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前,江潮生到了家中。
平时这时候,江乔都会黏上来,今时今日,她却缩在了屋里头,不肯出来。
姝娘再一次敲了敲门,“小姐?”
“嗯……”
隔了一道墙,声音弱了几分,不知是何原因。
姝娘,“今日做的菜,都是你喜欢的呢。”
开始报菜名。
一道又一道,的确都是江乔偏好的。
但里头没反应。
“小姐?”姝娘有几分担心。
“我不吃。”
“怎么就不吃了?”
她平日是有个好胃口的,姝娘嘟嘟囔囔,怀疑她是生了病。
正准备再敲门时,不远处传来一道轻缓悦耳的声音。
姝娘停下了手。
“我去瞧瞧吧。”江潮生客气道。
虽然姝娘来到这个家中,也有半年之久了,但每每见了江潮生,还是跟羊羔见了狼似的,心要怕,腿会软。
面上扮出几分自欺欺人的镇定,她让开了身子。
“麻烦了。”江潮生轻声。
就进门的一瞬,榻上的小人儿拉高了被褥。
少女的屋子算不上整洁,首饰、胭脂随意摆在桌上,衣裳挂在了各处的架子上。
江潮生一边向她走近,一边习惯地收起她的衣物,折叠好,放到床边。
“滟滟?”
“嗯。”江乔闷声应着,依旧将整张脸都藏在被子下,唯有长长的发铺在枕头上。
江潮生忍俊不禁,“不热吗?”
“不热……”
这话是假的。
“今日你我还未见过,滟滟不想我吗?”
“不想。”
这话也是假的。
“好。”江潮生轻轻拉开被褥,哄似的,“是兄长想瞧瞧我的滟滟。”
带着凉意的空气拂在面上。
江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翻过身,背对江潮生,心头有一点燥热,有一点茫然。
“是因昨夜的事,生兄长的气了吗?”江潮生解释,“是我疏忽了。”
“尹相有意将尹骏安排入羽林军中。虽只是混一个虚衔,但上下需要打点的事不少,便邀了我着手安排……”
他不紧不慢地说。
江乔听不进去。
那一点茫茫然是雨后的笋,冒出尖后,还在疯长。
她怎么会……
“是我身子弱,经不得刺激……多亏了滟滟,若无你,恐我如今还醉死在临江阁中。”
临江阁。
那一个未落下的吻。
兄长的唇,生得很漂亮。
江乔捏紧了被褥的一角,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声音,“兄长。”
不大,也不够坚定,她道,“我今早,又去临江阁了。”
江潮生一顿,“为何呢?”
他的唇角,应该还是带着笑意,是含苞的花,藏着些许春意。
江乔如实回答,并不怕叫他见了她的恶。
也迟疑了片刻,才道,“我还见到了萧晧。”
“太子。”
“嗯,昨夜认识的,今天又见到了。”
“我记得。”他又一顿,“太子萧晧是个风流人物,但到底是储君,梁帝上了年纪,难以再有子嗣,哪怕再有子嗣,年岁也相去甚远。听说长安城中,不少人家的女儿都摩拳擦掌,想要嫁入东宫。”
“……是吗?”
“滟滟,你是如何想的?”
他的声中,听不出喜怒。
喜怒不形于色,兄长一直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幼时便如此了。
江乔恍惚。
又是何时呢?连她都不能发觉他的真实心思。
“他说,想娶我。”江乔道。
“嗯。”江潮生还是轻声问,“那你如何答呢?”
“我不愿。”她干脆。
沉默了一瞬,或是许久。
江乔不言语,心头有隐隐约约的期待。
但也怕着。
那日,江潮生也是如此温柔且坚定地告诉她,她迟早要嫁人的。
事实上,那时的争端只是被搁置,而不是被解决。
江乔清清楚楚,但为了一线的希望,还是等待着他的回答。
江潮生掖了被角,“萧家与你我是有血仇,但毕竟,是十年前的情仇,那时,他亦是年幼无知。滟滟,兄长愿你……”
不等他说完,江乔出声,“我不喜他。”
“或许……”
“不。”
其实也算是心有灵犀的,江乔总能先一步,堵回那些不中听的话。
江潮生默了一瞬,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重要吗?”
“嗯,重要。”他道,“我曾在母妃尸前发过誓,会护你一生……”
江乔再次打断,“我记得的。”
若有违誓言,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年少痴语,很是天真,又怎能当真?
若不当真,为何不让他说。
“滟滟……”江潮生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隔了山水,模糊岁月,但江乔听见了。
正如少年时的妄言,他说,“我答应过的,不叫你受旁人的委屈。”
这话,同她当时所想的,如出一辙。
萧晧最错误的一步棋,便是提到了兄长。
他拿兄长威胁她。
拿兄长的前途,在欺骗她。
否则,她说不定真就顺从了萧晧。
江乔捂着嘴角,后知后觉的怕,迟来的悔。
“还没发生什么……”因此,还不到追悔莫及的时候,她眨着眼,“我告诉他,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不是怕他。”
“我只是,不喜欢他。”
这一次,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声声都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于是出口的声,自然而然带了一些涩,一丝哑,一点恍然大悟,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并无弄错的可能。”
她这样说。
一滴泪直直滑落,淹入了发中,才被她察觉。
江潮生又说了许多的话,可能是安抚劝说,可能是分析利弊……
他不会坐视不理。
他也从不把自己的算计,当做下等的阴谋诡计。
可江乔一点都听不进去。
她紧紧捏着被子的一角,拳头缩成小团。
年少的点滴,一一在眼前滑过。
从很早很早之前,她还未来到世上,他也尚是大周皇子时,他们就在一块了。
天灾,人祸,生离,死别……凡尘的万千种种都未能将他们分离。
由此可见,他们就该在一起。
她从不是一个会纠结犹豫的人,眼下想明白了,便是明白了,擦擦泪,坐起身。
江乔毫不犹豫地向江潮生扑去。
“兄长……”一声眷恋。
乍一听,亦如从前。
江乔清楚明白其中的细微变化,话说出口了,先不管又没人听懂,至少自己的心安稳了下来,任凭身子如归巢的雏鸟般,落到了熟悉的怀抱。
江潮生手疾眼快,轻轻接住她的身子,下意识的。
回过神,这是越了男女界限,可看她的泪眼,不愿训斥,不忍推开,只好服软,“我在。”
“我明白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江潮生微微困惑,“嗯?”
