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苑看出许时漪吃饱了,在无聊,就温馨地建议:“你可以去外面透口气。”
“我陪你来的,怎么能自己出去玩?”
许时漪也觉得宴会厅人太多,憋得慌。
可她时刻谨记今晚的任务,不能刚吃饱就开溜。
“消化完再回来陪我也一样,去吧。”
这下真成蹭自助餐的了。
许时漪赧然。
走前,陈家苑不忘贴心地告诉她:“待会儿庆典开场,东边的走廊是绝佳的观赏位。”
……
许时漪溜达到走廊尽头,隔着落地玻璃朝外看去。
夜色浓重,灯光满城,夜空在光污染里只能瞧见鱼皮灰的底色。
大城市有很多人,很多车,很多房子。钢筋水泥构筑了城市森林的筋骨。
而彻夜不熄的灯光则是流淌在其中的血肉,朦朦胧胧的,遮蔽了来自遥远之处的星星的光芒。
星星很美。
可惜城里看不见。
演播厅内,观众依次入席。
许时漪上网搜了搜,今晚表演的明星里面有几个是甄蓁喜欢的,她发消息告诉甄蓁。
甄蓁:[我也想去!可惜只能在电视上看看了。]
许时漪:[有机会帮你要签名照。]
甄蓁酸溜溜:[得了吧,人家认识你吗?凭什么给你签啊。]
许时漪克制又不失刻意地:[我刚才跟程启乾握手了喔。]
[他主动跟我握的。]
[宴会厅好多人,他只跟我握了,我老板好像跟他也认识。]
甄蓁:[啊啊啊啊啊多要几张!]
许时漪炫耀的目的达到,关上微信。
她注意到,临近庆典开场,工人正在进行最后的设备检修。
舞台正中央的上空吊了一个道具球,里面装着金纸和彩粉。
一会儿,董事长程启乾讲话结束后,箱子会从中间打开,将金光闪闪的碎纸洒满舞台。
维修工人站在脚手架上,检查着球内的填塞物,他带着棒球帽和口罩,只露一双眼,从眼周白皙的皮肤上能辨认出是个年轻人。
他抬高了手臂工作时,工装上移,露出了干净利落的腰线,腰上的皮肤也是雪白的。
昏暗的灯光下,工人右耳上有东西在闪着光。
他手脚麻利,很快就将道具布置好了。
……
八点整,董事长程启乾缓步走上舞台。
他西装革履,仪态从容。
几百台摄影机对准他,全网同步直播此刻的盛典。
程启乾举止得体,谈吐幽默,不愧是在商海浮沉了三十年的男人。
他慷慨激昂地讲述了启乾集团一路走来的风风雨雨、雄伟版图,以及为荒野市发展做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引来了全场如雷般的掌声。
许时漪掏出手机录像。
楼上走廊的观景位确实不错,没人,还安静。
她打算看一会儿就回宴会厅。
维修工人扛着梯子经过,许时漪好奇地瞄了瞄。
等工人走远,她又回头看了眼。
那人右耳戴了一枚红宝石耳钉,好眼熟,在哪里见过那枚耳钉呢?
正在她努力回忆时,维修工人突然停步回头,与她对视。
那一刻,许时漪看清了他帽檐下的眼睛,漆黑幽邃,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气。
……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双眼。
台上,程启乾的讲话临近尾声。
最后,他致辞:“启乾集团多年来致力于公益活动,我们深知,取之于社会,回馈于社会才是一个民族企业最大的责任,亦是最深厚的底蕴。”
“今夜,我代表启乾集团所有员工对大家致以最诚挚的问候,美丽荒野,你我共筑,让我们携手并进,共同迈入下一个三十年——”
掌声雷动。
舞台顶部的道具球炸开。
程启乾张开双手,可迎接他的不是金纸与彩粉,而是一堆腥臭的烂泥。
暗黑色的泥土十分潮湿,夹杂着石块和落叶淋了程启乾满头。
全场哗然。
许时漪惊愕地望向舞台。
道具箱里的沙土落光,紧接着,数千张白色的传单散向观众席。
观众们好奇地捡起来看,可下一秒,又像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迅速丢掉了。
场馆混乱,场面几乎失控。
一张传单飘到了许时漪的脚下。
她捡起来,只见上面印着一个女孩的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背景是启乾商场的车库。
女孩姣好的面孔被P上了红色的血泪,宛如恐怖电影的宣传海报。
海报最下方印了三个大字:闵晓雪。
—
入夜,正是热闹的时候。
小区一墙之隔外是家烧烤店。
到了饭点,通风管滋滋作响,油烟的热风,孜然和辣椒面的味道沿着窗网溜进来,或许还有冰啤酒的味道。
有醉汉喝多了闹事,呜哇吐了一地,呕吐的酒味比麦汁要难闻得多。
任子阳扶着轮椅去关窗。
电视上的直播戛然而止,被人匆忙切断了。
他摁开了桌上的老式收音机,里面没有人声,沙沙作响。
这是池信带来的,说是从旧货市场淘的,花了两百块钱,身价高昂直逼古董。
他想起日前池信离开时说的话。
“夜晚天空电离层加强,是听收音机最好的时候。”
任子阳问他:“听什么?”
