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江彩霞是曹坤表舅家的女儿,早些年他娘有意撮合二人,但那会儿曹家没钱,表舅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曹坤当了脚行的二当家,置办了新房还买了铺子,江家表舅又动了心思,想要把女儿嫁过去。
曹坤自然不会答应,他娘也说过表舅嫌贫爱富,这样的人不能结亲,今日怎么又提起来了。
“娘,你咋能这么说林秋呢?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江氏道:“这还用人说吗?订亲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他爹是林家秀才?”
“您……您知道了?”
这件事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儿子要成亲了江氏高兴得不得了,这阵子天天去街上买东西。
招待客人的瓜子糖块不能落下,茶叶也买了几盒,为的就是等亲家来的时候把人招待好。
这日她同往常一样出了门,刚走到街上就被一个邋遢的男子拉住。
江氏吓了一跳,连忙甩开他道:“你是谁啊!”
林长宾赔笑道:“亲家太太不认得我,我是林秋的爹,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江氏一愣,下定的时候她跟儿子一起去的,只说有个娘亲和弟弟,也没听说还有个爹啊。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林秀才摆手,“不会认错的,你儿子曹坤,在脚行当二当家。”
“是啊!那你这是……”
林长宾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亲家太太要不嫌弃,去茶馆坐坐。”
两人来到茶馆,林长宾开始胡编乱造起来,自己做的腌臜事丝毫不提,反而把过错都推到陈容身上。
“我们家住在西巷那边,亲家太太可能不熟悉,早些年有些名声的,我也是秀才身。后来娶了林秋他娘,这婆娘不会掌家,日子越过越差。”
“去年我给秋儿订了门亲事,结果她娘嫌弃人家是续弦,死活不同意,为了这事竟然跟我闹起和离来。
你说当爹的能害子的孩子吗?林秋竟也同他娘一样,都不认我这个爹了。如今要成亲了都没给我消息,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是嫁给你嫁曹坤。
坤儿似乎对我也有些误解,不认我这个老丈人,我这才找上亲家太太来。”
江氏端着茶杯心里惊涛骇浪,龙泉县不算大,但凡县里有什么事很快就能传开。
林长宾干的龌龊事她也略有耳闻,只不过之前一直都是听个热闹,没想到热闹落到自己头上,儿婿竟然是他家的孩子,心里一下子就膈应起来。
“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
“哎,我年纪大了,赚不得多少钱了,秋儿跟着他娘倒是享福了,走得时候把家里的银钱都带走了,如今留我一个人还有个小儿子要养活,日子过的十分艰难,便想着……”
江氏一听立马起身道:“我家里还有点事,先不说了。”说罢结了钱起身离开。
林长宾在后面叫了半晌也没留住,气的啐了一口唾沫,还以为能从这老妇手里要点银子,没想到也是个铁公鸡!
曹母回到家后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当初儿子只说林秋爹娘和离,同娘亲一起回了镇上住,却没说过他爹是林秀才。
要是早知道林秋的父亲是这人,她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可如今聘礼都下完了婚事马上将近,说什么都晚了。心里的不满愈发强烈,所以今日见面才没给亲家好脸色。
曹坤了解了前因后果,搬了把凳子坐下道:“娘,你不能因为林长宾一个人的不好,就否定了阿秋和他娘。”
“娘知道……可那样人家里长大的孩子,就怕也随了他父亲……”
“林秋跟他父亲可不一样!娘还记得我第一次跟您提起他吗?”
江氏点点头,儿子说在医馆看见一个哥儿,在脖子上缝针一声不吭,很是敬佩。
“他的伤就是被父亲逼的,林长宾逼迫他嫁给方家二郎做续弦,他宁死不从用剪刀戳了脖子。”
“天爷啊……”
“这样刚烈的哥儿,又怎是林长宾那种软蛋可比的。”
江氏沉默不语,其实她只是有些焦虑罢了,儿子这么大了始终没娶亲,跟他同龄的汉子,孩子都满地跑了。
如今好不容易要娶亲了又怕娶的不是良人,偏生她身边也没个人开解,所以才钻了牛角尖。
“这事是娘不好,要不我去给亲家赔个不是。”
曹坤按住她的手道:“岳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后天的婚礼上您万不可怠慢她们,秋儿是我求娶来的,若是他不愿嫁我了,那我就打一辈子光棍。”
江氏气的锤了他一拳,“吓唬你娘呢!”
“嘿嘿嘿,儿子哪敢啊。”
“臭小子,有了夫郎忘了娘。”
“那不能,儿子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娘亲!”
江氏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襟道:“成了亲便要以自己的小家为重,以夫郎为先,娘这边都不打紧,只要你们把日子过好了,我比什么都高兴。”
“唉,儿子省得了。”
“等你们成亲后我还住老院子那边,娘不是对林秋有意见,是在老院这边住惯了,跟街坊邻居都熟悉,出来进去有个说话的。”
“行,那儿子给您买个仆人在身边伺候,你也不许再拒绝了。”
江氏点了点他的脑门,“赚点银子不够你得瑟的,爱买就买吧,我不管了。”
误会说开了曹坤也就放心了,但是林长宾这人干的事可真是够恶心的,竟然找他娘编排起林秋来,看来自己教训的还不够。
下午去了趟脚行,找了两个靠谱的伙计在林家看着,成亲这几日千万别让林长宾出来捣乱。等亲事办完再找他算账!
晚上大伙来到酒楼吃饭,县城的酒楼比镇上的气派多了,还是两层的楼房。
一楼是大堂,摆着四五张桌子,二楼有雅间,跟现代的饭店差不多。
曹坤把脚行的兄弟们安排在一楼,这些小子们能喝酒,喝醉了啥话都说千万别冲撞了岳母这边的亲戚。
林秋他们则被安排在二楼的雅间里,吃饭的时候江氏也来了,态度跟上午比缓和了许多,见到陈容主动上前说起话来。
看着两人相处的不错,王瑛也不再担心,希望堂弟的婚事能顺利举办。
*
转眼就到了成亲这日,天还没亮曹家的老院子已经灯火通明。
林秋一宿都没怎么睡,除了激动更多是紧张和不舍。成亲后他就是曹家的夫郎了,别人提起他再也不是林家小哥儿。
陈容安抚儿子道:“都有这么一天的,将来穗儿也成了家娘就放心了。”
“我不想离开您,娘要不你别走了,成亲后跟我一同住下吧。”
“不成,就算你婆母不介意,邻居也会说嘴,时间久了多好的脾气也受不了,最后为难的还是你们。”
林秋趴在她怀里,闷声闷气道:“那我不嫁了,我舍不得娘……”
“傻孩子这像话吗?婚事都准备好了你不嫁哪能行,曹坤是个好孩子,他对你那份心意难得,莫要辜负了人家。”
陈容道:“洗把脸先把衣裳换上吧,待会儿让二嫂帮忙开脸。”
换好喜服,王瑛领着几个孩子也过来了,屋里一下就热闹起来。
林穗和青云围着林秋转圈,“真好看,这衣裳穿在身上显得大哥真俊。”
青松小声道:“好看也是人家的,待会儿你大哥就被人接走了。”
这句话可不得了一下子捅了娄子,林穗脸上笑容还没褪尽咧着嘴便哭了起来。兄弟俩自小长在一处从未分开过,一想到大哥嫁了人以后就不能常见,难受得他哇哇大哭。
林秋也舍不得弟弟,兄弟俩抱头痛哭,弄得大伙都红了眼圈。
王瑛敲了一下青松的头,“别胡说八道。”
陈青松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在嘴上贴封条的动作。
站在旁边的陈二嫂子将人拉开道:“可不敢再哭了,时辰不早了,得抓紧时间收拾,待会儿接亲了就来了,别误了吉时。”
大伙哄了半天总算是把兄弟俩哄好,陈二嫂开始帮他开脸,所谓开脸就是用一根细棉绳搓掉脸上的汗毛和杂乱的眉毛。
这种活非得是有福气的人才能做,陈二嫂儿女双全父母皆在,算是十全的有福人,镇上不少人家都请她帮忙。
开完脸开始涂抹胭脂,用朱砂点了点脸颊上的孕痣,人一下子就精神起来。
最后梳上头发,哥儿的发饰比较简单,只在头顶插了根银簪子就得了,一切准备妥当外面也传来嘈杂的声音。
噼里啪啦的爆竹响起,曹坤带着红绸骑着骏马来了!
陈青岩带着一群孩子们堵在门口,因为娘家来的人少,江氏特地叫了几个不错的老邻居过来帮忙堵门,一起讨个喜钱。
曹坤没怎么念过书,所以堵门也不讲究吟诗作对,而是搭了几根竹竿让他一点点跳过去。
前面的只有一米高,到后面足足有一人多高,曹坤摩拳擦掌毫不费力的一根根翻过去,惹得众人一阵叫好声。
曹坤笑着拱拱手,把提前准备好的喜钱撒下去,人们欢呼着捡喜钱,气氛愈发热烈。
到了正门口是王瑛领着青芸和林穗堵门,让他将摆在门口的三块磨盘挪开才能进屋。
这磨盘是提前摆好的,最轻的一石多重,最重的那块差不多有三石,曹坤撸起袖子鼓起劲一块块挪开。
王瑛竖起大拇指,“弟夫好本事!”
曹坤嘿嘿傻笑着冲进屋里,在岳母和李氏的叮嘱下终于见到自己的夫郎。
看着坐在床上盖着红盖头的人,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林秋惊呼一声,“曹大哥?”
“还叫曹大哥,该改口叫相公了。”
林秋激动的心怦怦乱跳,揽住他的肩膀,将头靠在他胸口上,一路被抱上了轿子。
第62章
按照县城的风俗,娘家人也要去男方那边坐席凑热闹。
李氏和陈容嫌累留在了老宅,其余人都跟着一起去了新宅。
一路敲锣打鼓热闹极了,看得出曹坤对亲事很上心,凡是能想到的都没落下,这场亲事在县城里都算上有牌面。
游街一圈来到新宅,离老远就看见一群脚行的伙计们等在门口。
“花轿来了,快,快放爆竹!”
噼里啪啦的爆竹响彻云霄,大人孩子们欢呼着新人们归来。
今天成亲来的大多数都是脚行的伙计和老邻居,只有少数几个是曹家的亲戚。
曹家也是人丁少,曹坤六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之后母亲没再改嫁,一个人把他拉扯大。
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生活颇为不易,亲戚们嫌他家穷大多都不走动了。直到后来曹坤成了脚行的二当家,才有亲戚主动来示好。
江氏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些人上赶着来什么意思。面子上过得去就得了,要是真求她帮忙办事,老太太都装糊涂打岔不答应。时间久了也就没多少亲戚主动上门了。
轿子停下,全福人帮忙掀开轿帘,说着喜庆话,“郎君轻移莲步下,百年好合福星照。”
林秋被扶着下了轿子,他头上顶着盖头看不见人,只感觉有人握住自己的手,牵引着他朝前面走去。
跨过火盆进了院子,一路来到拜堂的正房。
王瑛个子不够高,怀着身子不敢往里挤,只得垫脚才能看到新人拜堂。
陈青岩在身边护着他,看到见新人拜堂有些遗憾道:“咱们成亲那日,既没拜堂,也没喝合卺酒,实在太遗憾了。”
王瑛揶揄道:“我那时不是奔着冲喜去的,能喝上就怪了。再说刚见面的时候,你恨不得立马把我撵回去,哪会跟我喝合卺酒。”
陈青岩哂笑,“都多久的事了,你还记得。”
待拜完天地后,江氏给了林秋一个大红封,里面足足装了二十两银子。
王瑛满意的点点头,他就是这么肤浅,曹坤他娘舍得给钱就说明心底接受了秋弟,这回就不用担心了。
新人被送到卧房喝合卺酒,其他人则被招呼着落座准备开席。
王瑛早就饿了,自打怀了身子饭量越来越大,掌心这么大的馒头过去一顿饭最多能吃俩个,如今三个都挡不住。
而且饿的也快,早上出来的时候吃了几块点心垫肚子,这会儿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作为娘家人,他们被安排在院子的最上首,菜色也都是最好的。八道菜六道都是肉菜,量大管饱,大人孩子们都吃得满嘴流油。
曹坤的两个好兄弟专门过来陪酒,陈青岩和陈青淮喝了一小碗就扛不住了,连忙摆手道:“喝不了。”
这两人也没有强行劝酒,曹坤早就交代过来,夫郎娘家都是读书人,跟他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千万别劝酒。
吃完饭王瑛他们去卧房看了林秋,过来的时候屋里有几个年轻的妇人正陪着他。
见娘家人来了,其中一个年岁颇长的起身道:“秋郎君我们先出去了,有事再让人叫我。”
“哎,谢谢宋大嫂。”
等人走后林秋连忙招呼王瑛他们坐下,“我娘和大伯母呢?”
