的嫌疑,所以只能等。
天气晴朗,昼光亮白如雪,落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而此刻,何金玉只觉得刺眼。
他依旧端坐办公室,手边堆积三摞手臂高的公务,有几个要紧的他先挑出来签字送走,剩下的被他扔到一旁堆得杂乱无章。
“咔吧”一声脆响,他扣上笔帽扔一边,深沉的目光也愈发凝重起来。
他宛若一座冷峻的雕塑岿然不动,整个办公司仿佛都被按下暂停键,唯有挂壁时钟一帧一卡地跳动。
滴答、滴答、滴答、
沉寂的气氛被推开的门板打破。
小理大步走进来,衣角翻飞,硬朗的五官绷紧,俨然不像有好消息的模样。
“何总,上次传出有关李韩扬的消息是在车祸那天,自此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现况如何。昨天晚上八点半,周少收到了一则匿名短信,对方只留下了看押李韩扬的医院的地址,随后,周少驱车赶往,在当晚十点四十分抵达医院,剩下的……就不知道了,警方那边消息锁死了,我们能查到的不多。”
事发突然,且被谋杀的不是普通人,为避免引起社会舆论,警方会在水落石出前封锁消息。
何金玉心中不禁思索,这回竟然没有走漏一丁点风声,往常多少都会漏出来点线索。
他心中隐隐感到不妙,但仍面沉如水,从现有的证据中抽丝剥茧找出漏洞:“小理,如果是你,你会相信这条无凭无据的短信吗?”
“不会。”
何金玉:“所以这件事情很奇怪。你有没有查到李韩扬中的是什么毒?”
小理从公文包里抽出照片递给他,照片像素模糊的像素堆积在一起的斑驳色块,但依稀能辨别出是是一个医用垃圾桶。
小理指向一角:“这是被发现丢弃在现场的注射剂,不出意外的话应该留有周少的指纹,所以警方没有理由把人扣下。我费尽手段才拿到这张照片,至于中的什么毒……只知道是著名的一种神经毒剂——V系列。”
一听到这个何金玉再也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备车,我要见裴宇!你去申请进看守所探望的事。”
“好的。”-
首都夜晚,华灯初上。
自黑色天穹落下细微的雨点模糊了首都城奢靡的夜景,一辆黑色库里南宛若丛林中健壮的猛虎从跨江大桥呼啸而过。
风吹雨斜倾大地,黑色豪车越开越快,顶风疾驰,直冲市中心!
裴宇一脚跳下警车,只听到发动机虎啸般的轰鸣,下一秒,直接被库里南霸道别停。
豪车斜横警局门口,
被雨淋的发亮的车玻璃缓缓落下,何金玉昳丽的脸散发比冬夜还要刺骨的寒意。
他冷声道:“外面不方便,上车说。”
“你谁啊这么猖狂,敢在警局这么开车你——”
裴宇伸手挡在上前理论的副队前,俩人递了个眼神。副队不服气地瞪了何金玉一眼,撇嘴招呼身后的警员离开。
车离开警局,缓缓开到一处无人的街道。
熄了火,何金玉直接开门见山:“都是多少年的兄弟了,今天事急我不跟你寒暄。裴宇,你年少有为,15岁就被警校选中,到现在坐上大队长的位置破获了不知道多少起离奇案件,你比我有经验,我不相信你觉得周霆琛是凶手。”
裴宇似乎早就猜到他的来意,“何哥,我们破案是讲究实质性证据的。凶器残留有机磷酸酯类化合物,也就是Amiton,这种毒药可通过气体或与水混溶通过注射剂注入人体,现场空气经检测没有异常,只有垃圾桶里的那支残留周霆琛指纹的注射剂。”
“哪有你们这么判案的!”
何金玉声音发厉,他不懂什么毒不毒,但这种典型的毒类他也有所耳闻:“GV这种毒性强可合成的在97年就被CWC禁止了,周霆琛再手眼通天能得到这些毒药,那也得通过不少黑色渠道,他才十八岁能做到这种程度?你们查了吗?杀机呢?现场的监控呢?这么多疑点不去查你们抓他干什么?”
裴宇轻笑,似乎不为所动:“所以他现在只暂时当做嫌疑人看押起来,我们分局刑警大队奉命调查谋杀案,一切有嫌疑的人我们都不会放过。”
何金玉一拳砸在方向盘,西装裹着的身体剧烈起伏,竭力忍耐心中怒火。
“何哥,我现在肩扛重任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能单独跟你在车上聊这么久已经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了。”
“滚……”
何金玉没有回头看他。
裴宇抿嘴,眼神有些踟蹰,末了,他警惕地观察四周,身体前倾压低了嗓音:“周霆琛进出病房的那段监控被覆盖,这是最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何哥,你先想想周少最近是不是的罪过什么人。”
有些话点到即止,裴宇再继续往下说就是话多了,他推开车门跳下去,又恢复刚才的疏离。
申请探望的报告很快被批准。
何金玉动用了点人脉,所以能直接跟人见面,警员打开门让他进去,“你们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期间我会在外面全程监听。”
说完甩上门。
何金玉转过身,迎面被抱了个满怀。周霆琛紧紧把他勒在怀里,下巴搁在他肩膀,灼热的吐息悉数洒在耳垂。
他怔愣一瞬,才抬手推人。
“放手。”
也不知道这小子被关了一天哪来的力气,任他怎么都推不开。
“金玉,你果然来见我了,你果然……心里还是有我的!”他的耳边响起起周霆琛雀跃的声音,沙哑的嗓音震得他耳蜗酥麻。
周霆琛又收紧了力气,贪恋地几乎将他勒入血骨、融为一体:“你心里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难自抑的欣喜,那种发自内心的情绪几乎控制不住爆发,何金玉从他细微的颤抖中感到他内心的汹涌澎湃。
只是他不知道这种激动究竟是欣喜还是若狂。
“什么逻辑?我来看你就是喜欢你?那我天天处理公务不得跟文件求婚了?”
周霆琛力气松了一些,悻悻地看着他:“那你来是因为?”
“因为你闯祸了,闯了大祸!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被安了个谋杀的罪名?”
周霆琛:“我没有做。”
“我知道你没做,我也相信你不会干这种事,裴宇他们也在调查,可结果怎么样我说了算吗?万一真给你定罪了我能左右得了吗?那个人给你设局就是为了困住你,你一旦进来,外面发生了什么都和你没关系,到时候他再给你安几个罪名你就等着蹲大牢吧!”
何金玉推不开,抬手锤了他一下泄愤。
周霆琛一把抓住他的手,握在手里。俩人就这样松开了点距离。
他道:“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的分寸!起开!”
看他一脸泰然自若,何金玉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甩开他。
周霆琛眨眼,嘴角翕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没必要管我的。”
“闭嘴!”
不知道为什么,何金玉的情绪开始变得异常,他开始陷入慌乱,焦急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使劲喘出几口气,眼睛扑簌簌睁开,心里像是下定了决心:“周霆琛,我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我想结束这段关系,不代表我就能心安理得的看着你被人诬陷、面临牢狱之灾,毕竟结束感情的方式有很多种。今天我来任你怎么理解,是出于所谓的正义感也好、你当过我何金玉的前男友也好,我都会带你出去的。”
“……”
周霆琛没有说话,只默默注视了他一会,眼圈慢慢红了,鲜红的颜色衬得他苍白的脸色有几分的憔悴。
何金玉自己都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无奈叹气,“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他的声音没有刚才激烈,平缓的声音似涓涓细流淌过心头,顺着经络流向四肢百骸,周霆琛动了动泛起暖意的指尖,连同眼中那点颤抖的偏执也被一掬暖流浇熄。
他早该想到何金玉会掺手这件事,这个人从来不会丢下他,当初不正是这样他才会爱上这个人吗?
