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刮过宫阙的飞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齐宫深处,灯火阑珊,唯有国君寝殿依旧亮着。
姜诸儿斜倚在榻上,手中的酒杯斟满又空,空又斟满。偌大的殿中,只有他一个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气,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积郁的阴霾。
案几上,那本《琼贻秘录》静静摊开着,上面绘着精妙的图形与符号。他的指尖拂过纸面,动作轻柔,并不像一个喝醉的人,但眼神却是空洞得可怕。
他举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自从那个鬓染霜华的身影决绝离去,这无尽的夜晚便只能用甘醇的美酒来填满,可醉意越深,记忆里那双决绝的眼睛就越是清晰。
“阿雅…”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为什么你不肯留下来陪我?明明已经无人可以阻止我们了,为什么?”
无人回应。只有殿外狂风的呜咽声,像是无声的叹息。
殿外,几个守夜的内侍围在一起。
其中一个搂着双肩,走来走去,不住地哆嗦,“陈大人,这天实在太冷了,能不能赏口酒来暖和暖和。”
陈费闻言,扬手一个耳光打过去,“彭大胆,你胆子这么大,还怕冷啊!”看着舔着脸又走回来的彭大胆,陈费无奈,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就一口啊,还要守夜呢!”
“多谢陈大人!”彭大胆闻言大喜,双手接过,马上咕咚咕咚地连灌几口,陈费无奈,随口骂道:“憨货!知道天冷,不知道添衣么!”
边上其余的内侍跟着一阵笑骂。
“嗝!”彭大胆满足地打个酒嗝,几口烈酒下肚,身上总算有些许暖意,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昨天还是晴空万里,谁知道今天怎么突然就这么冷了,这鬼天气!”他看了看天色,“比咱们君上的脸色变得还快!”
“你这下贱的蠢货!”陈费闻言冒火,一脚踹倒彭大胆,伸手还想找什么接着去打他,却被旁人劝住,“喝了两口黄汤,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君上岂是你能拿来调笑的!”
彭大胆揉着屁股起身,忙不迭地给自己两耳光,“是是是,酒劲上来了,这嘴巴没个把门的,陈大人可别跟我一般见识。”
一场闹剧渐歇,夜色更深了。
忽然一阵狂风吹过,一盏油灯被吹倒,发出哐当一声响。
彭大胆一个激灵,忍不住尖叫一声,被吓得跳了起来。
边上的内侍一阵哄笑,陈费又是骂道:“蠢货,这也能被吓到,枉你还叫陈大胆呢!”
“不是啊,陈大人,我前几天听一些宫女说,最近宫里不太平,”彭大胆继续凑近了说道:“一些宫女说,最近老是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真去细查,又查不到什么,还有些宫女说,听那声音像,”他左右瞟了瞟,确认边上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像公子彭生呢!”
“胡说八道!”陈费不以为然,却是不自觉地扯紧了衣服。
“一些宫女说,是前些日子雅公主回来了,看着君上和雅公主再度重聚,公子彭生的冤魂气不过,回来索命来啦!陈大人,你忘了么,”彭大胆忽然一把抓住陈费的手,“公子彭生那血淋淋的脑袋,还是你捧进去给君上的呢!你忘了他死之前那悲惨而凄厉的叫喊了么!”
陈费面色大变,一把推开彭大胆的手,仓皇而去。
夜风刮过飞檐,继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似惋惜的长叹,似幽怨的控诉。
数日后,贝丘猎场。
寒风卷着枯叶,天地间一片肃杀。姜诸儿纵马驰骋,试图借追猎的刺激驱散心中的郁结。侍卫们远远跟着,本就性情多变的君主,最近更是动则暴怒,挥鞭打人,谁也不想无缘无故地上去挨鞭子。
突然,前方密林中窜出一头壮硕异常的野猪,獠牙森白,目露凶光,直直地立在道中,竟不避人。
一名连续守夜的内侍想起这几天宫内的传言,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怪物,忽然指着那头野猪,惊恐地大叫一声:“公子彭生!是公子彭生来索命啦!”
“保护君上!”侍卫长惊呼。
姜诸儿却抬手制止了欲要上前护卫的众人。他眯起醉意未消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头异乎寻常的野猪,脑海里想起了公子彭生临死前那充满怨恨的双眼,以及那声凄厉的叫喊:“姜诸儿!姜雅!你们这对狗男女!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此刻,那野猪人立而起,前蹄挥舞,发出一阵不似猪嚎、反而更像人类厉啸的啼叫声!
