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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针锋

作者:竹间听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楔子


    大靖国祚延续一百余年,鼎盛之时,武宗帝威加海内,万邦来朝,开创了一代鸿均盛世。


    然天下大势,盛极必衰,自当今圣上李昇的皇祖父一朝起,大靖国运渐显颓势,至其父在位的普兆年间,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四方烽烟渐起。


    或天佑大靖,或乱世之中终有英雄崛起,就在这纷争不断之时,军中杀出了个南淳风。


    南淳风本是西陲边军一名寻常校尉,却在与关外部落的鏖战中锋芒毕露,彼时战局胶着,他率八百轻骑突入敌阵,千里踏沙奔袭,不仅救出被困的西陲总参军,更于万军之中顺手摘了敌将首级。


    南淳风自此威名响彻边关,踏上名将之路。


    外寇退去之日便是内隙渐显之时,南家打得一拳开,引得百拳来,而可叹的是,这拳头不止来自关外。


    面向皇权的卑躬向来容不得半点对视,随着南淳风步步擢升,最终执掌三军帅印,九边关塞虽渐趋稳固,四方蛮夷不敢来犯,众将士只知有“侯爷”,不知有“朝廷”,如此尾大不掉,这位权倾朝野的统帅,终于成了朝堂上下夜不能寐的心病。


    猜疑和忌惮似燎原之火疯长,南淳风一边为国驰骋沙场,一边又需时刻提防千里之外吹来的鬼火,就连他唯一的儿子南无歇也被留于京师,遭时刻监视,限行为自由,举步维艰。


    普兆二十三年冬,大靖皇帝李轲乾龙驭宾天,举国缟素,太子李昇即位,年号——津元。


    津元二年,南淳风于北境战死沙场,事发突然,朝野震动,朝中各方的忧虑瞬间压过忌惮,当然也包括龙椅之上的李昇。


    南淳风死了,谁去打这场仗?


    朝堂之上,百官噤声,这“统帅”之位无人敢应,不仅因战事胜负难料,更因众人都心知肚明:接过这帅印,便是要做下一个南淳风。


    为将之道,最是两难,赢不得功高震主,输不起丧师辱国。


    李昇几经权衡,最终将目光投回了南家,十七岁的南无歇临危受命墨绖持戎,承袭父亲爵位的同时,也接过了染血的帅印。*


    或许真的是大靖气运未尽,也或许是南家血脉注定与沙场结缘,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独掌三军,短短一年光景,北境来犯之敌尽数伏诛。


    南无歇一战成名,“南无歇”三字如同当年其父一般响彻朝野,大靖边关重归太平。


    津元八年,东海一战告捷,倭寇初退,南无歇本欲借海防之由继续远离朝堂纷争,然而随着一道不容违逆的圣谕送达东海大营,南无歇的自在日子宣告结束。


    当夜,他盯着诏书上朱红的玺印默然许久,烛火被风吹的跳动,在明黄锦缎上投下明暗光影。


    直到蜡烛烧下去了大半截,南无歇终是松开了紧攥了一整晚的拳头。


    “传我口令,”他眼色沉了沉,“咱们,班师回朝。”


    “是。”副将卫清禾抱拳领命道。


    第一章


    津元八年深秋,明月悬于皇城上空,紫宸殿内,年轻帝王李昇正歪在御案后的龙椅里闭目养神,烛火摇曳,殿内宫人皆屏息垂首,呼吸声都不曾有。


    良久,老太监王德全踱步而入,在李昇身侧附耳说了句什么,他才缓缓睁开眼睛,淡淡道:“宣。”


    王德全躬身退出,片刻后引着一位身段风流、面若桃花的公子入殿。


    那人站定后从容行礼:“臣温不迟,叩见陛下。”


    李昇随意摆了摆手,王德全立即会意,带着宫人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殿门轻阖,空旷的大殿内只余君臣二人。


    李昇始终不开口,他沉默地审视着温不迟,那人亦垂首不语,二人皆是无话,静谧在殿中蔓延。


    少顷,温不迟似是决定了什么,他抬眸启唇,嗓音清润,“陛下,侯爷战功彪炳,该歇了。”


    李昇闻言,神色未动,依旧看不出喜怒,他没有立刻回应,只低眉把玩着案上那方青玉镇纸。


    沉寂的气氛僵持了片刻,李昇才缓声开口,却仍是没有抬眸,“南爱卿为我大靖立下汗马功劳,温卿此言,岂不寒了将士们的心?”


    “再如何功绩累累,臣就是臣。”温不迟不疾不徐,“此番东海平乱,侯爷劳苦,将歇何不是君恩?”


    “哦?”李昇抬眼,看着垂眸的温不迟,只见那人也缓缓抬眸,二人目光相接,随后帝王唇角微扬,温不迟便也噙着浅笑重新垂首。


    “温卿啊......”李昇拂着镇纸轻笑,“倒真是朕肚里的知音。”


    秋风起,殿内烛火微微晃了晃,映着二人晦暗不明的神色。


    李昇屈指轻敲案几,又问道:“军中一直有消息传出,说如今他南无歇变得狠绝无比,嗜杀成性,与从前判若两人,温卿以为这里头几分真,几分假?”