不仅是这些,曾经种种被他耿耿于怀的怨恨,他也早该明白的。
他恨何金玉抛弃他、说何金玉欠他,可是当初是何金玉平白无故说分手的吗?是何金玉出轨了故淼吗?是何金玉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整天跟他闹吗?是何金玉活够了非要一把火点了自己吗?
不,不是的。何金玉这样高傲坚强的人从来没想过抛下身边的人。
即便这一世故淼不认识他,他也会默默为他铺平大学四年的路;何不凡那么残忍的毁了他毕生的心血,他重生后也可以不计前嫌为赵小芸搜集能救命的肾源;面对从没爱过他的何奕和宿凤也没有闹着断绝关系不相往来,反而每次都收敛脾气跟他们扮演一家人……
还有郎庄和他,何金玉最恨的两个男人,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
甚至在他被陷害的时候想方设法要带他出去。
试问天底下的人能有几个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何金玉从来不是他心中那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何大少’,他明明那样委曲求全、明明把说不完的苦打碎了往肚子里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其实恨来恨去,他只恨何金玉不那么爱他了-
惨白的弯月悬挂天穹,稀疏的星光黯淡。
下过雨后的冬夜弥漫着刮骨疼的寒气。
何金玉出了门口,立马摸出烟盒点了跟烟。
刚才周霆琛把事情的原委跟他简单描述了一通。
其实那天他收到的短信不是匿名,而是李明霄发来的。
他想搜集郎庄的罪证,于是开始着手调查李韩扬,试图从他手里挖掘出有用的线索,但这一世他的事情太多,他需要一个‘忠诚’的帮手——李明霄。
在除去对何金玉的感情后,他们起码在这件事上是统一战线的,所以两人暗地里联手。
得到确切地址他立刻驱车赶往医院,跨进门他就明显察觉到病房处处透着诡异,当他反应过来想逃离已经来不及了,在离门口二百米的地方被乌泱泱一群私保扣下。
接着就是李韩扬中毒、警方在医疗垃圾桶里找到布满指纹的凶器以及被莫名覆盖的监控。
一件接着一件,几乎要把这个罪名钉死在周霆琛身上。
也或许是太心急的缘故,粗糙的手段明眼人一眼看破,所以周霆琛吃个哑巴亏,被暂时羁押在这里等待真相水落石出。
何金玉心中烦躁,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后面一定还会有圈套等着他们。
裴宇后脚跟出来,已经换上了常服,他关心的上前问道:“何哥,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得先去一趟周家。”
两人说着,长街上传来一连串警笛声。裴宇掸了掸衣服,无声的跟他拉开了点距离。
一队警车鱼贯而入,风风火火停了一满排,穿着与县队有着细微不同的警服的人乌泱泱下车,迅速包围了警局门口。
为首的是个高大的男人,皮肤呈古铜色,非常健壮。眼神傲然地扫过他们俩,“小裴啊,我听说你这两天不眠不休的查案,辛苦你了。上头已经批准给你放个一周小长假,你去休息,这里交给我就成。”
“沈副队?这、不用了,这个案件我已经有了眉目,在局长下达的时间段里我肯定——”
“裴宇!”沈副队喝了一声。
是提醒,也是警告。
裴宇出门前就接到上头下达的市支队接手此案的命令,他面前的男人正是市局里派来接手案件的支副队长,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裴宇顶多不忿了两句便不再说什么了。
解决了他,沈副队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挪到了何金玉身上。
何金玉眼眸微眯,语气有些微妙:“沈副队好大的官威啊。”
“你误会了,秉公执法、秉公办案,还请你配合,我们也不想闹得太麻烦。”沈副队微微弯腰,在夜色中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向他聚拢。
他压低声音,以一种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调道:“要是在这闹,我们会很难办的,毕竟领导发话了,对你不能打不能骂,不然到时候两边都难看……”
何金玉感到他的压迫感与敌意,拧眉道:“你还想审我?”
“关于刘长伟之死疑点重重,据说他死前你曾派人频繁跟踪调查,我们合理怀疑他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不仅是你,包括周霆琛都是在案重点嫌疑人。”
何金玉脸色微变。
看来他猜对了,这回不仅仅是冲着周霆琛,也是冲他来的。
他脸色发冷,却不说话。
欣赏于他的识时务,沈副队嘴角勾起,抬手手指一点,身后立刻窜出两名警员摁着何金玉,把人重新带回了警局。
沈副队心情颇好,嘴里哼着轻快的小调,带人绕过裴宇进去——
作者有话说:真没想到在这种日子赶上这个剧情【挠头】,那就祝看守所的二位七夕快乐吧[托腮]
第57章
审讯室照出惨白的光线,一阵钢铁冰冷的碰撞声,何金玉双手被固定锁铐在审讯椅,两个审讯员一前一后进来,落座他面前的审讯桌。
为了攻克嫌疑人心理防线,审讯室静的落针可闻,高精尖摄像头无死角嵌入,紧锣密鼓地挖掘嫌犯的一言一行。
“三个月前,你派人频繁在刘长伟家附近踩点,其行为已经严重干扰他的日常生活,仅一周后他在工地失足坠死。”审讯官拍下一沓照片,老神在在道:“现在交代了还有机会,不然出了这个门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审讯惯用的手段,何金玉见多了,他仰身后靠,脚腕和腹部都被束缚,精巧的五官仍舒缓出比他们更悠然的神情。
“我派人去那块地做考察工作碰巧路过他家几次,刘长伟这个人黄.赌.毒三样占俩早欠了一屁股债,而且他坠楼那天可是有监控的,是他自己不小心失足死亡,若非要说是因为欠债心虚影响导致的,那你们应该去抓讨债的,抓我一个盖房子的算什么事?”
“是考察工地还是考察人?刘长伟的人际关系、每日行动路线,什么地方经常去你可都一清二楚啊,你还接着狡辩?”
“小警官,我怎么觉得是你在引导呢?我的人根本没有所谓的‘严重干扰’,刘长伟自己欠钱心虚我也管不着吧?只是正常进行市场调研,在新项目实施前的固定流程而已。”
“你确定?”
“……”
两方唇枪舌剑、刀光剑影。毕竟审讯就是双方在不清楚对方究竟掌握了多少证据的前提下进行的一场没有硝烟的搏杀。
明显双方都不是省油的灯,也算是棋逢对手,盘问一直持续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审讯室外,沈副队环胸,站在单向玻璃前如山般岿然不动。
一夜未合的眼底冒出圈乌青,泛红的眼底也染上了些许燥意。他抬手摘掉耳朵里的接收器,指腹按在眉心轻轻揉捏。
“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了,您看要不……”中队抬头,询问他的意思。
沈副队不答反问:“几点了?”
“再过十分钟就到六点了。”
六点。
沈副队算了算时间,声音有些疲惫:“再关两个小时,等上头的人醒了就送走。”
“是!”
