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生任职的文书终于下来了。
江家兄妹二人不日就要启程前往长安城,众人得知此事后,在为这对无父无母的兄妹感到欢喜之外,又不免悲伤别离。
因而,由罗太守出资设宴,广邀二人在江州的同僚、好友,为其送行。
送行宴在江州猎场举行。
十多年前,大梁皇帝是马上打下的江山。
旧日的荣光并未遗忘,如今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皆是尚武崇射。
当下猎场上,无需刻意调动气氛,便足够热闹。
骑马,狩猎,围炉谈话……
各路官员挥洒着汗水,谈笑间,是江山万里,各地风光,美人美景。
各色旌旗里,江乔带着一点得体的笑,垂着脑袋,悄无声息的从人群中穿过。
今日的她穿了一身嫩黄色的骑装,衬上那张小而精美的脸蛋,活脱脱是一个细心捏造的瓷娃娃。
又有谁,会把易碎的瓷娃娃主动带到飞马流风的草地上去呢?
江乔虽不爱骑马射箭的事,却也不愿被人当做了幌子。
可既然当了幌子,就必须当一个漂亮标志的幌子。
走入帐子下边,有几位面熟的官吏接连向她打招呼。
江乔一一回应。
目光掠过众人,江乔寻见了坐在最里边的兄长,在一群冒着热汗的男子中,独独他一人未穿骑装,白衣宽袖,是雅士之风。
江乔喜欢他的干净。
江乔凑了过去,先是摸了摸他的手,再是触了触酒壶的外壁。
手是温热的,酒也是。
十二月底,天冷风寒,她怕兄长在寒风里头坐久了,着凉受寒。
“滟滟是不放心我吗?”江潮生声中带着轻笑,他饮了酒,面上终于带上了点红,眼波流转间,成了活色生香的美人。
左右的人,要么各自去打猎,要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话。
在这样的场合,体弱多病的江潮生和江乔一样,都成了一个干脆的靶子,不能触的霉头。
“会头疼嘛?”江乔关切问。
一到冰寒的地,江潮生旧疾便要发作,到这时候,只能靠饮酒压抑着。
他摇了摇头:“不会。”
“那就好。”江乔答,掖了掖盖在他膝上的薄被。
罗家富贵,这猎场上,不缺好酒。
但大部分人为了彰显自己的英雄气概,宁愿夹着屁股找茅房,也要喝冷酒。
想到那些人,江乔碎碎念念:“这罗太守真是好能耐,怪不得能屹立不倒多年,说是为你我送行,结果……”
她想说些更直白的话,但清楚隔墙有耳,只冷笑一声,又手脚利索地为江潮生温了两壶酒。
江潮生只微笑望着她。
江乔又细细叮嘱了几句,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但她习惯了一条一条说。
“滟滟是把兄长当做了孩子呢。”江潮生笑。
江乔斜了一眼,“省得哄我。”
兄妹二人到了如今,早说不清是谁拖累谁,谁照护着谁。
也没必要说清楚。
确定一切齐整了,江乔站起身。
“你要去哪儿?”江潮生轻声问。
往常这种场景,她只会留在他身边。
江乔从一旁的包裹里头,抽出来一条半新的马鞭,面上带着一点笑意,眸子闪着一点细碎的光,于是眼眸中的黑愈发黑,白愈发白。
“兄长等我回来就好。”江乔再次笑了笑。
江潮生若有所感:“猎场人多眼杂,莫要多事。”
江乔扬着笑答:“怎么会?”
她本想上前抱抱兄长再离去,就如从前。
可又想起,兄长上次说过什么男女有别,叫她守规矩。
江乔倒也不是顾忌什么规矩,只是不愿兄长起身受凉,于是就立在不远处,弯下膝盖,做了一个不大标准的礼,转身离去。
江乔按时到了马厩处。
这次邀请,是罗慧娘遵从其父要求主动提出的,但她没有准时到。
不足为奇。
江乔有足够的耐性。
直到那阵熟悉的铃铛声响起,江乔抬起头,却不止见到了罗慧娘一人。
“你不会,真以为是我同你二人游猎吧?”
罗慧娘一手折着自己的新马鞭,上头的金铃铛清脆作响,而其身边高挑一人,正是她的闺中好友。
“周三小姐。”江乔礼貌问好。
对方是第一次见她,但显然听说过她:“江白之妹?倒是……不是很像。”
言语之中,是显而易见的大失所望。
江乔仍然端着笑。
罗慧娘瞥了几眼,就拉过周家小姐去挑马匹,一边选着,一边说:“我就跟你说了,这丫头,惯会装模作样。”
“他不来吗?”周三小姐心心念念的还是江潮生。
罗慧娘倒是知道一些内情,也没什么不敢说的,直言:“他那身子骨弱,骑马?别是被马儿拽着跑。”
周三小姐意外:“真如此虚弱吗?”
