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钟不到,赵方濡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稍大的盒子走了出来。
沈斯棠有点疑惑,盯着毫无logo的盒面看了看,一时间倒猜不出是什么。
“送我的?”她问。
赵方濡笑着点头,递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沈斯棠觉得这人故弄玄虚,什么时候也学会沈谦晔那一套了,她笑了下,打开后却错愕一秒。盒子里是一套做工精巧的瓷偶娃娃,每一个人偶都有独特的动作设计,裙摆各色繁复华丽,脸部表情栩栩如生就连头饰也精致不已。
是她上次在柏林一家古董店看中的,原本想买,但是这一套骨瓷娃娃被放在玻璃展台里,店主老爷爷再三告诉这是非卖品,不能用金钱衡量,直截了当击碎了她原本想要疯狂加价的心思。
想到这,她有些好奇。
“店主不是说这是他妻子生前最喜欢的吗,我那天都快磨破嘴皮子了也没见人松口半分。”沈斯棠挑了下眉,抬眼看他,“你是怎么让他答应给你的,不会很破费吧?”
虽说这点钱对他们两个来说都算不了什么,但沈斯棠觉得如果花了高价买回这些来也是不值的,因为不管多么华美精致的漂亮东西,最后都会成为她博古架最下一层的碎片废墟。
当然,这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不会,店主说了送给你。”赵方濡垂眸看她,见到她嘴角上扬心里也明亮几分。
事实上不花钱的东西才是最贵的,因为付出的时间和精力都很宝贵,他也忘了自己是从哪天开始频繁地往返那家店铺,无论阴晴雨雪,只要自己没课都会去转上一圈。
而那位脾气不太好的老店主从最初兴致缺缺的回答他问题再到一点点跟他熟悉,甚至最后看穿他心思,直接问他是不是为了上次那套没能带走的东西。
他如实承认,老店主眼明心亮继续追问他一定要得到的原因。
赵方濡沉默一瞬,视线定格在玻璃罩里的漂亮裙摆,黑沉眼眸里突然有了些许温度。
他声音很轻,“是因为我喜欢的人。”
也不知道是被他打动还是因为什么旁的原因,总之这一句话过后格外顺利。店主取下外面那层封闭的玻璃,一一擦拭干净后放在盒里,交到赵方濡手里后还笑着祝他幸福。
赵方濡感激不尽,拿出钱包时却又被推了回去,他不好白拿,于是帮着人把店里所有的精巧摆件都整理干净,趁人不注意又抽出一叠钱压在柜子里。
只是回国的时候费了些力,因为都是易碎品所以他层层叠叠裹了好多防撞膜,行李箱里装不下索性扔掉一大半衣服,妥帖谨慎又悬心不已,这才将那一套来之不易的瓷偶成功送到她面前。
这些琐碎磨人的细小工夫在此刻沈斯棠的短暂笑容里都可以统统忽略不计,只要她开心就是值得的。
沈斯棠看了看盒子里色彩艳丽的骨瓷人偶,想到他不远万里带回来也是不容易,犹豫两秒还是收下了。
她已经不再觉得他是从前令她敬而远之的那类人,经过柏林一遭,他们两个之间好像倒比从前亲厚不少。
“谢了。”沈斯棠扬了下嘴角,“改天请你吃饭。”
赵方濡顿了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想了两秒,玩笑着故意问她,“希望这个改天不会让我等太久。”
“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我经常放人鸽子啊,我有那么恶劣吗?”她心情不错,表情明媚起来,落日余晖撒下来将她周身渡了一层暖色光晕。
知道是玩笑,他却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从柏林走的那天你说等我回国第一时间就约饭,结果我都到京平一星期了也没见到你人影。”
言罢他又往前走了走,高大身影笼罩过来时挡住了对面刺眼的光线,沈斯棠抬眼,看到他五官都暴露在顶光里,这样的死亡角度反倒衬得他更惊才绝艳了。
“斯棠,你说说看,这算不算恶劣?”