江乔摇了摇头。
良久后,江潮生微笑,“见你有心思闹腾,就很好。”
他所想的不多,万千的死者沉甸甸压在他心上,占据了几乎全部的心神,也将他变作了一只浑浑噩噩的兽,一边苟延残喘,一边痛哭流涕,但也无坚不摧的。
剩下一点不多的柔软,是给江乔的。
江乔用脸颊在他肩上蹭着,“嗯。”
“兄长?”
“我在……”
“江白?”
“我在。”
“江潮生?”
“嗯。”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都在对方的怀抱中明确了自身的存在,坚定了不为人知的念头。
江潮生又安抚了江乔,看着她入睡后,走出了屋子。
姝娘在不远处等候,见了他,也是很谨慎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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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步之外,“公子……小姐如何了?”
江潮生很是疲倦,但投过去的眼神,注意着分寸,并未露出直白的冷漠。
他习惯地做出一个笑,“还好,刚刚睡下。”
姝娘松了一口气。
她待江乔的心思,倒是赤诚,应了他当初的打算。
江潮生又道,“先让她安睡着,晚些时候再唤她起身吧……总该吃些什么垫垫肚子。”
姝娘满口应下,“好的好的,我想想再去做些什么吃食,要好入口的。”
应该再说一声谅解或欣慰,如此一来,才算面面俱到。
可江潮生实在疲累。
他的身子,撑不住任何的刺激。
昨夜的寒食散,或多或少还是伤了他的神思。
江潮生缓慢地回到屋内,还来不及走到榻边,双腿便无力了,只能靠在门上。
身子缓缓落下,像无骨的烂肉。
仰着脸,用胳膊挡着光。
江潮生轻笑出声。
寒食散实在是一个“宝物”,不怪有这么多达官显贵前仆后继,将半生的光阴于昏沉中消磨去。
在幻境中,从前的许多人,许多事都未再次出现,连那些憎恶眼神,恶毒话语,也都销声匿迹了。
唯有江乔和他。
二人平庸的,安稳着,浪费着生命。
很满足。
江潮生自嘲。
他果然是无用的俗人,明知那是镜花水月般的欢愉,却难以割舍。
稍稍歇了会,双腿重新有了力气,江潮生坐回书桌前,翻找出几封文书。
一一拆开翻阅着,他蹙眉思索,又提笔书写着回信。
如今尹相看似是极其器重他的,事无大小,都会派人告知他,也重视他的意见。
但,江潮生并不会掉以轻心。
一来,不同于他以往熟知的那群废物官员,尹相之所以能安稳坐在如今的位置上,正是靠着自己的手腕和能力。
一个有手腕,有能力的人,不容易被轻易懵逼,也不会随意交出信任。
二来,从一开始,江潮生便不打算一辈子居于人下,受限于人。
为尹相做事,只是他来到长安城的第一步。
江潮生处理完公事,正要着手安排私事,翻出书柜夹层中的纸张,看着密密麻麻的文,他再次想起了江乔的泪眼。
泛红的,不屈的……
不能置之不理的。
“姝娘……”
姝娘正在切菜,听到熟悉的声音,差一点把自己的指头砍到,“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你可有闲暇?”
姝娘点头。
江潮生礼貌道,“我这里有一封书信,麻烦你帮我跑一趟。”
姝娘洗了手,往围兜上擦着水珠,“好。”
江家一直按月给她薪资,拿钱办事,她不觉得麻烦。
这是该做的。
她接过信,翻阅了一下,并未瞧见了地址,自然而然问,“是送到哪儿去?”
江潮生:“临江阁。”
“啊?”姝娘惊讶。
江潮生笑而不语,显然无意解释。
她不再问,收住了声。
等姝娘走远了,江潮生一人待在小厨房中,从袖中拿出纸张,仔细查看着。
上头详细记载着,今早发生在临江阁的一切事宜。
也包括,江乔离去后,尹骏同萧晧的对话。
目光到了最后的落款,是那位黄管事的名字。
或许是清楚江乔同他的关系,对今日的意外,黄管事很是抱歉自己未及时出手阻止。
装模作样关怀了江乔几声。
但下一句,又问,这是否也在他的计划中?
看似恭敬,也有试探。
哪怕再忠心的下属,也难免各怀鬼胎。
江潮生不意外。
他将纸张递入灶台,注视着火舌卷起,吞噬了纸张。
待到灰烬落定,他面不改色地离开了此处。
有些道路,一旦踏出了步子,就只能继续走下去。
不止是为了自己。
也是为了江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