得到通知,审讯室里的两个人找了个借口让何金玉留下就走了。审讯室外只留了零星两个看守,其余人一夜未眠,各自在办公室找了个角落合衣小憩。
他们尚且能蜷缩取暖,何金玉可就遭罪了,跟他们推拉撤锯整晚一口水没喝,手、脚和腰都被绑死,喊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只能靠着冰凉的审讯椅凑合眯一会。
靠在硬的跟石头似的椅子上不好受,被固定的手脚早就被冬夜的寒潮冻得透凉。
他的潜意识昏昏沉沉、虚虚实实,宛若没了根的浮萍随着海面起伏。
这种沉浮和寒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胸口忽地压上一件温热的毯子。他下意识要睁眼,可困乏的睡意缠得他疲惫不堪,干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何金玉被推醒。
几名警员围着他,手上的镣铐和身上的绑带都被解开,身上覆盖取暖的东西也不见了,他被两个人架起,闪着寒光的手铐又重新回到手腕。
沈副队站在外围,摁着警服外套的拉链一划而上,“带走。”
一行人七拐八绕,何金玉一脚跨出后门顿觉不对,因为在不远处除了停放的警车,还多了几辆黑色的豪车。
他刚出来,何不凡和那晚的青年立刻围上来,青年年纪尚小,直率热血的年纪只狠狠地瞪着沈副队,何不凡伸手,把他揽到身后。
“沈副队,累了一晚大家都辛苦了,如果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们随时开口,我们也希望案件尽快告破,还受害者和无辜的人一个清白。”
何不凡说着,话锋一转:“只是——不知道金玉犯了什么错,还需要转移审讯?”
质问的话贴到了沈副队脸上。
他眸色锐利如刃觑向远处黑色辉腾,车玻璃后,裴宇坐在主驾驶室挠了挠后脑,内心发虚。
“目前没有能证明他清白的铁证,我已向检院递交卷宗提请延长羁押时限,为了避免两名嫌疑人串供,所以分开羁押。”
沈副队掸掉领口不存在的灰尘,回答时微微侧身,肩头倾斜下的阴影遮住了肩膀雪白的警徽。
何不凡欲张嘴反驳,但对上沈副队那张态度冷硬、不容置喙的脸,以及周围六七名警员,心中的无力感油然而生。他没有办法,只能告诉何金玉父母安好,周家人也晓得这件事,各方都在想办法。
刚寒暄几句沈副队就耐心告罄,挥手把人带走。一行人纷纷上了警车,何金玉刚一脚踩进去,便被一头撞得差点整个摔下去。
青年整个人跟抹了胶水似的黏在他身上,嘴里哭吼:“哥——你们放开我哥!检院的条子都没批下来你们就抓人,哪有你们这样的啊!你们欺负人——”
事发突然,警员迅速包围七手八脚的试图掰开他。
“方堂,我警告你别胡来,赶紧回家去!”
“我不!他们不放开你我就不松手——”
方堂在警局门口又哭又闹,偏偏这人又是跟何金玉沾亲带故的,秉持文明办案、适量考虑并安抚家属情绪的原则下,他们围成一团却没一人能把这个八爪鱼拉开。
众人手忙脚乱之中,何金玉忽觉口袋被塞了个冰凉的硬物,他低头,立刻与方堂对上视线。
两方人纠缠了好大会,方堂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被何不凡塞进车里,沈副队这才能带人离开。
车窗两侧的风景迅速后退消失在长街尾端,何金玉坐在一侧,飘逸的风景在他眼底只留下残影。
他似乎在看风景。
路程后半段,沈副队拿出一个黑色眼罩给他带上,蒙着视线被送到了“关押”的地方。
“你们办案还搞这么神秘啊?”
没人回答他。
等手腕的铁拷被摘下,他立马掀了眼罩扭头,那扇精工雕纹厚重的大门从内缓缓朝里推进,直至严丝合缝的关闭,挡住了落在他脸上的最后一丝阳光。
“金玉。”
他转身,闻声望去,郎庄曲起一条腿坐在吧台,一身西装三件套勒出完美劲瘦的腰身,外套被随手挂在椅背,领口敞开两颗。
郎庄盯着杯里猩红荡漾的水波,嘴角扯起:“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原本是打算说的,不过看见你也就没必要废话了。”
警局、医院乃至检院都能被动用,把他和周霆琛像遛狗似的这么转了一圈,这个手眼通天的人若是郎庄,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除了他也没第二个。
何金玉摁着发痛的手腕打量着这栋三层复式别墅。
郎庄敛了视线,放下酒杯,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型医药箱,拎着箱子把人摁坐在沙发。
他看着何金玉又冷又木的表情,伸手,“把手给我。”
何金玉没理他,绕过他的手自己打开医药箱找出红花油,倒在掌心摩擦生热覆在青紫的手腕,全程没有分给郎庄一个眼神。
他的手机、钱包等一切随身东西都在审讯前被收走,玩不了手机也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他并没有作出着急的姿态,渴了自己倒水喝,无聊了就躺在沙发看电视。
他就像是当做这个人是一团可以摸得到的空气,问什么都什么也不回答,也什么都不看,甚至不关心什么时候能出去。
两个人就这么在封闭的别墅里无声的僵持了一下午。
临近晚饭,那扇Biffar才再次被推开,管家带着佣人在餐厅忙碌布菜,何金玉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郎庄从楼梯下来,手里拎着一小沓陈旧的曲谱,边缘磨损但没有明显泛黄,显然是被抱在手里繁复翻阅过的。
“吃饭了。”
他略过何金玉甩下一句。
何金玉就起身跟上去。
餐厅里,郎庄已经在等着他,一手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何金玉瞥眼选择另一侧落座,也不看他,自己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
郎庄深深呼吸,就着拉开的椅子坐下,“你打算跟我冷战到什么时候?”
然而回应他的仍是何金玉的沉默。
头顶镶满水晶的流苏吊灯亮着靡费橙黄的光亮,给何金玉身上打了一圈暖光。
他没有一丁点瑕疵的皮肤又白又细,五官立挺却不深邃,吃菜只咬一小口先尝味,觉得好吃才会放心咬下去,浅红的嘴唇很快被食物逼出深红色。看着他吃饭,郎庄微微眯起眼睛,端起水杯抿了一小口。
喉结上下滑动,他道:“沉默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可以试着向我提要求,我会考虑要不要同意。”
何金玉抽出纸巾擦嘴,头也不抬,“只有一个。”
郎庄挑眉。
何金玉:“咱俩这回就算彻底掰了,以后你离我远点,有多远滚多远,再也别让我看见你!”
他起身,把擦嘴的纸巾团吧团吧扔进纸篓就出门了,还没走多远,忽地后脖颈吃痛,他整个人被一股强力掀翻!
“咚”!
一声惊响,何金玉被摁在玻璃门,摔的眼冒金星。
“你大爷的……”
何金玉抵骂了一句,甩走模糊的视线,郎庄那张脸氤氲出愠怒、却隐忍不发。
可肩膀传来的似要将骨头捏碎的痛意让何金玉清晰感觉到,眼前的男人究竟有多愤怒。
“怎么?终于装不下去了,开始跟我撕破脸了是吧?”何金玉头抵着玻璃,一脸不屑地看着他。
郎庄钳着他的手腕抵在头顶,另一只手松开肩膀,虎口扣着何金玉的下巴,掰正他的脸。
“何金玉,这段时间你还没跟我闹够是吗?嗯?如果我哪里做错了,我道歉,我改正,你为什么不理我?”他拇指在滑腻的皮肤摩挲着,捎带他的声音也变得干哑起来:
“还有那个周霆琛,告诉我他是怎么做到短短几个月就能让你喜欢上他的?金玉,我不喜欢这么冷漠的你,你变得好奇怪。”
“你现在没有做错什么。”
郎庄敏锐捕捉到重点,“那就是以后?”
他垂下头,漆黑的眼眸转动,何金玉的这句话给他引导到了一条附着薄雾的森林,他很快从那些困惑的问题中抽丝剥茧发现端倪,宛若无形中伸出大手挥散迷雾,露出一条清晰顺畅的道路。
他抬起头,说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猜测:“深城的项目不是巧合对吗?你早知道会有泥石流,故淼也并非不认识你,只是‘现在’的故淼还不认识你……未来,未来的故淼认识你!未来的你知道深城会突发灾害!你,不是‘现在’的何金玉,是不是!”