“她们嫌累没过来,留在老院那边了。”其实是陈容是怕来了心里难受,大喜的日子勾得林秋也跟着落泪。
林秋神情有些落寞,他才刚成亲就开始想家了。
王瑛连忙安抚道:“明日就过来了,我们得在县城住几日才回去呢。”
“好,那明天你们都来这边住!”
林穗单独跟他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天色不早了一行人回了曹家老院这边。
李氏和陈容早就等急了,一进屋就拉着他们询问婚事办的怎么样,秋儿有没有受刁难。
王瑛将婚礼的过程详细的跟两人说了一遍,又将曹坤他娘包的大红包夸张的说出来,逗得两人一个劲儿笑。
“这亲家母倒是实在,包了这么多银子。”
李氏道:“这回放心了吧,我就说曹坤这孩子办事有章程,定不会出错的。”
陈容点点头又道:“成亲时遇上……那人了吗?”
王瑛知道她说的是谁,“没有,从头到尾都没见着人影。”
“那就好,那就好。”陈容的心总算落了地,她就怕林长宾去捣乱。
婚事结束一行人在县城短住了三日,家中还有事不便久留,曹坤又租车把人送了回去。
这么一来一去,眨眼间已经到了十月下旬。
田里的粟都收完了,今年收成好,依旧是四成的租子但比往年多了二十多石,卖到粮行到手将近一百贯钱。
王瑛照例把钱存一部分在试验田里,余下的做平日的家用。
林秋走后,铺子的生意就交给了陈容和李氏打理。
王瑛怕陈容总在家闲着容易胡思乱想,时间久了肯定会焦虑,给她找到活干,顺便赚些养老的银子。
陈容知道侄婿的意思,心里也承他的情,这孩子实在贴心,让人打心底喜欢。
王瑛一行人没在镇子上耽搁太久,不日回了庄子上。
再见粱老时发现家里多了个人,此人正是粱伯卿的儿子粱朔。
他二十六七岁,留着八字胡子,身穿一身藏青色儒袍,头戴璞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一些。
陈青淮认得他,见面激动的上前问好,“粱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几日了,阿父这几日天天念叨你们,这位就是青岩小兄弟吧。”
陈青岩连忙上前行礼,“见过粱大哥。”
粱朔弯弯身子回了半礼,“不必多礼,还没感谢你们这段时间帮忙照看家父。”
屋里粱伯卿早就等急了,“墨迹什么呢,快进屋!考考你们这几日功课是不是都就着饭菜都吃了!”
大家对视一眼忍不住都弯起眼睛,赶紧进屋给粱老背起功课。
王瑛则趁机进了一趟试验田,割了一把新鲜的韭菜,打算晚上包韭菜鸡蛋馅的扁食。
顺便让陈伯杀了只鸡,亲自下厨做了道微辣的口水鸡。
这口水鸡还是在县城吃饭的时候想起来的,酒楼里有一道跟这类似的菜,但味道有些清淡,不如后世的口水鸡这般椒香麻辣。
王瑛上一世做过几次,复刻并不难,再炒一道回锅肉,一道蒜蓉小油菜,凉拌胡瓜丝,晚饭就准备好了。
陈伯一边帮忙一边道:“郎君怀着身子下次不要做了,这些杂事交给我来做就好。”
“没事,天天闲着骨头都懒散了,做点吃食活动活动筋骨。”主要是粱老爱吃他做的菜,离开这么久给老爷子解解馋。
王瑛现在快五个月的身孕,除了只比之前胖一圈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如今也不孕吐了,每天精力满满,看着比没怀孕时气色还好。
屋里的陈伯卿考校完三个徒弟的功课,满意的捋了捋胡子,“学问还算扎实,再有几个月就要去参加县试,你们都不可懈怠。”
“是。”
今年陈青淮要参加县试考秀才,陈青松也打算去童试,看能不能考个童生回来。唯有陈青岩神色落寞,他现在空有一肚子学文,却无用武之地,心里十分惆怅。
粱老看出他心中所想,拿笔在纸上提了一行字:寒梅不与百花争,独向霜天绽玉英。
“拿去好好看,悟透了再来找我,王小郎又做什么好吃食了,味道这么香。”
陈青岩拿着纸欲言又止,最后无奈的摇头笑笑,折好夹进自己的书里。
席间大家得知,粱公子这次过来其实是去冀州的长亭县赴任的,正好借道过来看望父亲。
粱朔没有遗传到老爷子的才华,去年才考中举人,名次在最末等,之前一直没有实职,今年补缺补到长亭任县令,刚巧粱伯卿也在这边,他便乐呵呵的来上任了。
对待儿子,粱老是怒其不争,但又无能为力,这孩子从开蒙起就比旁的孩子笨,别人千字文都背下来了,他还读的磕磕绊绊。
能考中举人简直就是走了狗屎运,粱伯卿也没指望他有太大的出息,安安稳稳的做个地方官,把孩子养好就行了。
粱朔只在这待了两日便走了,家里又恢复到往常的模样,粱老每天拎着戒尺面命耳提的给三人授课。
*
时间一晃来到十一月末,今年不知为何似乎比往年都要暖和。眼下已经到了冬至,竟还没有下雪的意思,更有甚者田里的麦子都有了发芽的征兆。
这可不是好事,因为冬小麦的生长周期比较特殊,要经过越冬期第二年春天返青才能顺利生长。
麦苗长得太高就没办法顺利越冬,等气温降下来冻伤或冻死,来年必定减产!
有经验的年长者已经开始发愁,王瑛也很重视这个问题,连忙叫了村里人开了个会,教他们如何控制小麦生长。
按照前世的经验,控制冬小麦涨势有镇压、化学调控、中耕培土、控制肥水、划锄、浇冻水等办法。
化学调控姑且放在一边,眼下镇压和培土是主要法子。
镇压便是利用人工将麦株进行一定程度的损伤,抑制麦苗上方的生长,促进根系下扎,以预防春季倒寒,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
镇压也有条件,需的遵守晴天压雨天不压、干地压湿地不压、中午压早晚不压,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证麦苗的成活率。
王瑛让村民们用石滚子在麦田里压苗,将冒出绿茬的麦子都压倒。
对于涨势太好的麦苗,镇压已经不管用,需得用锄头铲断部分根系,控制养分吸收。
村民忙碌起来,王瑛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忧。京都和冀州的地理位置差不多,若是冀州遭遇倒春寒那京都也同样会遇上。
自己送去的麦种产量肯定会变低……
第63章
这件事粱伯卿比王瑛还着急,种子是他送到京都的,万一涨势不如信中所说的那般好,岂不是平白耽误了两个孩子。
他把王瑛叫到身边,询问了具体预防倒春寒的各项事宜,又连夜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到上京,另一封则送到儿子所在的长亭县。
作为一地的县官,粮税和丁税都是大事,希望王瑛这法子能让长亭县的百姓免于受灾,让儿子仕途顺遂一些。
这段时间王瑛天天去田里查看,再有几天就到腊月了。
老话将三九四九冰上走,这是每年中最冷的时节,今年河水竟都没上冻,只在河边有一点薄冰,暖和的实在太不正常了。
王瑛几乎可以断定肯定要遭遇倒春寒,连忙让村里人开始往田地里灌水。
灌水的原理是水的热容量比空气和土壤大,灌溉后可以增加土壤的热能储蓄,提高土壤温度,减轻低温对小麦的危害。①
百姓不懂这些科学原理,只知道少东家让灌水那必然有要灌水的原因,听他的准没错!
挨着河边的开始往地里灌水,离着河远的打水浇地,一直忙活到年根底下,全村三百多亩地全部浇灌完毕。
其他村子也有人学他们这样浇水的,结果被同村人嘲笑。
“这大冬天的往地里浇水,地里的麦苗岂不是全冻成冰疙瘩了?明年麦子能返青才怪呢,谁想出这损招,可够缺德的。”
被嘲讽的人心里也忐忑,但陈家庄秋天丰收是实打实的,自家的粟米得病也是他们少东家帮忙治好的,所以不管如何赌一把。
他没想到,自己这一赌竟然赌对了!村上大多数人家的麦子都被冻死冻伤,只有灌水的那几户人家免遭灾害。
这些都是后话,且说眼下还有一旬便要过年了,粱朔早早便派人来接他父亲去长亭县团聚。
大家都有些不舍,原本说好了带粱老一同去镇上过年热闹热闹的。
陈青淮拉着粱伯卿的袖子道:“老师,你可早点回来……”
“知道,你明年二月县试,我得陪你一起去。”
陈青岩道:“您老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吧,你们仨这段时间也别光想着玩乐,回来考校功课,谁要是答不上来看我不拿板子抽你们!”
三人连连点头,嘴上答应着不敢贪玩。
王瑛把准备好的年货让随从都搬上车,成筐的鲜菜和瓜果,还有从村里收来的山货、野山鸡和野兔子,足足装了半车。
“你给我拿这么多东西干嘛?吃不了都放坏了!”
“拿去给粱大哥尝尝,到了那边再想吃这些菜可不容易。”
粱伯卿笑着上了马车,朝一众孩子们摆摆手,潇洒的扬长而去。
*
粱老过了元宵节才能回来,陈青岩也锁上别院,带着一众人回到了镇上。
家里早就把年货准备齐了,今年有陈容帮忙,李氏省了不少心。吃得用的一应俱全,还给孩子们都做了两套新衣裳。
同去年一样,大伙在李氏的屋里试新衣服,王瑛因为怀了身子,做的衣服格外宽大,穿上有些肥。
陈容捏着布料道:“脱下来待会儿给你改改,这肚子有七个月了吧。”
“刚好七个月。”
王瑛肚子已经显怀了,圆滚滚的像倒扣了个瓢,人也显得有些笨重起来。
李氏道:“今年没下雪倒是挺好,不然路滑,出来进去容易摔跤。”
提起摔跤陈容想起一件陈年往事,“大嫂子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怀青岩的时候,正好也是冬天大着肚子。二嫂子故意往你们院的台阶上泼水,害得你跌了一跤。”
李氏也想起这件事,啐了一口道:“他们一家子黑心的,那会儿老爷子打算分家,二房生了老大刚六个月,她便想着把我害流产,只有二房一个长孙,公爹能多给他们分一些。”
“不过幸好那年冬天太冷了,大嫂穿的又厚实,摔一跤愣是一点事都没有,来年三月份平安生下青岩。”
李氏握住王瑛的手道:“算起来,这孩子也是二三月份的日子,希望平平安安的出生。”
王瑛轻轻摸着肚子,随着月份越来越大,情绪也开始愈发焦虑起来,有些担忧道:“我就怕这孩子生下来不健康?”
“此话怎讲?”李氏和陈容异口同声道。
“万一缺胳膊少腿,或是耳聋眼瞎……那可咋办?”
