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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慕遥而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沉睡梦魇 05


    嫁祸,嫁祸,嫁祸


    沈彦飞的反问,让宋博整个脑袋几乎都塞满了这看似没有生命,但却滴落着鲜血的两个字。


    而让他短时间内有些无法接受的,并非仅仅只是现在要面临的嫁祸之后又反嫁祸的复杂局面。如果是为了帮助蒋方正,破坏现场已经可以达到目的,他很难想象,一个正常人会仅仅因此就直接杀掉一个无辜的生命。


    “蒋方如杀害女护士,不是多此一举吗?”


    “如果她亲眼见到了蒋星的死亡过程,那的确是多此一举。但是从死亡时间来看,她并没有看到。”沈彦飞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意思就是,当蒋方如到达现场发现蒋星已死之后,她是真的以为凶手就是蒋方正。所以,她必须给蒋方正找个替罪羊,而从这一点来讲,单单涂改一个血字肯定是不够的。而从蒋方如的角度来讲,杀了女护士是非常聪明而且必要的一招,不仅利用了两名死者的时间差扰乱视线,而且还更加直接地坐实了蒋思怡的杀人证据。这也就是你们前期调查一直绕不开蒋思怡的根本原因。”


    “从逻辑和时间上来看,的确有可能,不过到底有没有发生,还需要明确的证据来验证。”


    对于蒋方如潜入现场修改血字的判断,宋博已经信心在握,但是有没有杀害女护士,事关人命,他还是不敢妄下结论。


    “那你要通过什么来验证呢?”沈彦飞想了想又补充道:“我问的不仅仅是能否验证蒋方如有没有杀害护士,如果没有明确的证据,你刚刚包括蒋方如藏身木箱潜入现场的其它所有分析,也都只能停留在推测阶段。”


    宋博认真地思考了许久,但是最后也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当时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已知的线索中也找不到可以介入的突破点。而且就像沈彦飞所说,就算对于刚刚的推论再笃定,缺少证据的情况下,也拿蒋方如没有半点办法。


    这样的状况,让宋博有些失落,不过想了一想,又好奇地看向沈彦飞:“能有刚刚的新发现,其实都是多亏你引导而来。短短的一个晚上,你又是如何发现蒋方如这个疑点的呢?”


    “发现的过程,其实和你刚刚分析的逻辑差不多。不过除此之外,还因为有另一个案子的帮助。准确地说,应该是蒋方如还涉及了另一起命案。”见到宋博最终依然坚持证据为导向,沈彦飞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是通过血字的漏洞,他才发现了现场第二个人的存在,不过能够进一步确认蒋方如的嫌疑,除了通过之前调查线索的分析,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蒋方如和汪海之间的关系。


    蒋方如是星海城负责人的身份,昨晚第一时间就引起了陈晨的注意,而之后对蒋方如背景信息详细的调查了解后,三人立刻发现了她和汪海之间更加直接的关系。


    蒋方如名下刚好有一处房产位于汪海工作室的附近,相距不足百米。而在程雨溺亡前一晚,她和汪海还有过两次电话联络。这样时间和空间上的巧合,让三人不得不产生怀疑,陈晨甚至提出了蒋方如会不会就是出现在表演后台,帮助汪海制造假象的那个神秘女人的设想。


    今天一大早临时改变行程,便是为了验证思路,寻找蒋方如涉案的证据。而让三人没想到的是,以此为起点竟然发现了更加骇人的事实和真相。


    “还有命案?”宋博听完大惊,之前的调查中如果漏了其它人命,那后果可是不言而喻。


    “不用担心,是我们之前调查的另一个案子,和蒋星案没有直接的关系。”沈彦飞照着宋博的肩膀拍了拍,“说来也是很神奇。从蒋星案的已有线索中,根本很难怀疑到蒋方如身上,而在我们之前的那个案件中,甚至都没出现过蒋方如这个名字。但是两案合并,相辅相成之后,她却成了两起案件最核心的人物。所以,我还真得感谢你之前做的这些调查,否则,我在另一个案子上肯定会犯下大错。”


    “到底什么案子?”沈彦飞这么一说,宋博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一些,不过他也明白,这话语中多少都有些安慰自己的成分。


    “这个之后我们再聊。现在还是回到刚刚的问题上。”沈彦飞手指朝上戳了戳。“要想验证蒋方如事发当晚是否有来过这里,有没有杀过人,我们必须先到楼上佛堂去实地看一看。”


    “嗯。”宋博点了点头。之前的调查中,七楼佛堂的确是被忽略的地方。


    “让王阿姨上来开下门。”沈彦飞拍了拍何胖,何胖立刻领命下楼,刚没下几步,沈彦飞突然想起什么又跟着喊上了一句:“问问王阿姨,那个管家罗阿姨有没有回来,如果回来的话一起叫上来。”


    几人上到七楼,在佛堂门外等了差不多一分钟,何胖便带着王阿姨赶到。王阿姨一边解释管家罗阿姨趁着这几天家里没人请假回了安徽老家短时间不会回来,一边掏出钥匙开起了门。


    开门的过程有些烦琐,先是开了一把挂在把手上的仿古金锁,然后才是防盗门锁。


    “平时都是这么麻烦吗?”沈彦飞在一旁问道。


    “是的,门锁就是门神,这里又是佛堂,肯定会有些讲究的。”


    “那平时都是锁着的吗?”沈彦飞继续追问。


    “肯定锁的。”王阿姨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沈彦飞,“这些早上不是问过了吗?”


    “哦。”


    沈彦飞哦了一声一笑略过,不过二人的对话却让宋博想起来些什么,然后把沈彦飞拉到一边小声说道:“这里有些不对。如果蒋方如是藏进木箱来的佛堂,难道她不怕阿姨锁上房门后,她出不来吗?”


    “那晚在佛堂里碰到了蒋思怡,阿姨和司机先离开肯定不会锁门,或许后来蒋思怡离开时也忘了锁。”沈彦飞解释道。


    “这个我知道。但是蒋方如不可能预知到蒋思怡在佛堂,更不可能预知不会锁门,肯定还是有问题。”


    沈彦飞笑了笑,没有回话,而是直接走到了门前将门轻掩,然后把打开的老式镀金锁重新挂回了两个把手上。金锁咔的一声锁上,但是因为锁柄过长,房门依然露了一道窄缝。


    “早上已经试过了,我的手太厚,从里面肯定伸不出来,不过女人手窄,应该没问题。”沈彦飞指了指门锁,“要不要陈晨上来给你演示一下?”


    很显然,沈彦飞已经做过了试验,宋博赶忙摆手表示不用,心里却是更加地佩服起沈彦飞的细心来。


    “麻烦再开一下。”沈彦飞不好意思地对王阿姨说道。


    王阿姨摇了摇头,只好再次开门。


    推门而入,沈彦飞继续说道:“说到门锁,其实还有两个重要的疑点。”


    “哦?”宋博又回头看了看,却没想到所谓的疑点在哪儿。


    “你不好奇这串开锁的钥匙从哪里来的吗?”


    “的确,这钥匙只有直系家属配备,听说连蒋方如都没有。这样看来蒋方如要想回来,方海兰肯定也是参与其中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沈彦飞摆了摆手,“今早我是直奔这里的,却被阿姨告之没有钥匙开不了门。所以我一时急不过,才想着到蒋思怡的房间看看能不能碰运气找到钥匙。结果没花多大功夫就在床头柜里找到一串,试了一下还真就打开了。”


    “然后呢?”


    “没了啊,之后你们赶到,我就把钥匙交给了王阿姨。”


    “这”宋博完全没听明白疑点在哪里。


    “如果蒋思怡当晚是逃走的,为什么只带了车钥匙,却留下了最常用的房门钥匙串呢?还有我在房间大致翻了下,好像基本上也没带什么行李。”沈彦飞看出了宋博的疑惑,于是更加详细地提示了起来。


    没有带走房门钥匙,或许是逃亡时就做好了以后不会回家的准备,行李带的少也应该是类似的理由,不过这就和随身携带的那个超大号行李箱有些矛盾了。


    “你是在质疑蒋思怡事后逃走的行为?”宋博嗅到了沈彦飞的意图。


    “是的。”宋博问出话的时候,沈彦飞已经绕过蒲团走到了供桌前。见宋博终于开窍,于是立刻转身朝他勾了勾手,“这里少了两尊供像,如果要解释是怎么不翼而飞的,需要稍微开一开脑洞。”


    宋博疑惑地走上前,跟着沈彦飞绕过了供桌来到了佛台。佛台上立着三尊铜像,看上去并无异样,但是顺着沈彦飞的指示,他立刻就发现了红木佛台两边的两个正方形的压痕。


    “铜像自身重量不轻,经年累月下自然会留下压痕。我问过耿司机和王阿姨,那晚运礼箱回来的时候,这里的铜像是五座。”沈彦飞拍了拍佛台进一步解释道。


    “那后来运走礼箱的时候呢?”宋博找到了关键点。


    “三座。”沈彦飞言简意赅。


    “我明白了。”宋博暗吐一口气说道:“蒋方如假扮了蒋思怡逃走,而真正的蒋思怡则被藏在了那大号旅行箱里偷运了出去。”


    “是的。”沈彦飞点点头,“其实留了这么多漏洞也不能怪蒋方如疏忽大意,她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完全没问题的。前面你也分析过,她潜伏回家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新遗嘱落地。按照蒋星的身体情况,要达到这个目的根本不需要闹出这么大动静。只不过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顺利。到达现场后,她应该是被蒋思怡撞见,然后两人发生了争斗。对于蒋方如来说,当时的情况基本上是绝境,不能按原计划回到钟家,事情会暴露。而把蒋思怡留在现场,事情则会更严重。所以才有了后面一系列假象。”


    “两尊铜像的重量差不多符合配重,刚好可以替代她回到宁山。而案发后,别墅也在我们的监控中,她没办法将铜像物归原地,所以只能赌我们没法发现她藏身礼箱潜回的行为。不好”说到这里,宋博后脊突然一凉,“难道说蒋思怡已经死了?”


    “有可能。”虽然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沈彦飞也没办法排除相关的可能性。最重要的是,他想不到蒋方如有任何留下蒋思怡性命的理由。


    宋博面色凝重,沉吟了许久才又重新开口:“虽然蒋方如情急之下留下了漏洞,但这么多天过去,给了她太多时间,如果补救措施做的足够干净,我们不一定能找到她直接涉案的证据。这样的情况下,蒋思怡如果无法开口辩解,两条人命在明面上恐怕都会算在她的身上。”


    “到现在你还认为是蒋思怡杀了蒋星?”虽然宋博没有明说,但是沈彦飞却能听出这样的结论。


    “难道不是吗?蒋方如的出现的确很关键,之前的很多矛盾都随之有了解释,但是她在蒋星死后才出现也是事实。剩下可以怀疑的也就只有蒋思怡了。”宋博解释道。


    沈彦飞听完摇起了头。


    “如果不是蒋思怡,还能是谁?”沈彦飞直接否认的态度,让宋博顿感疑惑。


    宋博话刚问出,身后的佛堂大门便突然被拉开,众人循声一起转过了身。


    “刚在楼下碰到蒋方正,我就直接把他带上来了。” 刚刚去安排调查蒋方如行踪的胡广成打着招呼走了进来,而沈彦飞和宋博的目光则直接绕过他,齐刷刷地落到了跟在他身后进门的蒋方正身上。


    沉睡梦魇 06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让蒋方正多少有些不自在,稍稍犹豫了一下才跟着胡广成跨进了佛堂大门。


    胡广成此刻也是有些纳闷,楼下的技术人员重新又开始了勘验工作,而其他所有人则都一窝蜂地扎堆到了7楼佛堂,他不明白这个敬神拜鬼的地方能有什么发现,用眼神询问了下宋博,宋博却似乎因为蒋方正在场而有所顾虑地小幅度晃了晃下巴。


    而与宋博的谨慎相反,蒋方正进门后,沈彦飞第一时间便面带笑意地迎了上去,似乎早就等着他来一样。


    “你之前一直否认是蒋思怡杀害了蒋星是吧?”沈彦飞连自我介绍都没做,便单刀直入地问出了问题。


    之前一直是宋博和胡广成在对接案情,突然冒出个陌生面孔发问,蒋方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瞥了一眼对方两杠三星的肩章,他还是立刻跟着点了点头。


    “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隐情?我的意思是你总不会仅凭感觉就得出结论吧?”沈彦飞继续发问。


    “调查案情是你们警察的事情,我只不过提出我的想法罢了。”蒋方正又抛出了之前一直的说辞。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沈彦飞的情绪看上去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事发前,蒋星把你关在这里,你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急着离开?”


