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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哪管日月不照我的天

作者:温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淮河以南,淮阴


    梅已经在这儿蹲守了半月有余,他的腿脚早就熟悉了麻痹感,对于一个盗贼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


    但事出从急,他在宿迁听说辛家有修仙秘籍的消息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出于这消息是从一直和辛家不对付的聂家传出的信任和对同行先下手为强的担忧,梅还没来得及验明消息真伪,就在提心吊胆中爬上了辛家的瓦片。


    虽说已成功摸上了人家的房顶,在大部分盗贼看来,走到这一步,几乎没有失手的可能了,但老实说,梅认为还远远没到能卸下心房的时候。


    他摸进过为富不仁的乡绅别院,顺走过世家的物件,从没有如此一刻,心脏跳动得让他产生是否会有他人听见的疑虑。


    他十有八九确信辛家的确有传说中可给人更换根骨的秘籍,因为辛弃掷,就是辛家的人。


    从灵气复苏开始,辛家率先跨出脚步,从当地富绅一跃而为修仙世家,隐隐高了隔岸的聂家一头。


    到了主家脉络为辛弃掷的一辈,事情急转而下,众目睽睽之下,她被测出毫无灵气资质。


    次年,她自请离开辛家,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她再回来的时候,已然成为了剑宗的挂名首席。


    很多人都想从她身上挖出“逆天改命”的究竟,辛弃掷本人对此却闭口不言,大有一幅会将此法带入棺材本的架势。


    想到这,梅嗤笑一声。


    她缄口不言这点,倒是与以往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梅从衣袖里掏出矢服,用来监听的竹管他早就放入屋内,这些矢服是他拿来避开同行的。


    吹气,枕在头下,浩瀚星光打在房檐上,他的面上照不到分毫。


    缄默,是盗贼生存的准则。


    可在他看来,似乎所有人都早早学会了这点。


    乞丐会缄默,因为他们生来就会看人脸色;


    农户会缄默,因为官吏的威慑会叫人害怕;


    好人会缄默,因为牢狱会教你遭受“贼开花”;


    乡绅会缄默,唯恐穷人从他的话语中向上攀爬……


    门阀会缄默,因为门本就有阀,要越过那道门,你得首先经过他们的首肯,而人隐在门后,不出声响。


    微妙而辛辣的讥讽爬上梅的眼角,他今日来偷这本秘籍,只为在武林大会上公之于众,好叫这天下人都不再缄默!


    澎湃激昂的心绪点燃了他的胸腔,闭上眼,麦穗沉重饱满得低垂下头颅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一转眼,变成了丰厚的饭菜端上了官吏的案板。


    再一转头,金银珠宝缀满了富绅的床幔,又一晃眼,奇才异宝乘上了世家的马车。


    天下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天子天子,天若有子,怎叫他不与天同寿!


    与天……同寿……他望向天空,繁星在圆月旁渺小如穗,人们记不住星光,只知道要在满月团圆。


    思绪被拉远,很久以前,就在这样的一天傍晚……


    辛弃掷叛逃了。


    说是叛逃,辛家对外放出的消息当然不会是这样,“待定家主叛逃”的事件如若传出,无异会让人对辛家声誉议论纷纷。


    长老团围在一起想出了个法子,说辛家小辈自请远行游历,暂不论外人如何道,至少面上是保住了份儿。


    至于叛逃事件的主人公,正在开始她的第一次夜奔。


    点点星光下,躺在泥地里的树枝发出喀嚓一声响,辛弃掷靠在山坡上休息,身躯因为长时间的赶路而起伏不定,但她觉得自己终于平静了下来。


    对于这次“出逃”,她已经想了够久。


    十五日前,在送行会上,她被宣判与修仙之路无缘,那个瞬间,一直根植在她脊髓内的那条弦绷紧、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眩晕感几乎要让她瘫倒在地。


    在天昏地暗中,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眨眨眼,议事会的代表长老们无言地看着她,目光悲切而沉痛,再远处,她的同辈和小辈们背着手驻足在长老们身后。


    疑虑、忧愁、强忍的野心。


    一张张长相不同的面孔在她看来并无不同。


    她突然叹了口气,闭上眼握紧了手。


    ……要走吗?


    她是辛弃掷,辛家的待任家主,与修仙之路绝缘的下一任家主。


    哪怕谁都没有出声,她已经在辛家浸泡了够久,她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不是苦恼费在她身上的奇珍异宝,不是担忧她今后的路该如何去蹚,这些对于辛家来说,都不重要。


    时间,辛弃掷垂下眸子,只有时间,是回不来的。


    ……离开吧。


    天下之大,难道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靠在山坡上,夜幕下繁星闪烁,辛弃掷伸出手,手掌摊开,收拢,仿佛这样就能把繁星笼进手中。


    现在……她该去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


    从她出生起,她就作为“辛家的家主”而活。


    如果没有了这层身份,她还剩下什么?


