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霎时雾
沈斯棠沉默,耳中挥之不去的是方才那句清清楚楚的向谌。
她思绪很乱,觉得自己仿佛站到悬崖边,而往日能牢牢在身后为她托底的赵方濡,如今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
人与人之间最美好的时候是隔着那层雾相处,最痛苦的,也是即将戳破那层近在咫尺的迷雾。
“你先不要转移话题。”她声音低得发哑,“你只告诉我,向谌——”
“告诉你什么?”
赵方濡罕见地打断了她的话。他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俯身靠近锁住她探寻的眼眸。
“告诉你我恨他,恨他这些年纠缠在你身边又屡次三番来打我的脸,恨他不安分守己还妄图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他一字一句,余光瞥到书桌上那份厚厚的文件时心又往下坠了坠。
“所以你觉得,我想杀了他很合理,他的车祸也应该是我做的,是吗?”
沈斯棠听出他话里的自嘲,“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赵方濡无法再冷静下去,他语气加重,“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他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说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即使跟他生活再久,心里也始终没那份位置。赵方濡曾设想过她是否真的对自己有过那么一丁点动摇的爱意,以前不确定,如今终于确定了。
没有。
沈斯棠对任何人都抱有警惕心。
他以为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对他跟别人还是不一样的。可看到那份婚前协议上冷冰冰的条款时,赵方濡确信自己在她心里没有半分例外。
甚至还不如向谌那个卑劣小人,她竟然会为了这么一个人而怀疑他。
赵方濡怔怔瞧她,心底那些不甘驱使他越靠越近,直到沈斯棠退无可退后背抵到坚硬墙壁。
“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对抗家里的工具?”
他躬下身,低头同她对视,昏暗的光影里,赵方濡眼眶渐渐泛红,“还是说,你原本就是打算跟我维持着表面的婚约关系,背地里继续跟他纠缠在一起?”
赵方濡太阳穴突突跳动,原本就胀痛的额头如今越发严重。他感冒已经有一阵子,拿了药也不见好。下了飞机后就想休息,结果一进书房就看到她放在抽屉里忘了收走的协议。
他不是这么不理智的人,想着等她回来好好谈谈,却不曾想先接受的是她的质问。
见沈斯棠不说话,赵方濡连笑都变得苦涩,起伏的呼吸让语气颤抖起来。
“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个骗子?当年种种不都是因他而起么?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他出现在你身边呢!”
周遭越发逼仄炙热的气息让沈斯棠快要喘不过气,她背抵在墙壁,对赵方濡这番质疑不知该作何回答。
心绪上下翻涌,带着几分莫名的酸胀。
停顿片刻,她思索着回答:“他毕竟救过我,当年那些事都过去了,虽然是骗子但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你没必要揪着他不放。”
“我揪着他不放?”赵方濡被她这话彻底点燃,“你去问问他到底是谁不放过谁?他几次三番跟我挑衅,拿你当个物品一样要争个来去,我对他已经够仁慈了斯棠,他如果再纠缠你,我一定会让他滚回自己最初的地方去,这辈子都别想再拍戏。”
沈斯棠因他这话一震,轻呵一声笑了,“所以,这才是你对不对?”
什么温和宽容都是他粉饰起来的精致面孔,摘下那层面具后才是真正的赵方濡。他也会生气,也会发怒,甚至是锱铢必较的跟所有为难过自己的人回报同样的痛楚。
这才是他,他们两个在骨子里都是同一类人。
赵方濡理智回笼,慢慢收回撑在墙上的手。她的眼神让他慌乱,他闭了闭眼。
“我们不说他了。”他试图放轻语气,“斯棠,婚前协议是怎么回事,你一定要跟我分这么清吗?”
他们这样的家庭和出身,有些事即使自己不做父母也会关照。纪黎跟她说了很多次,对待自己的财产应该理性分配,即使是婚姻,也应该提前有计划。
沈斯棠从来没在这些事上有过什么心思,她是信任赵方濡的,但她不信自己,所以提前做了临终遗嘱规划后,顺便让人整理了一份婚前协议。
她没想那么多,她只是生气,至于这个气究竟是气她自己还是赵方濡。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大概是觉得他不该这样被自己利用,应该在这段婚姻里得到些什么。可她能给的,除了财产似乎也没什么别的。
思前想后,最后只好列上一份日期。如果他之后觉得不舒服,这纸婚约随时都能解除。
“我觉得分清楚点挺好的,倘若有一天你喜欢上别人了,我们也能尽早斩断。”沈斯棠说完后精疲力尽,没力气再跟他吵下去了。
她转身想走,情急之下赵方濡拉过她手臂,因为动作太急,胳膊上的伤口又被扯痛,沈斯棠当即疼得吸气。
“手怎么了?”他皱眉,放轻语气,“我看看。”
“不用你管!”