    李昇说的“从前”,是南无歇儿时在京师为质的那几年。


    父亲功高,他便注定不能显露才华、博取声名,那些年他谨言慎行,处处束手束脚,长年累月的压抑,说他内心因此扭曲,一朝释放变得杀伐狠绝,确是有可能。


    但若言他是为日后而韬光养晦,亦有可能。


    温不迟略作沉吟,解道:“侯爷离京已五载有余,当年少年如今心性如何,臣不敢妄断,只是...”


    他抬眼一笑,“若说侯爷当真会以‘嗜杀成性’的真面目示人,臣是断然不信的。”


    是了,就是这个理,当所有将士都异口同声评价他南无歇“狠绝无道”时,那他就绝不会是一个狠绝无道之人,毕竟,不得军心的将领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况且,一个臭名昭著的无道将军总比一个手握军权的外姓侯让人放心,敢以真面目示人?说笑了。


    李昇将镇纸往案上一搁,似是不悦。


    “接着说。”


    温不迟微微躬身:“臣以为,无论侯爷是否刻意欺瞒,如今既奉诏回京,不如借此机会,让侯爷回归平静。”


    殿外秋风掠过殿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李昇忽然笑了:“温卿这是想摘了南家兵权?温不迟,你好大的胆子啊。”


    “臣不敢。”温不迟心领神会,神色不变,“臣只是觉得,与其猜忌,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给个恩典。”温不迟轻声道,“比如,赐婚。”


    李昇手指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兴趣:“继续说。”


    温不迟垂首道:“听闻侯爷至今未娶,陛下若择名门淑女赐之,既显天恩,又可全了君臣之义。”


    李昇闻言神色难辨,半晌,他忽然轻笑:“温卿倒是想得周全,只是...”


    他缓缓起身,踱至人前,抬手在温不迟的肩膀处捏着,“你觉得他南无歇会认为这是恩典吗?”


    温不迟沉默片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先帝留给朕的这中空朝堂,世家盘踞,边将坐大。”李昇手中继续用力,声音却异常平静,“温不迟,你既知道朕心中如何思虑,竟还将他们双方往一起凑,你当真是朕的忠臣啊。”


    温不迟被他捏的吃痛,死死咬着牙关忍着,“陛下勿忧,世家对南家的忌惮只怕比陛下更甚,六大世家互相牵制互相掣肘,倘若真有其一与南家联姻,届时其他五家士族当如何?他们断不会坐以待——”


    李昇手上力道又重三分,温不迟话音戛然而止,却仍艰难吐出最后一句:“陛下坐收渔利就好。”


    话音落地,李昇手上渐渐松了力,随后皮笑肉不笑,说:“温卿懂朕。”


    “为陛下分忧,是臣之责。”


    ***


    温不迟回到府中时已是子时,他径直走向书房,在茶台后坐下,一只手搭在上面,指尖轻轻叩着台面。


    烛火摇曳,一室静谧,只能听见有一搭没一搭的叩响。


    须臾,他突然开口:“去查查晁家最近的动向。”


    话音一落,阴影处便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紧接着一道黑影无声掠出窗外。


    不多时,门外响起轻叩,温不迟揉了揉眉心:“进。”


    谛听台副使孟枕堂推门而入,欠身行礼:“大人。”


    “坐吧。”


    孟枕堂落座,温不迟执起茶盏,轻啜一口:“南无歇此番回京,朝中和士族总有不安分的,人一多难免声音就杂,有人畏他如虎,有人盼他如星。”


    他抬眼看向孟枕堂,手指在杯沿轻轻一搭:“这些聒噪,听着实在烦心。”


    孟枕堂会意,低声道:“兵部崔家那边属下时刻盯着,崔尚书还没什么举动,只是这崔公子……”


    “少年意气,沉不住气,”温不迟声音轻雅,语气平淡,“他与南无歇自幼一起长大,情谊自然非比寻常,只是...”他微微眯眼,“崔尚书竟也由得自家公子这般不知轻重?”


    “只怕这崔尚书也早已暗中同南无歇取得联络了。”


    温不迟浅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当真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他再次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沫,喝空了杯。


    二人陷入沉默,孟枕堂思忖再三,终是开口,“大人,温大公子……”他顿了一顿,立刻改口,“温琢岳那边,已经处理妥当了。”


    温不迟听到“温琢岳”三字眼神微变,缓缓阖眸,轻轻“嗯”了声。


    温家曾贵为六大世家之首,在先帝太傅温酒泉掌权时显赫一时,然而自温酒泉病逝后,这个百年望族便日渐式微,现任家主温酒泉的弟弟温酒丞无官无职,膝下四子中,除幼子温不迟外,其余三人皆资质平平难当大任。


    静默片刻,温不迟再次开口,冷声续道:“温家就不该握有权势,”


    他微微一顿,语气更冰,“他温酒丞,该死。”


    这最后一句轻声细语落地,孟枕堂暗暗瞧了一眼自家大人,随后低垂下眼眸,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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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顷,温不迟整理了一下思绪,缓声道:“今日叫你来,倒还有一事。”


    “大人请说。”


    “陛下方才特意问了句,几日后南无歇带亲军进城时该走哪个门,”温不迟抬眼看向孟枕堂,“你怎么看?”