上辈子王瑛在手机上刷到过不少先天不全的孩子,就连明星都不例外,什么唇腭裂、聋哑人、唐氏综合征之类的,光想想就觉得可怕。
再加上古代没有孕检,生孩子完全是凭运气,万一真生个残疾孩子,一家人怎么承受得了。
陈容拍着他的手道:“不会的,你们俩这么健康,孩子一定不会有事。”
李氏也道:“你这想法倒是跟当年青岩他爹一样,青岩快出生的时候,愁的他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生怕生出个痴傻的孩子来。”
大抵为人父母,从孩子未出生就开始担忧,幼时怕孩子生病,少时又怕他吃亏,中年怕不成家立业,晚年怕他吃苦受罪,这辈子都放心不下了。
王瑛道:“过完年我也想去佛寺拜一拜。”他本是无神论者,但有了这小家伙突然理解起婆母来,所谓拜神拜佛,不过是为了拜个心安。
“好啊,倒时天气暖和一些,我带你去寺庙。”
“秋弟这阵子送消息来了吗?”
“来了,原本想着过完年初二回来的,结果——”陈容捂着笑道:“怀上了,月份太小没敢让他来回颠簸。”
王瑛惊叹道:“这俩人可够快的!”
坐在一旁的陈青岩闻言瞟了他一眼,心想咱俩要是早点同房,孩子这会儿都生下来了。
“我想着过完年带着林穗去县城小住一段时间,照顾他生产完再回来。”
“正好,倒时同堂弟一起去。”
过完年陈青淮得提前去县城备考,每年的二月十二是县试开始的日期,长途奔波状态肯定不好,到了县城休息几日才行。
提到县试,李氏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大儿子,见陈青岩神色如常心里才放下心。
看来这一年多的磨炼也并非坏事,至少儿子的性格成熟多了。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转眼就到了年三十,一大早天色有些阴沉,下午开始飘起小雪花,这算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也是最后一场雪。
陈青岩跺着脚进了屋,“还说今年不会下雪了,可巧今日就下了,也不知道别院那边怎么样,临走时嘱咐大顺回去帮忙喂猫喂狗。”
王瑛眉头紧锁,心里担忧起庄子上的麦田,“只盼着现在多下几场雪,打春后就别下了。”
“别想那些了,娘叫是去前院守岁呢。”
“哎。”
两人一同来到前院,进屋的时候陈容正带着三个孩子打叶子牌。见王瑛过来连忙起身,“你来的正好,快陪他们玩吧,我去跟你娘唠会嗑。”
王瑛脱了外套递给陈青岩,“青淮怎么不玩?”
“堂哥准备县试,没心情玩。”
王瑛坐下陪着仨孩子玩,这叶子牌玩法类似麻将,也是条、万、筒,可以吃也可以碰。
几个孩子越玩越嗨,掏出自己的压岁钱准备赌真钱,王瑛心道:非把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赢哭不可。”
叶子牌的输赢不算大,但一把也有三五文的进出,很快最开始叫着玩真钱的陈青松就输了不少。
他今年一共得了一百三十文的压岁钱,原本打算过完年添两杆新毛笔,结果一个时辰下去输的只剩四十文。
哭丧着脸道:“不玩了,不玩了。”
王瑛拉着他不让他下桌,“不玩可不行,最少得把这轮打完。”
陈青松无奈,只得继续打牌,打到最后他输得他只剩下二十文,林穗输了六十文,青芸输了三十文,王瑛是唯一赢家。
看着满脸愁容的几个孩子,王瑛掂着手里的钱袋子道:“都长个记性,十赌九输,以后千万别沾这个赌字。”
“知晓了……”眼看着陈青松都快哭了,王瑛不再逗他,把赢得钱悉数还回去,又额外给了每人五十文的压岁钱。
仨孩子瞬间又高兴起来,不过打那以后陈青松再也不碰叶子牌了。
*
大概四叔觉得把儿子放在这边,给大嫂添了不少麻烦,年礼送的比往年都早了许多,大年初一就送来了。
年礼丰厚,装了满满一马车,除了鄯州特产的羊乳烙还有几匹细羊毛织的布,揉制好的羊皮和牛皮,同胡人交换的器具和香料。
羊绒布都是没染过色的乳白色,喜欢什么颜色拿去染坊自己染就行。
唯一缺点就是有一股淡淡的羊膻味,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时代牧民们还没掌握祛味的方法,只能等天气暖和的时候拿出去晾晒。
陈容摸着羊毛布一个劲的夸赞,“这可是好东西,摸上去又软又保暖,倒时给孩子做衣裳穿再合适不过!”
李氏道:“待会你拿两匹,给小秋的孩子也做些衣裳,这俩娃一个年头,一个年尾,都是赶着冷时候出生正好能用上。”
陈容笑得合不拢嘴,“那我可就占下这便宜了。”她自己不会要,但是给外孙儿用,舍下这张老脸也要讨一块。
陈靖上次从信中得知侄子要添孩子了,还送了一块银锁。
这锁只有小儿巴掌大小,做十分工精美,正面刻着祥云纹,背面是长命百岁的字样。下面还挂着一排豆大的十二生肖,活灵活现,一看就价值不菲。
李氏拿帕子包好递给王瑛,“收好了,等孩子出生了戴上。”
同年礼送过来的还有一封长长的家书。
信的内容主要还是讲述上任后的事,八月陈靖命人剿了鄯州最大一个匪寨,打通了一段陇西官道,鄯州城的商贾一下子多了起来。
牧区的百姓们拿着自家的东西过来易货,商税收得比去年高了不少。
其次还是嘱咐儿子努力读书,县试莫要给他丢人,还问了问李氏和陈容的身体,希望明天能有时间回来祭祖。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愿望,鄯州离冀州两千多里地,来去一趟得两个多月,他身为州牧哪能轻易走动。
刚读完信,门房就过来传报,说门口有客人来拜访。
陈容起身道:“这大年初一,谁来了?”
大伙起身迎了出去,来者是个陌生的面孔,拱着手道:“小的李财见过夫人,受李老爷的托付前来给您送个信,您父亲李老太爷身子不太好了,想要见您一面。”
李氏一听,脸色霎时变得苍白,“父亲……身体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注解①《冬小麦倒春寒的防治》
第64章
李氏没想到时隔多年,娘家那边再次联系她竟然是父亲身体不行了,一时间百感交集,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
半晌道:“让陈伯备车吧,明日一起回去。”
陈青岩连忙去准备出行用的东西,大伙则搀扶着李氏回了卧房。
靠在床上,李氏脑子里不停地回忆着关于父亲的记忆。
从记事起父亲就偏疼她,家中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把她娇养长大。
当年得知她要跟陈贤私奔,气的竟然拿藤鞭抽了女儿整整三十鞭,打的后背皮开肉绽,那时李氏快恨死这个父亲了。
父亲说如果她执意嫁给陈贤,以后就再不许再回去,也别认他这个父亲,两家生老病死不再往来。
当时李氏并不以为父亲会这么狠心,如愿以偿嫁入陈家。
没想到成亲第一年两人回去,连大门都没进去。
第二年有了陈青岩,二人带着孩子依旧被撵出门,就连送去的年礼都被扔了出来。
第三年依旧如此……
最重要的是母亲去世都没给她消息,李氏寒了心,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一晃过去十多年了,没想到父亲的身体竟然不行了。
王瑛坐在旁边握着她的手,“娘您别着急,有什么事到了地方再说。”
“唉……”
陈青岩和陈伯准备好了骡车,一辆车不够用,又在外面租了一辆。
从镇上到田阳县有四五日的路程,天气寒冷车上必须得做好保暖。
原本陈青岩不打算让王瑛过去,毕竟他怀着身子,长途跋涉怕身体受不了。
然而王瑛执意要跟着一起去,原因无他,李氏性子软,陈青岩又不擅长与人争辩,青芸青松都还年幼,万一遇上事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他可不放心。
翌日一早,一家人早早的上了车朝田阳县出发,陈容带着两个孩子留在家中看家。
这一路上李氏脸上的愁容都没散开过,大抵是近乡情怯,越靠近老家心中越是忐忑。
既怕父亲已经过世,又怕回去被他羞辱,心里真是如油煎火烤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终于在第五天早上,赶到了田阳县。
李家在田阳很有名望,因为家中曾出过三个举人,虽然到了这一代有些没落了,但毕竟是书香门第,家中子嗣大多都以读书为业。
“吁~”马车停在长文街,车夫从外头打开车门。
“夫人到了。”
李氏提心吊胆的朝大门上看了一眼,见家门口没挂着白幡心才放进了肚子里。
一行人下了车,站在门口等待门房小厮进去通报。
几个孩子好奇的打量着门口,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外祖家,锈红色的大门上挂着牌匾,门口摆着两只小石狮子,显着格外气派。
不多时院内传来一阵脚步声,门房身后跟着个年轻的男子,此人正是舅舅的儿子李禀辰。
他先是恭敬的对李氏行了礼,然后既不冷淡也不热情的引着他们进了院子。
“祖父这几日病重,父亲和娘亲都在身边伺疾不便相迎,姑母勿要怪罪。”
“没事……你祖父他身体还好吗?”
李禀辰面露哀伤道:“已经吃不下东西了。”
李氏一听,鼻子酸涩,急忙拿出帕子擦掉眼泪。
年轻的时候她恨过父亲那样狠心对待自己。可如今她也为人母后,才知道父母于子女之爱为之深远。
当年陈靖确实比陈贤更适合她,她本是家中最小的女儿,被娇惯着养大,根本就不是做当家主母的料。加之陈靖已考中举人,前途一片光明,比陈贤更适合她。
奈何李氏根不懂父母的苦心,执意要嫁给陈贤,为此不惜跟家里断绝关系。幸好婚后相公待她不错,事事以她为重,只可惜英年早逝,留下她一个人掌管偌大的家。
进了厅房,有下人端来热茶。
“姑母和表弟表妹先休息片刻,我去通知父亲母亲。”
“好……”
等人走后李氏环顾四周,熟悉的屋子令她喉头发哽,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熟悉一砖一瓦一树一木,只可惜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当年了。
陈青岩小声道:“娘,刚才这人是大舅家的表哥吗?”
“嗯,不知道是禀辰还是禀文,他们俩只差两岁,过了这么多年我早记不得模样了。”
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李氏的哥哥过来了,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他身量高挑穿着一身深色的儒袍,留着短须,眉宇间陈青岩竟与他有七八分相似!
他一进屋大伙便都站起身,王瑛拿眼神悄悄打量他,又看向身边的相公,心中感叹基因的奇妙,怪不得说外甥肖舅,古人诚不欺我。
李呈看见一众人脸色也没有多大波动,只淡淡开口道:“过来了。”
“见过兄长。”
“见过舅舅。”
李呈没应声,挥挥手让他们坐下,他之所以这么冷淡不是没原因的。
李氏出嫁后,李母便一直郁结于心,没过几年就病逝了,出殡时李呈甚至都没给妹妹送信,李氏还是后来从旁人口中得知娘亲病逝的消息。
兄妹俩心中都有怨恨,也是从那时起再不联络的。
这次要不是父亲重病念着要见她一面,李呈断不可能派人去送信。
李氏嗫喏着说:“父亲,他还好吗?”
李呈摇摇头,“郎中说就这几日了。”
李氏捂住嘴,呜咽得哭了起来,王瑛和青芸连忙扶住她的肩膀,过了好半天才平复下心情。
“我想去看看爹……”
老爷子病重,没精神见太多人,李呈先让下人带着其他人去安置休息,自己带着李氏去了老爷子住的院子。
穿过熟悉的回廊来到父母的院子,李氏驻足看着院中光秃秃的柿子树,这还是年幼时,父亲带着她和大哥一同种下的……
李呈也望向这棵树,眼眶微红道:“秋天结了不少柿子,吃不了晒了柿子饼,走得时候带一些回去吧。”
进了屋热气铺面,带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
嫂子闻氏坐在杌子上正在给老爷子擦脸,刚才喂药时张不开嘴,洒在脖子上一些。
她看见李氏先是一愣,然后连忙起身把她拉了过来,“爹,您看谁来了?”