    “我不能让第二天的婚礼继续。”


    “你知道第二天婚礼要继续?”


    “知道,蒋星当着我和钟云面说的。”


    “那临时更改遗嘱的事情呢?”


    “这个我之前已经回答过。”


    “那你觉得如果蒋星要修改遗嘱的话,会怎么修改呢?”


    “这个你就要问他自己了。”沈彦飞提到遗嘱,蒋方正的脸色立刻变的难看了起来。


    “我看过之前的遗嘱,蒋思怡占一你占九,内容非常简单,如果要修改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空间。”沈彦飞低头想了想,然后继续问道:“据我所知,蒋思怡在逃婚时留了她没有蒋家血缘的纸条,而且后来还似乎因此和蒋星发生了争吵。你觉得她会因为蒋星取消了她那一成的遗产继承权去杀害蒋星吗?”


    “不可能。”


    “也对,如果蒋思怡占的是九成还有可能,为了一成财产杀人,筹码还是有些不够分量。”沈彦飞假意沉思地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蒋方正怒目圆瞪,反应激烈。


    “或许你还不知道,蒋星在死前留下了血字,而且是你的名字。”


    听到血字的内容发生了改变,胡广成疑惑地看向了宋博,却被宋博摇头示意先不要打扰。


    “既然你们已经有了证据,把我抓起来就是了,干吗还问这么多无关紧要的问题?”


    蒋方正回答的很干脆,但是转瞬即逝中,沈彦飞还是发现了他眼神中的一丝疑惑。


    “哦,对了,我倒忘了你有不在场证明。”沈彦飞假装糊涂地拍了拍脑袋,“这么看的话,应该就是有人想故意陷害你了。你回忆下,事发当晚在场的几人中,你有得罪过谁吗?”


    “没有。”蒋方正没有任何思考,直接否定,但是表情上已经显得十分的不耐烦。


    “听我的同事反应,你和蒋星关系看起来似乎并不融洽。不过我调查下来,一直到蒋星半年前病情还未恶化的时候,他还视你为掌上明珠,而且据我了解,你是在国外贵族学校读的书,就算和蒋星关系变的再怎么差,也不至于无礼到直呼父亲的姓名吧?可以告诉我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听到这里,蒋方正突然反倒冷静了下来,看着沈彦飞若有所思地回答道:“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过来是要了解案情真相的,如果你们还是这样无头苍蝇般地瞎猜乱撞,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两人问答间,宋博一直在旁边仔细聆听,可是对于沈彦飞假装糊涂的问题和背后意图,他却完全猜之不透。不过在最后提到有人陷害蒋方正,又立刻跟着质疑蒋方正和蒋星之间的关系时,他的脑中立刻跟着一亮。虽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是从字面逻辑上理解,沈彦飞似乎就是在往那个方向引导。


    而更让他惊讶的则是蒋方正的反应。之前的问话中,蒋方正一直表现出的是抗拒和不耐烦,但是提到和蒋星的不融洽时,他不仅情绪转平,而且完全不做任何否定。


    在之前的两次沟通中,宋博一直都有种蒋方正是在提供暗示的感觉,但是具体暗示在什么地方,他却没有个定准。但是现在经沈彦飞一提醒他才意识到,暗示意味最明显的似乎就在于蒋方正和蒋星的关系上了。因为按道理来说,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蒋方正在这样的时间和情形之下,完全没有必要把父子俩的不和关系摆到台面上来。


    这么综合一看,蒋方正这么做的目的的确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回到对话的两人身上。虽然嘴上说着恕不奉陪,但是蒋方正却没有任何要转身离开的意思。而沈彦飞也默然不语地沉思着什么。


    “这样,你也先别急着走。我们刚好有一些新发现,既然你在现场,我们就一起尝试一下寻找真相吧。看看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稍过片刻,沈彦飞才重又开口,说到最后,还故意把结尾的几个字加重了语调。


    蒋方正听完不语,不过却还真的就这么冷静地等在了原地。


    “你去楼下看看陈晨调查的怎么样了,不管结果如何,让她先上来。”沈彦飞跟何胖简单交待了一句,然后转向蒋方正,“你先稍等一下,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


    随后,何胖很快便带着陈晨返回,在接到陈晨肯定的眼神后,沈彦飞笑着踱起了步子,然后走到蒋方正身旁,与之并排而立。


    “这样,之前调查的过程,他还不是很清楚,你先把情况和他讲一讲吧。”沈彦飞朝着胡广成点了点头。


    听到这样的安排,胡广成有些犯糊涂,虽然死者的直系亲属有一定的知情权,但是涉及命案,同时现在又未结案,案件的调查进度和细节肯定还是要保密的。


    胡广成为难地看了宋博一眼,可是换来的却是同样的点头。


    胡广成不明白,宋博心里却是一清二楚,虽然并不确定沈彦飞主动透露案情的目的,但是很明显就是刻意为之。而且指明让刚刚没有经历重新讨论和发现的胡广成来讲述,目的就是让蒋方正得到最初版的调查结论。


    直接上司点头,胡广成只能是将调查内容简单讲述了一遍,当然,涉及到他所认为的核心线索时,他还是选择了屏蔽或者一笔带过。


    而让他最不能忍受的,则是每讲到关键结论的时候,蒋方正都会面带鄙夷地摇起头。那感觉就好像是班里成绩最差的学生,却在示范课上当着旁听领导的面当堂指出老师的错误一样让他丢脸。


    “难道你觉得哪里有问题?”沈彦飞顺着蒋方正的表情问道。


    “想不到你们竟然会犯这么多的低级错误。”蒋方正的嘴角和眼神无不带着藐视和讽刺。


    “哦?哪里有错,还请你指教一二。”沈彦飞疑惑地请教道。


    胡广成恨的牙直痒痒,宋博却在一旁面沉如水,到现在他已经开始有些明白了沈彦飞的用意。之前不论是引导还是威胁,都没能从蒋方正嘴里套出什么话来,而现在几个简单的来回下来,蒋方正似乎就已经准备要开口了。


    “指教谈不上。我只是看不下去你们因为这么低级的错误而冤枉好人。”蒋方正继续口无遮拦。


    沈彦飞神情严肃,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首先,思怡是蒋星最疼爱的亲生女儿,单从动机上来讲,你们的推断就极不合理。”蒋方正一边说一遍看向宋博二人。


    “除了动机之外呢?”沈彦飞跟着问道。


    “过程也有问题。你们刚刚说思怡先是用刀袭击了蒋星,然后蒋星进行了格挡。”蒋方正故意哼笑了一声,然后才继续说道:“你们怕是没见过蒋星病重的样子,不要说连着挡下两刀,就算眼睁睁看着有人拿刀刺下来,他的反应速度也来不及抬手。”


    “另外,我也是觉得非常可笑。你们说蒋星格挡之后因为体虚,所以只能往床下躲,结果被凶手绕过床直接一刀刺中要害,然后爬进床下才最终毙命。我不懂医学,或许他在死前的确有时间爬进床下,但是思怡比我更不懂,如果她是凶手,不可能就这么自信到一刀就能毙命。而且换做你们是凶手,我相信你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蒋星像乌龟一样慢慢地爬进床下,然后再钻进床空检查人是不是已经死透了吧?”


    “有些道理。”沈彦飞咂摸着嘴唇,一副思有所得的模样,“还有吗?”


    “这些还不够吗?”


    蒋方正语调满是嘲讽,胡广成心里哪能服气,可是细想下来,却又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空间,只能是窝在一边看着沈彦飞如何继续。而宋博此刻心里想的却是,为什么蒋方正在听完案情后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下,却能立刻发现并有条理地说出如此关键的漏洞。


    沈彦飞听完沉思了片刻,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向了陈晨。


    “你不是说也发现了什么疑点吗?刚刚在下面验证的怎么样了?”


    “那我也补充一下。”陈晨点了点头,从怀里的蓝色文件夹中抽出两张相片纸,然后将其边角重叠,捏在中间重合部位,朝向众人举了起来,“除了刚刚说的那些,凶器本身也存在关键性的疑点。”


    宋博和胡广成一起盯了过来,其中一张正是蒋星背插凶器的现场近景照片,而另一张则是雕刻刀拔出后单拍的带血特写。


    “根据当时现场勘验以及事后尸检的测量和检验,导致蒋星死亡的凶器为雕刻专用刀具,刃短柄长,十分锋利。整个刀体共长13厘米,其中刀刃长度3厘米,刀柄长度10厘米。差不多”陈晨将照片和文件夹递给何胖,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支水笔,“和这只水笔差不多长短。”


    “因为雕刻刀刃短柄长的特性,所以除了刀刃,刀柄也插入死者体内许多。按照实际的精准测量,没入体内部分为8.2厘米,留在体外的部分为为4.8厘米。”陈晨拿指甲盖在水笔上大致比划了个位置,“大致是这样的比例。”


    “正常人的手掌净宽,成年男性平均在10厘米左右,而女性则是在8厘米左右。讲到这里,大家应该可以有所发现,按照留在体外4.8厘米的刀柄长度来看,正常的成年人握起来是非常不符合常理的。”陈晨按照刚刚的比例握起了水笔,她的手形已经算是娇小,但是握起来依然是空了一截。


    “刀体从背部刺入,穿过肋间隙,直接插进了左肺上叶,一刀中的,没有其它补刀痕迹和多余动作。要想达到这样的穿刺程度,刺入的过程肯定是需要稳准狠,就像这样。”陈晨将水笔调整到正常紧握的位置,左右看了下,然后将笔尖直接插入了何胖的咯吱窝。何胖一个激灵,最终仍是忍住没动,但水笔尾端却是从陈晨手握的上方空隙中冒出了一大截。


    “肌肉,脂肪和器官的阻力会产生一定的反冲,实际情况肯定不会这么夸张,但刀具也只会外冲而绝不会往内陷入。所以,能够达到死者死亡时凶器插入的状态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一开始就只握了4.8厘米甚至更短的刀柄进行的刺杀,就像我现在这样。”为了更加直观的展示,陈晨展开手掌,拇指和食指伸长形成一个八字,而水笔尾端刚好只能被剩下的三个手指夹住,“但是很显然,这样的握刀方式既不方便,又不合常识,同时更违背了力学原理。”


    “而剩下的另一种可能,就是凶手握刀正常,刺入过程也正常,但是刺入深度只有4到5厘米,而后,凶手又用其它物体对着半弧形的刀柄末端进行敲击,让刀体又往下深入了4厘米左右。这样的杀人方式,我相信就算电视剧里面也根本看不到吧?同时就算是采取了这种奇怪的敲击模式,要求也非常严苛,敲击物和刀体必须要刚好成90度直角,否则就无法和尸检结果中刀体一次性贯穿的伤口剖面相符了。”陈晨清了清嗓子,然后给出了结论:“所以,基于以上分析,我认为死者并非被人握刀刺死。”


    “那这把刀又是怎么插入死者体内的呢?”沈彦飞好奇地问道。


    陈晨眼珠转悠了两转,然后猛地从何胖手中抢过文件夹。


    “你趴下。”


    “怎么又是我?”何胖苦着脸一边抱怨,一边还是按要求趴了下来。


    “把笔夹好。”


    陈晨一边交待,一边把笔尖塞进了何胖的咯吱窝,笔尖部分只没入了很小一部分,但足以让整支笔竖立起来。然后,双手紧握文件夹并端在了笔尾上方,高度差不多就是蒋星那张病床下沿的位置。


    “好了,身体朝上发力,使劲点。”


    何胖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手撑地将身体往上猛地一抬,笔末端和文件夹撞出响声,整个水笔立刻没入了警服之中。何胖嘘了一口气重新平趴回地上,而夹紧的咯吱窝上刚好露出了4厘米左右的笔身。


    “原来如此。”


    沈彦飞立刻给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而身旁的蒋方正也跟着露出了一丝苦等良久才姗姗来迟的满意笑容。


    沉睡梦魇 07


    蒋方正的质疑,包括陈晨的一通分析,逻辑上其实并不难理解,但是最后何胖趴地起身的那一串操作还是多少让人有些不那么确定。不过不管怎样,两人想要表达的第一层意思已经十分明显,那就是蒋星并非蒋思怡所杀。


    对于此,现场的众人反应各不相同。宋博因为已经有了前面的了解,所以稍稍消化之后,便开始思考起了后续其它线索之间的联系,而胡广成则直接面红耳赤地呆立在了现场。作为案件前期的主要负责人员,刚刚的场景无疑让他尴尬到了极点,相当于死者家属和刚介入一天的同行结成了同盟,并推翻了之前所有的工作成果和结论,而且甩出最后一巴掌的竟然还是个女人。


    “其实,刚刚的还原并非只是凭空假设。”陈晨继续说道:“刚才我和技术科的工作人员在楼下现场已经找到了能够支撑推断的最直接证据。”


    “哦?”