何金玉又沉默了。
郎庄不可置信的松开手,踉跄了两步撞倒了门口的架子,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他的猜测都是对的。
这些天来,何金玉所有怪异的举动和突然的转性都有了最合理也是最不合理的解释!
原来他没有做错,何金玉也没有生他的气,他们仍是最亲密、最要好的朋友,是眼前的这个……来自未来的何金玉讨厌他而已。
他这会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他的脸色苍白异常,漆黑的眼眸被垂落的眼皮遮掩了那抹悲伤的神色,伸手,扶墙,弯腰,他无法抬头去接受眼前的一切。
两个人都没说话,气氛霎时陷入迷惘的阒寂。
何金玉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毕竟这事太过玄幻,论谁一时半会也无法接受。
所以,他难得的放软了语气:“郎庄,这里最多能关我两天,周霆琛的罪你也定不了,还有别再给我发一些骚扰短信了,没用的。”
末了,他又补充道:“别再折腾了,也别再让我恨你。
第58章
郎庄微愣,眼眶瞬间红了,露出些许茫然。
“你骗我的吧?骗我……”
他嘴里呢喃着后退,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推开何金玉逃也似的跑出餐厅,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别墅。
何金玉头抵着玻璃门,站了一会,管家带着佣人陆陆续续进来,机械似的收拾满屋狼藉。
他踢开了脚下的碎玻璃,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偌大的别墅数不清的房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只有靠近书房的那间没有锁。
何金玉进去彻底关门,留了一条缝隙,通过狭隘的视线观察着楼下佣人的行动。
这群人木着脸,除了走路的头也不抬,呆板的像是被下了指令的机器人,除去三餐布置与定时打扫,他们一般不会踏足别墅内。
稍等了一会,这群人收拾完餐厅后就按序离开,后续如他猜测,再也没进来过。
何金玉推开门出来,认真打量大平层别墅的内设,只有二层有卧室,且房门各个紧闭,除去一楼剩下的就是一些棋牌室、茶话室或太阳房之类的……
关门前,他又瞥了眼紧闭的书房。
郎庄白天要在书房办公,重要的文件肯定在里面,说不准能找到医院那晚被删掉的监控。
只是目前最棘手的是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身上的东西全被警察收走了,东西就算拿到也带不出去。
何金玉下意识摸兜掏烟,却摸出来一个娇小的智能手表。
合着方堂那小子白天闹了一通就为了给他塞了个这?
他神情复杂,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拇指划过屏幕,镶钻的表盘转动彩条,登时亮了,缩小版图标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何金玉无措地挠挠头,走到拱形窗台旁的沙发坐下,像七老八十老眼昏花的老头老太太似的在屏幕上戳来戳去。
废了大半个晚上他才拨出去第一通电话——他要去书房拿点东西出来。
不管能拿到什么,来都来了,他总不能被白关两天空手回去,而且,他们和郎庄的信息严重不对等,想要摸清来龙去脉他也得必须去一趟书房了。
再关上手表,何金玉已经困得倒头就睡。
两个晚上没睡好觉,他这晚睡得很沉,一直到窗外的天蒙蒙亮,意识迷糊间觉得身体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上,他挣扎着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次日清晨,早风吹动窗边风铃,怎么也进不来的铃铛砸在玻璃叮当响。
何金玉被吵醒,伸手从被窝里爬出来,可腰腹一动立马察觉不对劲了,他肚子多了一只手!
于是想也没想,曲腿一脚踢下去!
郎庄摇摇晃晃带着被子爬起来,昨晚的衣服揉皱散着酒味,他抬起眼,眼底布满血丝,苍白的脸色尽显憔悴。
何金玉抬手闻到身上被沾上的酒臭味,臭讲究的毛病立马炸开了花,“你没地儿住了,别墅不够大装不下你是吧!跑他妈我这来流浪来了?”
他一脚踢开掉落的枕头,扣着睡衣带子绕开床尾,郎庄甩了甩脑袋,脚步昏沉的跟上他,伸手环腰,整个人都贴在他背后。
“金玉,我不管你是哪个金玉,我郎庄都爱你……我爱你一辈子,永远爱你,我只要你一个人。”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撕开的旧布:“对不起,我真的太喜欢你了。我实在接受不了你身边不断出现新的朋友和恋人,你跟他们稍微亲密一点我就忍不住嫉妒,我太嫉妒了……李明霄、故淼、周霆琛,形形色色的人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占据你,他们好像都比我重要,如果你能喜欢他们为什么不能考虑我呢?”
环在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你爱我吧,金玉你爱我好不好?我不想再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郎庄低头,嗅着何金玉颈间的香气,亲昵地轻轻蹭。
“郎庄。”
听见何金玉喊他,他心里软得不像话,任由何金玉慢慢推开他的手,转过身正对他。
郎庄惺忪的眼皮还未抬起,利落的巴掌已经扇得他侧过头。
被打的脸颊火辣辣泛痛,郎庄茫然地看过去,紧接着迎面挨了一记猛拳!
这两下打得他头晕眼花,趔趄几步扶着屏风,大脑嗡嗡作响。
何金玉扭动手腕,睨他:“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人?你一句喜欢我值几个钱啊,就想着跟我一笔勾销?放屁!我念着旧情不跟你计较,以后当个陌生人咱俩屁事没有,但你别太过分了。”
何金玉扭头,浴室门“嘭”地被甩上-
何金玉早上没下去吃饭,管家来催了两三次,烦的他抄东西就摔才不去打扰。
得知这事的郎庄没说什么只让他下去。
房间内。
何金玉半躺在矮脚沙发,手里掐着路易威登随着思绪左右甩。半晌起身,把手表揣兜里,径直冲进衣帽间。
约莫五分钟。
他跻着拖鞋从旋转楼梯风风火火下来,走到在沙发办公的郎庄面前,一股脑的把衣服砸他身上。
“这都什么破烂东西拿来给我穿?我不喜欢,现在开门我自己出去买!”
郎庄推开挡在电脑的裤脚,颧骨的砸伤已经抹了药,另一侧脸还有几个粉色的浅印子没消下去。
他抬头温和道:“金玉,你觉得我会放你出去吗?”
又像昨天那样当做无事发生一样和他相处,目光纯真清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何金玉在无理取闹。
“你把我关在这其实是为了折磨我吧?前天让人假模假样审我一晚上,觉都没睡把我送这关起来,让你整天对我发神经,我现在出去买两件像样的衣服也不行?”
郎庄悠悠合上电脑,表情依旧:“不行。”
何金玉气的眼睛都快冒烟了,扭头绕过半隔断夹绢屏风后面坐下,随手按了个频道就不理他了。
郎庄知道,这是真生他气了,他眨眨眼,把电脑放在一旁,掂起两件衣服认真打量了一番。
这些明明是他精挑细选觉得适合何金玉的新款。
他放下衣服,走到屏风后坐下。
何金玉瞥了一眼,往旁边挪,手肘支着靠手,支颐盯着电视屏幕跳动的字画。
郎庄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他这样,伸出去的手也在半道缩回来。
他语气讪然:“我让他们把店里所有的衣服搬进来让你挑好不好?或者你想要什么样的直接告诉我,我绝对给你买来,国内没有就派私机空运,私人订制的我就让设计师来给你亲手复刻,你别不说话,我什么都答应你。”
何金玉抬眼,转头看他。
郎庄读懂他的意味,嘴角僵在脸上,“我能留你的时间不多,金玉,就当是为我着想,你不能离开大门一步。”
何金玉疲惫地闭上眼睛,又把头转回去。
郎庄心里一紧,下意识去抓他的手。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电话突然响了,郎庄不耐烦地低头拿手机,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表情瞬间变得难堪。
“有事叫管家。”
他扔下一句话接起电话匆匆离开。
是他父亲打来的,说今天和缙行行长会面洽谈,正好他女儿也在让他去跟人见见。说白了,就是专门给他组了个相亲局。
郎庄挂断电弧,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助理:“郎总,现在就去先生那还是——”
郎庄转头看了眼别墅,抬手招来管家,“去找两个化妆好的,帮我遮住脸上的伤,绝不能被我父亲看出来。”
管家放下手里的风铃,微微欠身:“好的少爷。”-
这一趟出去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暗,空旷的郊区公路零星亮起几站微弱的路灯,郎庄也没回来。
管家:“少爷被先生临时叫走,今天估计不会回来了,小何少早点休息。”
“不回来了?”