“父亲……”
躺在床上的老人已经油尽灯枯,两颊和眼眶瘦的深陷下去,看起来有些恐怖。李氏怎么也没办法将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父亲重叠在一起。
直到他缓缓睁开眼,用浑浊的眼球看向李氏,张了张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道:“金豆……回来了……”
李氏再也控制不止,趴在床头嚎啕大哭起来。
金豆是她的乳名,因为小时她特别爱哭,父亲便笑话她掉金豆,岂不知这也是他掌心的金豆豆啊。
站在后面的李呈背过身去,仰起头似要把眼泪逼回去,却又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就连嫂子闻氏也掏出帕子擦着眼角。
李老爷子抬手放在她的头上,精神突然好了一些,“你这么多年……不回来看我,是不是还……恨爹当年打你?”
李氏摇头,“是女儿的错,早就不恨您了。”
“爹也有错……”
李呈擦了把鼻涕道:“爹,不说那些了,都过去了,如今姝儿也回来了,您好好吃药养好身体才是。”
李氏点头,“对,都过去了。”
李老爷子咳嗽了两声,脸颊泛起红晕道:“只你一个人来的?那泥腿子没跟你一起来?”
他口中的泥腿子是陈贤,这大字不识的男人,将自己宝贝闺女骗走,老头恨了他半辈子,却不知女婿早走在他前头了。
李呈也疑惑,虽说父亲不待见妹夫,但这种时候无论怎么样也该来一趟。
“贤哥他……前些年得了疾病,已经过世了。”
李老爷和大哥皆是一愣,半晌李呈才叹了口气,过去种种恨意都随故人已逝烟消云散。
“姝儿带着孩子来的,父亲要见见吗?”
“见,我记得老大是叫青岩吧?”
“嗯,过年十九岁了,已经成了亲马上就要有孩子了。老二是个丫头叫青芸,老三叫青松。”
李呈派下人去叫他们过来,不多时四人便来到门外。
进了卧房,见外祖父靠着枕头坐起来了,正在喝着粟米粥。
王瑛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像好事,来时听表哥说老爷子饭都吃不下了,如今突然转好像是回光返照。
李氏牵着陈青岩和王瑛的手走上前,“这就是青岩和瑛儿。”
两人磕头问好,坐在旁边的舅母连忙拦住王瑛,“还怀着身子呢,不用行这样大的礼。”
李老爷仔细打量着陈青岩,半晌道:“模样周正,眼神清亮,像我李家的孩子,可曾读过书?”
“读了四书五经,史书和百家也略读一二。”
老爷子一听面色更好些,还以为外孙会跟他那不成器的爹一样大字不识呢,“下场考过没有?”
“童试过了,还没考中秀才……”
“无妨,你还年轻再读两年去试试。”老爷子喝了半碗稀粥便吃不下去了,下人把碗拿走,他又看向站在旁边的两个幼子。
“这是青芸和青松。”
俩孩子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见过外祖父。”
“好孩子快起来吧。”
李老太爷端详这青芸,这模样跟女儿小时一模一样,鹅蛋似的小脸,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透过她仿佛又看见当年的小金豆。
“丫头,你过来。”
青芸大方的走到床边。
“多大了?”
“过年十四岁了。”
“老大你把我的匣子搬过来。”
李呈立马去拿老爷子的东西,不多时搬来一个一尺见方的红木盒子,上面还挂着一把铜锁。
老爷子颤颤巍巍的拿出钥匙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一块玉佩放在青芸手上,“这玉佩当年是给你娘准备的,她不听话,如今外祖给你了。”
第65章
青芸拿着玉佩不知所措的看向娘亲。
这块玉光看成色就知道价值不菲,古代虽以金银为贵,但好玉更是价值连城,这么一块玉足以在田阳县换一座大宅子了。
“这,这太贵重了,芸儿不能收。”
青芸连忙把玉佩放下。
李呈拿起来放到外甥女的手里,“拿着,这是你外祖给的,你娘说的不算。”
最后青芸稀里糊涂的收下了这枚玉,生怕摔了小心翼翼的放进荷包里贴身戴着。
老爷子又说了会儿话就累了。
李姝扶着父亲躺下,“您休息一会儿,我们不走,这几日在家陪着您。”
大伙出了房间,只留下两个婆子在旁边伺候着。
大嫂闻氏是个周到的妇人,知道兄妹俩这么多年未见,一时没什么话说,便主动拉着李氏攀谈起来。
“你这么多年不回来,其实老爷子心里一直念着你呢。”
“是我不好,只想着父亲怨恨我,不愿跟我们走动,所以一直都不敢回来。”
“哪能啊,你是家里最小的女儿,父亲疼爱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怨恨你。”
其实李家统共有四个孩子,老大是李呈,老二老三都没养住,年幼时害病相继早夭了,所以到李姝这爹娘才这般爱之深责之切。
回到前厅,闻氏让下人去安排饭食,“你们奔波了一路想来都累了,吃完饭早点休息。”
席间另一个表哥李禀文也回来了,他如今在衙门当差任八品主簿,虽说是个芝麻官,但每日也得按时去点卯。
这人性格比较外向,见到陈青岩颇为热情上前抱了抱,“你和我父亲长得真像,比我和弟弟还要像!”
闻氏笑道:“外甥肖舅嘛,肯定像。”
“这一路来走了几日?”
陈青岩道:“五日,路上有积雪不太好走。”
“这么远,得空我和禀辰也去你们那边转转,听说龙泉县的有一处特别出名的泉眼。”
县城周边确实有一口非常大的泉眼,相传几百年前这泉眼里还生过龙,龙泉县便是因这口泉眼命的名,
“表哥要是来提前通知我,倒时带你们过去游玩。”
“好,倒时一定提前给你们送信!”
一直沉默的李呈,突然给妹妹夹了一块菜,轻咳一声道:“来了就多住几日,父亲见你们回来身体比以前好多了。”
“哎。”李姝点头应下。
闻氏也道:“前几日都吃不下饭了,今天竟然喝了半碗米粥,兴许天气暖和起来,人就好了。”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有人叫喊,“不好了,太爷快不行了!”
大伙顾不得吃饭,着急忙慌的朝后院跑去。
王瑛因为怀着身孕怕冲了病气,陈青岩拉住他和妹妹和弟弟,“你们俩陪在嫂子身边,帮我把他照顾好!”说完自己便急匆匆的进了屋。
屋里李老爷子已经说不出话了,丝毫没有刚才的精气神了,双眸紧闭,张着嘴大口的喘息,嗓子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李氏进屋便跪在了床头,握着他的手一个劲儿流眼泪,“爹,爹你怎么了?您醒醒啊!”
大概听见女儿的呼唤声,老爷子缓缓睁开眼睛,伸手一根手指缓缓指向儿子。
李呈也跪在地上,哽咽道:“爹,您有什么要嘱咐的尽管说。”
老人费劲全身的力气,将儿子的手放在女儿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爹,爹啊!”
兄妹俩嚎啕大哭,恍如年幼时受了委屈同父亲哭诉一般,只可惜这次再也没人能将他们扶起来安慰。
李老爷子缠绵病榻许久,离世也算是享福了,棺材寿衣早已经准备好。
按照风俗儿孙要帮老人更衣,李挥退了屋里的人,带着两个儿子帮父亲把衣服换好。然后强忍着悲痛,让下人们在门口挂上白幡,去给亲戚们报丧。
孝子贤孙们开始更换衣服,丧事不能穿红带绿,越素净越好。
王瑛来时带的两身衣裳颜色都有些重,李禀文的夫郎找了件自己怀孕时穿过的素衣借给他穿。
换好衣服便开始搭灵棚,将老人的尸首挪到外间堂屋,头朝东脚朝西,盖上寿布,头顶点上长明灯。
李氏和闻氏跪在旁边哭孝烧纸钱,李禀文和李禀辰的夫郎娘子也跪在后头一起哭,原本王瑛也得过来哭孝,但他月份大怕跪坏了身子,让人送回了后院。
丧信刚送出去不久,来吊祭的人就络绎不绝,除了本家亲戚外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
李老爷子在田阳县德高望重,来的人也是什么身份都有,就连县令都派人过来吊唁。
李呈顾不上悲伤,忙招待来的客人,陈青岩则跟着两个表哥在旁边帮忙,一直到深夜,吊祭的人才渐渐散去。
男丁们要守夜,把女眷和夫郎换了下来。
陈青岩扶着娘起身,“您要保重好身体啊。”
李氏眼眸红肿,有气无力的点点头,丫鬟婆子将人扶到后院,王瑛和青芸青松早等在屋里。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王瑛道:“他们俩担心您,一定要等着您回来。”
李氏疲惫的坐在椅子上,青松连忙端了碗热羹递过去。
李氏没什么胃口,“这几日可能顾不上你们,你俩照顾好嫂子。”
“嗯。”
“青芸你把玉佩放好,人多手杂莫要弄丢了。”
陈青芸连忙从怀里拿出玉佩递给娘亲,“您放着吧,我怕不小心摔坏了。”
李氏接过玉佩,不禁又想起父亲的话,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玉佩上。过了许久才止住哭声,“时辰不早了,你们都回去睡觉吧,我也休息了。”
王瑛安抚了婆母几句回了自己住的屋子,他实在坚持不住了。大概因为怀孕的缘故,加上数日乘车奔波,腰疼的要命,两只脚也肿了,走起路又涨又痛。
回到屋里都没顾上洗漱,脱了外衫便睡着了。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听见屋门响了一声,睁开眼见陈青岩回来了。
刚要起身就被他按下,“你睡吧,我回来看看你。”
王瑛握住他的手,“怎么这么凉?”
“刚才跟大表哥出去送了个客人。”
“仔细别着了风寒。”
“嗯。”陈青岩帮他掖了掖被角,“今天累着了吧?”
“还行,就是腰有点酸,脚也有点疼。”
陈青岩把手伸进被子里帮他揉了揉了揉后腰,“这几日辛苦你了。”
“我没事,倒是娘那边你好好看着,我怕她悲伤过度别病倒了。”
“哎,我知道。”其实相比起李氏而言,陈青岩和弟弟妹妹并没有太多悲伤的情绪,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见外祖,几乎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但娘亲不同,她心里本就内疚,如今外祖突然离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屋外有说话的声音,应当是又来人了。
王瑛:“什么时辰了?”
“刚到丑时,你再睡一会儿,等天亮了我让青芸给你送吃食过来。白天外面忙顾不上你,你带着他俩就在屋里待着吧。”
“嗯。”
陈青岩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我过去了,睡吧。”
王瑛睡了个回笼觉,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了。
休息一夜身体不像之前那么难受了,李老太爷的丧事得办七天,直到出殡后才能回去,算算日子这个正月十五得在路上过了。
第二天李家客人更多了,李氏是大家族,李老太爷在他这辈中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下头有一个弟弟。
直系的叔伯十多个,还有外地任官没办法回来的,下面的堂兄弟就更多了,家里都快装不下了。
两个孩子跟王瑛在屋里待着,外面人太多他们也不敢出去。
青松找了本书看,青芸则百无聊赖翻着手帕,“嫂子,我想家了……”
王瑛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再坚持几日,好不容刚跟外祖家缓和了关系,这种时候咱们可不能离开。”
“我知道,我就是嘟囔几句。”小姑娘懂事着呢。
晌午吃饭的时候看见陈青岩,他眼底有些青黑,熬了两晚没怎么睡觉,这会儿说话都没力气。
吃完饭大舅李呈就把他撵回来,让他赶紧去休息。
一直到第七天出殡,王瑛和青芸、青松才换了衣服,跟着人群一起出去。
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披着麻衣孝布。汉子们聚在一起商议待会抬棺得人选,女人和夫郎也凑在一起讨论这场丧事办的排场有多大,得花多少钱。
李氏看见王瑛和孩子出来,连忙走上前,“冷不冷?”
“还行。”身上不冷,就是有点冻脸。
今天天气不太好,清早就刮起大风,夹杂着稀碎的雪花打在脸上生疼。
“待会儿你们别出城了,送到城门口就回去。”
“哎。”
李家的祖坟在城郊外的半山腰上,要一路抬过去,王瑛可不敢逞强。
时辰差不多到了,男丁们吆喝着去抬棺了,李氏作为女儿得去扶棺,嘱咐青芸和青松照顾好王瑛。
随着一声锣响,李呈打着幡高呼一声,“爹啊,走了!”