    “我们在床下,也就是蒋星最终死亡的位置,找到了凶器与木质床板的碰撞痕迹,痕迹并不明显,这也是你们当时勘验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的原因。但是通过痕迹比对,碰撞痕迹的尺寸形状和凹陷弧度都和蒋星背上那把雕刻刀尾端完全匹配。进一步还原就是,事发当时,蒋星是将雕刻刀抵在了背部和床板之间,然后猛然发力,让雕刻刀刺入了自己体内。也就是说,蒋星其实是死于自杀。”根据证据,陈晨给出了最终结论。


    “这”蒋星自杀的结论仿佛一枚重磅炸弹,在昏暗的佛堂中沉默地炸开。


    “不对,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床板下面没有溅上血迹呢?”想来想去,胡广成还是有些不服气,“第一次现场勘验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在床板下发现任何血迹。”


    “这个问题提的很好。”陈晨笑着点了点头,“通过尸检结果来看,凶器刺入之后,并没有割破动脉之类的主要血管,而雕刻刀头十分锋利,又没有当场拔出,所以第一时间没有从后背的伤口直接喷溅血液是很有可能的。这一点,之后可以再通过法医进行最终的确认。但是单从你提的血迹上来看,其实也能更加明确地证明蒋星自杀的结论。”


    “凶器刺入肺部,体内血液会反灌入气管,人肯定会立刻跟着吐血。如果蒋星是先被刺中再爬进床下,那床外就应该留有大量血迹才对,但是主要的血迹却全是在床下。”没有等陈晨进一步解释,宋博便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是的。情况就是这样。”陈晨点了点头。


    “那蒋星为什么要留下指向蒋思怡的血字?无缘无故地嫁祸自己亲女儿,这肯定说不过去吧?”胡广成还是有些想不通。


    “血字后来被涂改过,这一点刚刚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已经验证过了。”陈晨学着之前沈彦飞的样子,面朝胡广成摊开手掌写了个竖心旁,然后在上下各加了一横。


    看到这里,胡广成震惊之余,立刻便没了话语。


    “好了,蒋星的死亡真相大家应该清楚了吧?”虽然嘴里说着大家,但是沈彦飞却是转身直接朝向了蒋方正。


    蒋方正对着沈彦飞点了点头,虽然并不明显,但是眼中却是清楚地带着一丝感谢。


    蒋方如在现场做的手脚,他再也清楚不过,想要让一切以证据为导向,照章办事的警察推翻之前所有的证据和结论找出真相,说实话,哪怕之前数次给出提示,他也并没有抱太大希望。而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却是,眼前这个男人刚介入案件,便立刻抽丝剥茧带来了转圜。整个过程顺利的甚至让他有些觉得不真实。


    “既然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那现在可以兑现承诺,告诉我们蒋思怡的下落了吧?”沈彦飞立刻也回以了笑容。


    蒋方正稍作犹豫,然后从风衣内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慈济医院?”沈彦飞看了看名片,疑惑的同时心里也是跟着松了口气,蒋思怡人在医院,至少代表了她还活着。


    “是的。”蒋方正看着名片,刚刚还带着些许谢意的眼中,立刻又灰暗了下来。


    “蒋思怡是外逃嫌疑人,你应该是用假身份帮她办的住院手续吧?”沈彦飞将名片正反翻着看了一遍,除了医院的地址联系方式,并没有其它多余信息。单凭这张名片,想要找出蒋思怡,肯定得花上许多不必要的时间和精力。


    蒋方正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得麻烦你标上更具体的信息。”沈彦飞将名片重又递还给蒋方正,同时朝陈晨递了个眼色。


    陈晨会意,立刻走上前递上了水笔。


    听出了沈彦飞没有想要让自己同行的意思,不过蒋方正疑惑的同时还是接过水笔,在名片上写下了“住院部1601”的字样。


    “蒋星的死亡真相现在已经水落石出,接下来还得麻烦你配合回答我们几个其它问题。”沈彦飞一边将名片交给早已待命的何胖,一边慢条斯理地对蒋方正说道。


    何胖领命走出佛堂,顺手关上了房门。而蒋方正心里的一丝侥幸也跟着房门的闭合一起被关了起来。看来该来的最终还是逃不过。


    “蒋星为什么要通过自杀这种方式来嫁祸你?可以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们吗?”沈彦飞果然话锋一转。


    “我也很想知道。”蒋方正一阵苦笑。


    “那不在现场的情况下,你又是如何猜到蒋星是死于自杀的呢?”


    “说实话,我根本没想到蒋星是自杀,我之前也只是反驳你们一直把思怡当作凶手的错误说法而已。”蒋方正冷静地答道。


    “那你又是如何认定蒋思怡没有杀人的呢?”


    “分析得来。”


    “你刚刚的那些分析吗?”沈彦飞笑了笑,“不过案情的各条线索,可是刚刚才告诉你的。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


    “你们警察靠的是线索和证据,但整个家里的情况我最清楚,以我对思怡的了解,她就一定不可能是凶手。”蒋方正面不改色。


    蒋方正不会轻易配合,这一点并不在沈彦飞的意料之外,但如此滴水不漏,不进油盐,却是他没想到的。


    “那好吧。”沈彦飞无可奈何地对宋博几人摆了摆手,“既然他这边没有更多的信息,那接下来的调查还是得靠我们自己。那名女护士的死,现在证据链到什么程度了?”


    沈彦飞的问话,让宋博有些不知所措。刚刚两人在一起时,对于女护士的死亡明明已经有了明确的分析,现在却又突然重新问起,宋博唯一能认定的就是沈彦飞是故意为之,但是具体的意图短时间内却又是猜之不透。


    “我明白了。”宋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一旁的胡广成却是啪的一声拍向了大腿。


    宋博疑惑地看向胡广成。


    “蒋星是自杀,不代表蒋思怡就没有涉案。”胡广成兴奋地对宋博说道:“还记得你在现场时提到过的共犯这个想法吗?现在看来,你当时至少对了一半。”


    “共犯?”沈彦飞立刻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两名死者之间的死亡时间整整相隔了两个多小时,当时我们一直想不通凶手杀死蒋星之后为什么又在现场呆了这么久之后才又杀了女护士,然后才选择逃跑。所以我们有了共犯,也就是两名死者分别死于两人之手的猜想。后来因为他的不在场证明和死亡顺序的问题,让我们排除了这种猜想。不过现在已经证明蒋星死于自杀,一切就全又说的通了。”胡广成指着蒋方正解释道。


    沈彦飞听完跟着点头,然后示意胡广成继续。


    “根据监控,案发时蒋思怡是唯一可能进到现场的人。当时在现场发现了血字,就算不明真相,我想她也会在矛盾之中有所选择。整个家族中,蒋思怡和你关系最好,这是你之前亲口承认的。而事后血字被涂抹,也证明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帮你掩盖真相。”得到了领导的肯定,胡广成自然是更添了劲头。


    “你的意思是,血字就是被蒋思怡涂抹的?”沈彦飞若有所思地问道。


    “只可能是她。而且接下来她杀掉女护士应该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通过尸检,女护士已经明确是被迷药迷晕,根据时间来看,这应该是蒋星为了方便自杀嫁祸所为。而迷药是有时限的,女护士应该是刚好苏醒时亲眼目睹了蒋思怡在床下涂抹血字的过程,所以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杀害了刚刚苏醒还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女护士。”胡广成清了清嗓子,然后总结道:“动机明确,作案时间明确,而且最重要的是女护士的下颚发现了蒋思怡的带血指纹,这也和女护士被扼颈致死的情况完全匹配。所以,女护士的死只可能是蒋思怡所为,而且也正是如此,她才会知罪而逃。”


    “荒谬,简直是一派胡言。”听到这里,蒋方正已经气的开始全身发抖。


    “我理解你的心情,毕竟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胡广成惋惜地说道:“但是最终一切还是以事实说话,现在解决了动机问题,证据链已经完备。铁证之下,无需辩驳。”


    胡广成所提到的铁证,让蒋方正的确辩无可辨,整个人瞬间便以有形的速度萎靡了下来,眼神中也满是纠结和无助。


    看着蒋方正锐气全消,沈彦飞自知时机已到,于是缓步上前,伸出右手安慰性地搭在了他微微颤抖的肩上。


    “其实我们已经有明确证据证明蒋方如在案发时也通过藏身礼箱到达过现场。也就是说,杀害女护士的只可能是蒋思怡或者蒋方如两人其中之一。我知道你很矛盾,也理解你想要挽救所有家人的心情。但是你不可能两个都救,掩盖了罪恶也只会让无辜的一方受到伤害。所以你必须做出选择。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吧。”


    沈彦飞突然又莫名其妙地提到了蒋方如,这让刚刚还胸有成竹的胡广成立刻又混乱了起来,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宋博给拦了下来。


    到了现在,宋博算是彻底看懂了沈彦飞这看似南辕北辙,但却釜底抽薪的高招。虽然已经很明确蒋方如就是杀害女护士的凶手,但是就像自己之前担忧的,一切都是基于线索的逻辑分析。就算逻辑再怎么完美,只要蒋方如后续处理的足够干净,缺乏证据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而蒋方正能从蒋方如手中将蒋思怡成功救出,那么他就是唯一可以确定的突破点。


    当然,这一点却并不是这么好突破的。一边是单恋多年的蒋思怡,一边却是血脉相连的母亲和亲姐姐,换了任何人几乎都是一道残酷到不能再残酷的无解难题。而这也正是蒋方正之前一直只是暗示,却总也不肯明说的原因。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昏暗的佛堂安静到可怕,而蒋方正内心纠结挣扎的声音却又似乎萦绕在所有人耳边。


    又过了许久,蒋方正体内无声的撕心裂肺才终于化成一声认命似的苦叹。


    “一切都和思怡无关,杀害女护士的是蒋方如。”


    沉睡梦魇 08


    被逼无奈,蒋方正最终只能做出选择。而在交待其中的细节时,他也不敢有任何隐瞒和欺骗,一切所说基本上都是照蒋方如之前的描述进行。至于蒋方如有没有说谎,那就只能靠警察自己去判断了。


    “这么说,蒋方如是先把蒋思怡关在了东港环路上的老房子里,然后再一个人花了几个小时绕圈子制造了假象,才最后回到了宁山钟家?”


    蒋方正交待的内容基本上与现场调查的情况一一对上了号,过程中沈彦飞并没有多做打断,不过说到蒋方如离开家后的动线时,他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其中的关键。


    首先,通过蒋方如的动线,可以大致判断她回到宁山的时间和具体路线。整个路程中她不可能全都走没有监控的小路,特别是在莫干山的酒店弃车后,肯定是选择了其它交通工具返回钟家。这样就有了大量可以证明她半夜离开钟家的机会。


    而更重要的,则是明确了蒋方如将蒋思怡关在东港环路的旧别墅里,也就代表和汪海之间的关系又进了一步。而她和汪海到底是怎样搭上线,汪海又在蒋星案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些都是必须搞清楚的问题。


    “是的。至少她是这么和我说的。”


    “她为什么要留下蒋思怡一条命呢?”这是沈彦飞目前最不能理解的问题,蒋方如可以心狠到杀掉一个无辜的护士,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蒋思怡。


    “她只是想让我亲自动手而已。”蒋方正苦笑道。


    沈彦飞听完默然。让蒋方正亲手杀掉蒋思怡,听上去有些荒谬,但是从蒋方如的角度来考虑,却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哪怕从自保的角度,她也不可能接受只有她自己手里沾上鲜血。


    “那之后,你又是如何救下蒋思怡的呢?”