“对,据说是去相亲。”
“……”何金玉目光有些怪异,管家只是笑笑:“我家少爷其实是一个很专一的人。”
何金玉抿嘴,挥手让他们出去。
他端着水杯抿了一口,沉静的水面倒映他浓黑的眼珠。
房间里没开灯,一片漆黑中,何金玉紧紧攥着把手,看了眼墙壁的钟表,心中开始暗暗倒数。
别墅遣走大部分佣人,只留下几个轮班守夜。
夜风穿过林间,呼啸着冷寒在大地滑翔冲天!在辽阔的天穹缓缓绕了个“U”型垂直砸落,迅捷的速度在空中化作无形的手掌直冲别墅。
阒寂的四周掀起铺天盖地的飓风与滚滚灰尘,别墅的光亮挣扎两下,便深深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何金玉立刻跑到窗边推开玻璃,几乎同时,一只宽厚的手掌撑着窗棂跃身腾起,黑影落地翻滚两圈稳稳落地。
季彦松转头,食指和中指并拢抵在额头冲他比了个酷帅的手势,“兄弟可靠!”
“行了赶紧开锁。”
何金玉推开门,管他要了个小手电,在无垠的漆黑中点亮一小块视线。
“他们很快就能发现电闸被关,我们最多有五分钟时间。”
他持手电照锁,季彦松蹲下,不紧不慢地掏出根合金的圆柱铁线,对准锁孔插进去,“我下手狠,他们醒来得后半夜,你到时候装睡就行。”
如果别墅没有出现意外,他们不会主动承认自己的失职。
“咔哒”
季彦松推开木门,一手持手电抵在另一只手手腕,朝书房各角扫了一通没有发现异常,于是侧身让路,同时还警惕地盯着门口。
“你确定他相亲的时候会跟人大小姐睡一觉?别等咱俩这边翻箱倒柜的他杀个回马枪给咱俩逮着了。你倒是无所谓,我可就没地儿哭了到时候,我正青春年少身强体健多才多金老婆还没追到手呢。”
何金玉受不了他,手电对准他,“你怎么话这么多?”
季彦松直面强光,无辜的耸耸肩:“跟朋友话多也正常,毕竟咱俩是过命的交情……虽然是过你的命。”
“……”
何金玉沉默背过身,弯腰在书桌小心翼翼地翻找起来。
“郎庄今晚不会回来的,他爹妈都克他,在父母面前郎庄可不敢胡来。而且这都半夜了,就算没相亲成功也被他爹留在郎家回不来。”
郎家父母出了名的不和,为维持家族颜面才没离婚,生了郎庄就各玩各的。虽说不怎么恩爱,但对待孩子可比他爹妈强多了,这么些年也没亏待过。
这些都是他从小生活在秋冰别苑分析出来的,才敢笃定郎庄今晚不会回来。
至于相亲……他还真不清楚,从前郎庄从未跟他提起过。
“对了,”何金玉突然抬头转身,“医院被篡改的那十几分钟的监控录像你找到了吗?”
“哇塞,何大少爷你真是全球最看得起我季彦松的人了。”季彦松啧啧鼓掌:“先不说我能不能拿到原件硬盘,就算拿到了我也不一定能找到文件签名或者残留的录像碎片。”
何金玉略一思忖,“克隆呢?我记得被恶意毁坏的硬盘可以做硬盘扇区克隆,一天足够了。”
“是个法子。”季彦松点点头。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覆灭,他们翻遍了整个书房也没有找到医院的监控原件。
“他没给自己留备份?真的把原件乖乖交给警方了?”
那就说明原件里的东西已经被删干净了,毕竟他们能想到,别人也会考虑到。何金玉只能暂且放弃监控的事。
他摸到第二个抽屉,轻轻拉开。
他张嘴咬着小手电,两只手把文件翻来覆去的看。
他逐字阅读,聚拢的眉心愈发紧皱,指腹也随着往下渐渐收紧,用力到手腕都在细微发抖——
作者有话说:后面不太好写,我明天还得再磨一下,所以今天先这么点。明天加更哈(确信
第59章
空气安静,风也悄悄。玻璃外的风铃被人摘下,风轻一过,只有垂落的羽毛细微在摇晃。
何金玉在睡梦中被强行叫醒,几个人架着他进了盥洗室。收拾好又换了一身崭新的行头,被拉着下了楼送到玄关。
他打了个哈欠,不明所以。
大敞着的门口,郎庄笑盈盈朝他走来,靠近他时不忘伸手帮他拨开碍眼的发梢,轻柔的动作不经意扫过他细嫩的眼尾。
“昨天有没有休息好,新购的饭菜合不合胃口?嗯?”
他的眼神如声音一般轻柔,动作缱绻,目光痴迷地勾在他的脸上、耳垂、颈间……
“不愧是我费了大力气请来的造型师,这些东西穿戴在你身上真好看。”
好看到让他舍不得挪开视线。
何金玉目光移向照人影的玄关理石,看到他一侧头发三股交叉横向编到耳后,别了排用真丝缠绕镀白金工艺制成的栩栩如生的丰收小麦穗,另一侧耳骨夹着镶钻耳夹,夹尾仿鱼尾缀着根纤细的挂坠,淬着细碎的金光。
古欧宫廷风搭配他身上的法式古巴领衬衫与正肩黑西装,与他特有的骄矜感浑然天成。
郎庄盯着他的眼眸黑沉,笑道:“走吧。”
两个人穿过墨绿艳丽的花圃、翠绿草坪上的花洒、雕刻石像的喷泉,最后穿过一条石子小路出了门口,何金玉在郎庄的眼神示意下钻进黑色布加迪。
清晨的金光平铺首都城,冬日里萧条的景象被一层鎏金包裹,连堆在常青树的冰晶都透着光怪陆离的金芒。
何金玉扭脸,看着不断后退的风景一言不发。
“就算你再不想和我说话,也总得问问我要带你去哪吧?”郎庄把着方向盘,眼神不断透过内后视镜观察何金玉的反应。
何金玉只换了个姿势,继续不理他。
郎庄深深吐出一口气,道:“你不是一心想为周霆琛洗刷冤屈吗?今天你只有一次机会。”
何金玉眼神松动,转过了脸。
郎庄咬牙,不爽道:“去见李韩扬。”
医院里,SVIP病房堆满冰凉的仪器,形容枯槁的男人仰躺病床,由于长期依靠药物与营养液,他的头发非常稀疏,皮肤蜡黄,关节凸出的骨骼像是根棍子似的撑着没多少肉的枯皮。
几乎没了人形。
何金玉食指弯曲抵在鼻尖,连连后退,郎庄伸手扶着他,“别怕,医生说等他醒了两天就养回来了。”
“这个样子,还能醒?”