他忽然暴怒而起,大喝一声:“公子彭生怎么敢来见我!”抽出随身宝剑便刺死了尖叫的内侍。
随后,又抢过身旁侍卫的强弓,搭箭便射。“咻——”箭矢离弦,却因他手臂微颤,擦着野猪的鬃毛飞过,深深钉入后方树干。
那野猪受此一激,眼中凶光更盛,竟掉转头,再次人立而起,朝着姜诸儿的车驾猛冲过来!
场面顿时大乱。马匹受惊,人立嘶鸣。那野猪趁此冲进了密林深处,不知去向。
“护驾!快护驾!”
姜诸儿猝不及防,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出车厢,重重摔在地上。钻心的疼痛从脚踝传来,低头一看,自己精美的鹿皮靴也不知掉落在了何处。
“君上!”侍卫们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将他扶起。
姜诸儿脸色惨白,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他死死攥着一名侍卫的胳膊,嘴唇哆嗦着:“是彭生…是他来索命了…他说过…不会放过我和阿雅…” 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对着空旷的林地嘶喊:“彭生!你要报仇,就来找我!不准去害阿雅!听见没有!不准去害她!”
齐侯寝殿。
“酒!寡人的酒呢!”姜诸儿红着眼,大声喊道。
他脚踝肿痛,心中更是被白日的惊悸与旧日的诅咒填满。他再次沉溺于酒精,试图麻痹自己。
一名内侍连忙上前,胆战心惊地回道:“君上,医正交代,您贵伤未愈,需要静养,不宜饮酒!”
“混账!”姜诸儿随手一鞭抽在那人脸上,“寡人脚疼,不饮酒怎生止痛!快去与我取酒来!”
那内侍捂着脸,慌忙退下赶去取酒。
“靴子!寡人的靴子呢!”他对着近侍陈费咆哮。那只丢失的靴子,仿佛成了他对失控局势的一个象征,让他暴躁不已。
陈费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臣…臣等已仔细搜寻过猎场,未能寻回君上的靴子。”
“废物!”姜诸儿勃然大怒,抓起手边的鞭子,没头没脑地抽在陈费身上,“连只靴子都找不到,寡人养你们何用!”
鞭梢撕裂了衣袍,在陈费背上留下道道血痕。陈费咬牙忍着剧痛,抬起眼看着这个状若疯魔的君主,知道自己若再不离开,迟早会被活活打死。
“君上息怒,臣即刻回去继续寻找。”
就在陈费挨打的时候,之前那个内侍捧着酒回来,听着劈里啪啦的鞭子声,他颤抖着双手递上酒壶。
姜诸儿丢下鞭子随手接过,拿起酒壶就往嘴里灌,待酒劲上涌,他昏昏睡去。
陈费忍着背上的剧痛,悄悄退出了寝殿,打算回家躲一阵子,但想起家里的老母亲,又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准备等君上心情好点再回来。
然而,他刚冲出宫门,便被一队明火执仗的甲士堵了个正着。
陈费定睛一看,见为首者竟是连称,不由暗暗叫苦:“连陈与管至因戍守葵丘过期,对君上心怀不满,今日明火执仗而来,只怕是难以善了”。
“陈费?”连称冷笑,剑锋直指其喉,“你是昏君心腹,今日合该为他陪葬!”
生死关头,陈费急中生智,猛地扯开已被鞭打破损的衣衫,露出背上纵横交错、尚在渗血的伤痕:“连大夫明鉴!那无道昏君,视我等如猪狗!这便是他方才所赐!陈费恨不能生啖其肉,岂会为他效死?”他指着伤口,声音悲愤,“宫中道路,我最熟悉。昏君狡兔三窟,常换寝处,唯有我知道他此刻藏身何处!让我进去,为诸位引路,擒杀昏君,易如反掌!”
连称与同伴对视一眼,看他背上伤势不似作伪,且言之有理,便信了几分,收起兵戈:“好!你前头带路,若敢欺瞒,立时碎尸万段!”
陈费心中暗松半口气,连忙引着叛军入宫。他并未直接带人去姜诸儿所在,而是利用地形熟悉,寻了个间隙,便闪身潜入侧殿,找到了惊惶不安的姜诸儿。
“君上!连称、管至作乱了!宫门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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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士正四处搜杀君上!”陈费急促地说道。
姜诸儿虽被摇醒,却仍是醉意醺醺,闻言先是暴怒:“逆贼敢尔!寡人要亲率卫士,将他们碎尸万段!”说着就要挣扎起身。
陈费连忙按住他:“君上!此刻贼势浩大,硬拼不得!请随臣暂且躲避,待到天明,国都内的军士闻讯,必来营救,届时再重整旗鼓,剿灭叛党不迟!”