    “她提出要把思怡做成塑像,这才给了我机会。为了麻痹她,我当着她的面给思怡上了泥胚,但是当时我并没有封死,而是留下了气孔。后来在她放松警惕之后,我才仓促的用硅胶娃娃进行了替代。”


    “做成塑像不是多此一举吗?蒋方如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听到塑像两字,沈彦飞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汪海。这么一看,蒋方如和汪海的交集便是由此而来,不过同时,他也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要通过做成塑像来处理蒋思怡。


    “按她的说法,处理思怡的尸体必须要做到完美,不能留下任何瑕疵,未来不论何时发现了思怡的尸体,最终都还是会东窗事发。所以她认为将思怡做成雕塑再沉到星海城的水族里,是短期内最可行的办法。”蒋方正稍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当然,选择塑像这方法,应该也是为了逼我下手。她知道,我不可能接受用其它方法去伤害思怡。”


    听到这里,沈彦飞和陈晨立刻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蒋思怡和汪海的确定关系找到了,但这一发现也让二人同时感觉到头皮发麻。从现在了解到的情况,包括水下雕塑和之前的招嫖,汪海还真的没说半句谎话。而就是这样“一切坦白从宽”的情况下,汪海还是顺利地骗过了所有人。


    “这么说,蒋思怡被救的事情,蒋方如一直到现在还不知情咯?”沈彦飞继续问道。


    “应该是的。之后她说我的身份可能被你们发现,所以就没让我继续参与。后来一直没有把塑像放进水族,应该是和星海城发生的一场意外有关。”


    “帮你们完成塑像的那人名字叫汪海吧?”沈彦飞想了想问道。


    “你们怎么会知道?”听到汪海的名字,蒋方正先是惊讶,然后便是庆幸。惊讶的是对方竟然能发现汪海这样和案情毫无关系的线索,而庆幸的则是刚刚自己没有选择说谎。眼前的这个沈姓警官,能力实在太恐怖了,谁知道他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况。


    “你和汪海打过交道吗?”沈彦飞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发问。


    “只见过一次。因为更换塑像的原因,泥塑做的很烂,我担心他会发现什么。”沈彦飞如实回答。


    “好了,蒋方如的事情就先到这里。”沈彦飞视线在其他人脸上扫了一圈,然后又回到了蒋方正身上,“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接下来就来谈谈最重要的问题,蒋星为什么要用自杀来嫁祸你。”


    重新提到蒋星,蒋方正心里立刻又生起了警觉,但是沈彦飞那直透人心的眼神,却又让他瞬间放弃了抵抗。


    “蒋星临时修改遗嘱的事情,其实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是的。”蒋方正缓缓抬头,“很抱歉在这方面之前骗了你们。我和钟云赶回来的时候,一起被蒋星叫了进去,他当着面责骂是我破坏了思怡的婚礼,并且明确说出了要立刻修改遗嘱的事情。”


    “看来和我想的一样。既然蒋星想要嫁祸你,修改遗嘱就是一个必须用到的诱饵,而这个诱饵肯定是要尽可能让其它人知道的。”沈彦飞想了想继续问道:“那新遗嘱的具体内容他当场说了吗?”


    “没有。”


    “为什么没说呢?按道理来讲,他应该彻底激怒你,让你真正动了杀心才对。”自杀栽赃的确是又狠又险的一招,沈彦飞相信如果不是有其它原因,蒋星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


    “可能是因为钟云当时也在场吧。而且,他应该也知道,就算我为了遗产动了杀心,也没有那个胆量真正去做。在他眼里,不,在所有人眼里我就是个懦夫而已。”蒋方正一脸自嘲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后来被关进佛堂,你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离开呢?我的意思是,蒋星要嫁祸你,肯定得保证自杀时你在现场,把你关进佛堂也就是这个原因。所以,你当时应该是多少猜到了些什么吧?”


    “你是说我猜到了蒋星会嫁祸我?”蒋方正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猜得到。我当时请求罗阿姨给我放行,只是单纯想要出去拖住钟云,阻止婚礼罢了。罗阿姨是我的奶妈,几乎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和思怡都很好。这些天,我也是拜托她找了回老家的借口帮我在医院照看思怡。”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这么笃定蒋星是自杀呢?”


    “我也是后来蒋方如告诉我了那晚的细节之后才猜到的。她一直认为思怡是凶手,但我知道思怡不可能杀人,嫁祸我的说法更是荒谬。所以通过血字和凶器,还有事发当时的实际情况,我才有了这样的猜测。”


    “那你认为蒋星为什么要用自杀这么偏执的手段来嫁祸你呢?”想了想沈彦飞又补充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也是个难题,但是你毕竟身处其中,多少应该会联想到些什么吧?”


    蒋方正听完沉默不语,似在思考又似在回忆,不过脸上的痛苦之色却是在渐渐加剧。过了许久,他的眼中才由灰暗中闪出一道亮光。


    “我想他应该也是逼不得已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沉睡梦魇 09


    蒋星是被逼无奈才在自知时日不多的情况下选择了自杀。


    谁逼了他?又是拿什么来逼他?沈彦飞不知该从那个角度来理解这句颇为矛盾的话,于是只能选择等待蒋方正的下文。


    “这么多年来,他其实一直视我为掌上明珠,只不过因为我是男孩的原因,对我比较严厉而已。虽然事后母亲告诉了我他不是我亲生父亲的真相,但是后来猜出他是自杀嫁祸我之后,我还是不敢相信,甚至有一种天塌下来的不真实感。”


    蒋方正满脸悲怆,而这时,沈彦飞才意识到,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蒋方正其实也算是整个事件的受害者之一。


    “也就是刚刚,我才想明白。”蒋方正继续说道:“修改遗嘱或许并不是他临时起意,而所有这一切的悲剧也应该是很早之前就埋下了种子。你之前也提到过,他是在半年前忽然对我冷落下来的。当时我也是有些不解,不过现在回过头来看,也都完全可以理解了。”


    “什么意思?”


    “先前的那份遗嘱就是半年前他病情恶化时立下的。”蒋方正解释道。


    “你是说,蒋星半年前就知道了你不是亲生的事情?”沈彦飞恍然大悟。


    病情恶化,所以蒋星才开始考虑立遗嘱。这样的大家族在遗嘱这件事情上肯定会相对复杂,暗中做亲子鉴定说不定就是程序上的必要项。而这也一定程度地解释了沈彦飞还没问出的另一个疑问,那就是蒋思怡在逃婚之后,蒋星是如何知道蒋方正非亲生这件事情的。


    “应该只有这个解释。否则我想不通还有什么其它原因会让他对我突然由热转冷。”蒋方正点了点头。


    “可是,之前的那份遗嘱上为什么还是你占了大头呢?”宋博一直在旁听,不过这时也忍不住岔上了话。之前那份遗嘱他有亲眼看过,如果蒋星在半年前就发现了真相,那依然给蒋方正留了9成的财产就有些说不通了。


    “这也就是我刚说修改遗嘱不是他临时起意的原因。我的理解是,他当时立下遗嘱只是缓兵之计,也就是说,那份遗嘱从立下开始其实就是一份废遗嘱。”蒋方正解释道。


    “我明白了。”蒋方正这么一分析,宋博脑中也立刻跟着清晰起来,“那份遗嘱我之前有看过原件,上面的内容对于家族这么庞大复杂的资产构成来讲,简单的一九开的确有些不合理,落到操作上必定也是混乱不清。当时蒋星病重,唯一能够相信的就是蒋思怡,但蒋思怡在家里一直弱势,对家族经营也完全没有兴趣。所以先立一份假遗嘱,一是为了避免方家即刻发难,第二应该也有保护女儿,然后争取时间,发挥自己仅余的价值为女儿布局的意思。难道最后自杀的一幕也算是布局的一部分?”


    “应该算是,不过我觉得他最终选择自杀主要还是因为我。”蒋方正跟着宋博的话一点点回忆,脸上的悲色更甚。


    “难道你们还有其它矛盾?”宋博不解地问道。


    “不,在这之前我们之间没有其它大的矛盾。不过我能够体会他当时的心情,忽然发现养了几十年,寄予了所有希望的独子并非他亲生,换做谁恐怕都难以释怀。而且他和母亲相处多年,各自一定都十分了解。虽然没有明显的表现出来,但是他一定会认为我,蒋方如还有母亲早就知道真相,甚至可能认为我们是串通一气联合起来隐瞒他,就等他死后接手他辛苦了一辈子才积累的财产。病情加重后,不论是住院治疗,还是回家休养,他都尽量不让我们插手太多或者靠的太近,应该就是有猜忌防备的意思。”


    “当然,对我心生防备不可避免,但是几十年的父子关系也不是说散就散。这半年中,他的脾气一直很怪,语言行为也经常互相矛盾。之前我一直认为是医生解释的脑肿瘤压迫神经导致的情绪失常,但是现在想来,他当时应该是真的很矛盾才对。所以,不管怎样,我认为他终归对我还有一丝幻想,或者说是希望,至少在当时他没有也不可能想到这最后的打算。”


    “你的意思是,蒋星没有根据发现的真相立刻剥夺你的继承权,也有给你一丝机会的意思?”仔细想想,宋博也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血脉关系固然重要,但是几十年父子相处之情也不是说丢就能丢的。况且方海兰当年怀着胎和蒋星结婚,错误也完全不在蒋方正,后面怀疑方家合谋隐瞒夺财,也大多是猜测,蒋星不可能只因为猜忌就断了蒋方正的一切。


    “现在看来应该是这样,不过当时我根本不知情,所以才做了让他走向绝望,并直接将我视为敌人的事情。”


    “你和蒋思怡的事情?”宋博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是的。”


    “可是,你不是说蒋思怡有男友,而且你对他也仅仅只是单恋吗?”


    “她男友已经死了。”


    蒋方正沉声落地。


    “思怡男友是车祸死的,而在她中断研究生学业回国一年后,我也跟着回了家。我知道她很难从悲伤和阴影中走出,而能沟通帮到她的也只有我。这两年我一直陪着她,坦白讲,我时时刻刻都有和她告白的冲动。而且说出来也许并不合适,但我确实产生过她男友的死或许是老天给我暗示这样卑劣的想法。”蒋方正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要是我早一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就好了。”


    “如果早知道你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你又会怎么选择呢?”沈彦飞犀利的目光又盯了过来。


    “你是说我该如何在她和遗产中选择吗?”