“周霆琛进门前,他已经苏醒了,不过Amiton毒性太强对身体造成的不可逆的损害,多亏及时发现给他打了两针阿托品和服下□□保了一条命,但也仅是保命,什么时候能再次醒来还两说。”
何金玉推开他,脸色难看的夺门而出。
他靠在医院雪白的墙壁,眉宇紧皱,忍下胃里的翻涌。
“诶?小何总?”
扭头,见李明霄扔掉擦手的纸巾,径直冲他走来,“您最近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找了好几次都不见您人。”
“你怎么在这?”
李明霄整理袖口,把右边的朝外拉了一截。理直气壮道:“当然是为了照顾我重病在床还没死透的亲弟弟啊,哎……您都不知道我有多累,白天守这个,晚上伺候我那半死不活的爹,偏偏我那后妈也不是个安分的,整天给我找事干,我真的——”
他叹气,无奈扶额:“李家没我可怎么办啊~”
“是吗?”
“当然了!”
何金玉冷哼,扭身走了。
李明霄望着他逐渐模糊的背影,轻佻的表情也一点一点冷却,目光发寒,抬脚踹开病房紧闭的门,大步流星冲进去一把拽来郎庄。
“你不是说只把周霆琛送进监狱就行了吗?我已经照你说的办跟他打假配合了,为什么何金玉会在这?该不会——关他的人是你吧?你他妈把他关起来了?!”
李明霄双眼充血,强劲的手指死死掐着,声音从肺管里低吼:“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你扯他进来干什么!”
“你冷静一点,这么大声被他听见了就不好了。”郎庄在他手背狰狞的右手拍了拍。
李明霄触电似的缩手,“你!”
“真正的李韩扬等周霆琛判刑尘埃落定后我当然会给你,别着急,慢慢来。”郎庄对镜整理凌乱的领带,英俊的五官立挺流畅,经柔和的阳光照出几分温润。
他缓缓开口:“不过我最近事情很多,心情很糟糕,你最好给我安分点,不该管的事情就乖乖闭嘴!”
李明霄猛抬眼,却对上镜子里那双阴霾的眼眸,其威胁意味毫不掩饰。
“嘭”
房门被随意甩上。
李明霄颓唐靠墙,双手抄兜,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末了,他瞄了眼病床上那个不省人事的“假货”,口袋里握着手机的掌心暗自用力——他陷入了两难的纠结。
他不敢保证郎庄一定会将真正的李韩扬给他,但却十分相信,郎庄真的能做到让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李韩扬。
李明霄抬起右手,手背可怖扭曲的疤痕覆盖着暴起的血管,仿佛和多年前的往事一样,难看,难堪。
最终,他痛苦的神情几近冰冷麻木,紧攥的手指骤然卸力,放下了手机-
黑色布加迪宛若城市中身手矫健迅捷的黑豹,轰鸣的发动机沉闷低吼,宛若冲出去的箭矢直.插首都最僻静的地段。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
直到布加迪停在秋冰别苑。
何金玉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可余光忍不住偷瞥,“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何不凡那边已经察觉到异样,现在首都已经开始躁动起来了,金玉,我留不了你多久。”郎庄抬手,指尖虚扫他脸侧的轮廓,眼神不舍。
“所以,我想带你来我最怀念的地方。你知道吗金玉,我每天做梦都想要回到小时候。”
你身边只有我的日子。
何金玉被半拖半请的下车,走到门口却怎么也踏不出那一脚。
郎庄转头:“怎么不跟上来?”
“我怕我进去,就心软了。”
郎庄思考了一下,无所谓耸肩,“没关系,你经常这样。”
昏黄的夕晖斜铺地平线,将一前一后二人的影子斜拉得细长。
郎庄的爷爷选址的时候特意点了首都最清净的地段,广袤的宅院占地千亩,宛若一座宝相庄严的宫殿。可内里却大相径庭,没有所谓奢华的陈设与繁复的风格,而是以精简朴素为主,清雅为辅。
嶙峋叠嶂的石块后面冒着干枯的虬枝,整个景林园裹着冬日的萧条,在寂寥的余晖中尽显颓然。
唯独何金玉幼时钟爱的藤条秋千被养护得很好,没有干枯沙化的痕迹。
他坐在上面,脚尖点地,秋千悠悠摇晃。
带起的风吹动发梢,在秋冬的傍晚、金红色的阳光下仿佛作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郎庄站在他身后,眼底浮现清澈的笑意。
“郎庄。”
“嗯?”
“CPT2D这种病真的治不了吗?”
郎庄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靠近了几步。
藤条与铁架咯吱的沙响,被他洁白修长的手指搭在上面形成一种明显的色差,胳膊被晃动的幅度带动。
“遗传病,跟绝症是差不多的,曾经我的主治医生告诉我父母,说我最多活到四十岁。是在无外界影响最乐观的情况下。”郎庄说:“之前爷爷活着的时候经常劝他们再要一个,也许是怕我多想,自从爷爷去世他们绝口不提这件事。”
说到这,何金玉就已经对这个发小没了任何脾气,甚至胸腔都开始变得压抑。
“你跟我这么耗着图什么,就没想过在比别人少一半的时间里多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吗?”
“当然了,我现在不就正在做吗?”郎庄笑道:“我一定不会放过周霆琛的。”
“……”
何金玉摁着藤椅的手指收紧,眼皮半阖:“医院的局做的太粗糙了,监控缺失、‘匿名短信’、恰巧查房的护士……这些给周霆琛增添嫌疑的证据却也是迟迟不能给他定罪的阻碍,现在唯一能确认周霆琛是凶手的,只有李韩扬本人了吧?”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一直以来的怀疑:“泥石流那天李韩扬去找你了,所以他脑后的伤是你打的,畏罪潜逃出车祸也全是你的伪装,现在,你要榨干他余下的一丁点价值,让他指控周霆琛杀人,把你的罪名一并推到他身上,对吗?”
郎庄抬头望向染黄的天空,眯起眼:“对啊,你昨天晚上不是都看过了吗?”
何金玉背后一凉,停下了秋千,怔愣地抬起头。
恰巧此刻,远方钟声传来,穿过落日余晖、惬意的傍晚惊起层层涟漪。
“……”
琴房里悠然传出舒缓沉稳的曲调,在宽阔的院落里、在汩汩的细流中、在岁月的长河中沉浮跳动,与某个平静的清晨悄然而至。
①“Iwannafeelyourtouch,
我想要感觉你的触摸,
Itsburningmelikeanember,
让我像灰烬一样燃烧,
Pretendingisnotenough……”
但这仍然无法掩盖我心中的炙热……
“……”
“这里是玩游戏的地方,你也要来吗?死病秧子连路都走不了吧哈哈哈哈哈——”
李韩扬卷着裤腿,在河边和了滩泥巴,在胖乎乎的手里团吧团吧,奋力朝轮椅里的小孩身上砸。
“你现在要是从轮椅里下来跪下,对着本小爷叫一声‘老大’,我就认你当小弟,不然今天小爷就砸死你个病秧子!”
推郎庄的女佣去厕所了,留他一人在河边,他推不动轮椅,只能抬手挡砸在身上很痛的泥巴。
年幼的何金玉穿着印着小熊的背带短裤,顶着一头毛茸茸的小卷毛,踩着崭新昂贵的小皮鞋在看佣人们将他的东西陆陆续续搬进来。
听到河边的动静,他隔着清晨的薄雾望去——
半小时后。
何金玉踩着李韩扬的脸俯身,阳光下,透白的脖颈和脸全是带血的抓痕。濡湿的皮鞋踩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李韩扬半张脸浸在河边泥沙里,哭的泣不成声。
“道歉。”
“道!我道!你别再打了呜呜呜呜——”
“……”
“我、我叫郎庄,谢谢你那天帮我,我们可以当好朋友吗?”