大孙子李禀文摔的盆,十六个汉子抬起棺材朝门外走去。
满天的纸钱同雪花一起洋洋洒洒的飘落。
妇人们的哭声骤然响起,好似一首从远古流传下来的哀歌。
第66章
丧事结束已经正月十三,还有两天就到上元节了。
李呈想要留他们过完十五再回去,但青松还要去参加童试,从田阳县到家得五天,从家里去龙泉县城还要三日,所以耽搁不得。
得知有要事要办,大舅没再留,给准备了半车的年货,临走时第一次拉住陈青岩的手,好似有千言万语,最后都咽了回去只道:“照顾好你娘亲,以后常走动。”
“哎。”
回去的路上又开始下起雪来,十五那天一行人正好赶到青阳镇,干脆进城住一日歇歇脚,一家人过个简单的上元节。
镇上的客栈比路上的驿站干净多了,屋里升了炉火。围着火炉喝点热茶,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了。
“这天真是怪了,年前一点雪都不下,过完年开始下起不停。”陈伯拍了拍身上的雪从外面进来。
“过来烤烤火吧。”陈青岩招呼他坐过来。
客栈里除了他们还有一伙商人,今天过节,难道遇上也是缘分,大家坐在一起攀谈起来。
“听你们口音不像本地人。”
为首的商人道:“俺们是从陇西过来的,本来十五差不多就能到汴州,可巧路上下大雪,路上耽搁了七八天才到这边……”
王瑛道:“陇西那边雪下的很大吗?”
“咦~恁大雪下的哟,俺活了三十多年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雪。”
另一个年轻人道:“冀州这边虽然也下了雪,但比起那边差远了,沿途看见不少屋顶都被雪压塌了,还有不少人冻死。”
这个朝代,能吃饱饭穿暖衣服的人只占了一半还不到,更多的贫苦百姓冬天连身棉衣都没有,房子塌了人就冻死了。
大伙听得长吁短叹,王瑛又一次在心里感叹自己幸运,刚穿来就去了陈家,不然真不敢想象这日子怎么过。
在客栈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继续赶路,终于在正月二十到了家。
三姑在家早就等急了,去了这么多日一点消息都没有,加上连日的下雪生怕他们路上遇上意外。
骡车停在家门口,林仔赶紧把大门打开了,陈伯赶着车进了院子。
陈容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可算是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多天。”
李氏道:“我们到的当天,我父亲就去世了。”
“哎呦……”
李氏叹了口气道:“等办完了丧事才往回走,路上遇上大雪耽搁了一日,今天才回来的。”
一行人进了屋,屋里暖烘烘的,大伙脱掉厚重的棉衣身上可算是轻快些了。
陈容又拉着王瑛道:“这一路辛苦了吧,肚子里的娃娃怎么样,这阵子淘气没有?”
如今王瑛的肚子已经八个多月了,照比走得时候大了一圈。
“白天挺听话的,就是到了夜里总踢我。”
“那定是个夜里欢了,以后生出来有你们忙活的。”
李氏询问了一下这段时间家里的情况,陈容道:“你们不在家,没什么客人上门,我和穗儿每日闲着做衣裳,青淮自己在书房读书。”
续了几句闲话,大家都太累了,吃完饭各自回房间休息。
王瑛抽空进试验田转了一圈,菜地里的瓜果蔬菜已经有不少老了的,因为长时间没摘,还有烂在地里的,看着都心疼。
樱桃也没来得及吃落了一地,王瑛将剩下的几颗摘下来,解了解嘴馋。
试验田的经验条已经到了百分之九十,还剩下百分之十就升级了,看来跟他想的一样,这个孩子应该就是试验田升级的关键。
他有种预感,这次升级试验田可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
正月二十,粱伯卿从长亭县回来了,开始商议孩子们去县城考试的事了。
县试是隔年一考,童试是每年考一次,刚好今年两个同时考,所以青松和青淮一起去。
考试是从二月十二日开始,一直到二月十五日结束,往年这个时候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天气虽然还有点冷,但考试已经没问题了。
但今年有些特殊,天气寒冷不说,丝毫没有回暖的迹象,要是这么冷的天在外面考三场,多半会把人冻病。
粱老凭借自己的经验劝说道:“要不再等一年,今年这么冷,万一冻坏了身体得不偿失,后年再考也是一样的。”
青松倒是听话,连忙点头应下,他才十二岁本来也不着急,等两年跟着堂哥去考正合适。
陈青淮却不愿放弃,思虑半晌道:“老师,我想去试试。”
他着急考中秀才也是有原因的,一是父亲那边给的压力大,二来他也想念亲人,打算考完回鄯州继续学业。
粱老见劝不动道:“那准备准备,后日便启程吧。”
这次去县城除了青淮和粱老外,三姑陈容和林穗也一起过去。林秋怀了身子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回去住一段时间,照顾林秋到生产完再回来。
原本陈青岩也打算一起去的,毕竟他考过一次有经验,但王瑛快生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哪都不敢去。
王瑛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从葫芦瓢逐渐长成了大西瓜的模样。
这几日李氏都不敢让他出门,外面的雪停了又下地面湿滑,不小心摔一跤可就坏了。
王瑛自己觉得还好,在婆母不知道地方,每天还在试验田里锄地呢。
蔬菜铺子又开张了,生意比去年还好,因为过完年大部分人家屯的白菜萝卜都吃得差不多了,眼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春,有钱的便舍得买些新鲜的蔬菜吃。
陈青岩每日带着弟弟妹妹去铺子里帮忙,这几年的磨砺让他性格蜕变很大。
过去要是让他在人前抛头露面卖东西是绝对不可能的。
现在不但大大方方的招呼客人,即便遇上有人询问科举作弊的事,也能坦然道:“我是被人陷害的。”信不信由他,反正自己问心无愧。
*
二月中旬,雪终于停了,天气有了转暖的迹象。
正好这几日是县试的日子,陈青岩道:“青淮倒是有几分运气,赶在这样的天气考试肯定没问题!”
李氏笑道:“是啊,趁着天气好,待会儿把小孩的衣服拿出来,让下人洗一洗晾晒上,过段时间就能穿了。”
“哎。”孩子的衣服大部分都是三姑给做的,针脚细密颜色鲜亮,布料柔软又亲肤。
“我抽空也去趟山上,给你们求道平安符去,保佑孩子平安降生。”
且说上午还艳阳高照,下午突然天就变了天,未时左右突然刮起邪风把院子里晾晒的衣服刮的满地都是,王瑛连忙出去收衣服。
结果走到门口时,不小心滑了个屁蹲,墩得他龇牙咧嘴叫苦不迭。
强撑着站起来,突然感觉下身哗啦一下流出好多水,瞬间就把棉裤湿透了。
他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即便没生产过也知道应当是羊水破了。
“来人,快来人啊。”
院子里的陈伯听到声音立马跑了出来,“唉哟,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应该是羊水破了,快去叫娘过来。”
“哎!”陈伯先扶着将他送到卧房,然后马不停蹄的往前院跑。
可巧李氏去山上礼佛,要未时末才能回来。
陈伯找不到人急的满头大汗,想起铺子上有人,立马跑去找到门房林仔,“你快去叫少爷回来,少郎君要生了!”
林仔一听撒腿就朝外跑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赶到铺子,“少爷!少爷快回家,郎君要生了!”
陈青岩顾不上买菜的客人,外套都没穿就往家跑去,半路上叫住林仔,“你去叫郎中过来!”
“哎。”
到家时可巧李氏也刚回来,还不知王瑛要生了,见他气喘吁吁的模样道:“这是怎么了?”
“阿瑛要生了!”
李氏吓了一跳,连忙去叫接生婆子。
屋里王瑛已经自己换好生产穿的衣服,还把床上提前铺上牛皮和旧褥子,防止把床上的被褥弄脏了。
陈伯则去灶房吩咐烧开水,待会儿生产的时候得用。
“阿瑛,阿瑛!”陈青岩人还没进来,声音先到了,进了屋见王瑛躺在床上,脸色除了有些苍白外,并没有太大反应。
“怎么样,痛不痛?”
“还行……”话音刚落,一股钻心的疼顺着尾椎骨向上攀升起来,疼得他直哆嗦。
不多时李氏带着两个接生婆子进来,原本算着王瑛生产还有十多日,没想到这么这么快就要生了。
李氏握着他的手内疚不已,“都怪娘,非得赶在今日去山上拜佛,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死的心都有了!”
“不怪您,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现在不管这些了,赶紧把孩子生出来才要紧的。”接生婆把陈青岩撵出去,帮王瑛检查了一下身体。
“郎君莫要着急,看着酉时左右就能生出来。”
王瑛声音有些颤抖,“我刚才流了好多羊水,不会有事吧?”
另一个婆子按了按他的肚子道:“没事,摸着还有许多呢。”
李氏坐在旁边安抚,“别害怕,她们都是咱们镇上有名的接生婆,接生过许多孩子,听她们的准没错。”
“嗯。”
不多时青芸和青松把铺子关了门也回来了,两个孩子跑的脸颊通红,一进屋便追问,“嫂子生了吗?”
“没有。”陈青岩急得来回转,心里仿佛被蚂蚁在啃咬一般,焦躁不堪。
郎中也到了,被安置在偏房等候,万一中途出现问题,能及时施救。
屋里时不时传来王瑛痛苦的呻吟声,陈青岩急的满头大汗,好几次走到门口差点冲进去。
疼,实在太疼了!
王瑛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要被撕扯成两半了,他握紧拳头,脑袋上青筋暴起,冷汗顺着鬓角流到枕头上。
谁也没说过哥儿生孩子这么遭罪啊!
“郎君深吸一口气,慢慢来,可千万别用蛮力!”
第67章
今天是县试的第一日,粱伯卿把陈青淮送进考场后,便找了个茶馆坐下喝茶。
难得是个好天气,气温比前几日高了不少,房顶上的积雪都开始融化了,顺着房檐滴滴答答的往下流。
茶馆里坐着不少人,大多都是考生们的亲朋好友,大伙嘴里谈论得也都是关于县试的内容。
县试要考三场,每场是一天,连续考三天,若是都像今天这样好的日子,青淮只要正常发挥就没问题。
喝茶的时候有两个人过来拼桌,粱伯卿欣然同意。
对方见粱伯卿气质不凡主动开口攀谈起来,“老先生,你也是陪人来参加县试的?”
“是,陪我侄子过来参加县试。”
“可巧,我们也是陪家里的孩子参加县试的,也不知这次能不能考中。”
从两人口中得知,他们是从另一个镇上赶来的,这已经是第二次来参加县试,第一次因为太紧张没考好,这次是抱着必中的决心来的,考不中明年就不考了。
粱伯卿捋着胡子道:“县试不难,难得是之后的府试、乡试,那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嗨,哪敢想那些,孩子能考中秀才我们就烧高香了,倒时在镇上聘个吏官,娶妻生子我们就放心了。”
这个想法倒是务实,不过陈青淮注定不能走这样的路,作为他的弟子若是不能考中举人,传出去得被同窗们笑掉大牙。
一直等到晌午,两个人要请粱伯卿一起吃碗面。
“不了,我这侄子是第一次参加县试,万一中途遇上事找不到人,我还是在这等着吧。”
那俩人拱拱手告辞。
下午天气突然变了,原本晴空万里突然阴沉起来。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粱伯卿的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北风卷着残雪如刀割一般刮过来,呼啸的风透过门窗发出呜呜的声响,不少人跟他一样脸上都露出焦急的神色。
如果明天后天两场都是这种天气,那断然不敢让青淮再考了,不然肯定会冻病的,一个秀才哪值当拿命考。
*
“快了快了,郎君再用点力。”
王瑛攥着褥子,疼的眼前一阵发昏,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不知是痛的还是冷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李氏站在旁边急的直掉眼泪,虽然她也生过三个孩子,但从没像王瑛这般艰难,听说哥儿生产本就比女子困难,看着实在让人揪心。
屋外陈青岩等得受不了了,砰砰砰敲起门来,“娘,阿瑛怎么样了!”