    “是的。”


    “这”很显然蒋方正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稍做思考后,他的表情立刻又变的无奈而悲伤,“这个不用我来选,蒋星不会给我们选择的机会。”


    沈彦飞听完立刻就明白了蒋方正话中的含义。遗产只有蒋思怡和蒋方正两个继承者,如果两人最终走到一起,遗产归属也就没了意义。蒋星在知道了蒋方正的真实身份后,自然也会想到这一点。而从最终的结局来看,蒋星至死都在阻止这种家族丑闻的出现。蒋方正刚提到的蒋星把他当作敌人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说不定这两年主动接近蒋思怡,也被草木皆兵的蒋星认定成了是方家为了夺取遗产而采取的卑鄙的双保险行为。


    “看来蒋星逼着蒋思怡嫁到钟家,应该就是他在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情况下做的最后盘算。有了钟家的庇护,方海兰就算觊觎遗产也不敢对蒋思怡不利,而且还同时阻止了你们关系的进一步发展。”宋博也在同时理清了思路。


    “你认为蒋星给你留了最后一丝机会,是有些道理的。如果蒋思怡顺利嫁到钟家,或许一切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她的突然逃婚却点燃了这最后的悲剧。蒋星在命以日计的情况下,没有其它办法解决这突发情况,所以才用自杀嫁祸这样对谁都残忍的方式,把他认为会给女儿带来威胁的所有可能给牢牢堵死。”说到这里,宋博心中也有些五味杂陈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一定还会有一份真正的遗嘱。”


    蒋星既然选择了自杀作为最后的手段,那就一定是早早地立下了真正的遗嘱。而这份遗嘱对于案件的最终定性则会起到最关键的作用。


    沈彦飞话刚落音,供台旁边的小门突然间从里面被推开,而本该在楼下勘验的两名技术人员却从里面走出,神奇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们你们是怎么上来的?”宋博和胡广成同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一旁的蒋方正也是一脸诧异。


    “从楼下现场发现了密道。”走在前面的一名技术人员也是有些意外,不过却比宋博二人更快反应过来。


    “是我让他们找的。”沈彦飞解释道:“先进去看看。”


    神鬼不能同列,所以整个佛堂在建造时被分成了两间,外间拜着神像,里间则是供着蒋方两家的长者灵位。而当沈彦飞几人跟着进入里间的时候,供台前的牌位桌已经被斜着挪开,而原本应是墙体的背面则赫然露出一个门形方洞。


    牌位桌平时肯定是不会有人敢动的,所以反而给这密道提供了简单但却有效的掩护。


    顺着方洞走入,立刻便进了一个房间,空间逼仄,几人涌入之后几乎是挤在了一起。隐秘房间亮着两盏长明灯,坐北朝南放着一张供桌,供桌上一副年轻女子的肖像和檀木牌位并立,牌位上书着爱妻王怡之灵位的字样。


    秘密地给死了几十年的亡妻设立灵位,可见蒋星对前妻思念之深,而且灵位上根本见不着什么灰尘,代表蒋星哪怕是病重期间也没有中断来这里祭拜,当然,也有可能是蒋思怡代而为之。


    “按照您指示的,我们通过蒋星和蒋思怡指纹密集重合的地方找到了密道的机关,入口是在书柜背面,隔着密道就是方海兰的房间。”打头的技术人员汇报道。


    沈彦飞转身看向南边靠墙位置往下的木质楼梯,然后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判断出有密道的?”


    通过技术人员的描述,宋博立刻回想起了早上刚来时,陈晨和何畔两人在过道上丈量的场景。如果蒋星夫妻俩卧室的长度加起来比外墙长度短上了那么一截,那的确就可以判断出中间有多余的隐藏空间。不过沈彦飞是如何知道会有密道存在的,他思来想去都还是有些想不通。


    “蒋星如果要嫁祸,必须保证在自杀死亡时他在现场。”沈彦飞指了指蒋方正。


    “这个我知道,所以才把他关在了佛堂。”


    “但是佛堂锁住,人是出不来的。虽然我们之前发现了手小的女性可以从里面伸手出来开门,但是蒋星未必知道这一点,而且这对于嫁祸来说并不直接。当然,这只是猜测,而让我大概率认定有密道的存在,还是因为蒋思怡。”沈彦飞解释道。


    “蒋思怡?”宋博更加疑惑了。


    “还记得那司机把礼箱运回佛堂时遇见过蒋思怡吗?”


    “明白了。”沈彦飞的提醒让宋博茅塞顿开,“司机和王阿姨回来的时候,佛堂门是锁住的。而在佛堂里遇见蒋思怡,就代表她是通过其它地方进的佛堂。”


    “是的。”沈彦飞点了点头,“根据相遇的时间来看,我的推断是,蒋星为了让嫁祸成立,所以在自杀前打开了密道,这样警方在调查时便可以直接通过密道发现佛堂里的蒋方正。但是很不巧,蒋思怡后来进入卧室发现了蒋星的死亡,而且关上了密道,但是到佛堂却发现蒋方正已经不在。这也是你们和蒋方如都没有发现密道存在的原因。所以,我想就算蒋方如不做动作,蒋思怡也会想办法帮蒋方正处理掉被嫁祸的痕迹。”


    说完,沈彦飞便看向了蒋方正,虽然灯光昏暗看不清表情,但却能听到指关节攥紧的脆响。


    “好了,这边的所有事情都已经清楚。”沈彦飞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们就要来找那份真正的遗嘱了。”


    “到哪里找呢?”宋博四周环视了一圈,有些没有方向。


    “宁山,钟家。”


    沉睡梦魇 10


    因为方向刚好相反,所以离开蒋家后,队伍选择了分头行动。沈彦飞和陈晨带着蒋方正一起赶去慈济医院与何胖会合,而宋博和胡广成则出发前往宁山。


    行到半路时,何胖提前传来了消息,病房里的确找到了蒋思怡,但是情况并不乐观。


    所谓的不乐观应该是和蒋思怡的身体状况有关,但是何胖刚到还没来得及了解情况,沈彦飞也就没再追问。


    十多分钟后,跟着蒋方正的车停进了医院车库,一下车,沈彦飞就开始问起了蒋思怡的情况。


    “她被灌了一整盒氯硝西泮。”


    蒋方正阴沉着脸简单的回了一句便不再多说,不过按电梯开关时,可以明显观察到他的手在不停的颤抖。


    电梯上到住院部16楼,整个楼道长且安静,并没有见到一般医院常见的忙碌景象。1601在走廊的最尽头,很远就能看到何胖和一名医生站在门口攀谈,沈彦飞抬手打了个招呼,然后快步上前。


    “一直昏迷不醒,正在和医生了解情况。”何胖拿手往病房房门戳了戳。


    病房房门是关着的,沈彦飞探头往小玻璃窗看了一眼,刚好与守在病床边的罗阿姨打了个照面,罗阿姨的眼神忧心又充满防备,而病床上的蒋思怡则是仰面平躺,看不清状况。


    “一直昏迷吗?”沈彦飞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从事发到现在已经一周多,按照蒋方正描述的送医时间,相当于蒋思怡也已经整整昏迷了9天。


    “中途醒过几次,不过时间都很短暂。”中年医生很有眼力见,第一时间便通过肩章分清了谁才是正主。


    “有生命危险吗?”


    “刚送来的时候,情况的确有些危险,不过及时洗了胃,现在身体各项指标都已经趋于稳定。”


    “为什么会昏迷这么久?”听到这里,沈彦飞才算松下一口气。


    医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沈彦飞一个人拉到了角落。


    “主要是镇定剂一次性服用超量,具体剂量已经远超过中毒量,肾脏等器官都有一定的损伤。不过昏迷这么久也是我没想到的,分析下来,除了氯硝西泮过量中毒,病人应该还受到了其它的伴生伤害。”


    “伴生伤害?”


    “是的,刚进来的时候我有观察到病人颈部有扼压痕迹,也就是说病人在被送医前除了服用了过量镇定剂外还差点被掐死。正是因为如此,再加上镇定剂超量叠加的呼吸抑制,造成了脑部供氧不足,伤及了神经。”


    医生说完还不忘偷偷地看了一眼蒋方正,很显然,在身着警服的几人出现后,他在主观上将所谓的伴生伤害与当时送医的蒋方正联系在了一起。


    “大概什么时候可以醒?”蒋思怡被扼颈肯定不可能是蒋方正所为,不过沈彦飞也没想着解释。在确定了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他现在更关心的是什么时候可以和蒋思怡进行沟通。


    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明确证据可以指控蒋方如涉案,而蒋方如不伏法,汪海那边的死局也会跟着难破。这样的情况下,蒋思怡这个唯一目击人无疑成了关键。


    “病人这两天苏醒的频率有增加,我想应该就是这几天,毕竟再持续昏迷下去,情况就会复杂了。不过,就算苏醒,肯定也会留下不小的后遗症。”医生回答道。


    “什么后遗症?”


    “肾脏会有些问题,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脑神经,具体情况我现在也没办法判定,要看之后恢复的情况。”


    沈彦飞点了点头,不再询问。


    “要进去看看吗?”沈彦飞回到病房门口,何胖往里指了指问道。


    “不用了。”沈彦飞想了想又转向蒋方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等思怡醒过来后,我会带她到国外去修养。”蒋方正直接回答,看来早就有了成熟的打算。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留在这里哪哪儿都是不好的回忆,出国修养算是一个好选择。不过在这之前,蒋思怡肯定是必须先协助把案子结掉的。


    想到这里,沈彦飞转向何胖交待道:“你立刻安排人过来24小时保护蒋思怡的安全,人来之前,你先在这里看着。”


    “蒋方正这小子和警察走的很近啊。”见着警车驶远,钟云打开了车窗,驾驶室里的烟雾这才稍稍散了些许。


    蒋方如眼睛往上盯着高耸的医院大楼,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手指间的半截烟灰跟着抖落,一大半落到了方向盘上,剩下的则飘向了紧绷的牛仔裤。


    “他该不会是把你给卖了吧?”钟云满脸怜惜地帮蒋方如把烟灰扫落。


    听到这充满讽刺意味的话,蒋方如这才转过头。


    “不用担心,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钟云的手直接停在了蒋方如的腿上。


    “不用你操心,而且我做了什么跟你也没关。”


    “我听管家说,蒋星死后的第二天早上,是他给你开的门。当时你的借口是什么来着?出去晨跑?”钟云将手抽回,重新点上了一支烟。


    蒋方如往后靠了靠,眼神里全是戒备。


    “不用担心,我已经封了他的嘴。不管谁问起,那天你都是在我家过的夜。如果你觉得还不够,也可以说我在你房间呆了一整晚。委屈是委屈了点,不过为了帮你,就算做假证,我也认了。”


    “你”


    蒋方如语塞。


    昨晚在汪海工作室发现了塑像造假之后,蒋方如便明白了自己被蒋方正所骗,所以天还没亮就跟踪起了蒋方正,而一路到了慈济医院的时候,不用猜她也知道,蒋思怡是被藏在了这里。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跟踪蒋方正的不止她一人,钟云也是连着跟了他好几天,所以刚在医院门口停下了车,钟云便发现并敲门钻了上来。


    “我也是真想不通,你这么聪明的女人,怎么会被蒋方正忽悠着去冒险杀人呢?”钟云满脸惋惜地摇了摇头。


    “你不要乱说,我可没有杀人。”


    “外人或许不知道,咱自家人却是再也清楚不过。除了你们方家三口,又有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冒险杀蒋星呢?只不过蒋方正这小子太不地道,自己夹着尾巴冒充亲生,却让你这个姐姐去帮他杀人夺财。”钟云忿忿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方正他”蒋方如心中一惊。


    “都说了是自家人了。”钟云呵呵一笑,然后想了想又继续说道:“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我也好看看该怎么帮你。”


    蒋方如盯着钟云,身体依然保持着戒备的姿势。很显然,钟云知道的并不少。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你觉得现在除了我,谁还能帮你呢?”钟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就当是交换。”


    “什么秘密?”


