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秋梧表情骤然就变了。
她原本无所谓的态度变得紧绷起来,肩膀放平,双手从腰间放下来。
她的右手指尖没忍住动了一下。
段秋梧差点就要下意识拿出绝霜了,但面前是谷君华,无论拿不拿她都打不过,拿了还会徒增嫌疑,只能忍住。
她说:“我不是拾荒客。”
谷君华眼神冰冷,看她就像在看路边的流浪狗。
段秋梧表面上再怎么冷静,逐渐变快的心跳却骗不了人。她心里飞快转着不同的念头,谷君华查到什么了?查到哪一步?她的父母?还是她的伪装身份?还是她做过的事?
她的周身时冷时热,被发现身份像是冰水浇下,可理智又在努力运转,想要想出个办法来。她不愿就此罢休,呼吸紊乱,有种在发烧的错觉。
谷君华并不放过她:“你说不是就不是?”
他眼里完全没有其他几个人,只盯着她的眼睛。
“我倒要问问,你进巡夜司之前在做什么?”
他琉璃色的眼睛像是一面镜子,段秋梧只能从中看出自己的狼狈。她想移开视线,可又不甘心。
她的呼吸稍微急促起来,脑海里那根弦马上要断了。
这时,她的衣角被轻轻扯了一下。
段秋梧猛一低头,看见顾眠霜平静的脸。
她咽了一次口水,这才发现自己牙关一直咬着,眼睛一眨就要落下泪来。
谷君华是灵修,以感知力为长。
跟他对视,本身就是螳臂当车的行为。
段秋梧被拉了一把,她低着头后退一步。而顾眠霜悠然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把段秋梧挡在身后。
“谷宗主。”他打了个招呼。
顾眠霜坐着的时候,谷君华能俯视段秋梧。他一笔直地站起来,就轮到谷君华微抬下巴看他了。
段秋梧被护在后面,谷君华琉璃色的眸子只能对上顾眠霜那双暖棕色的眼睛。
“你们感情倒是好,”他冷淡道,“相遇没几天,仅仅合作两次,就这么信任她?”
顾眠霜脸色还是有点苍白,他不以为意,轻飘飘地:“互相信任罢了。”
关元驹弱弱声援:“是啊谷宗主,段姐帮我们好多忙呢,她没害人啊。”
他一手在紧张地把段秋梧往自己身后扒拉,要不是段秋梧自己站着没动,已经被他扒拉到整整三个人身后去了,偏袒之意极为明显。
就差在脸上写几个大字:“您明鉴啊。”
谷君华道:“你确定?”
关元驹和方迤都点头。
顾眠霜站在他们前面,岿然不动。
谷君华轻嗤:“令人感动。”
“若是你们如此坚定,那就让她来倾云宗,我自有办法确定。”
方迤眉头一皱:“谷宗主,是不是太过了……”
倾云宗一门上下全是灵修,他们内部有用于测谎的法器。
只是那些法器多少都对人体有损……
谷君华:“轮得到你讲话?”
方迤深吸一口气,她表情坚定,朝谷君华行了一礼,道:“在下是青淙宗门人,门中前辈也曾为巡夜司尽心尽力,虽然我还没有正式出师,但我和师弟是青淙最后的两个弟子,可以代表青淙为段姑娘说上两句。”
“谷宗主若是怀疑段姑娘,我们想办法给出自证即可,无需动用倾云宗的力量,更没有必要——”
谷君华目光终于转移到她身上:“青淙?”
“是。”方迤说,“师门葬身彼界,尸骨无还,那时我在千里之外,随一位隐世机关师进修,消息不便,三年后回宗才得知此事。”
她硬气道:“如此,应该有资格说上两句吧。”
谷君华仍是淡淡:“不。”
他的目光又移回顾眠霜脸上。
“但你可以。”他说。
关元驹和方迤均是一愣。段秋梧闻声抬起头,她眉间还有忧虑未去,同样被这话惊到,眼里盛满愕然。
谷君华身后远处,洛宸和封觉带着莫子忧望天望地,已经狼狈地起好了隔音法阵,力求不在谷君华面前出点什么问题。
顾眠霜没有顺着他的话走。
他挡在几人面前,说:“您来这儿应该不是为了抓人吧。”
谷君华终于露出了一点不同于冷淡的神色。
顾眠霜像是丝毫不担心谷君华会突然暴起,把他们全都打包丢进大牢似的,每句话都说得像挑衅。
“您孤身一人来这,开口便是问责,却不带其他人,也没有不由分说直接动手……”
“试探我们?”他问,“从您刚才那句话来看,是试探我?”
“……”
谷君华挑了下眉毛,没有出声。
顾眠霜习惯性地把双臂抱在胸前,指尖轻敲:“有什么原因让您需要立即找到我。”
他朝段秋梧一偏头:“您没有多余的时间将她的事情调查完整,刚才的话只是虚张声势,并无确实证据。”
“他们俩来自青淙的事情,巡夜司应当有登记,这点您也没有得知。”
“而孤身前来,不带人……”他沉默了一会儿,“不方便让更多人知道?”