沈斯棠别开眼,顺带着避开他关心的动作。
赵方濡确实生气,她那句喜欢别人更是快要让他窒息,可现在不是继续争论这些的时候。
他恢复理智,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就弯腰把她抱起,一路进了卧室放她坐在床尾,末了又很快褪去她胳膊上的衬衫。
沈斯棠表情痛苦,脸色依旧很差,她气鼓鼓地重复方才的话:“我都说了不用你管!”
反正他在别人面前也是这样,关心起那位同窗时比在她面前还要笑容灿烂。沈斯棠莫名其妙,看着赵方濡低垂认真的眼越发烦躁起来。
她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当年纪黎知道沈哲跟别人在一起后会反应那样大。
喜欢,就是唯一且排他的。这件事不应该,也不会发生在第三人的身上。
沈斯棠后悔自己知道的太晚,所有事情都已经彻底被她搞砸了。
“怎么弄成这样?”
赵方濡神色紧张,看到她小臂上的刮伤后心软了软,所有负面的折磨他的情绪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拿了碘伏,揭开歪歪扭扭的纱布后认真给创口消毒。
屋内气氛安静,赵方濡时不时的呼气让她伤口有些刺痒。
沈斯棠一时间还无法接受从刚才的剑拔弩张转变为春风拂面,她抽回手,语气冰冷地跟他隔开距离,“我没事。”
赵方濡看她依旧眉头紧皱,也意识到是方才说的话或许太重。
他从没这样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一听见她说起什么解除,分清楚之类的话,就让他没有办法再冷静下去。
他花了这么多年才走到这里,赵方濡不允许,这段他珍而重之的关系会出现意外。
“刚才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他柔声解释,“协议的事你想怎么样都好。”
只要是,只要是别离开他。怎么样都好。
“斯棠…”赵方濡想抱她,垂在身侧的手还未动沈斯棠就已经从床上起身。
她背对着他往外走,“我们都先冷静冷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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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两个月,沈斯棠找借口躲了赵方濡许久。
除了必要两人出席的场合外,她都一概不去露面,能拖则拖,自己住到了海棠园。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从前肆无忌惮在他面前说什么都无所谓,可如今,沈斯棠觉得跟他开口变成一件异常艰难的事情。
因为,她从来都没面临过这样的情况,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跟赵方濡说明自己心底那些因他而起的烦躁和郁闷。
所幸他也很忙,暂且给了她一个放空一切不去思考抉择的空档。
十月底,沈谦晔突发状况差点没能抢救回来。
沈斯棠和赵方濡再见面,是听到消息后齐齐赶往医院。
沈谦晔昏迷了大半年,这段时间里他的各项机能都越来越差,一日不如一日。宁茵时时刻刻守在病床前,为了沈谦晔能醒几乎用遍了所有方法。
药石无灵,她便辗转求到寺庙。住持慈悲为怀,大约是见不得她伤心流泪,于是说了个老旧的冲喜法子。
除了准备寿材还要办喜事,家里唯一的喜事,也不过就是他们两个迟迟未办的订婚仪式。
“虽说是仓促了点,可这个订婚准备了这么久也该办了,就是可惜,谦晔见不到了。”宁茵双眼通红,说到这忍不住掩面而泣。
沈斯棠看着病床上面色越发枯槁的沈谦晔,心里也难过万分,她鼻间一酸,还未开口眼角就流了泪下来。
赵方濡侧头看她,快两个月没见她比上次还要瘦了些,脸色也苍白。想起来前几天医生说她没去做照例的体检,赵方濡心口又是一滞。
争执的意义在哪里呢,如果可以,他更愿意自己低头,换她睡个好觉。
赵方濡轻叹了口气,伸手把人揽进怀里。
末了,他神色郑重看向宁茵,轻声开口:“您放心,哪怕是为了谦晔,我跟斯棠也会尽早办的。”
他不会再等下去,再多耽误一分一秒都是凌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