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了,沈斯棠竟然从这两句话里听出些委屈来。
真是见鬼,赵方濡可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你放心,我这次绝对不放你鸽子了。”怕他不信,沈斯棠单手抱住盒子,抬起另一只手准备发誓,“我如果再……”
“不用这么严重。”赵方濡笑着拂下她的手,肌肤相触,他心里悄悄落了根羽毛,像是被人挠了下。
然而就在他收回手的下一秒,身后院里偷窥许久的赵庭敬走了出来。
“呦,是斯棠妹妹呀,怎么站在门口说话呢?”赵庭敬单手抄兜,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片刻后淡淡看向赵方濡,“你也是的,怎么也不迎斯棠妹妹进屋啊,咱们家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这话语气还算正常,但是个正常人都能听出轻蔑和火药气,沈斯棠在这些事上比较敏锐,从小到大也见了赵庭敬不少的过分行径,对他没有半分好印象,所以还不等赵方濡开口就先一步回了他。
“是想进屋的,不过一看庭敬哥您阵仗太大,想想还是算了,免得让您看我笑话。”
院外停车场放了辆颇为扎眼的限量版豪车,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必定是赵庭敬的,听沈谦晔说他毕了业后就在各地创业,这几年建树颇大,不过这般洋洋洒洒,树大招风,沈斯棠还是默默在心里给赵家捏了一把汗。
他们这样家庭出身的人,从小到大经父母训话教育的最重要一点就是低调行事,无法无天那是目无王法,这种凭借一己之力胡作非为祸害家里的人全都是笨蛋。
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人生在世,谁能保证太阳时时刻刻都是挺直在你头顶的呢。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小心谨慎,以此不愧祖上蒙荫和累代光勋。
赵庭敬见沈斯棠替赵方濡说话,一时也觉得有点自讨没趣,方在门后听了几句不太真切,如今见他们两个关系匪浅心中更升起几分不安。他妈孟女士再三让他盯紧赵方濡,不曾想还是没拦住他钻营沈家。
到底是个不入流的庶子,行事做派都跟他那蠢妈一模一样。
男人转身离去,眼中的锋利和恨意在背对赵方濡时原形毕露。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办法说服他自己像他妈那样心安理得接受这个人的存在。
他这辈子,都要跟赵方濡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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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后第三天,沈谦晔主动包揽了庆祝赵方濡正式入职京大的饭局。
地点定在了新开不久的醉香楼,院里跟他们两个关系好的同龄发小全部出席,包间里经过布置,几个快奔三的幼稚大男人拉了横幅和鲜花,俗套又颇为正式。
沈斯棠是最后到的,她觉得空手太不合适所以先让宋确带自己去商场挑了礼物,不过来来回回看了一大圈后还是没想好应该给他买些什么,因为他看起来对什么都兴致淡淡。
最后是时间太过急切,所以她临走时拐进门口的一家Montblanc,随手拿了根展柜里仅此一款的限定钢笔结了账就匆匆离去。
但她进门时,那几个不常见到她人的公子哥们还是大惊小怪地惊呼出声。
“还得是方濡面子大啊,连斯棠妹妹都来了,今天你不多喝点说不过去了吧?”
“怎么也得不醉不归,倒酒倒酒!”