“还不止呢。”
二人一阵笑。
江乔安安静静地在二人身后跟着,不抬头,不作声,唯独在听见兄长的名字时,身边的拳头忍不住颤一颤。
她讨厌兄长被人当做谈资。
但因二人谈论江潮生太多,听到后边,已心如止水。
三人各自选好了马,就往外头的草野狂奔而去。
罗慧娘和周三小姐自幼就在马背上玩耍,到这个年纪,成了不让须眉的巾帼。
二人驾马驶了七八里,畅快淋漓,相视一笑,转身一瞧,江乔是勉强跟上来了,但发髻散了,骑装乱了,额头布着一层薄汗,唇都发白。
“继续吧,这才多远呢。”罗慧娘朗声。
周三小姐对江乔倒是有几分爱屋及乌的担忧,可实在不在不多,在好友催促了两声后,又甩下马鞭。
二人到了猎场边缘,这儿猎物不多,很少有人会主动过来。
“就这儿吧。”罗慧娘主动提出歇歇,叫身下马儿放慢了步子。
周三小姐应答。
这时,身后又传来凌乱的马蹄声,是江乔。
罗慧娘意外。
二人本想甩开她,但她既然跟上来了……也没什么的。
她知道江乔是个长年扮乖巧的货色,但也知道,在她们面前,她只能装着演着,继续当个小心谨慎的小跟班。
要紧的,是自个人的事。
罗慧娘直接了当地说:“江白要去长安城了,你不难过?”
周三小姐也没有什么好羞涩的,轻轻点点头,“自然难过的,那日中秋,远远瞧他一眼,我便倾心了。”
“中秋吗?”
“是啊,那年中秋,在你家做客的时候,他为我捡起了帕子,又亲自送来,还给我了。”周三小姐笑意羞涩。
罗慧娘从好友口中得到了早知的答案,心里头的苦和涩,泛到了嘴边,“他倒不值得你如此挂念,只一个无功名在身的书生而已,一穷二白,家徒四壁,还带着个拖油瓶,唯独一张脸蛋拿的出手些……终其一生,都是给人当奴才的货色。”
江乔倒是不意外她这番话,照旧捏着缰绳,不叫自己轻易跌了下来,而心里一些念头,是雨后的山峰,再次显出了形状来。
是周三小姐还顾及江乔在场,用胳膊轻轻戳了她一下:“也没那么差……况且,你不也是?”
也是什么?
无非是少女情思。
罗慧娘安静许久。
罗慧娘定下心思,若无其事开口:“叫他这样离开,你舍得?”
“你什么意思?”
又是良久静谧。
唯有冰雪融声滴答。
“你也不想,就这样叫他离去吧?我们无非是爱他貌美、身长、仪态端庄,若春风一度……我们也算了却心愿。”
周三小姐愣神,下意识反驳:“不行的,他不会答应的。”
“男子动情,又不是非要两情相愿。”罗慧娘直直看向她。
这是苦思冥想许久的计划了,她说得并不艰难。
狄人入关不过十余年,整个大梁朝由上至下,虽无了从前父死子继的陋俗,但较从前大周时,还是开放了许多。
正如富家纨绔可劫掠贫家美人。
她们权贵出身的小姐,亦能使一些手段,与心爱的男子,一亲芳泽。
恰好,罗慧娘有许多同样顽劣不堪的兄弟,有前人的指导,不怕她们成不了事。
周三小姐纠结不语。
“喂,江乔,你来说说,如此一来,你兄长也算占了便宜吧。否则,就你兄长的情况,顶多能娶我们身边的粗使女仆。”罗慧娘眨着眼,掩饰心里的慌乱。
绑架,下药,还拉上周家小姐作陪。
万事俱备。
就算哪日东窗事发,人人也只会指责是身为男子的一方,得了便宜又卖乖。
若当事人不是自己那位弱不禁风的兄长,江乔会真心觉得,这是一个万无一失的好法子。
“嗯。”她低下头,翻身下马,主动替周罗二人牵着马,喂了一些随身携带的粟麦。
罗慧娘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瞧周三小姐愿不愿意当这个同盟,“你觉得,他能记住你几分?或许有个模糊映象,那你总不愿,他彻底忘了你吧?”