    “你们这次都被蒋星给耍了。”


    “什么意思?”蒋方如完全没听明白。


    “其实这次根本就没有什么临时修改遗嘱一说。”钟云笑了笑,“也就是说,修改遗嘱完全就是蒋星放出来等你们上钩的诱饵。他本来就活不了多久,所以刚好故意使了个诈,让你们送他一程,这样蒋思怡就没有威胁了。”


    “这这怎么可能?”蒋方如听的直冒冷汗,她想过无数可能,却也没曾往这方面想过,不过此时从钟云嘴里说出,逻辑上听来却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没有可能。那天蒋星是当着我和蒋方正面说的要修改遗嘱,当时我就纳闷,明明新遗嘱早就立了,为什么又要改。不过现在我倒是想明白了。”


    “什么新遗嘱早就立了?”蒋方如越听越迷糊。


    “这么跟你说吧。”钟云吐了口烟,慢慢地说道:“你们现在知道的那份遗嘱根本就是假的。蒋星早就知道蒋方正不是亲生的,所以故意搞了个遗嘱糊弄你们。真正的遗嘱,你们方家一分都拿不到。”


    “你你骗我。”


    “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吗?那份真正的遗嘱就在我家,还有视频验证,半年前立遗嘱时,我老爸也在现场。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拆散我俩,逼着我娶蒋思怡了吧?”说到两人被拆散时,钟云一脸依恋地牵住了蒋方如的手。


    听到这里,蒋方如就算没法完全相信,心里也是透凉到底,一想到整个过程中自己的委屈,鼻腔立刻酸了起来,眼眶也跟着红了大半。


    “跟我说说那晚的事情吧,否则,就算我想帮你,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帮起。”钟云将蒋方如的手拉到了嘴边,轻轻地吻了吻。


    看着一脸诚恳的钟云,蒋方如心里难得一暖。


    现在能帮自己的,算起来也就只有钟云了,而且钟云也已经知道了那晚自己离开钟家的秘密,再跟他隐瞒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想到这里,蒋方如心一横,便把那晚如何盘算回的东港,如何在见到蒋星身亡时撞上了蒋思怡,以及后来又是如何在处理蒋思怡时被蒋方正骗的过程大略地讲了一遍。不过,动手杀女护士的事情,她却选择了略过。


    “管家那边我已经交代过了,肯定不会说出去,现在警察还没查到我家,等会儿我就回家删掉当时的监控。这样一来,警察就算怀疑你,也肯定找不到你在场的证据。如果需要,我也会帮你作证的。”听完,钟云立刻分析了起来。


    看着钟云为自己盘算着急的样子,蒋方如心中又是一暖,不过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手上便是一紧。


    “不好。”钟云突然抬起头,“我听说之前警方一直认为蒋思怡是凶手,现在蒋方正把警察领了过来,那就代表”


    话还没说完,钟云便赶忙掏出了手机。


    号码拨出,电话一通,钟云便交待起了删监控,很显然是打给工厂保安室的,可是接下来,他的脸色却越变越难看。


    “已经晚了。”钟云挂掉电话,无力地垂下双手,“ 就在刚刚,警察已经到我家了。 而且他们已经调取了监控。”


    听到这里,蒋方如整个人立刻瘫了下去,刚刚还冒着一丝希望的眼中也立刻变得一片灰暗。


    “蒋方正这个杀千刀的。”钟云狠狠地把手机砸在了中岛台,“看来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蒋星死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你身上,再和蒋思怡一成婚,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了所有的目的。”


    钟云的话仿佛利刃,一刀刀狠狠地插在了蒋方如心里。


    “你现在只能逃了。”钟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不行,不能让他就这么得逞。”蒋方如紧咬着牙根狠狠地说道。


    “那你准备怎么办?”钟云似乎早就等着这句话从蒋方如嘴里说出。


    “你把那真遗嘱给烧了。”


    “不可能。”钟云摇了摇头,“我爹的脾气你也知道。他现在一心就想着报恩,关心蒋思怡比我还多。而且那遗嘱锁在保险柜里没人能碰,我也是之前巧合之下才偷看到的。”


    蒋方如想了想也是,就算真遗嘱毁了,按照老遗嘱,也是同一个结果。


    “我倒是想到个办法。”钟云眼中忽然一亮。


    “什么办法?”


    “把我和蒋思怡的婚礼继续办下去。”


    蒋方如听完立刻把手抽了回来,一脸失望地看向了钟云。


    “你听我讲完,不要误解。”钟云赶忙解释,“我这两天上去了解过,蒋思怡一直到现在都是昏迷的,就算未来能醒过来,也是再也离不开病床。只要杀了蒋方正,再把婚礼走完拿到遗产,我就可以带着你到国外远走高飞了。”


    听着钟云把所谓的计划一点点讲完,蒋方如的精神也仿佛漏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丝丝被抽离,脑中没了任何光明,心里也只剩下了一片凄凉。


    眼前的街道,车辆,行人,包括身旁的这个男人整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嘲笑着和她远离,将她抛弃。


    沉睡梦魇 11


    “今天算是很顺利了。”陈晨松了松安全带,看向了窗外。连日的雪天后,空中难得挂上了冬日暖阳,马路两旁的田野上,积雪映着阳光闪闪发亮。


    “嗯。”沈彦飞从鼻腔里挤出了一声回答,视线却没有离开前方的路面。


    昨晚从一个血字漏洞引发出了一连串的推断,而今天则几乎是像演绎剧本一样,一项项都接连得到了验证。不过他却依然没有那种最终拨云见日般的舒畅,特别是从医院出来以后。


    “你好像还是有什么顾虑?”顺着沉声的回答,陈晨转头看向了沈彦飞的侧脸。


    “两个案子的真相差不多都已经清楚了。”沈彦飞双手不离方向盘,但是脚下的油门却是稍稍松了松,“但是搞清真相并不代表就能把所有罪恶曝光在阳光下。”


    “你是担心最后的证据?”陈晨想了想,大概能猜到沈彦飞担忧为何。


    汪海案几经辗转,已经面目全非,再加上庄敏的尸骨成灰,要想瓦解汪海的以进为退,唯一的破点就只剩下了替他冒充杀人的蒋方如。


    而蒋家惨案中,蒋星的自杀已经明确与蒋方如没有直接关系,女护士的死亡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她。现在唯一可以实现的,便是证明蒋方如在当晚事发时,有偷偷潜入过蒋星的房间。


    当然这一点也并非易事,单单是通过返回宁山时的动线找出蒋方如那晚有离开过钟家的证据,肯定是远远不够的,她完全可以找一堆理由来搪塞。但是好在蒋思怡最终活了下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刚刚沈彦飞要安排对蒋思怡进行安全保护的原因。


    “想要蒋方如认罪并站出来进一步指认汪海,现在看来难度不小。”沈彦飞微微点头。


    “不是还有蒋思怡吗?”陈晨提醒道。


    “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而且我担心就算她醒了,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沈彦飞手指无规律地敲打着方向盘,这是他心里没底的表现。


    “为什么?”


    “医生说可能会有脑神经方面的后遗症。”


    “应该不会那么严重吧?”虽然并没有什么医学上的专业知识,但是脑神经这么敏感的三个字,再加上蒋思怡长时间昏迷的实际情况,立刻让陈晨联想到了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失忆,甚至植物人的桥段,这让她也跟着担心了起来。


    “现在也不好瞎猜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沈彦飞望向了前方宁山路段的收费口。


    绕过厂区门口的喷泉,沈彦飞还没来得及摇下车窗,大门挡车杆便提前升了起来。岗亭的保安煞有介事地行了个礼,不过脸上却似乎因为连续的警车造访而显得疑惑和好奇。


    厂区看起来很大,不过布局却和蒋家的工厂没什么两样,连厂房外立面的肉粉色瓷砖都是如出一辙。唯一能明显看出区别的,是大门口和主楼门口都做了包柱,灯笼之类的喜庆装饰,不知道是为即将到来的新年营造的氛围,还是前些日子订婚宴留下未拆的装点。


    看见宋博的车突兀地停在主楼正门口,沈彦飞正好顺着靠了过去,然后给宋博打了电话,通话时还隔着挡风玻璃抬头往楼上看了看,主楼的造型几乎和蒋家一模一样。


    下了车,穿过一楼宽阔的门厅,沈彦飞和陈晨直接坐上了电梯。因为提前打了招呼,电梯直接将二人送到了5楼。


    宁山钟家,沈彦飞和陈晨都是第一次到访,不过和蒋家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楼层布局和装修风格,却让二人仿佛重又回到了蒋家别墅的案发现场。


    跟着阿姨绕过一副象踏祥云的木雕屏风,沈彦飞一眼就看见了与宋博二人隔着茶几对坐的钟五岳夫妇。而根据桌上刚沏上的茶水来看,双方似乎还未开始正式的交谈。


    宋博往旁边让出座位,做了简单介绍,然后趁着倒水的空当,凑到沈彦飞耳边小声做了简单的汇报。和预测中的一样,蒋方如赶在事发后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左右返回了钟家的别墅,而办公楼的监控也顺利抓到了她的身影。不过是否真的存在早已立下的另一份遗嘱,两人也是刚刚上楼,还没来得及询问和验证。


    沈彦飞边听边拿余光打量。此时的钟五岳双肘撑在红木椅上,但是过于夸张的肚腩,却让他看上去像是半靠在椅背上一样。而且或许是因为这边的交头接耳,让他本就严肃的眉目中立刻又添了一丝不悦。


    “已经过去快两周了,你们的调查有结果了吗?”挥手支开了倒水的阿姨,钟五岳率先发了声,语调和表情均是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案子已经差不多进入收尾阶段了。”沈彦飞倒也是实话实说。


    “你们还是认为思怡杀了人?”沈彦飞的回答很显然让钟五岳有些意外,毕竟专案组昨天刚成立的信息他是知道的。


    “蒋思怡我们已经找到了。”沈彦飞回答道。


    “思怡不可能是凶手,你们怎么能随便抓人?”钟五岳大吃一惊,整个身体也是立刻板直了起来。


    “据我所知,你一直对蒋思怡的杀人嫌疑存在质疑,可以告诉我你的理由吗?”沈彦飞没有回答,而是选择了反问。


    “我从小看着思怡长大,她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那你认为除了蒋思怡,谁还有嫌疑呢?”沈彦飞继续试探。


    “我怎么会知道?”钟五岳冷哼一声。


    “据我们调查,蒋星死前最后的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


    “你们是在怀疑我?”钟五岳露出了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


    “当然不是。”沈彦飞笑了笑,“不过可以告诉我们,那通电话里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吗?”


    “这个你们之前不是问过吗?聊的是婚礼的事情。”钟五岳有些不耐烦地看向了一旁的宋博二人。


    “只聊了婚礼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


    “好吧,既然说到这里,那我们就来好好谈谈婚礼。 ”沈彦飞点了点头,“据我所知,蒋思怡从16岁出国读高中,一直到回国,基本上和你家钟云没有任何交集,回国后的这几年也是没有什么联系。这场婚姻,应该不是两人自己的意愿吧?”


    “我们这种家族的联姻说了你们也没法理解。而且婚姻由父母做主,应该也不违法吧?”


    虽然提前有心理准备,但是钟五岳的固执和抗拒还是远远超过了沈彦飞的意料,不过也正是这样明显对抗的态度,却让沈彦飞更加认定了钟五岳对蒋星自杀知情并刻意隐瞒的猜测。


    “不管怎样,你和蒋星极力促成这场婚姻,肯定也都是为了蒋思怡好吧?”


    “做父母的,又有谁不是为了子女的幸福?”


    “但是最终结果似乎并没有达到你们的预期不是吗?”沈彦飞笑着说道:“蒋星身亡,蒋思怡变成了嫌疑犯,而方家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么说来的话,蒋星的计划应该是败的一塌糊涂了。”


    “你绕来绕去到底什么意思?”沈彦飞每说一句,钟五岳的脸色就难看上一分,而说到蒋星计划失败的时候,他更是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既然你嫌我绕圈子,那我就直说好了。”沈彦飞立刻严肃起来,“我们现在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并没有人刻意要去谋害蒋星,也就是说他是死于自杀。”


    “什么?”


    首先做出反应的是卫秀玲,而相较于妻子的惊讶,钟五岳脸上则更多是失落和悲伤。


    “蒋星在死前有当着蒋方正和钟云的面提到过要修改遗嘱,但这所谓的修改遗嘱只不过是个诱饵罢了,而真正的遗嘱,蒋星应该早就立下,并和蒋思怡一起托付给了你是吧?”沈彦飞趁热打铁,提出了遗嘱的事情。


    钟五岳没有回答,而是重又坐了下来,整个身体和表情看上去都异常的疲惫。


    “先不说蒋星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事情最终的发展已经完全偏离了他最初预设的轨道,甚至还直接让蒋思怡陷入了危险境地。现在想要挽救她,只能靠你站出来了。”沈彦飞语重心长地说道。


    “遗嘱就在楼上的保险箱里。”钟五岳无力地点了点头,声音似乎一下苍老了许多。


    听到这里,众人皆是松了口气,而沈彦飞想了想又继续问道:“就算发现了儿子非亲生,两人之间也有几十年的养育之情,为什么蒋星要如此坚定地致蒋方正于死地呢?”