    孟枕堂思忖片刻,“按礼制和规格来说,自是应当走明德门,南侯爷的身份地位摆在那,怕是没得……”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探寻似的看着温不迟。


    “我能不知道规矩?”温不迟略显疲惫,轻轻歪靠在扶手上,“陛下能不知道规矩?”


    既然都知道规矩,那这问题要考虑的就绝不是规矩。


    许是李昇心思较小,又或是太急于给南无歇一个下马威,但他偏偏又好面子,不肯主动开口说任何不利于君臣关系的旨意,非要借他人之口。但无论是谁在朝堂上提议更换入城的城门,也无论是以什么借口更换,面上都不会好看,毕竟满朝文武没人是傻子,谁会不懂这心思究竟是何意?更何况这等幼稚的小把戏,只要届时对方面上不显,那便没有丝毫杀伤力。


    但即便如此,温不迟又能如何?李昇想做,李昇想让他做,他不得不做,他必须想办法做。


    半晌,孟枕堂看着自家大人正垂着眼眸,头疼似的用指尖抵着太阳穴,一脸沉静,于是他低声救主:“大人,属下认为,走哪个门或许并不重要。”


    温不迟闻声抬眼,烛火在瞳中跳动,看起来倒像是回过一丝精神,“说下去。”


    ***


    几日后辰时初,南无歇率亲兵抵京。


    明德门内,黑压压的禁军夹道驻足,道旁挤满探头探脑的百姓,却无人敢喧哗。


    紧闭的城门外,为首一匹纯黑战马不断喷吐白气,马背上的男子抬手卸下了盔,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


    南无歇望向那扇沉重城门,晨光拂过他微扬的唇角,投下一道深邃阴影,不知他在笑什么。


    身侧的卫清禾低声道:“侯爷,这…这是何意?”


    “无妨,”南无歇嘴角咧得更高,“总得看看李昇准备用什么迎接咱们。”


    言毕一拉缰绳,马儿踏出蹄子,朝城门而去。


    距门不过十余丈时,城门才缓缓自内开启。


    南无歇定睛望去,只见朱漆门洞之下,一道竹青官袍的身影徐步走出,广袖迎风拂动,面若春晓之花,眉眼却凝着冷霜。


    “侯爷,是御前的人。”卫清禾低声提醒。


    南无歇目光掠过那道身影,随即轻夹马腹趋前,直至人马相对,勒缰驻马。


    晨阳从他身后斜切过来,马上之人的影子正好将马下之人完全笼罩,阴影下的温不迟缓缓抬眸,玉冠更衬得他清雅出尘。


    只见他仰头含笑,声如润玉:“侯爷鞍马劳顿,陛下特命下官在此恭迎。”


    南无歇并没有下马,高高在上的睥睨着马下之人,将那人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


    他自然清楚温不迟是何许人,枢密院副使、谛听台掌印官、今圣手中的利刃。


    此刻李昇手中的这把刀正温温柔柔地指到了他的面前。


    “温大人,”三字掷于风中,听不出情绪,“久闻大名。”


    温不迟迎上他的视线,唇边笑意清浅:“侯爷乃大靖功臣,下官贱名能入尊耳,实属荣幸。”


    随即侧身一让,“城门已开,侯爷请。”


    其实城门前的这出说到底也依旧不算高明,无非就是昭示:即便你南无歇抵达门前,能否入内仍须看城中人的意愿。


    但再如何也比另启他门稍显体面。


    卫清禾缓缓按住剑柄,却见自家侯爷忽然笑了。


    南无歇随手将马鞭抛给他,大氅在秋风中飞扬,“那就,有劳温大人了?”


    “分内之事。”温不迟颔首一笑,侧身引路。


    人马错身刹那,两人眼底俱是波澜不惊的深潭。


    染尘的战马踏过城门时,长街两侧瞬间陷入欢呼声浪中,挺拔如松的年轻侯爷策马徐行,指节勒着缰绳,风尘掩不住眉宇间的锐气。


    副将卫清禾紧随其后,警惕地扫视着攒动的人群。


    人声鼎沸间,南无歇一骑当先,温不迟的青帷马车则不紧不慢跟行于左,仅一步之遥。


    “侯爷离京之时,这道旁的槐树想必才碗口粗细。”温不迟掀帘,语声清越,穿透鼎沸人声。


    南无歇闻声并未转头:“温大人对草木倒是关切。”


    “下官更关切的,是人。”


    话音飘散的瞬间,马蹄倏然一滞,南无歇终于侧首,正迎上温不迟探出车窗的面容。


    秋阳在那双桃花眼里碎成波光,底下却沉着不见底的寒潭。


    “难怪温大人得圣上器重,”南无歇握缰的手微微一拉,“平日里没少‘关切人’吧?”


    车帘倏地落下,温不迟的声音隔着一层青绸传来:


    “为陛下分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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