片刻后,这位婉约的周三小姐,点了头。
二人成了同盟,亲近更胜方才,就悠悠骑着马,沿着这片林子逛着。
罗慧娘细细将全部的计划告知周三小姐,心头一桩心事落了地,只觉天朗气清。
忽的,一声惊呼从二人身后传来。
是江乔从马上跌了下去。
她本就不擅长骑射,体力不支,跌倒受伤,也是情理之中。
罗慧娘不紧不慢地下了马,看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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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姐慌慌张张跑了上去。
“你怎么样了?”周三小姐急忙问,她不懂医理,只瞧江乔裸.露在外的擦伤,就觉骇然。
江乔身子蜷缩在了一处,双手抱着左腿,小声呼喊着,“疼……疼……”
看来是真的疼狠了,那脸蛋都皱在了一块。那些擦伤也狰狞,沁出了滴滴的血珠。
罗慧娘居高临下望着,淡淡道:“好像是摔断了腿?我家中那个马奴就是这样的。”
“怎么办?”周三小姐问罗慧娘。
罗慧娘将这给问题抛给了江乔:“怎么办?你能骑马回去找大夫吗?营地里该是有大夫的。”
江乔这模样,连行走都困难,更别说骑马。
周三小姐提议:“我们快马加鞭回去,去叫人来吧。”
三人之中,罗慧娘骑术最佳,若是她的话,来回营地不过小半个时辰。
她眼眸轻轻一转,一句风凉话就出了口:“那你去吧。我在这儿看着她。”
连理由都没扯一个。
若换作旁人,这时候听见这话,早该心凉了,但江乔和罗慧娘往来整整一年,早知她的脾性,当下就握住了周三小姐的手,轻轻柔柔地道:“好姐姐,好嫂嫂,求求你,帮我跑着一趟吧。”
“好好好。”周三小姐神色慌张,但没有推脱,“你且等我。”
又叮嘱,“慧娘,就请你先照看着江小姐。”
说完,她急急忙忙上了马,一路扬长而去。
此地,只剩罗慧娘和江乔二人。
又过去了片刻时日,天色都暗了下来。
江乔蜷缩在一旁,额间不断落着冷汗。
“你是真痛,还是装的?”罗慧娘上前,踢了踢江乔一脚。
江乔没动静。
罗慧娘一抿嘴,又轻轻踢了一脚,还是不见她动弹出声。
她本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在,但这落水狗被打了也一动不动,叫她觉得无趣……又害怕。
她厌恶江乔,无非是因一点女儿家的嫉妒心。
但叫她真看着一个人活生生死去……她绝无这样的胆子。
“你还好吗?你说句话!”罗慧娘蹲下身,探出指尖,就像是被火燎了一般,匆匆收回。
她竟未感知到江乔的呼吸。
罗慧娘跌倒在身后厚厚的落叶堆上。
没觉得疼,只剩下怕。
她手脚并用,狼狈起身,匆忙找到马匹,刚牵过缰绳,后脑勺便被重重一击。
罗慧娘痛得眼前花白,身子再次倒在地上,恍惚间,她看见树冠之间的一轮白月亮,还看见月光下,一张同样白皙的小脸。
“别——”罗慧娘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不要!”
江乔就定定望着她,颤巍巍举起那块大石头,不假思索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
等见罗慧娘彻底动弹不了了,她就生拉硬拽过她的身子,拖到一旁,不忘再捡点落叶,掩盖了这地上的血渍。
江乔心如止水。
她从不是什么乖巧角色,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是她一贯以来的准则。
虽说,这独自杀人是第一遭。
但瞧着罗慧娘所作所为,桩桩件件的,都在她脑袋里头戳着、踢着,早叫她忍不了了。
她的兄长。
她那样清清白白的兄长。
她竟想陷害他,败坏他的名声!
江乔面无表情,一路走,一路停,将罗慧娘拉到了远处,那里树下,有一个深坑,是她早就选好的地方。
坑里头,有不少动物的骨头和血肉,她小心观察过几日,这是狼群藏食的地。
狼群现在避着猎场的人群,全躲到了山上,但……迟早要下来的。
届时,罗慧娘尸骨无存。
江乔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一甩,将皮青脸肿的人扔到坑里。
她没有立刻转身离去,也跳下了坑,细细摸索着罗慧娘身上的物件。
一袋碎银子,那包迷情的药物……
江乔蹙起了眉。
她没有找到,自己被抢夺去的玉。
那是兄长送给她的玉!
必须要找回来。
江乔干脆解开了罗慧娘的衣物,打算重头到尾,再仔细瞧瞧。
可这时……
两处都传来了动静。
手下,来自罗慧娘的微弱心跳。
身后,渐近的,干枯树叶被踩碎的声响。
江乔顿了顿,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缓慢转过头去。
月光下那一人,是几乎全白的一道,冷白的肤,月牙白的衣,唯独唇是红艳艳的。
叫人以为,是哪儿爬出来,经年未腐的一具艳尸。
“兄长……”
江乔听见了自己叫唤声,轻轻的,微颤的,她下意识把双手往身后藏去,连带着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意,又有冷汗,恰是从额间落到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