    “养育之情?”钟五岳摇了摇头,脸上写满嘲讽,“蒋星的病情并非半年前突发,而是几年前就有了先兆。那时候蒋思怡刚回国,不知道为什么情绪一直很是低落,基本上都呆在莫干山那边,所以对于蒋星的病情并不知情。而这期间,他的诊断和治疗都是由蒋方正一手操办。”


    “你的意思是?”沈彦飞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蒋方正这些年一直在隐瞒蒋星的真正病情,并暗中阻挠治疗。”钟五岳长叹一声沉声说道:“所以真正想致人于死地的是蒋方正才对。”


    沉睡梦魇 12


    虎口抵着额头,大拇指和无名指揉了揉太阳穴,陈晨的视线有些失焦地落在平铺于大腿上的遗嘱文书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那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和汪海隔空博弈时的困境。


    真真假假,反反复复,让人咬牙切齿却又郁结难抒。


    如果钟五岳所说为实,那就代表蒋方正当着所有人面撒了谎——对于自己非亲身的身份,他并非蒋星死后才从方海兰那里得知,而是在三年前回国的时候就已经知晓。


    这个谎言巧妙而又关键,不仅直接掩盖了他觊觎蒋家巨额遗产的野心,弱化了他可能存在的杀人动机,同时让他看起来反而更像是一个受害者。


    而与此同时,更让陈晨感到不寒而栗的,则是最后呈现出来的蒋方正对待蒋思怡的感情和方式。


    在钟家观看遗嘱视频的时候,她就有了一些猜测,而在车上一遍又一遍查看遗嘱文本后,这种不好的预想则是越来越强烈。


    遗嘱的内容并不复杂,一是陈述了方海兰和蒋方正在血缘关系上的欺骗行为,直言断绝了方家三人和所有遗产的关系;第二则是明确了蒋思怡唯一继承人的身份。但是整个遗嘱的关键却在最后的附加项——蒋思怡如果在任何情况下死亡,所有遗产都将无偿捐献给社会。


    这条额外的附项,看上去无非是蒋星为了保护女儿立下的防火墙,但却让陈晨无法不和蒋思怡历尽如此劫难却依然能侥幸生还的结局联系起来。她甚至有些怀疑,蒋方正口中描述的和蒋思怡的感情,也是为了最终获得遗产的谎言。


    “你觉得蒋方正会不会早就知道了遗嘱的内容。”陈晨把头发拨到耳后,然后侧转向沈彦飞。


    “有可能。”沈彦飞握着方向盘,缓缓点头。


    “那他和蒋思怡之间的感情,有没有可能也是假的?”陈晨继续问道。


    沈彦飞明显愣了一愣,然后看了眼陈晨腿上的遗嘱才反问道:“你是在怀疑他是故意留下了蒋思怡的性命?”


    “不仅如此。”陈晨松了松安全带,将身子往驾驶座又靠了靠,“蒋思怡一直昏迷不醒,而且未来还会留下脑部的后遗症。这一切很有可能都是他故意为之。”


    沈彦飞锁紧眉头,沉默不语。


    “如果蒋方正早就知道了遗嘱内容,和蒋思怡的感情又是编造而来,那么蒋思怡醒后,遗产照样和他没有关系。所以单单救了蒋思怡性命肯定是不够的,要想真正获得遗产,他必须让蒋思怡成为一个生存无碍,但却永远无法开口的傀儡。”陈晨知道,自己的言论前提假设过多,对于蒋方正的贬义猜测也多有主观成分,但是思索至此,她却又不吐不快。


    “但是他不可能预测到蒋星会自杀。”沈彦飞想了想回道,“没有蒋星的自杀,后面的一系列事情也就不会发生。”


    “如果蒋方正早就知道了真遗嘱的存在,那么蒋星在当面提出临时修改遗嘱时,就算他没办法预料蒋星会自杀,也肯定能够明白这是蒋星抛出的一个诱饵。”陈晨继续分析道:“同时他也知道方海兰和蒋方如不会袖手旁观,根本就用不着他自己动手。所以事发那晚,他将钟云灌醉软禁的真正用意,就是为了让自己远离漩涡,然后再假借蒋方如的手达成目的而已。所以,蒋星的死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蒋方如过程中撞见了蒋思怡,并要将之灭口却是他没有意料到的。但是,这却给到他一个可以控制遗产的更好契机。”


    “还是先不要这么武断。蒋星为了女儿甚至可以自杀,那么联合钟五岳来抹黑蒋方正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陈晨所讲的确有一定道理,和已知的事实也都有效契合,但是沈彦飞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武断地下结论。


    “那接下来去哪里?是和蒋方正当面对质,还是去调查蒋星之前的治疗记录?”


    沈彦飞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回答,扶手箱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沈彦飞斜瞥了一眼,发现是何胖的来电,于是赶忙腾出右手解锁了屏幕,然后将手机递给陈晨。


    “蒋思怡醒了吗?”陈晨接过手机,点开了免提。


    “你们快过来,病房”手机话筒中传来了嘈杂背景下何胖慌乱的声音,“病房失火了!”


    一路鸣着警笛开道,沈彦飞和陈晨以最快速度赶到了慈济医院,接到电话通知的宋博和胡广成也跟随赶到。谁都没想到,就在往返宁山的这2个小时空当中竟然会发生火灾,不过几人心里都明白,这肯定不会只是一场意外。


    由于楼层过高,停在医院住院楼前的消防车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沈彦飞抬头看了看16楼最边上的病房,明火已经被扑灭,但是窗户和外墙都已经大片大片地被熏黑。


    火势完全被控制,电梯已经恢复了运转,上行的过程中,四人均是一言不发,可是火灾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却让所有人心里都是惴惴不安。


    电梯门开,沈彦飞率先右转冲向了走廊尽头的蒋思怡病房。整个16楼的其它医患几乎全被疏散,几名消防员忙着收尾工作,而何胖和之前那位负责蒋思怡病情的张医生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上着急地沟通着什么。


    “不是让你看着吗?怎么会搞成这样?”沈彦飞往病房快速看了一眼,心里立刻一沉。白色的墙面一片乌黑,正中的病床烧的只剩一个铁架,而床边的医疗设备和铁皮柜则是散了架地被掀翻在地,看上去似乎还发生了爆炸。


    “我”沈彦飞一上来就是一阵劈头盖脸,何胖心虚的同时也有些慌了神,“我安排了队里来人看守,人刚到我就下去接,就是这五六分钟的时间”


    “蒋思怡呢?”事情已经发生,沈彦飞没心思再听解释。


    “安排在8楼抢救,暂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看出了警方几人的焦急,张医生赶忙解释安慰。


    “已经安排人在急救室外守着了。”何胖忐忑地补上了一句。


    “怎么就刚好赶在这个时候失了火?”沈彦飞稍稍松了口气,语气也跟着缓了下来。


    “着火的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不过我刚听消防人员说很有可能是医用酒精引起,好在氧气瓶是在蒋思怡被救出后才发生了爆炸。”何胖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蒋方正放的火?”陈晨在一旁突然问道。


    “不是。”何胖赶忙摇头,然后指了指张医生,“我刚有问过,火灾发生时,蒋方正在张医生的办公室了解后续的治疗情况。而且发现起火后,也多亏了他第一时间冒着生命危险,才把昏迷的蒋思怡给救了出来。”


    “他人呢?”


    何胖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张医生,张医生叹了口气后才说道:“也在抢救。不过他的情况似乎要更严重一些,当时救人时发生了爆炸,所有的爆炸冲击都被他挡住,所以女病人才能得已生还。”


    听到这里,陈晨直接呆住,心里立刻冒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陪护的罗阿姨呢?”沈彦飞问道。


    “罗阿姨已经在这里连着照看了一周多,你们走后,蒋方正就让她先回家休息了。”


    “医院的监控室在哪里?”沈彦飞抬头往电梯旁值班区上方的摄像头看了看,然后问向了张医生。人都在抢救,没法问出什么,现在要搞清楚到底是意外事故还是人为纵火,就只能靠监控了。


    “在一楼,刚刚消防已经有人去了。”张医生回复道。


    沈彦飞赶忙谢过张医生,然后安排陈晨和何胖到8楼急救室待命,而他和宋博,胡广成三人则立刻乘电梯赶往了一楼监控室。


    赶到监控室的时候,2名消防员正和保安围在电脑前对着屏幕指指点点。


    “查的怎么样了?”沈彦飞象征性地把手戳向太阳穴,然后直接冲到了几人身后。


    “人为纵火。”消防员抬头回礼,然后身子侧挪,让出了屏幕。


    沈彦飞三人一起凑了过来。低倍速播放的镜头中,一个身着米色风衣的短发女性提着两个空雪碧瓶子从走廊镜头的1601病房走了出来。


    而随着那女子迎面走向电梯,离镜头越来越近,宋博终于止不住地喊出了声:“蒋方如!”


    沉睡梦魇 13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陈晨刚跨步走出,便看见坐在病房外长椅上埋头吃着泡面的何胖。何胖吸溜面条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落寞地回荡,这让她顿时有些后悔,刚刚上楼时应该在医院门口给他打包上一份外卖的。


    “你先回去吧,今晚我替你。”陈晨走到了长椅旁。


    何胖抬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然后把泡面碗放在了椅上。


    “这可不行,灭口目的没达到,蒋方如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你下去吃点正餐吧,也就十来分钟的事情。”陈晨隔着泡面坐在了何胖身边。


    “一分钟也不能离开。”何胖摆了摆手。


    自从病房着火之后,何胖就自责不断,同时整个人也开始变得疑神疑鬼,2天下来基本上没离开过蒋思怡的病房半步。不过算上三班值守的警员,他这样的行为其实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你这样还不如想想怎么出去抓人。”陈晨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而且,蒋方如应该不会再主动出现了。”


    “不会出现?”何胖烦躁地捏了捏手指。他的确是有守株待兔,代罪立功的想法,而陈晨这么一说,立刻便给他浇上了一盆冷水。


    “是的。这次病房纵火她根本就不是为了灭口。”


    “不是灭口?”何胖有些诧异,“那又是为了什么?”


    “这次在医院她连脸都顾不上遮挡,很显然就是知道身份已经暴露,没了后路。所以,纵火也只不过是她决定跑路之前的发泄报复行为罢了。”陈晨解释道。


    “意思是她已经跑了?”


    “这两天能用的追踪手段都用了,上面已经在考虑发布跨省通缉令了。”陈晨点了点头。


    “那破案的期限怎么办?算上去没几天了。”何胖不由地着急起来。以蒋方如的财力和权势来讲,逃出港城还不是最糟糕的,万一让她找了门路逃出了国,再想要抓人那可就难了。


    “案子本身倒没什么大问题,蒋星自杀的证据还算充分,钟五岳也已经答应作证。至于女护士的死,蒋方正的证词应该有效,而且蒋方如在医院纵火报复,他应该更不会拒绝作证,就看他这两天能不能醒过来了。”陈晨赶忙安慰道。


    “那就还好。”何胖听完松了口气,不过转眼立刻又皱起了眉头,“汪海那家伙呢?”