“还没生呢,再等会!”
天色暗下来,屋里点了七八盏烛灯,两个接生婆也是紧张的直流汗。
二人接生过不少孩子,但像王瑛这般凶险的还是头一次遇见。
他本来还没到生产的日子,正常来讲是先开骨缝再破羊水,因为提前摔跤破了羊水,骨缝反而开的慢了许多。
“夫人,叫人去煮完糖水鸡蛋给郎君喝下去,不然待会儿怕是没力气。”
“哎,哎我这就去!”李氏赶紧出去吩咐下人去做吃食。
三个人见她出来立马围了上去,“娘,嫂子怎么样了?”
李氏不敢告诉他们难产只道:“还得等一会。”
“怎么会这么长时间,我听着阿瑛声音都喊哑了……”
“别担心,你们在外面安生等着吧。”李氏说完匆匆忙忙又回了卧房,此时已经距离王瑛破羊水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不一会儿灶房那边端来热腾腾的红糖鸡蛋,不光给王瑛做了,其他人也有份。
李氏让两个接生婆子坐下歇会儿,自己则扶着王瑛坐起来,一口一口的喂下去。
吃完这一碗红糖鸡蛋,王瑛感觉自己身体好像有点力气了,刚要用力突然感觉下身哗啦一声,流出好多水。
“哎呀!”两个接生婆见状立马忙放下碗凑了上来。
“坏了坏了,怎么突然流这么多羊水。”
另一个婆子摸了摸王瑛的肚子,脸色难看道:“没办法了,赶快生吧……”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肚子里没了羊水,时间久了孩子肯定会憋死,如果生不出来怕是要一尸两命!
王瑛也察觉到危险,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卯足了劲儿的向下用力。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
“快了快了,孩子露头顶了!”
“郎君别泄气,继续用力!”
“啊!!!”王瑛痛得狠狠的抓着褥子,指甲都崩裂了,丝毫顾不上,只感觉下身像要撕成两半一般。
门外陈青岩已经泪流满面,猛地推开门冲了进来,“阿瑛,我来了,我在这陪你一起!”
“你也帮不上忙,你进来做什么?”
“我要陪着阿瑛,无论如何如何我都要陪着他!”
李氏劝不动只得让他过去。
陈青岩蹲在床边,握住王瑛的手,帮他擦额头的汗道:“咱们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再加把劲!”
王瑛疼得嘴里直骂脏话,“操你大爷的,疼死老子了……陈青岩,再给你生孩子老子跟你姓!”
“不生了,我们不生了。”
“嘶……唉哟……”一阵剧痛涌上来,王瑛咬住牙根向下用力,突然感觉肚子咕噜一下,好像什么东西掉了出去,瞬间就平了。
“生出来了,生出来了!”
短暂的兴奋过后,预期中孩子的哭声并没有传来,屋子里沉默的可怕。
王瑛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孩子……孩子呢?给我瞧瞧……”
陈青岩眼眶通红,“你先休息吧。”
王瑛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不行,抱过来让我看看!”
李氏别过头垂泪,两个婆子也是满脸愧色,还是个小子呢,可惜在肚子里憋的太久了,生下来就没了呼吸。
“快把孩子抱过来!”
陈青岩抱住他道:“别看了……看完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松开我,我能救他,我能救活他,快把孩子抱过来!”
陈青岩拗不过他,忍着悲痛将旁边襁褓里的孩子抱了过来。
小婴儿眉清目秀,只是已经停止了呼吸,皮肤因为缺氧青紫得吓人。
王瑛按着孩子的胸口进行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他不相信孩子会这么没了,明明昨天还在肚子里踢着他,怎么可能是个死胎!
一下、两下、三下,小小的身体在他掌心下起伏,他不敢按的太用力,生怕将孩子柔软的身体按坏了。
“醒醒,宝贝快醒醒,睁开眼睛看看阿父。”
孩子没有反应,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
王瑛崩溃的摇着头,他都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怎么会死呢……
脑袋里突然弹出提示音,“恭喜宿主将试验田升至五级,阶段性奖励开启,宿主是否选则使用。”
王瑛愣了片刻,直接在脑子里选了是。
“根据宿主心中最强烈的愿望,阶段性奖励共有三个,第一回到原来的世界,第二将眼前的孩子救活,第三帮陈青岩恢复科举,请您选则其中一个。”
他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他要回去吗?
回去后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有的只有写不完的论文,做不完的毕设,以及迷茫的未来。
王瑛几乎毫不犹豫的选则了二,就算陈青岩知道也会选则第二的。
“奖励一经选则不可更改,宿主是否确认?”
“确认!”
“阶段性奖励已生效,请宿主注意查收。”
“哇……”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响起,所有人惊讶的冲上前去。
“活了?活了!”
“孩子救回来了!”
李氏双手合十跪在地上,“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呜呜呜呜……”
王瑛脱力的摊在床上,两个接生婆连忙把孩子擦洗干净,检查了一下身体确定没问题,才交到陈青岩的手上。
“恭喜老爷,恭喜郎君,喜得贵子!”
王瑛想伸手抱抱孩子,可惜累的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在陈青岩激动的笑声中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王瑛睁开眼发现自己深处一片浓雾中,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看见路边好像蹲着一个人,王瑛加快步伐走上前道:“请问这是哪里?”
那人转过头,竟然是早已死去许久的张时邱,只见他满脸鲜血,面目狰狞的扑向王瑛,“你害了我,你要给我偿命!”
王瑛吓得撒腿就跑,跑了许久突然听见有人在唤他名字。
“阿瑛,阿瑛啊!”
王瑛回过头,竟然是外公外婆,两个老人互相搀扶着在后面追赶他。
“外公,外婆你们怎么在这里?”
两个老人并未说话,而是拉着王瑛的胳膊上下打量,脸色的慈爱之色溢于言表。
王瑛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伸手抱住眼前的小老头和小老太太,“外公外婆我好想你们啊!”
外婆伸手摸着他的脸,“我的乖孙,这几年受苦了吧。”
王瑛抽噎着摇摇头,最苦的日子都过去了。
二老刚去世的时候,他一个人办完两个人的后世,整个人累得仿佛脱了一层皮。除了身体累,心里更累,他知道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到他们,王瑛紧紧抱着二老舍不得放手。
外公拿着拐杖敲了他一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我舍不得你们。”
“乖,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外公外婆不能陪你一辈子,去吧。”
“外公,外婆!”
王瑛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陈青岩布满胡茬憔悴的脸映入眼帘,他激动的握住王瑛的手,“阿瑛,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三日了!”
第68章
王瑛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竟然睡了三天,醒来身体上的疼痛已经好多了。
“饿不饿?渴不渴?我去让人拿吃食……”
王瑛拉住他声音沙哑道:“孩子呢?”
“睡觉呢,我去抱过来给你瞧瞧。”
“嗯。”
不多时陈青岩抱了一个小襁褓过来,里面的小婴孩粉嘟嘟的睡得正香。
王瑛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他脸颊一下,皮肤温热柔软的不像话,跟那日青紫的婴儿比起状若两人。
“真可爱。”
陈青岩:“那日我还以为……幸好你和孩子都没事。”
王瑛没跟他说试验田升级救命的事,这种有违伦理的事他会一辈子埋在心底,不会跟任何人说。
不一会儿李氏和青芸过来了,两人每天都会往后院跑好多次。
一进屋听见王瑛的声音,“阿瑛醒了?”
“嫂子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呜,快吓死我了……”
王瑛虚弱的笑笑,“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青芸快去让陈婶子将烫煲上,青岩你也别在这傻站着了,赶紧把灶上温着的热乳拿来给阿瑛喝一点,他昏了这么多天,肚子肯定饿了!”
两人急忙出去拿吃食,这几日王瑛昏迷的时候,大家就是一点点给他喂羊乳。
孩子喝的也是羊乳,因为生产前王瑛就说过不打算给孩子找乳娘,大家都记得他说的话。
不一会儿陈青岩把温热的羊乳端过来,扶着王瑛喝了半碗,身体总算是恢复些力气。
“这几天真是吓死我们了,还好菩萨保佑你和孩子都没事。”
王瑛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小娃,心里泛起一阵柔软,很难想象自己真的生出了个人。
忍不住又捏了捏娃的小手,“他怎么这么小?”
李氏笑道:“不小,六斤八两呢,青岩生出的时候才五斤半。”
六斤多,跟小猫差不多重,王瑛伸手将小孩抱了起来。
上辈子他没有兄弟姐妹,从来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但原身抱过,之前在王家的时候从小抱着弟弟长大的。
熟练的把孩子放在臂弯,大概挪动让孩子有些不适,睁开眼睛哼唧了两声,然后就乖乖的不动了,瞪着葡萄似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王瑛。
“娃,我是你阿父,叫声阿父听听。”
李氏笑的后仰,“他哪听得懂啊,至少七八个月才会学话,还有说话晚的孩子周岁以后才会叫人的呢。”
王瑛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伸手又戳了戳他的小脸,手感真是太柔软了!
这么大的孩子不闹人,每天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偶尔尿了哼唧几声,换完尿布就又睡着了。
“青岩说你不想给孩子找奶娘,但伺候的仆人不能少,你们俩一个赛一个粗心,我可不放心让你们自己带孩子。”
王瑛想起自己摔跤引发的难产,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我给你们找了两个妇人照顾孩子,一个负责白天,一个负责晚上,都是干净勤快的,可不许再推辞。”
“还是娘想得周到。”
“孩子没起名呢,青岩说大名等粱先生起,这小名你们俩先起一个,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叫。”
王瑛叫来陈青岩,“青岩,孩子小名叫什么?”
“你起,喜欢什么就叫什么。”
王瑛看着孩子圆圆的小脸,“不如就叫元宝吧,简单顺口。”
李氏念了两遍,“元宝,元宝好听,就叫这个了!”
待了一会儿李氏怕王瑛累着,把孩子接过来,让下人抱下去休息,“这段时间你好好修养,万不可着风,你生孩子骨头缝开了,吹着凉风就落下病根,以后有你难受的。”
“哎,知道了。”
等屋里人都离开后,只剩下王瑛和陈青岩,两人相顾无言,半晌都忍不住笑起来。
王瑛拉住他的手道:“这几天没怎么休息吧,看你眼睛红的全是血丝,上来躺下跟我一起睡会儿。”
陈青岩脱了外衫和鞋袜,躺在床上轻轻抱住王瑛,“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多害怕……”
“我好像做了个长长的梦,在梦里看见我外祖父母了。”王瑛跟陈青岩说过自己是被外公外婆养大的。
“他们还好吗?”
“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外公好像拿拐杖打了我一下,让我赶紧回去,这边不是我该来的。”
陈青岩一听把手收紧,心里更是捏了一把汗。
“对了,试验田升到五级了,我还没看有什么奖励呢,我想进去看看。”
“不行,等你身体养好了再说,刚才没听娘说万一落下毛病,治都治不好。”
“好吧,那你跟我说说,我昏迷的这几日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你生完那日突然晕过去,我们都吓坏了,还好提前叫了郎中,帮你诊治了一番。郎中说你是力竭晕倒,身体并无大碍,让我们好好照顾着就行了……”陈青岩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浅浅的鼾声。
这几日他几乎昼夜不分的照顾着王瑛,每天帮他擦拭身体更换衣服,心里还担忧他醒不过来。
一连三日精神已经紧绷到极致,这会儿松懈下来,控制不住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王瑛帮他把被子盖好,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中途李氏过来了两次,照顾孩子的婆子也把孩子抱过来给王瑛看了几次。
骨血亲情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才跟他见了几面,王瑛就已经喜欢上这个小婴孩了,抱在怀里心里软的不像话。
*
眨眼到了二月十七,粱伯卿和陈青淮一起回来了。
陈青淮是一路病着回来的,到家时还发着热,脸色惨白惨白的。
李氏见状连忙让人去叫来郎中。
陈青岩得到消息跑到前院,“老师,青淮他考的怎么样?”
