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谌再醒来时是在医院。
浑身酸痛,眼皮沉重,视线由模糊变清楚时他以为最先看见的会是沈斯棠,但却只是她那位面色冷肃的随身保镖。
“浓烟入肺,轻微一氧化碳中毒需要住院一周,医疗费沈小姐已经给你预存了,如果你需要陪护的话我可以马上给你联系。”
宋确一身西服,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冰冷。
他戴着面罩吸氧,想说什么都很无力,眼睛转了转,始终没看到沈斯棠。也是,她才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他又不是为了救她才这样,是自己自作聪明愚蠢不堪。
想到这,向谌想摇头拒绝,可他四肢酸软也没有力气。宋确置之不理,离开病房后不久护士就带了位专业陪护到他病房。
“宋先生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不用担心,很快会康复的。”弯下腰查看他眼睛的护士笑了笑。
向谌盯着天花板想了想,在那抹刺眼光束中还是将眼睛闭上。
她确实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情,即使过往相陪的这大半年里很多次的笑容都很开心,可那仅仅只是一闪而过的流星,那来那么多容易的感动,不过转瞬即逝,她心里的真正想法,没人能知晓。他自我以为能轻易窥探,实际上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愚人片刻迷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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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火灾影响颇广,隔天就登上了京平新闻。
沈斯棠短暂逃脱家里大半年,却没想到因为报纸上一角模糊剪影被暴露彻底。
沈哲动了气,人在南淮可看到后的第一时间给宋确打了电话。纪黎坐在餐桌对面,全程听下来也有了论断,把泡好的红茶递到丈夫面前,试探问:“人没事吧?”
沈哲摇头,“人没事。”挂断电话,摘下眼镜放到一旁桌面,话里不掩压制的半分怒气,“成日招猫逗狗,不是这个会所就是那个戏院,一点都不保养身体,而且你看她这几个月的账单,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花几个钱有什么要紧的,左不过是谦晔给她的,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纪黎淡声说。
可沈哲不是这样想,他素来严格管教,对子女寄予厚望,却不曾想,自己连一个能承接下一辈的人选都没有。
唯一剩下的女儿,还成了朝不保夕的病秧子。
他叹了口气,茶杯放下时在桌面发出沉闷一声。
但无论如何,沈斯棠也没办法再回海棠园了。
沈哲名义上说是让她陪伴沈岳南,实际则是想要借机监视。
回壹号院的路上沈斯棠一直沉默,车内气压很低,宋确见她这样不敢开口,小心翼翼开车,生怕自己会将她惹怒,就连后视镜都不去看。
路灯光影在玻璃上一个接一个晃过,沈斯棠在影影绰绰的光线中慢慢睁开眼,声音里倦意明显,“让你查的事有消息吗?”
“事故认定是电线老化,戏院附近都是老街,年久失修没有维护也是在所难免”宋确目视前方,如实答道。
“我怎么觉得这事有人为因素呢?”沈斯棠犹疑着,抬手支在太阳穴,用力按了两下,脑海中猜测越发清晰,“医院那边呢,怎么样?”