    压抑过头早已判断不出的喜恶,一切以家族利益为准的行动准则。


    辛弃掷深吸一口气,眼睛被遮挡在手臂之后,那口气被她缓缓地,深怕惊扰到什么人或东西一样、无声地吐了出来。


    且行且看吧。


    ——她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因衣料配饰讲究,被当作游历的道士,拉到了后丘村。


    “道长……”身旁的婶子拉紧了她的衣袖,下一秒又深怕她不快似的松开,只是身子尽量贴近了辛弃掷,以一种要预告什么不吉利的事件姿态凑到她脖颈处。


    “我早就说过了,那钱家的就是作孽哦,好端端的娃儿生下来扔河里头去,”


    她尽力使自己与辛弃掷之间空气的缝隙留有余地而步步紧随。


    她们走过那条河,河水早因人们对它的竭尽压榨而脸色暗沉。


    那个拉住辛弃掷的婶子别过头,看了一眼河流,就那一眼,便像是使她联想到什么不快的事情似的:


    两条稀疏不齐的眉毛聚拢成一线,下边小而咕噜打转的眼睛反倒显得有神,底下不甘示弱的嘴巴也在彰显自己的神气。


    “要我说啊,这女人,样貌学识都是虚的,只有身板——”


    她抬头挺胸,矮了辛弃掷一头的身量显出点不常有的神采。


    “——才最实在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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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你看看我这身板,膀大腰圆,俺娘说当年她一拍我屁股墩儿,就知道俺准是享福的主儿。”


    “这不,俺一出嫁就是坐床喜,七个月后,呱呱落地一个大胖小子,哪像钱家、”


    说到这,她又是摇了摇头,仿佛摇头的次数越多,越能显出她对钱家看不起的态度来。


    “钱家的媳妇后我一天出嫁,命不好哟,前三胎都不是小子……”


    婶子指了指正前方左处残破不堪的茅草房,低声告诉辛弃掷那就是钱家的屋子。


    房子前的空地上有一个妇人在剥豆,干瘪的蚕豆从绿色的外衣中脱落,砸到盆中铛铛作响。


    那剥豆的妇人衣着单薄得跟豆衣有的一拼,一阵风吹过,她也附和般咳几声。


    婶子走上前,跟她打招呼:“春花,你看看我给你带谁来啦?”


    春花抬头一瞧,辛弃掷倒是叫她瞧着了,只是她并不认识这等人物,细细的眉一挑,见辛弃掷衣冠端正,无措地捻了捻衣袖,站起身来,问那婶子。


    “莲子,这是?”


    夏莲走到春花身旁,扶住她,指了指辛弃掷:“村长在外头碰见的大师呢!你家不是闹……”


    她卡住声,很不想吐出那两个字:“……闹鬼瘟吗?要我说,看大师这行头,就知道准能压住你们家那些女娃的!”


    辛弃掷插进来,直截了当地问:“闹鬼瘟?这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她虽自幼扎根在深宅中,可大抵从记事起也要听府中的管事诉说外边的情形,再作出决断,好叫长老们看看她不负所托。


    而后丘村每一件常见的情形都在挑战她的神经。


    女子未到及笄之年便早早出嫁,这在辛家,不,应该说,对修仙有过了解的人便会知道,这是不大可能的事。


    女子于修行一道上相较于男子更有天赋,因此,很多人家从女婴诞下之时便早早盼着她们的纳灵日。


    若非她自己在纳灵日上一丝灵气都近不了身……辛弃掷握紧拳,将心中的烦躁压下。


    眼下的事更为重要的多,从知晓了溺婴之俗后,万千婴孩的啼哭似乎就开始萦绕在她耳旁,将心脏一寸寸绞紧。


    相比那些女婴,她实在幸运。


    好在,她还有机会让那些还未出世的婴孩们断绝淌在浑水之上的可能。


    日暮时分的影子总是被拉得很长,辛弃掷躺在地上的身影一寸寸拔高、拔高。


    她转过身,被纳入阴凉地的身形直面着阳光。


    在辛家,她总觉着今日与昨日的太阳并无不同,而后日的太阳也会别无二致。


    从辛家出逃每日奔波的时日,它也在照常升起。


    可现在,她眯起眼,头一次认真端详起日光,浓烈、刺眼、自顾自地普照着大地。


    脚下的土地并未散发出热气,那是不被关照的土壤。


    长老们常说,无法纳灵之体,是被天地遗弃之人。


    她管不了什么天地。


    但脚下扎实的土壤鲜明地宣告着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


    哪怕日月的光辉永远笼罩不到这片大地,哪怕她被天地所遗弃,它存在,她在这片大地。


    管它什么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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