“秀才没考上,好悬把自己的小命搭上!”
“啊?发生什么事了?”
粱伯卿重重的叹了口气,“县试第一天下午就变了天,冷的不像话。听说墨水都冻得写不了字。第二天非但没有回暖,又飘起小雪来,我不让他继续再考他偏不听,结果第三日晕在了考场上,被人抬出来的!”
李氏在旁边听得捏了一把汗,“这孩子也太不知轻重了!万一真冻坏了身子,怎么跟他父母交代啊?”
“也甭交代了,明个就把他送回鄯州,让他爹自己教,我是教不了了!”
陈青岩知道老师说的是气话,扶着他进屋坐下倒了杯热茶,“老师莫要生气,青淮毕竟还年幼,吃过一次教训下次肯定不敢这么干了。”
“十六岁了还年幼?我像他这般大的时候早都扬名江南了!”
“他怎么能跟老师比?他若是有您这般才华,早就考上举人了!”
粱伯卿气的一哽,“别给我带高帽,明天我就回扬州老家去,再不管这些糟心的事了。”
“老师可不能走,您还没给我儿子起名呢。”
粱老一愣,“王小郎生了?”
“生了,正好就是县试那日晚上戌时三刻生的,男孩六斤八两。”
“快带我瞧瞧去!”老爷子来了精神,顾不上歇息起身就要朝后院走去。
两人脚步匆匆的来到后院,王瑛在卧房休息,孩子由婆子带着安置在另一间屋子。
来的时候正巧赶上婆子在给孩子喂羊乳,小家伙照比刚生的时候胖了一点,看着也更俊了。
粱伯卿背着手站在旁边看了看,“眉眼随你,鼻子和嘴跟王小郎一模一样。”
“真的啊?我娘也是这么说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粱伯卿睨了他一眼,“那是你眼神不好,下次拿镜子照着就能看出来了。”
陈青岩挠了挠头,老师这是吃了炮仗逮谁崩谁。
“二月十二,戌时出生,五行金木缺水,便取这个泽字吧。”
“泽”字的意思是干旱的地区有了水,引申指雨露,因雨水能滋养万物,是个好名字。
按照族谱他这一代是二字的名字,所以大名便叫陈泽。
陈青岩激动道:“谢老师起名!”
“王小郎怎么样?”
“生产那日难产,孩子差点没保下来,不过幸好天爷保佑最后父子平安,两人都没事。”
“那就好,这几日……你抽空去劝劝青淮,一次县试而已,莫要记挂在心上,若是想爹娘了就回鄯州住一阵也无妨。”
“好。”就知道粱老嘴硬心软,其实在他心里早把陈青淮当成自己的孩子。
陈青淮的伤寒治了十多日才见好,人瘦了一大圈,不过精神不错,并没有因此消沉。
见到粱老愧疚的道歉,“是我不好,这次太任性了,以为自己能坚持下来,没想到……”
“算了,这次就当长个教训,好好沉淀两年再去考也不迟。”
*
三月十二,风和日丽,迟来的春天终于到了。
柳树发出新芽,院子里也长出小草。
今天是孩子的满月礼,一家人提前好几日就开始准备,年前糟心的事不断,李氏打算借着这桩喜事,好好的大办一场。
请来的宾客很多,除了县城送了消息,田阳那边也派人送了信,就是不知能不能过来。
陈容他们提前两日就回来了,林秋和曹坤也一道回来了。
照比成亲前,林秋胖了足足一圈,脸都圆润了,看得出婚后的生活不错。
乍一见面,林秋拉着王瑛的胳膊亲近的不行,“我早就想回来看你们了,曹坤非拘着不让我走。”
“他是怕你路上颠簸,伤了身子。”
“哪有那么娇气,幸好我娘和穗儿来了,不然我在家都快憋闷死了。”
“这次来能多住几日吗?”
“嗯,娘说在这待到五六月份再回去。”
“那感情好,倒时帮我看孩子。”
西屋里,陈容抱着小元宝稀罕的够呛,老辈子都有点重男轻女的思想,她没生男孩心里一直有遗憾,所以抱着元宝格外喜欢。
“小元宝真俊啊,应了他这个名字,像个金元宝似的沉甸甸圆滚滚的。”
李氏在旁边笑的合不拢嘴,“这小子能吃着呢,一天得喝五顿奶,一次能喝大半碗羊乳。”
“怎么没叫个乳娘?”
“阿瑛不想给孩子找乳娘,我估摸着是怕孩子跟自己不亲。”
“不找就不找吧,万一找着个不着调的更心烦。”
陈容讲起县里发生过的一件事,“有个大户人家,也是刚生了娃娃不久,给孩子找了个乳娘,结果喂奶的时候,这乳娘抱着孩子睡着了,□□堵住了孩子的口鼻,直接给憋死了……”
“我的天爷!”李氏一听心都揪起了。
“后来呢?”
“主家肯定不愿意,报了官听说把那乳娘打了板子流放了。”
陈容说完看着旁边伺候的婆子,敲打道:“夜里都精神点,仔细看好了孩子,我们陈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婆子诚惶诚恐道:“夫人们放心,小的一定伺候好小公子。”
第69章
元宝满月这日,没想到李呈带着两个儿子都来了。
乍一见大舅,陈青岩惊诧不已,虽说两家答应了以后走动,但毕竟田阳离着清水镇那么远,来去一趟都十分不便。原以为他们最多会捎点礼节表示一下,没想到会亲自跑一趟。
“见过大舅,大表哥、二表哥。”
“不必多礼。”李呈扶起陈青岩,收到外甥送信他便想过来瞧瞧,顺便看看妹子这些年生活的地方怎么样。
当初因为生气,李姝成亲的时候他都没来,只听人说陈家的家境还算不错,嫁过去应当吃不了苦。
进了院子转了一圈,看着倒是宽敞,但到底是小门小户摆设和装饰都上不得台面,正门连块影壁都没有,难怪当初父亲叫妹夫泥腿子。
穿过前院来到中庭,今天就是在这里摆酒席,已经有下人提前摆好桌椅。这些桌椅一部分是家里的,还有一些是管酒楼租借的,用完还得还回去。
陈青岩带着大舅和两个表哥径直走进厅房。
李氏正在招待客人,见到大哥也是一愣,然后惊喜的迎了上来,“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旁边的客人见有贵客来访,纷纷起身去外面闲聊。
李禀文笑道:“听闻表弟要给孩子办满月酒,我们当然得过来凑个热闹。”
“快坐下,秋月去端茶过来,这么远的路奔波过来辛苦了。”
李呈许久没跟妹妹这样叙过话,声音略有些拘谨,“还好,天气暖和我们走的也慢,并不算累。”
阳春三月,最是一年好光景,风和日丽就算下雨也都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并不影响赶路。
李氏询问了家中的事,然后兄妹俩便没话说了。
倒是旁边的李禀文能言善语,询问陈青岩道:“听说弟夫生了个男孩,起了名字没有?”
陈青岩道:“起了,是我老师帮忙起的,单名一个泽字。”
李家都是文化人,对名字不免有些挑剔,“他几时出生的?会不会太简单。”
陈青岩把孩子的生辰八字说出来,李呈思索半晌,这个泽字还真不错。
既不会太大立不住,也没有太浅薄,亦有福泽万物之意,是个好名字,看得出他这位老师用了心。
李呈他们这次来其实还有别的目的,他打算把两个外甥带到田阳那边去上学。
田阳毕竟是县城,教学比镇上强多了,加上他自己就是秀才禀生出身,两个儿子也同样是秀才身,好好教几年兴许青岩和青松能有更高的建树。
不过眼下还是办满月更重要,等事情结束再跟他们商量。
辰时左右,宾客们陆续过来,院子里热闹起来。
平日里大家都忙着家中的事,鲜少有这样凑到一起的时候,今天赶上办事坐在一起叙旧。
其中就有陆家夫人,李氏见到她连忙上前打招呼,“陆嫂子来了,许久没见过你了。”
陆夫人局促的笑了一下,“最近家中事忙,没空出来。”
“快进来坐吧,其他几个夫人都在那边呢。”
陆夫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几个熟悉的面孔,脚步匆匆的走了过去。
她之所以这般忐忑,是因为心里装着一件事。
去年儿子结识了一个姓张的秀才,两人引为知己,儿子几乎被张秀才哄的团团转。
后来听闻张秀才被陈家小子打断了腿,为了帮朋友报仇,便找了几个读书人去陈家铺子门口编排陈青岩的事来。
且不说县试作弊是真是假,两家关系还算不错,就算是真的也不该参合这件事,让她如何再跟陈夫人走动啊!
陆父得知儿子办了这样的事,气得重重的打了他一顿,并且让他主动上门赔不是。
陆长安本就不是个脑子灵光的人,且性格执拗根本不愿来给陈青岩道歉。
后来听说那张秀才绑了陈家夫郎,还毒死了自己的爹娘,被抓到县衙砍了脖子。陆长安吓得大病了一场,打那以后再也没提过陈家的事,这件事便一直拖下来。
今日来陆夫人除了给孩子添喜外,也是打算替儿子道个歉,看能不能得陈夫人原谅,就算不能继续来往也别结了仇。
巳时左右王瑛抱着孩子从后院过来,出了满月的小元宝比刚生下来时足足胖了一大圈,皮肤随了王瑛粉白粉白的。
身上穿了一件朱红色的小马褂,内里是件月白色软糯的薄棉衣,头顶带着虎头帽子,脚上穿着一双小虎头鞋,这身衣裳从头到脚都是三姑给做的,合身又漂亮。
大伙一看见孩子都围了上来,各个夸他生得俊,耳高于眉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粱伯卿站在旁边,听着夸赞声满脸笑意的点头附和,好似夸得他亲孙子一般。
按照当地风俗,亲戚们要给孩子银钱做满月礼,正常的就是给几十文意思一下,还有家里条件不好的,送一筐鸡蛋也是有的。
到了陆夫人这竟然直接送了一对小儿戴的银圈镯子,看着有二三两重。
“这太贵重了。”李氏连忙拿起要还回去。
陆夫人按住她的手道:“收下吧,待会儿吃完饭我同你说点事。”
李氏不知她要说什么,推拒不掉只得收下,心里盘算着她家儿媳什么时候再生孩子,自己也得随件像样的贺礼。
外人送完东西轮到了自家亲戚,陈容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布包放在元宝面前。
里面装着的一个银项圈,项圈不算太重,但做工十分精美,上面刻着祥云样式,王瑛直接拿出来给儿子戴上,举着他两只小手拜了拜道:“谢谢姑奶奶。”
林秋第二个送礼的,他准备礼物是曹坤去上京跑腿买回来的,一匹上好的香云纱。
“这布料夏天给孩子做衣裳最好不过了,既凉快,出了汗又不沾身。”
香云纱不光价格高还不好买,哪怕是在上京没有身份也很难买到,曹坤还是托了不错的人,花了大价钱才买得两匹。自家留了一匹,给王瑛这送了一匹。
李氏见过世面,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匹布不便宜,连忙道:“这么好的布料你自己留着用吧。”
“这是给小外甥的,伯母可不能拒绝,再说您冬天不是还给我两匹羊绒布吗。”
李氏拍着他的胳膊,这孩子真是的,让人打心底稀罕。
到林穗时,她年纪小手里的钱不多,与其随便买个礼物不如自己做来的更有诚意,缝了一个精致的布老虎送给小外甥。
这东西最得元宝喜爱,花花绿绿了的看见就不撒手,抱在怀里啃得满脸都是口水。
三姑送完是大舅李呈过来,他送了两本书,这两本书可不是普通的书。
一本千字文是曾祖父留下来的,曾祖父考中举人曾任范阳度使,另一本是前朝宰相钱叔成所作的四书注解。
这本书如今已是孤本,他家里有两本抄录本,再就是京都国学馆珍藏着原本,除此外在没有其他的了。
站在旁边的粱伯卿打眼一瞧,就知道这本书不错,打算抽空跟徒弟借来观摩观摩。
大表哥和二表哥送的是笔墨纸砚,东西都是上好的,特别是那方澄泥砚。朱砂红的一方价值几十贯钱,还是李禀文的同僚送他的,自己一直没舍得用,拿来送礼也不显得寒酸。
陈青岩真心实意的给两个表哥道了谢。
青淮给孩子送了一副自己写的字,临摹得是柳公的字帖。
最后就是自家人送礼物,青芸给小侄子送了一件自己亲手做的衣裳,这衣服上面几乎是满绣,小姑娘绣了四个月才做好的。
王瑛拿起来仔细端详,上面有平安喜乐,长命百岁的吉祥图案,“你小姑给你做的这件衣服,不知道要把手指扎多少个针眼。”
青芸伸手从他怀里接过元宝,熟练的抱在怀里道:“扎多少针眼我都愿意,对不对呀小元宝~”
元宝熟悉她的声音,张着无牙的嘴,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李氏忍不住笑道:“小元宝就喜欢姑姑,每次青芸抱着他都笑。”
站在旁边一直等候的陈青松有些着急,“快看看我的礼物。”
他送侄子的是一个木头做的小马车,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找木工定做的,等元宝再大一点就能坐在上面拉着到处玩了。
王瑛道:“不错,倒时你负责拉他。”
青松答应的倒干脆,“行啊,行啊!”