“你?连他都打不过还想跟我当朋友?”
“……”
“郎庄,为什么爷爷总夸你?还有你考试,怎么次次都比我高?”
“你想知道?可我只会告诉我的朋友,你当我的朋友好不好?”
“……行吧。”
“……”
“郎庄,我怎么没见你身边有过其他人,你在学校人缘不是挺不错的吗?”
“我不喜欢社交,而且……我想让你当我唯一的朋友。”
“还挺肉麻啊你!行吧,那你以后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
阳光透过天花板吊顶炫彩的玻璃,被切割成方方块块的斑斓光晕糊在雪白的钢琴房,还有些斑驳的光圈落在何金玉肩膀。
他脸上顶着本崭新的书遮挡阳光,整个人懒散地仰躺沙发,就着郎庄弹奏的琴曲昏昏欲睡。
“金玉。”
“嗯?”
“你说我们会不会像这首歌里的两个主角一样,最后被迫分开呢?”
何金玉迷迷糊糊的,“当然不会……”
郎庄眼神发紧,“为什么?”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何金玉翻身,嫌他烦。
郎庄蹲在沙发前,伸手推他,势必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何金玉头一回见他在一件事上执着,也或许是觉得打扰他睡觉,就扯了一句“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行了吧”!
得到答案的郎庄羞赧地低头,“嗯,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
②"Youareyouare,Myfavoritemedicine
你是你是,我的灵丹妙药
Youareyouare,Yourewheretheedgebegan
你是你是,你是我绝处逢生的希望
Youareyouare,Justonelasttimeagain……"
你是你是,仅这最后一次……
“……”
那些美好的过往都随着这句诺言得以延续,只是在经年累月中,朋友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边界树立的红色警戒线也成了郎庄日常踏足的领域。
其实悄然变化的不止是时间,还有那个安静的午后,只有一个人知道的额间轻吻。
金玉,如果我一直陪伴你,那么,是否有一天你会感到我疯狂的爱恋呢?-
“那天他被花盆砸得头破血流也是我做的,那个时候你对他的关注太多了,我以为……你喜欢他。金玉,我一直是这样自私的人,尤其是对你,你明白吗?”
郎庄凝眸,漆黑的眼底倒影着何金玉的脸庞。
末了,他无奈轻叹,声音微弱得仿佛被风吹走,卷裹着飘向天际,融入无边的夜色里。
“如果这回我输了,就放手。”
“……”
“金玉,我只给你这一次摆脱我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①②为《你眼中的世界》电影主题插曲《TroubleImIn》
第60章
夜意浓重,万籁俱寂。
银柔的月光平铺进窗户,分割成大小方块糊在屋内,何金玉坐在床头,双手交叉抵额,被冷色的光亮镀了一层。
这个姿势他保持了不知道多久,许是几分钟;许是几小时,一声“叮”的新消息提醒响起。
季彦松发送了一条“OK”。
沉匿在黑暗中的眼眸缓缓睁开,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简短的对话条,半晌,他嘴里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动手。”-
天穹阴云密布,首都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被晻霭的阴霾模糊了棱角。天地阒寂,繁华的都市此刻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直到闪电映亮半边天,如腾云游蛇般的电光将厚重的云层劈得七零八落。惊雷陡然炸响,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黑云消散,大雨倾盆而下。
首都跨江大桥,一辆黑色HP4Race自南向北疾驰而过!在车水马龙的街道穿梭,宛若一颗超速敏捷的流星,在冗长的街头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机车沉闷的轰鸣、暴雨的嘈杂、首都的喧嚣繁华,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成急切躁动的鼓点,疯狂敲打何不凡不安的内心。
暴雨落在屋檐滑落成水串,周霆琛冷着脸大步从警局跨出来。
柳茹举伞迎上去,焦急地检查他的身体有无伤痛,周成在旁冷哼,“成天净给家里添麻烦,没事调查什么李韩扬!你爷爷去局长那做了担保才放你出来,你这段时间就在家好好待着!”
周霆琛:“何金玉在哪?”
柳茹与周成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柳茹只道:“警方声称暂时羁押拒绝探望,我和你爸都觉得奇怪,已经派人去找了。”
“什么?”
锋利的眉头隐隐抖动,深邃的目光穿过暴雨落在何不凡身上。
周霆琛冲过去,动作急迫地抓着他的肩膀,何不凡心底一惊,连忙摇头:“他和你是分开羁押,所以单独被沈副队带走,裴宇告诉我沈副队就是郎庄的人,找到郎庄才能找到金玉,可是我到现在都没有——”
“什么时候的事!”
“从你那回来他就——哎!你去哪啊,你刚出来什么都不知道,有事我们不能慢慢商量吗……”
周霆琛顶雨绕开人群,就近跳上奔驰点火直接一脚油门踩到底!
震天响的嗡鸣劈破暴戾的雨幕,在长街一闪而过。
惨白的闪电明灭,映亮周霆琛阴翳的眉眼,双手扣死方向盘,露出毛骨悚然的肃杀-
大雨怒下整夜,拳头似的的雨点砸在屋檐与玻璃上面吵得何金玉根本无法入睡,他望着被风摧雨折的都市,心中逐渐凝重。
郎庄从背后抱紧他,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和他一起欣赏了会雨景。
“已经很晚了,睡吧。”
何金玉:“我去客厅睡。”
抬手摁在锁在小腹的手掌,那手就跟火山岩石似的,又烫又硬,顺着棉质睡衣的衣摆上滑。
何金玉一把抓住衣服里不安分的手,抬起左手手肘朝后猛地后击,耳旁顿时传来从牙缝泄出来的闷哼。郎庄疼的嘴角发白也死不松手,两个人暗中较劲,拉扯间双双倒地滚了几圈。
郎庄率先反应过来,摁着他的手腕跨坐在他身上,另一只手急切地去解他的扣子。
屋内电光闪烁间,何金玉看到他那双隐蔽沉黑的眼珠迸发出浓重的欲.望,不由得心里一慌。
“我去你……大爷的!”
他使出吃奶的劲挣开头顶束缚,一手抓蔓延到腰带的手,一手抬起对着郎庄扇过去。
“郎庄你个傻逼,你敢这么对我!”
郎庄扭动脖子,正过脸,“怎么对你?你来的第一天我就想这么做了!金玉,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什么?我说我喜欢你,我爱你,一开始把你关在这里我就没安好心。你现在竟然还拿朋友那一套看待我,你一点都不明白吗!”
“什么朋友那一套?你有病吧,白天还好好的你大晚上发什么神经!你不就是喜欢我吗,他妈喜欢我的人多了!你个傻逼……松开我!”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郎庄掰着何金玉的手压在身后,摁着他的肩膀,两腿死死箍住他,嘴里喘.息明显:“老实点,你今晚跑不掉的!”
何金玉怎么可能会老实,几乎是手脚并用在抗拒,郎庄越是急,他挣扎的越厉害。两个人谁也不让谁,整个过程里郎庄都数不清挨了几巴掌、几次肘击,顶着半边印着清晰的指头印的脸把人压在床上。
却迟迟没有动作。
何金玉观察片刻,嗤笑道:“你这病,不能剧烈运动吧?没力气了?难受了?”
郎庄甩甩眩晕肿胀的脑袋,额间冒出豆大的汗珠,整个人缓进虚脱状态,可手里还是死死抓着不松开。
何金玉抬脚踹在他腹部,伸手推开他翻身下床。
走到床尾,弯腰捡起地上被揉皱的上衣。
“少爷,门外有人来见。”
管家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门外响起,何金玉眼睛眯起:“滚!”