“浓烟入肺有点轻微中毒,医生说或许声带会受些损伤,不过应该没大碍。”
“就算有什么,也是他活该。”沈斯棠轻嗤一声,猛然想到他昨晚朝自己扑过来时的场景。
她神经过敏,且有过死里逃生的经历,这样平白冤枉一个人或许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但她真切觉得,这一切都怪他。
怪他意图太明显了,明显到她心里不用转一丁点想法就能确定这样的事他或许也做得出来。谁让他这大半年,都是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她身边呢。
“找人盯紧他,等我查明身份了再决定怎么处理。”她声音平静。
车内热气很足,宋确却觉得身后冒起凉气。
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也不会为任何人感同身受。她自小接受到的所有教育和要求,都在驱使她成为一个不被任何事物左右情绪,冷心冷情又无心的凉薄人。
当然,或许最重要的是,她从十六岁那年活下来时就已经认同自己没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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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第三天的时候,蒋文珠给向谌打来电话。
她在美国过圣诞,正高高兴兴的从花园里准备晚餐食材。临近年关,她之前所用的几个暗探也都放了假,想起有向谌出现在那人身边,倒也省下她这些差遣旁人的金钱。
蒋文珠照例问他进度和事件,将近半年没联系却并不见她关心这个儿子几句。
向谌单手拿着手机,暂且忽略沈斯棠这几天对他的置之不理,有心瞒着如今的意外,低声让蒋文珠宽心。
“一切都很顺利。”
听筒那旁女人笑了声,没有听出他声音里无比明显的沙哑,“我就知道你会比我想象中的更出色,那就好,马上新年了我本来打算接你过来,但是你师傅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妈妈把钱给你打过去,新年你就替我在京平好好陪着师傅吧。”
向谌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对方就把电话挂断了。
听筒里的几声机械音显得冷淡,他无力地把手机放在床边,想了想还是在为数不多的那几个联系人里翻了翻。
沈斯棠的备注简单,只有一个姓,他手指在狭窄屏幕上划了划,心一横还是打出那通可能无人接听的电话。
“喂?”几秒后那旁很快接通,她声音冷静,隔着听筒蒙上一分不太真切的朦胧。
向谌愣了愣,没想到这么快,曲指收紧,将听筒用力贴近耳朵。
“是我。”他突然就少了些底气,心脏悬起来,话也吞吞吐吐不成个句,“我,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事,宋确说你最近很忙,我怕打扰到你……”
沈斯棠弯唇笑笑,倚在侧厅的美人塌上,抬手看着自己修剪完美的指甲,语调轻缓悠扬,“这怎么会是打扰呢?我正要问你的情况呢,本来打算去看你的,但是这几天家里有事走不开人,宋确跟我说你状态不好,我很担心。”
她是土生土长的京平人,可若说起吴侬软语的柔和声调也没有半分不适感,反倒让人闻之欲醉,更生怜惜。
向谌被她这一大段关心话语击中,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即使心底知道这些话不像她从前说出来的,却也还是在这一刻内心生出温暖之意。
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我很好,医生说恢复的都不错,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他急于开口,听到她又咳嗽几声后便很快停下心中还未说出的邀请,态度关切,“最近天冷,你不要出门了,等春天天气好了,我去海棠园看你。”
“好啊,那你多注意。”
沈斯棠面无表情,挂断电话后嘴角浮现一丝鄙夷。
元旦这天壹号院出乎意料的人少。
往日十几口人的家庭聚会如今也只有他们爷孙三人,沈谦晔孝顺,纵使工作再忙也都会抽出时间回来看望。上了年纪的人越到节日越愿意热闹,夜深人静该阖家团圆,而不是饭桌人数寥寥的孤独。
沈斯棠深知这个大家庭外面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的无奈也鲜少有人知。她不愿提起这些不快,连带着沈昱宁的断联消息也瞒着沈岳南不去提及,饭桌上跟沈谦晔一句接着一句活跃气氛,之后又陪着下棋和游戏,倒也哄得老爷子最后高高兴兴地上楼睡去。
客厅里只剩他们兄妹二人的时候,两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今天不用陪女朋友吗?”沈斯棠看沈谦晔还没走不禁好奇,“跨年夜多适合约会啊。”
沈谦晔笑了下,曲指弹了弹她额头,“她太忙了。”这会儿应该在参加颁奖典礼,他不是那种时不时制造浪漫的好好先生,于他而言能够长久保持一段关系已经很不容易。
沈斯棠了解地点点头,看到电视里无聊的晚会节目有些没趣,正逢外面响起热闹声音,她裹着披肩走出门去,寻着声音看到隔壁赵家的院子里人群簇挤,老老少少正围着不停转动的一头烤羊欢声笑语。
“在看什么?”
沈谦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跟着她一起隔着低矮的围墙看过去。
“赵叔叔今年不在西北了?”沈斯棠问。
“调回来了,大概元旦后吧,应该会再往前走一步。”沈谦晔声音很轻,“在这点上,赵叔叔可比咱家人都看得透,无论被放到哪,最后还是要回到权利中心的。”
沈斯棠没有转头,盯着院那旁被子女围簇,笑容和蔼的赵钧,印象里赵叔叔一直是个温厚宽和的人,小时候她就很羡慕,跟沈哲的棍棒教育相比,她从前一度觉得这样的人才够资格做父亲。
但即使是这样好的人,在子女身上也免不了厚此薄彼,她后知后觉,赵方濡从始至终,似乎都是被忽略的那个。
跟她一样,无人在意。
“我想出国玩些日子,家里太闷了。”
沈斯棠好一会儿才慢慢出口说了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