陈青岩敲了弟弟头一下,“不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天天想着玩,看明年童试过不了怎么办。”
李氏给孙子的就简单粗暴了很多,直接从嫁妆里拿出了三十贯钱给孙子,留作他以后读书用的。
最后是粱伯卿,他给孩子写了首诗:
稚子欣欣笑语频,如芽破土正逢春。
勤耕莫负三更月,苦读当珍一寸阴。
整首诗并没有用太过华丽的辞藻,但句句诚恳,带着老祖父般的慈爱。看得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已经把王瑛和陈青岩都当成了自己的子侄辈。
起初李呈并未把这个老人放在眼里,毕竟这首诗中规中矩,算不上出彩他也作的出来。
可看见题字神色不淡定了,粱柳芳赠侄孙陈泽,丁丑年三月。
粱柳芳,是他认识的那个江南十大才子之首吗?!
第70章
送完贺礼差不多也到了晌午,大家伙开始围桌坐下等待开席了。
满月席准备的非常丰盛,每桌十道菜,除了有鸡、鱼、肉,还有很多新鲜的瓜果蔬菜,都是昨天陈青岩从试验田里现摘的。
眼下虽然草长莺飞,但地里的蔬菜都还没下来,铺子里的菜依价格依旧不便宜,寻常老百姓可舍不得买。就算是富贵人家也不能顿顿吃到如此新鲜的菜。
特别是那道糖拌番茄,有不少人从来都没吃过,几个有钱人家的夫人也忍不住称赞,“这席面可真讲究,前阵子儿子要吃番茄,买了五个花了五十文呢,这么多桌得花不少钱。”
旁边有人酸道:“菜铺子就是人家自己开的,花不了多少钱。”
另一个妇人道:“这话可不对,自己开的菜也不是自己种的,大老远运过来不都是本钱啊?”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菜还真是王瑛自己种的,只不过这辈子也不可能告诉其他人了。
吃完饭客人们陆续离开,陆夫人见李氏有空了,走上前叫住她。
“陈夫人……”
“哎,陆家嫂子吃好了吗?”李氏笑语盈盈的走过来。
“吃,吃好了,饭菜做的不错。”
“专门请迎客楼的厨子过来帮忙掌得厨,本来还不好叫,多亏儿婿同酒楼老板有些交情,这才请过来的。”
陆夫人附和着点点头。
“对了,你刚才说要跟我讲点事,到底是什么事啊?”
陆夫人支支吾吾道:“还是进屋去说吧。”
李氏跟她进了屋里,结果陆夫人突然道:“姝妹,我对不起你……”
“这话怎么说的?”
陆夫人磕磕巴巴的讲起儿子做的蠢事,听得李氏瞠目结舌,“你说那些编排青岩的人是你儿子找的?”
“我知道这事是长安做错了,所以特地替他来赔不是,看在咱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原谅了他吧。”
李氏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捂着胸口半晌才道:“你也知咱们俩交情不错,又怎会不知青岩因县试被诬陷作弊大病一场,差点死过去?”
“那时我日日拜佛念经,四处求神问医,恨不得用我的命抵他的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人养好,你儿子叫的那些人险些再害死他一回!”
“长安性子愚钝……”
“行了,莫要再说了!从日今起咱们两家再别走动了。”李氏让人把她刚送的贺礼还了回去。
陆夫人拿着银镯叹了口气,知道李氏这是不肯原谅儿子了。
等人走后李氏气的又哭了一场,碍于家中还有客人没走,赶紧擦了眼泪继续出去招待其他人。
*
另一边李呈带着两个儿子刚好同粱伯卿坐在了同一桌。
父子三人都有些拘谨,因为粱老的名声实在太过响亮,在文人中是泰斗级的人物,很难想象竟然会出现在不起眼的小镇上。
一顿饭都没怎么吃,目光一直落在粱伯卿和他身边的陈青淮身上。
他到底是不是那个粱柳芳?
外甥跟粱老什么关系?
好不容易吃完饭,李呈找到陈青岩拉着他单独说了几句话。
“青岩,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田阳县读书?”
“多谢大舅美意,我已经拜了师父,加上家中幼儿尚在襁褓需要照看,所以就不去了。”
李呈并未生气,“你师父可是刚刚给孩子写诗的那位老者,扬州才子粱柳芳?”
陈青岩点头,“正是他。”
“竟然真是他!”李呈面露喜色,拉着陈青岩的胳膊道:“你怎么与他相识的?”
“此事说来话长,他本是我四叔的故交,也是我堂弟的师父。年前四叔被调任鄯州,他便陪着堂弟回来参加县试,一直借住在我家里,顺道收了我和青松一起授课。”
“好啊,你可要好好跟他学啊!听闻粱老才华横溢,乃是江南文人之首,想来有他教你将来定能一举夺魁!”
陈青岩笑笑并未接话,毕竟他现在还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也不知将来能不能参加科举。
满月礼办完李呈和两个儿子只住了两日就回去了。
原本陈青岩想带他们去县城附近看看那口泉眼,禀文表哥笑道:“等下次有机会吧,家中琐事繁多,我们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李氏不再留他们,带着儿女将他们一直送到镇外才回来。
马车上李禀辰小声道:“爹,表弟的老师真是粱大才子吗?”
“嗯。”
李禀文忍不住感叹,“没想到青岩竟有如此造化,没准以后能考中举人。”他自知才疏学浅,难以考中举人,所以早早就放弃了科举,考中秀才后便在府衙任职了。
如今李家只有李禀辰还在继续念书,但学业也是一瓶不满半瓶晃荡,李呈都不好意把儿子留下来跟粱大才子学习。
兄弟俩还在讨论粱柳芳的事,李呈没说话,只是看着外面的山水心中感叹,下次再见面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
过完满月粱老又搬回了庄子上,青岩和青松、青淮也一同回去的。
尽管心里十分舍不得幼子,陈青岩还是得去勤学苦读,哪怕是为了孩子他也得出人头地。
不能将来让人指着元宝的鼻子说,“你有一个科举作弊一事无成的爹。”
陈容他们一家留了下来,曹坤隔三差五就过来瞧瞧夫郎。
王瑛忍不住打趣道:“曹老板来得这么勤快,莫不是担心我们你夫郎卖了。”
曹坤挠着头嘿嘿笑,“表嫂说笑了,我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林秋啐了他一口,“去去去,莫要总来了,脚行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做啊,这次来就是跟你说一声,我们打算跑一趟杭州,来去差不多两个多月。”
“这么久啊?”林秋一听心又揪了起来。
“你们在这边住着我也放心,等回来也到了五六月份,正好接你们一起回县城。”
林秋嗯了一声,眼眶有些发红。
王瑛颇有眼力见的抱着元宝回了后院,给小夫夫留点私人空间叙话。
时间慢慢过去,小元宝从猫儿大一点逐渐长成了圆滚滚小胖墩,前几日称了一下,已经十七斤了。
这阵子小元宝会逗笑了,只要王瑛一弹舌,他就咧开嘴咯咯笑个不停,那小模样别提多稀罕人了。
食量也大了一些,之前一顿喝半碗奶,现在得喝上一碗才能饱。
白日里李氏和陈容基本上都不在自己屋里待着,天天往王瑛屋里跑,抢着抱孙孙。王瑛也落得清闲,这小子抱久了肩膀痛。
到了晚上,把孩子交给婆子看着,王瑛早早来到试验田等着陈青岩。
上次试验田升到五级后,除了一个阶段性奖励还有许多基础奖励。
比如使用时间又增加了一个小时,每天最多可以在里面待3个小时。
植物的生长倍速最高可调至五倍,但需要的经验也增加了。
升级后还多了个一键收菜的功能……越来越像小游戏了。
不光如此,收的菜还可以直接存储起来,按照植物原本的保质期保存在未知的地方,如果到期不取出来就会自动消失。
当然除了取出来用还有另一个选项,就是把成熟的作物兑换成经验,继续升级试验田。
王瑛把之前存的几千斤麦子全都兑换了经验,竟然只涨了百分之二,换完瞬间就后悔了,天杀的这些粮拿出去卖也能卖不少银子了,居然才给了这么点经验!
除此外试验田跟之前没什么区别,依旧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酉时左右陈青岩进来了,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元宝,“他今日可闹人了?有没有按时吃饭,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能吃能拉好着呢,倒是你这阵子书读的怎么样了?”
陈青岩环抱住他亲了亲发顶道:“今日论经,老师夸了我,这还是他第一次夸我呢!”
粱伯卿跟这个年纪的老人都有这个毛病,对待子侄格外严厉,对待孙子辈就稀罕的不行。
前几日陈青松偷懒,连续三日糊弄临字,被老爷子把掌心都打肿了。
“娘和三姑她们还好吗?”
“好,日日过来抱元宝,等孩子再大一些把元宝交给她们,我也去庄子上。”
陈青岩犹豫道:“你还是陪在元宝身边吧,他那么小一点,离开爹爹和阿父怪可怜的。”
王瑛见他这慈父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自从有了孩子,好像突然间就褪去了青涩,变成了一个成熟有责任心的男人。
这样的小相公更迷人了,忍不住攀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
陈青岩扣住他的后脑回吻过去,两人后退着跌在一片麦苗上面,衣衫散落了一地。
大概跟生产完有关,王瑛心里和生理上都能接受自己性别,所以在性/事上也不再扭捏,怎么舒服怎么来。
主动骑在上面,晃动着腰肢整个人媚的不像话,汗珠顺着额头滴到下巴上,又从下巴一路向下,最后隐进两人相贴的身体里,随着剧烈的拍打逐渐蒸发。
一番云雨过后,两人气喘吁吁的躺在衣服上,王瑛枕着他的胳膊道:“庄子上的麦子长得如何了?”
“挺好的,昨日还碰上陈庄头,他说咱们庄子的麦子比其他附近几个庄子都好。”
因为冬天暖和,麦子提前发了芽,只有陈家庄和附近庄子的几家村民进行了处理,其他人的村子根本没管。
结果年后突然降温,大雪一茬接一茬的下,直接将那些麦苗全部冻死,等到开春时地里光秃秃的,只有零星几根麦子。
大伙忙不迭的赶紧补种其他作物,但今年只能收这一茬了,因为六月份粟稷成熟不了,等七八月其他作物再播种下去,肯定没办法收获。
王瑛心里惦记着送到京都的麦种,也不知道如今涨势如何了……——
作者有话说:马上就要平反了,开启新的副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