“可是——”
郎庄拖着发懵的脑袋从床头柜抽出瓶葡萄糖安瓿和注射剂,沉声道:“他叫你滚,没听到吗。”
门外窸窣了会,没了响动。
针管上推溢出前端液体再扎进手臂静脉,郎庄面面沉如水,抬手扔了空针管。
“你可真有意思,走两步就喘还学别人玩强.制。”何金玉收拾好衣服,抬脚就走。
屋内静悄悄,只有郎庄呼吸的沉闷声。
甫一推开门,周霆琛森寒阴翳的脸缓缓抬起,二人刚好四目相对。
“你怎么……”
高大的黑影逼退何金玉,一步一个湿淋淋的脚印闯入弥漫着余温的房间。
周霆琛锐利的眼神扫过何金玉杂乱的衣服以及露出的脖颈上面细微的红痕,审视了一圈房间,最终落在郎庄抬起的、挑衅的眼底。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这都干了什么!”周霆琛大吼,整个人霎时暴怒,宛若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暴虐嘶吼着冲破禁锢,气势汹汹冲过去拽过郎庄挥手就是一拳!
“你妈的郎庄,我艹你大爷!你个混蛋,你对金玉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强迫他了!”
他瞬间红了眼,像疯了一样,拳头毫无章法的朝郎庄脸上猛砸,郎庄早就体力透支,根本打不过他,被石头似的铁拳砸的头晕眼花,嘴里却一点也不让着:
“干了什么你不都看到了吗?”
“你敢动他,你敢强迫他!你个畜生,你怎么什么都做得出来啊,他被你害的还不够吗!我杀了你,我现在就杀了你!!”
“哈哈哈……周大少爷可真正义啊,借何不凡接近他,又在宫山演了好大一出戏,听说你当时在医院都不舍得治病了……你又安的什么心!难道你对他就是光明磊落吗?”
“那也比你强!我是喜欢他,可我从没有害过……”
声音戛然而止,周霆琛阴毒的目光更狠,又砸下一记狠的:“你这个始作俑者还没脸面来说我!我跟金玉都是被你给害的!!”
两个人像是被强力胶粘到了一块,五六个佣人来怎么都分不开。
周霆琛越打越狠,郎庄也趁空隙回了几拳头,眼看被打的只剩一口气,赵首长和周老爷子终于姗姗来迟。
“你们两个混账——住手!都给我住手!”
周老爷子气的手杖都快敲碎了,跟在身后的私保立刻一拥而上,手忙脚乱拉开人。
何金玉转身冲管家道:“还不快去找医生帮忙,等会你家少爷就被打死了!”
这句话点醒了正处于惊愕中的管家,醍醐灌顶似的连忙派人去拉架和打电话。
何金玉抬手收拢衣领,向二老欠身问好:“赵爷爷,周爷爷,这么晚了还惊扰二老休息,是我们太莽撞了。”
周老爷子看见他,打鼻腔里冷哼一声。赵首长倒是平缓的一摆手:“不是惊扰,我今天是专门来见你的。你们小辈们平时打打闹闹没个分寸,玩得什么时候该回家了也不知道,我既受老何的嘱托照看你,今天就代你爷爷来接你回家。”
何金玉抿嘴,乖乖站到赵首长身后。
扭打在一起的人终于被分开,周霆琛瞪着郎庄,忽然甩开私保的拉扯冲过去又砸一拳!
郎庄吐掉嘴里的血沫,“你就这点能耐?”
再次被拉开,这回他们谨慎了,死死摁着周霆琛才没让人又冲上去。
周霆琛目光怨毒,像是在看什么十世仇人。
“你们这群孩子从小在秋冰别苑就不让人省心,长大了还是不知道收敛,竟然闹到了警方那里。总之,你们怎么样我这个老头管不着,你们自己解决。”
赵首长道:“李家的小公子醒了,你们现在跟我一起去看看他。”
郎庄头脑发懵,听到这句话忽地清醒了,“什么!李韩扬醒了?”
赵首长盯着他的目光发沉:“嗯,医院传来消息说刚醒。”
郎庄任凭被扶到床上,不说话了。
闹了这么一通,漆黑的别墅此刻灯火通明,里里外外都开始忙碌起来。
赵首长走出门外,何金玉紧跟上,扯着衣角,抬头:“我想换个衣服,这睡衣太难看了穿出去还不够丢脸呢。”
“臭小子,都什么时候了!等着去医院给你洗掉脏罪,你这个时候又讲究起衣服了。”赵首长对上他的眼,心里立马无奈了:“赶紧去!”
他小时候在秋冰别苑里特别受几个老爷子喜欢,赵首长就是其中之一,也算是在他膝下长大了,所以他对这位老首长是打心眼里敬重的。
得到首肯后何金玉才走。
趁着他换衣服的空挡,赶来的苏白给周霆琛和郎庄做了简易包扎,为了避免两人再起冲突,包扎都是分开的。
何金玉换了身像样的西装三件套,抽空给头发打了蜡往脑后一捋,露出那张白皙俊俏的脸庞。
刚下楼梯,周霆琛的目光瞬间锁定他。
“金玉……”
他腾地起身,撇开给他包扎的手,两三下扯掉碍事的纱布扔了,长腿跨过矮茶几,还没靠近当即被周老爷子一拐杖敲下去。
“不准去!”敲在亲孙身上,周老爷子的心也跟着疼,“你鬼迷心窍了还是被灌迷魂汤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调查那个什么李什么杨的是为了谁!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三个大男人因为吃醋打起来你羞不羞啊,啊?”
周霆琛看了眼马上出门的人,着急:“爷爷,那是我自己要干的,不关他的事,而且我说了我有分寸。”
“闭嘴你个混账!我告诉你,我跟老赵两个人今晚就是来给你擦屁股的,你老实点,不许胡来!”
周家的人挡着他,周霆琛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眼见人等会就上车了,突然心底一横,用身体在一排私保里撞开个口子冲着门外跑出去。
别墅外大雨滂沱,狂风四起,似要将这天地一片昏暗的夜色掀个底朝天。
周霆琛伞都没来得及打,水亮的冲锋衣被雨点砸的噼里啪啦,跟着何金玉钻进车里的时候半边车座子都淌着冰冷的雨水。
刚换上的衣服又湿了,没等何金玉发火,周霆琛拽着他塞进怀里,寒冰似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嘴里不断呢喃:
“金玉,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我在看守所里到处打听不到你的消息,我心里特别害怕,我怕你为了我又要冒险,对不起……我没想把你牵扯进来。”
越说,环绕何金玉腰背的胳膊便用力一分,似要将人勒断、深深融入自己身体里。他趴在肩膀,贪婪洗“享受”着何金玉专属的暖意与香味。
可是今天有点不一样,那种让周霆琛痴迷的香软今天多了一股外来的入侵味道,是一款很难闻的香茶叶的味道。
他低头看到何金玉颈间殷红的痕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身体登时绷紧,喉结上下滚动:“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是他强迫你的对吗?金玉,你快告诉我,是不是他强迫你?”
何金玉“啧”了一声,双手推开他,张嘴就想骂,可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不反抗了。
“你是我什么人啊凭什么管我跟谁做没做?对,我是跟他做了,我现在不干净了,你滚蛋吧!”
周霆琛整个人如遭雷亟,方才气血翻涌的脸都白了。
半晌。
他动作僵硬地重新把人抱在怀里,语气愧然:“没关系,做了也没关系……都怪我,一切都怪我,我不该这么冲动,我不该……”——
作者有话说:小周终于体验了一把当年何金玉知道你喜欢何不凡的痛了吧。你难受的日子还在后头呢。[比心][比心][比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