池信描述着那声音:“沙沙,沙沙……宇宙的背景音可以助眠。”
任子阳心道自己失眠已久,听上一整晚的雪花音也未必能睡几个小时的好觉。
不过今晚另当别论。
他竖起耳朵。
醉汉似乎累了,不再吵嚷。
楼上住了一家三口,小女孩正是追星的年纪,今晚庆典上有她喜欢的明星,她叽喳了一整晚,兴致勃勃。
一阵愤怒的尖叫穿透了楼板。
窗外的树梢上,麻雀叫得正欢。
小女孩怒骂:“要死啊,这直播还能不能看了——!”
任子阳松了口气,他心想,今夜大概能够睡个好觉了。
—
备受瞩目的启乾盛典开场十分钟就因意外中断。
直播掐停,现场一片混乱。
许时漪恨不得自己凭空生出八只脚,从这里逃跑。
人在着急的时候,就会有不必要的多余动作。
人在着急又害怕的时候,动作多到手脚都不协调了。
刚刚那一眼,她认出了池信,并且她确信池信也认出了她!
她还知道,眼前这场混乱正是因为池信在道具球上动了手脚。
最恐怖的是,她感觉池信知道了她的知道。
许时漪提着裙摆朝左跑,朝右跑,最后决定朝后跑!
没跑几步,池信就追上来。
他摘下口罩,拽住她的手腕:“跟我过来。”
许时漪:“……不了吧。”
池信抿着唇:“不是在跟你商量。”
许时漪怕得呜哇乱叫:“不是说好永远不要再见面吗?我没有出现在你面前,是你非要凑过来!干嘛啊,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啊啊啊啊——”
宴会厅的门开了。
贵宾们纷纷出来查看,陈家苑跟在人群最后。
许时漪伸长手臂,试图求救,然后就被池信拖进了拐角。
……
黑暗的角落里,许时漪的心脏咚咚跳。
因为恐惧,肾上腺素分泌紊乱。她肌肉紧绷,手心渗出了冷汗,黏腻地贴着皮肤。
太阳穴被紧张的情绪拍打得嗡嗡作响。
“你先冷静……”
“我很冷静。”池信确实是放松的状态。
他的视线在许时漪白色的礼服裙上做了片刻的停留:“你来干什么?”
到底谁才是做了坏事的那个啊!
怎么被审问的人反倒变成了自己?
许时漪很没骨气地回答问题:“参加晚宴。”
“谁邀请你来的?”
“主办方。”
“你自己?”
“还有我领导。”
莫名其妙、诡异的对话。
池信伸手:“手机。”
“啊?”许时漪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被他夺走了。
池信点开相册里她最近拍的视频,是程启乾在讲话,往后翻全都是她的自拍。
要销毁证据了。
许时漪心想,还好视频没拍到他给道具动手脚那一幕,不然他肯定杀人灭口。
池信删掉视频,又看了看那些搞怪卖萌的自拍,将手机还她。
他全程没有表情,用身体把她夹在自己和墙壁中间。
角落透不进光。
他带来的压迫感十足,如有实质。
“我什么都没看见。”许时漪再一次说。
池信嗤了声:“真没看见就不会反复强调了。”
许时漪立马改口:“我保证不说出去!”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池信垂着眼,扇动的睫毛似一座屏障,将情绪隔绝在眼底,“满嘴谎话,就会骗人。”
他的脸隐匿在黑暗里,轮廓被夜色加深,看上去略显锋利。
许时漪既害怕,又冤枉,把记忆剖了个遍也没想起自己几时骗过他。
看样子,池信不打算就这样放她走。
好好的中秋,本该阖家团圆,她没人一起过节就算了,现在还要跟他在这僵持着,这也太惨了吧。
难道要我跪下来求求你放过我吗?