“……是谁认识我?”
顾眠霜皱了皱眉,他发觉谷君华在看自己的手。
左手小指上,是隐形状态的芥子环。
谷君华意义难明地盯着他。
……不是吧。
两百年,这个世界还有人记得他?
是把芥子环送给他的人?那人……
顾眠霜呼吸微滞,几不可闻。
“许……?”
“……你神魂有损。”
谷君华说:“我看见了裂痕,并且,不全。”
“芥子环在你手上,武学和外貌也对得上……”
谷君华轻声说:“你应当不记得了,否则,怎么会那么久没有出现。”
“……有人找了你两百年。”
——
“他什么意思??”
关元驹脸上的迷惑快要变成具象化的问号,一个接一个从天灵盖冒出来,飘到天上去。
方迤思索了半天,终于懂了一点:“意思就是,他来这趟不是为了抓小段的,其实是为了找小顾。”
“那顾哥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关元驹脑子天生就不是研究说话艺术的,他百思不得其解,一路上已经纠结了两百遍。
“我知道顾哥前两百年都没记忆,可能他是在什么地方沉睡了,有些秘境就是这样,时间流速不一样……但是有人找了他两百年?”
“这人还活着?修真界还有能活两百多年的大能?”
谷君华原本是让顾眠霜立即动身跟他走的,但一出彼界,他就接到了一张灵符传讯,看完内容之后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转而让顾眠霜先休整一晚,随时待命,最迟明早就动身。
而顾眠霜在他离开之前,还说了一句:“我也有一件事,比段秋梧是不是拾荒客更重要。”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笃定,谷君华急着离开,并未追问,只是皱着眉头给他们几个都甩了眼刀。
那是在警告他们别动歪点子。
对于关元驹的问题,顾眠霜沉默半晌,说:“挺重要的,应该可以让他们不再追究段秋梧的来历。”
“不过能不能公开,还得他们决定,我暂时不能说。”
“啊……”关元驹似懂非懂,叹了口气,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不知道他回去会不会生谷雨石的气,我们至少给找回来了一情呢,应该不会很严重吧。”他嘀咕道,“将功补过啊,谷雨石这么重要,放过段姐又怎么了。”
他狠狠叉了一筷子红枣糕,骂道:“故弄玄虚!小气!”
顾眠霜咳了一声,安静扒饭,并且多夹了两根青菜。
他们已经出了彼界,跟洛宸他们友好道别,也已经把分到的墟核拿去交给了巡夜司。
临行前,顾眠霜还记得把他们上次捡回来的那些属于拾荒客的墟核给全部驱散了一遍,免得莫子忧还得挨个尝试揪掉他留在墟核里面的小叶子。
关元驹和莫子忧一二三见如故,已经称兄道弟,在莫子忧傻乎乎喊了好几次哥之后,他被满头黑线的封觉给领走了。
至于洛宸和封觉,他们察觉到顾眠霜和段秋梧两个人的身份都不简单,道别之后跑得比兔子还快,估计是再也不敢对不认识的人口出妄言了。
一切结束后,他们回到顾眠霜的房子里。为了避免顾眠霜的兔子耳朵受到酒楼喧嚣的摧残,他们没在外面吃喝,而是带了一桌菜回来。
没人喝酒,也就没买酒。段秋梧一路上都比平常沉默得多,在饭桌上也只是默默吃饭,就连方迤给她夹了好几次菜,也什么都没说,只囫囵点下头。
等到太阳落下,月光洒在山野。
段秋梧把自己团成一个三角饭团的形状,抱着膝盖在屋顶上发呆。
右侧身边落下一阵带着草药味道的轻风,她眸子转了转,看见顾眠霜丝毫不见外,也坐了下来。
她哽了一下,转过头去了。
顾眠霜手里拿着养魂草,一点温柔的紫色光晕亮在段秋梧余光里。
“……”她闷闷道,“干嘛不睡觉。”
顾眠霜:“你坐的是我的屋顶。”
段秋梧:“……”
他们隐隐还能听见方迤和关元驹收拾碗筷的声音,他们就在身下的大堂中,关元驹欢快地跑来跑去,两条腿跑出了四条腿的动静。
原本不应该在需要休息的顾眠霜这儿吃饭的,但几人各怀心事,不约而同地走到门口了才想起来,干脆也就留下了。
顾眠霜安静坐着,也不动作,只说:“你有事没说。”
段秋梧瞥了他一眼。这让她想起在谷雨石面前的时候,顾眠霜说着不动手,但要动嘴,直截了当地把她的伪装给戳破了,那时候他也是这副表情。
她挪开视线。啧,牙痒。
过了一会儿,顾眠霜又开口:“现在不说的话,一会儿他们俩也上来了。”
段秋梧把自己的脸往膝盖上埋。
“……”
天空无云,月光流淌在他们身上,照出一层浅淡的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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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她低声说,“不是完全没有害死过人。”
顾眠霜没看她,只接话:“巡夜司的人?”