姜诸儿被他按住,愣了片刻,忽又抓住陈费的手,语气变得混乱:“对,对…陈费,你言之有理,是大大的忠臣!你护驾有功,寡人…寡人要重重赏你!” 转眼间,他又面露痴狂,喃喃道:“阿雅…你为何要走…为何不肯留下陪寡人…”
陈费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他忍者背上的剧痛,搀扶着脚步虚浮的姜诸儿,将他藏匿于一道偏僻侧宫门的厚重帷幕之后,低声嘱咐:“君上,无论听到什么动静,千万莫要出来!”
安置好姜诸儿,陈费正思忖如何周旋,殿外却突然亮起冲天火光,夹杂着叛军的呼喊:“放火!逼他出来!”
连称等人久寻不见,竟开始纵火焚宫!
藏身处的姜诸儿被浓烟呛到,透过帷幕缝隙,看到自己日常起居的寝殿方向火光最盛。他混沌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琼贻秘录》!阿雅的《秘录》还在里面!” 他如同被雷击中,那是阿雅留给他唯一的东西,是阿雅视为生命的珍宝,是他疯狂执念的寄托!
“不能烧!不能烧!”他彻底失去了理智,猛地推开遮掩他的帷幔,迈着受伤的脚,跌跌撞撞地朝着火海中的寝殿冲去。
“君上!”陈费惊骇欲绝,想要阻拦已是不及。
姜诸儿冲入烈焰熊熊的寝殿,不顾四处掉落的梁柱瓦砾,疯了般在浓烟中摸索。天可怜见,在寝殿垮掉以前,终于被他摸到了那个箱子,那个他特意从楚国购来楠木,做了一个箱子,专门用来存放江雅交给他的《琼贻秘录》的那个箱子。他如获至宝,紧紧将其搂在怀中,转身欲逃。
然而,刚冲出殿门,便被守在外面的连称等人逮个正着。
“昏君!受死吧!”连称狞笑着举起了剑。
远处的陈费目睹此景,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就想转身逃命。可脚步刚动,母亲平日“受君之禄,忠君之事”的教诲,以及姜诸儿往日对他老母的些许照拂,瞬间涌上心头。
“啊——!”陈费发出一声不知是恐惧还是决绝的嘶吼,拔出腰间短刃,返身冲向了叛军,“保护君上!”
火光中,他身后也闪出一个身影跟着大叫一声冲了出来,“啊!——”
陈费一看是彭大胆,又惊又喜,“彭大胆!你不最是胆小吗,不在一边躲着,这么冲出来,不怕死么!”
彭大胆跟陈费抱在一起,用身子紧紧护住姜诸儿,“怕!可我更怕你在九泉之下骂我忘恩负义!”
他们一介内侍,如何是如狼似虎的甲士的对手?顷刻间便被乱矛刺倒在地。
姜诸儿推开趴在身上的陈费和彭大胆,怀抱着装了《琼贻秘录》的木箱,踉跄后退,身上已多了数个血洞。生命力正随着鲜血快速流逝,他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屋檐下,靠着烧焦的廊柱,缓缓滑坐在地。
看着死去的陈费和彭大胆,以及明显命不久矣的姜诸儿,边上的叛军围了过去,但并无人敢真正动手砍下这个暴戾君主的头颅。
视线开始模糊,周遭的喊杀声、烈焰的噼啪声仍在响起,却渐渐远去。姜诸儿打开怀中的箱子,里面《琼贻秘录》已被他的鲜血浸透,白皙的封面晕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恍惚中,那蔓延的红色仿佛活了过来,扭曲、变幻,化作了记忆中那片灼灼盛放的桃花林。春风和煦,花瓣如雨,那个顾盼间明艳动人的少女阿雅,正满脸含笑地挽着他的手,在桃树下嬉戏追逐,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没有鲁国,没有权谋,没有牺牲,也没有分离。
只有他和他的阿雅。
姜诸儿脸上那积郁多年的阴鸷与疯狂,终于如冰雪般消融。他望着那片绚烂的桃花幻影,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如同少年般纯粹而满足的笑意,随即头一歪,气息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