许时漪绝望地想。
突然,她手机震动起来。
陈家苑找不到她,打来电话,许时漪眼睛一亮,可还不等她反应,池信手快掐断了电话。
“人去哪儿了?”陈家苑的声音在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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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响起。
他在附近!
许时漪顿时产生了一种热泪盈眶的救赎感,猛地推开池信朝外跑:“陈博士,我在——”
没几步,被池信拽了回去。
他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嘴。
许时漪双脚离地,挣扎不停。
池信将她按在墙上:“闭嘴。”
他回头,警惕地盯着远处的拐角,和那里传来的人声。
“呜呜呜——”许时漪努力求救。
“我说闭嘴!”
她张开嘴,一口咬在他掌心,池信嘶了一声,松开手,许时漪立刻跳起来,拿脑袋去撞他。
她的头可是比钛合金还要硬的东西!
恰巧此时,池信转过脸来,于是许时漪的额头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嘴巴上。
薄唇包裹下的牙齿坚硬,她的头顿时感到一阵剧痛,同时夹杂着极其强烈的晕眩感。
她怀疑这一下把自己给撞出毛病了,脑浆都在晃。
窗外,满月升空。
下一秒,许时漪就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身体一歪,倒在了池信的肩上。
陈家苑听见动静,绕过来查看。
眼前空无一物。
他扶了下眼镜,若有所思地望着拐角处的那团黑暗。
……
楼梯间。
池信不耐烦地说:“起来,别装。”
“我让你起来!”
许时漪仿佛一滩浆糊,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
她闭着眼,靠着他。
全赖他的支撑才不至于摔倒。
“又耍花招?”池信蹙眉。
女孩的脸颊在声控灯下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只有嘴唇红润。
刚刚她的额头磕到了他的嘴巴。
池信回味着那一幕——撞得是挺重,他的牙齿也还隐隐作痛,可也不至于亲一口就死了吧?
他伸手试探她的鼻息。还活着。
楼梯间没空调,许时漪牛皮糖似的赖他在身上,热得要命。
池信搂着许时漪的腰,怕她摔倒,又觉得烦。
不知道该拿这烦人的家伙怎么办才好。
…………
……
—
离中秋还有一个礼拜,段爱美就急着托人从城里带月饼回来。
她也想过自己去市里的糖烟酒百货里买,可村里出去一趟不容易,客运车上人满为患,挤上一回,她这老胳膊老腿都得废。
这事儿本来不用急,按理说孙女的单位会发节礼,端午就发了蛋黄肉粽,里面还有火腿。
段爱美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香甜的粽子,想必中秋的月饼也差不了。
坏就坏在不久前,孙女辞职不干了。
这可急坏了段爱美,姑且不说中秋的月饼没着落了,那么好的单位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可孙女的性子一向都倔,无论家里人怎么追问,她都不提辞职的原因,只每天把自己锁在房里发呆。
段爱美又心疼,又担忧。
不过还好,今早村里人把她要的月饼捎回来了,油纸包着,五仁馅的,香味扑鼻。
段爱美又舒心了。
她拎着月饼去敲孙女的门:“小山,叫你姐出来吃饭。”
屋里静悄悄,仿佛掉入了时间的缝隙。
一切停摆,悄然无声。
许时漪抱头坐在床上,陷入了巨大的疑惑,惊讶,恐惧,以及迷茫之中。
从她醒来算起,墙上的老式时钟的分针已经走了一圈。
一个小时。
在这一个小时里,她努力说服自己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间小小的卧室她再熟悉不过,虽然细微处的物品不尽相同,但家具的摆设一模一样。
这是她小时候和许荷生活过的地方。
是她的家。
墙上的挂历撕掉了几张,保留下来的日期鲜红刺目。
1995年,8月。
床边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年。
他上身穿着件发白的衬衫,领子洗得软塌塌的,脚上是一双粘满了泥土的回力运动鞋。
少年的头发浓黑,偏硬,神情沉静如水,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感。
因为处在变声期,嗓音略微有些低沉。
“姐,奶奶喊我们吃饭。”
许时漪僵硬地抬头:“你……你叫我什么?”
“姐,你怎么了?”少年许苏山蹲下身,握住她的手,眼底满是担忧,“是不是工作让你不开心了?还有所里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许时漪已经听不进他在说什么了,脑子里嗡嗡嗡——
一阵巨大的、无形的噪音将她淹没了。
摆在眼前的事实很难让人冷静。
她的灵魂穿越回了1995年的夏天,降落的锚点是她妈妈许荷的身体。
而穿越之后,她的爸爸……
……居然变成了她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