段秋梧没否认:“我第一次进妄墟的时候,有一队巡夜人把我当成了凡人,凡事都让我待在他们后面,也没有起誓。”
“我那个时候,远远没有现在这么熟练,做什么都是磕磕绊绊的,最初对于妄墟的了解,也来源于他们的讲述。”
顾眠霜安静地听。
他们坐在屋顶,一低头便能看见屋前的院子,小树、灌木和刻着棋盘的石桌,都被屋内灯光映照出柔和的暖黄,像是一场温凉的金秋。
“我伪装成一个凡人,但也不敢自私得太明显,一路上都尽量去帮他们的忙。”
“只是……”
段秋梧的声音愈来愈低:“只有那一次,我没去救他。他死了。”
她扣着膝上布料的手指有轻微的颤抖。
“我想过很多次,我到底算不算坏人。”她道,“我真的不想……”
不想变成段钦那样的人。
顾眠霜的声线依然平静:“若你去救了,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段秋梧不愿露出眼睛,她把脸牢牢护在双臂之中,手指关节用力到凸起发白的筋,“那个时候我想着,我选救他,我就也有可能会死,可我不能死。”
“我娘还在等我救她,我不敢赌。”
“可我后来又想,万一呢?万一我没死,那个巡夜人也没死,我们都能活下来……”
“那我那个时候的想法,又算什么?”
“……”
段秋梧安静了一会儿。
他们身下的碗筷碰撞声已经变成了桌椅挪动的声音,她听见关元驹问顾哥和段姐哪儿去了,方迤让他别找,一会儿就回来了。
段秋梧似乎松快了一些,她把脸露了出来,倔强地看向另一侧,不愿看顾眠霜。
“……后来有很多次,我都想着,要不就堕落成拾荒客算了。”
“多简单啊,想杀人就杀人,甲级妄枢是自己老爹,拿着绝霜可以横着走,说不定还能在拾荒客里混个贪狼街大小姐当当。”
“……可是我每次都会想到,以前的我。”
“我以前的样子。”
没有彼界的时候,世间并没有如此多的死亡。
段秋梧终于把胸中那口窒闷气息给吐了个干净。她垂头丧气地盯着屋顶的瓦片,心里想着,怎么屋子里没声音了,怎么关元驹还不出来找他们?
顾眠霜盘着手里那株养魂草,卷曲的草叶被他展开又捋平,一松手又自己卷了回去。
“其实……”他开口。
段秋梧立马见鬼似的看过来,眼神隐含杀气。
她能说出口已经很不容易了,别说教啊!
“……”顾眠霜咳了一声,目光游移到别处,“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其实还有很多人,连这种事情都转头就忘了。”
段秋梧愣了下,她直起腰来,看着顾眠霜。
顾眠霜说:“救还是不救,救他人还是救自己。若是有人为了自己而死,活着的人要怎样。他们活下来之后,大多就会把这事儿给忘了。因为背负着另一个人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不可承受。”
他眼睛望着院子里那棵树,随口似的说:“人生在世本就不长久,若是能让自己好过一些,篡改记忆也不在话下。”
“在我看来,你能把这件事记到现在,就已经够了。”
在有选择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善良。
人性是不能考验的东西。
顾眠霜侧耳听了听,屋子里已经几乎没有声音了。他把养魂草收回芥子环,而段秋梧还在原地沉思。
他撑着屋顶,本想直接跳下去,见她皱着眉一动不动,便顺手靠近,用左边手肘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肩膀。
段秋梧被他吓了一跳,差点蹦出去。她瞪大眼睛:“干什么?!”
顾眠霜很淡定地回:“在海底的时候你不就是想这样戳我?”
段秋梧卡住的脑子在回忆里翻到了那一帧,顾眠霜当时在啃煎饼,她凑过去,然后……
“哈?”她方才的忧郁惆怅被顾眠霜这一下给吓跑了个彻底,震撼道,“就因为这个?”
她是一时兴起,想到那个动作没错,那不是中途后悔了吗!
话音刚落,在下面憋了半天的关元驹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上来:“什么?什么戳什么?”
顾眠霜摆出姿势:“肘一下。”
“嗯?”关元驹满脸疑惑,但兴高采烈,“肘!”
他毫不客气地一肘子戳了顾眠霜的肋骨,后者猝不及防,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又回了他一肘子。
关元驹哎唷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瓦片上。段秋梧悚然后退,只想离这两个家伙远一点。
有些陈年小石子儿被震得滚了下去,从屋檐落到地上。方迤站在院子中间那棵树旁,抬着头一脸莫名。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关元驹:“好朋友肘一下!”
段秋梧:“啊啊啊不要靠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