她哥的这群发小一向外放,插科打诨都是寻常,沈斯棠虽只是小时候对他们有些印象但逢年过节在壹号院都能见到,所以也不算生人。落座前她环顾一下四周,正犹豫要坐在哪里时直接被沈谦晔带到了赵方濡旁边的座位上。
“就坐这吧。”
沈谦晔替她把外套拿下来挂在衣架,返回桌面倒酒时把她酒杯收走,出声告诫一旁的几人,“我妹不能喝酒,你们一会儿可别耍酒疯啊。”
沈斯棠无奈笑笑,想说自己喝一两杯也无妨。但看到她哥严防死守的样,还是把话又收了回去。
侍应生越过屏风布菜,为首的人端上一盅雪梨银耳最先放到她桌前,红色丝绒餐布上她的瓷白炖盅颇为显眼。
对面几个人刚端起酒杯的人又眼力见百倍地瞧见,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感叹。
江敛看向赵方濡不太平静的视线,嬉皮笑脸地开口:“哎呀,我也想喝。”
赵方濡没理会这几个起哄又嘴毒的人,抬手碰了碰炖盅边的温度,侧头到她耳边告诉让她不那么烫了再吃。
前两天听她咳嗽了几声,进入秋天,确实应该好好保养身体。
他并非有心在人前作秀,只是今天情况不同。这几个人一年到头也聚不了几次,难得有机会凑到一起便都放肆起来,桌上转盘里的菜没动几口,酒倒是开了一瓶又一瓶,最后喝到脸颊红红,话也逐渐不完整。
结束时沈谦晔先送那几个喝多的人出去,把赵方濡托付给了桌上唯一清醒的沈斯棠。
她穿上外套后接过沈谦晔扔过来的车钥匙,转头看向主位上安静坐着的男人。
“走吧方濡哥,今天我给你当司机。”
话说完他还没动,沈斯棠挪走椅子,弯下腰仔细打量着他的脸,“你是不是喝了太多不舒服?”
她发尾飘下来蹭在他手背,一股很淡的馨香穿透他鼻腔,赵方濡大脑昏昏涨涨,抬眼对上她目光时也伸出手轻轻拉住她手腕。
“我没醉。”他眼眸明亮,染上淡淡红晕的面庞露出个不太坦荡的笑,“我刚才是故意把他们灌醉好让他们先走的。”
沈斯棠凝滞几秒,诧异于说出这句话的赵方濡,当然,此刻更清晰的还有被他牢牢包裹住的手腕,他指腹触感细腻,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让她犹豫。
“为什么呢?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赵方濡重重点头,总算能直白地看着她的眼。
她很漂亮,他却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这种认知。小时候靠着跟沈谦晔亲厚,他曾往返沈家次数不少,她那时候不过是个胡闹的小丫头,仗着身后有哥哥姐姐撑腰所以什么祸都敢闯。而他那时候只是单单羡慕她这份肆意开朗,心里始终把她当妹妹看待。
这份感情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他早已经不清楚了,只是记得自己大三那年放假回来,再看见沈斯棠时她眼里已经没了光。
沈家发生的事他一概不知,只是听赵钧在家里说了句,沈斯棠的那位同胞哥哥一夜之间失踪,找回来时已经跟沈家断绝了关系。而沈斯棠也好像出了事,休学在家,看起来只剩下一口气。
他想去看看她,但沈家闭门锁户,他只能在赵庭敬的阳台上看见隔壁院里。她靠着鹅绒软垫倚在廊下看书,整个人憔悴不已。
也就是从那天起,赵方濡在心底下定决心,他想看她快乐,如果可以,他更想照顾她一生。
这些回忆不合时宜,赵方濡却很感激他过分清楚的记忆,他手上动作渐渐收紧,指腹上感受到的微弱电流却坚挺的蔓延到心窝。
“斯棠,其实一直以来我都……”
话刚说出半句就被一串急促的来电铃声打断,沈斯棠借机抽回手,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也飞速接通。
那边传来一道机械而冰冷的女声——
“是沈女士吗,这里是南淮医院。”
不等沈斯棠开口,那人又补充,语速明显加快,“有位叫向谌的病人情况很紧急,你们家属需要尽快赶到!”
沈斯棠没有开外放,但这样近的距离,赵方濡还是敏锐捕捉到向谌两个字,他掩衣袖下的指节不自觉用力到泛白。
“斯棠……”
沈斯棠没有回应他,挂了电话让宋确赶紧订最早一班去南淮的机票。
车子开往机场的路上,她神色紧张,一句又一句看向驾驶座上的人,“开快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