    “汪海那边有点麻烦。”听到汪海的名字,陈晨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蒋方正虽然提到了汪海有介入帮忙制作雕塑,但是这和他杀害庄敏没有关联,要想推翻他的供词,如果找不到更直接的证据,就只能靠蒋方如伏法之后的指证了。”


    “蒋方如,蒋方如”何胖心烦意乱地重复着蒋方如的姓名,脸上满是无奈和愤恨,“这女人的心根本就不是肉长的。”


    “从过程来看,蒋方如其实也挺可怜的,除了自作聪明,她应该也是有被要挟和利用的成分。”提到蒋方如,陈晨也是觉得有些可悲。女护士和程雨和她本没有半点关系,但是最终却都惨死于她手里。


    “你是说她被汪海要挟,才冒险杀了程雨?”何胖想了想,蒋方如和程雨死亡之间的确是有一些断层。


    “是的,否则没办法解释她杀人的动机。”陈晨点头回答,不过她藏在心里没说的还有蒋方如潜回家里企图杀害蒋星的事情。


    虽然之前对蒋方正的怀疑已经随着他冒死救下蒋思怡淡化了大半,但是面对蒋方正是否有把蒋方如当作棋子利用这件事情,她还是难以释怀。


    这两天的调查显示,蒋星这两年的病情明面上的确是挂在蒋方正身上,但是根据当事医生的描述,具体事宜却大多都是方海兰在操办。也就是说蒋星和钟五岳对于蒋方正的恶意猜测是要打上一个问号的。


    但是从结果来看,除去火场受伤,蒋方正的确又是整个事件最大的受益者。所以说,整个过程是否都是他暗中计划了一切,可能永远都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题了。


    任何具有指向性的指责和猜测,不仅无法得到验证,一旦摆上了台面,更是会有诛心之嫌。这也是陈晨此刻心中无比纠结的原因。


    接下来,何胖还想问些什么,旁边的值班室却突然喧闹了起来。一阵电话按键声响起后,两名护士直接冲进了蒋思怡的病房,紧接着王医生也匆忙赶了过来。


    “这两天都是这样的情况,每天都有好几次。”陈晨赶忙跟到了房门外,何胖倒是显得并不着急。


    “不是说没有危险了吗?”房门紧闭,陈晨只能干等在门外。


    “等会儿出来了,你自己问吧。”何胖暗叹一声。


    十多分钟后,王医生抹着额头的汗珠出了房门,陈晨往病房探了探,却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情况怎么样了?”


    王医生稍稍犹豫了下,然后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不是家属,所以告诉你们实情也无妨。”


    “到底怎么了?”陈晨从王医生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不对。


    “按照烧伤面积来讲,病人只能算是中度烧伤,并不算是大问题。但是因为过程中吸入了大量二氧化碳,加深了之前的脑损伤,所以醒来的几率基本上不大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和其它不可逆昏迷的病人不一样,因为本身机体的代谢偏弱,所以烧伤的治疗和恢复会相当麻烦。这两天已经引起了炎症和呼吸系统的并发症。怎么说呢?对于病人本身来讲,每一次呼吸应该都会是痛不欲生。”


    “那接下来怎么办?”


    “虽然说出来有些不妥,但如果真要实话实说,我建议可以考虑放弃维生系统。”王医生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再看看吧,毕竟除了楼下躺着的那位,病人的其它直系亲属到现在一直都还没有露面。”


    听到这里,陈晨心里一阵悲凉,可是胸腔中却又像是刮起了火风一样的难受。


    “要不要通知方海兰?”何胖想了想,现在能通知的也只有蒋思怡这明面上的母亲了。


    “嗯,顺便也把情况通知一下沈队。”陈晨说完立刻转身朝楼道走去。


    “你去哪里?”


    “去找蒋方正。”陈晨头也不回地说道。


    通过楼梯下到6楼烧伤科,走廊上弥漫的药味呛人口鼻,时不时还从病房中传来一阵阵让人心塞的凄厉哭喊。这让陈晨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揉了揉眼角,抬头数着房号,还没来得及敲门,612病房的房门便从里打开。陈晨手举半空,而从里走出的方海兰也当场呆立在了门框下。


    “人已经醒了?”陈晨往病房内看了看,然后又盯向了方海兰。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见着方海兰,而除了看望儿子的病情,陈晨不清楚她是否还有其它目的。


    “嗯。不过刚刚又睡过去了。”方海兰借关房门,躲过了陈晨的直视。


    “蒋方如现在在哪儿?”方海兰明显不想让儿子受到打扰,陈晨干脆问起了蒋方如的行踪。


    “我不知道。”


    “她手里现在已经握了三条人命,你到现在难道还想包庇她?”看着方海兰一副于己无关的冷漠表情,陈晨很难再按捺住怒火。


    方海兰又是一愣,很明显没搞明白三条人命从何算起,不过立刻她又板正了面孔,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在里面就是想问方正情况,但是他现在也没办法沟通。如果你们还有点人性,我请求你们让方正稍微好转之后再来问情况。”


    听到这里,陈晨一阵气结。很显然,蒋方正为了保护方海兰,已经对她有所交代,而舍弃蒋方如也成了母子俩不得不做的选择。


    方海兰见陈晨不再问话,便抬脚准备离开,而陈晨却伸手拦住了去路。


    “蒋思怡就在楼上,她的情况现在并不乐观。”


    “谢谢。”方海兰低头留下一句,便如同躲避瘟疫一样快步离去。


    脚步慌乱地走到电梯口,方海兰的手在空中犹豫了一秒,然后颤抖地按向了向下的箭头。而电梯门刚打了半开,她便直接冲了进去,失了魂般地捂着胸口靠在了角落。


    电梯门缓缓关闭,轻微的轰鸣声听起来却震耳欲聋,空间的轻颤也开始变成了地动山摇。儿子被烧烂的身体以及女儿老鼠般逃命的景象,仿佛乱石一样在脑海中落下。方海兰这时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绝望,跟随着电梯的坠落,干呕般地嘶喊了起来。


    叮的一声,电梯最终落地,可是方海兰的脑中依然天旋地转。她知道,一家三口的命运,依然还将继续坠落,深不知底的未来只会更加残酷。


    快速地穿过医院大堂,借着夜色抹干了泪水,方海兰惶惶不安地来到了停车场。


    “方太,车里”


    不等耿司机话说完,方海兰便急匆匆地拉开了车门,而让她没想到的是,钟云此刻却抽着香烟坐在了中排座上。


    “有什么事吗?”方海兰一只脚踩在车踏边缘犹豫不决。


    “方阿姨,还请节哀。”钟云赶忙把香烟往身后丢出了窗外,然后往里让出了座位,“哦,您先进来再说。”


    方海兰稍稍迟疑之后,还是钻进了车。随后,电动车门缓缓关闭,而耿司机则似乎被打过招呼一样背身等在了车外。


    “你是找我还是找方如?”方海兰不知钟云来意,不过话语还算是客气。以后肯定多少都会有求于钟家,所以她顺道还有意无意地提起了女儿。


    “您知道方如在哪里?”钟云面露好奇。


    方海兰赶忙摆起了手。


    “哎,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没想到。”钟云叹了口气,“不过接下来方正和思怡的治疗费用,您不用担心,我都会安排妥当的。”


    “这个不需要你操心,我们蒋家自己会解决。”钟云的话让方海兰有些来气,不过脸上肯定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哦?”钟云一脸纳闷,“难道你不知道遗嘱的事情?”


    “你”一提到遗嘱的事情,方海兰立刻就有了骂人的冲动,不过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对了,忘记跟您说,刚过来的路上,我碰到了方如。”钟云突然拍了拍脑门。


    “方如在哪里?”方海兰心头一颤。


    “她现在状况可不怎么好,而且好像全城的警察都在找她。”钟云面色担忧地说道:“不过你放心,我正在想办法,只要把她偷偷地送出国,应该就可以躲过这一劫了。”


    “你要我做什么?”方海兰两肩一塌,就算是傻子,也能听明白钟云是要提交换的筹码了。


    “说起来还真有点不好意思。”钟云尴尬地摸了摸鼻头,“我想要您家的户口本。”


    “户口本?”方海兰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是的。”钟云难为情地笑了笑,“我和思怡的订婚办了一半,接下来的婚礼总还是要走完不是?”


    沉睡梦魇 14


    “新年好!”


    “新年好!”


    陈晨提着塑料袋,一路或主动或被动地打着招呼走进了办公室,看着对面空空的座位,这才想起来何胖前两天值班,轮到今天刚好调休,于是只能将装着腊味的饭盒放在了桌上。


    “嚯。中午又可以加餐了。”还没来得及坐下,沈彦飞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还是你家的味道正宗。”沈彦飞走到桌边,不客气地打开饭盒,捻了两块广式腊肠丢进嘴里,鼓起了半个脸颊,“可惜每年只能尝到这么一次。”


    “你也有份。”陈晨笑着从塑料袋里又拿出一个满满当当的玻璃饭盒。


    “今年一个人在港城过年,是不是有点冷清?”沈彦飞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手指。


    “还好,在周边转了转。”


    “今天专案组会来听取结案的汇报,晚上叫上何胖一起聚一聚,帮你弥补弥补。”沈彦飞掏出手机看了看。


    听到结案两字,陈晨的笑容开始淡了下来。


    “怎么?觉得案子破的不满意?”沈彦飞笑了笑。


    “蒋方如不是还没抓到吗?”过了好一会儿,陈晨才小声地憋出了一句。


    “法网恢恢,逃不掉的。”沈彦飞想了想继续说道:“蒋星案的材料马上就会送检,有了蒋方正和钟五岳的证词,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蒋方如的抓捕工作,东港那边过年一直没有停下,等会儿我再问问,多少都应该有点眉目了。”


    听到这里,陈晨心里还是无法释怀,她现在更担心的其实还是汪海。汪海目前还在看守所关着,沈彦飞也一直想办法在拖着流程,不过时间已经快到一个月,如果蒋方如一直没有消息,接下来就不得不先以包庇罪和损坏尸体罪对他进行起诉,而这无疑就刚好中了他的下怀。要是万一像之前担心的那样,蒋方如逃到了国外,那事情可就不仅仅是麻烦两个字可以描述的了。


    “那还要不要去医院?我觉得蒋方正和方海兰应该多少都会知道点线索。”


    “蒋方如的下落吗?”


    “是的。”


    “这段日子软磨硬泡都没套出什么,你去了也不会有结果的。况且,现在人都已经不在医院了。”沈彦飞说道。


    “不在医院?”陈晨颇为好奇。


    “蒋方正恢复的情况比较好,年后已经被接回家做后续的疗养。”


    “那蒋思怡呢?”


    “蒋思怡情况要差一些,听说钟家正在安排她转院,好像是从国外专门请了一个专家团队。”沈彦飞回答道。


    “钟家?这似乎有些不妥吧?”陈晨顿感诧异。


    “也说不上什么不妥。方海兰从头到尾都没去看过一眼,现在能照顾她的也没别人,钟家愿意出面反倒是好事,而且”沈彦飞想了想才继续说道:“而且,听说过年的时候,钟云和蒋思怡已经把婚礼给补办了。”


    “这”陈晨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滋味。


    “觉得荒谬是吧?”沈彦飞脸色也是跟着沉了下来。


    “这明显就是奔着蒋家遗产去的。”说什么陈晨也不信钟云对蒋思怡会有什么真正的感情,况且蒋思怡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遗嘱上的那条附加条款很明显就是为保护蒋思怡留的后手,现在这样的结果倒也随了蒋星的遗愿。钟家人到底怎么想的我们不好去猜,况且这也不是我们可以干预的。”沈彦飞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希望钟家可以稍稍善待她了。”


    会善待吗?或许吧。


    陈晨随即想起了遗嘱附项中那条蒋思怡一旦死亡,蒋家数百亿的资产将会无偿捐献给社会的条款。哪怕是为了遗产,钟家应该也不会放任蒋思怡而不管。


    慈济医院依然人满为患,这个世界的伤痛和折磨并未因为新年的降临而减少分毫。而无论外面的世界再怎么精彩,一旦踏入医院的大厅,所有人的脸上似乎都会立刻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灰雾。


    绕过排队挂号的人群,陈晨直接电梯上到了重症监护楼层。年前最后一次过来时,蒋思怡还没被转入普通病房,沈彦飞所说的转院,她也不知道钟家是不是已经安排,所以只能先到ICU这边来碰碰运气。


    虽然蒋星案已经原则上结案,植物人状态的蒋思怡对于蒋方如的抓捕和起诉已经没什么意义,但是陈晨觉得还是有必要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上午的汇报会议,她全程都有些心神不宁,整个事情或许并没有因为钟云和蒋思怡的成婚而最终落下帷幕这样的感觉,一直在她心里萦绕不去。


    产生这样的想法,原因当然是因为蒋方正。虽然蒋方正拼死救下蒋思怡的行为,让他对蒋思怡的感情看起来真实而立体,但是遗嘱中关于蒋思怡死亡与遗产关系的条款,却又让陈晨不得不去怀疑他最终的动机是不是依然和遗产有关。


    不过不论是为了感情还是遗产,蒋方正肯定是不允许蒋思怡和钟云成婚这样的结果发生的。在蒋方正烧伤治疗时,钟家已经促成了婚礼,而在治愈之后,面对这样的既成事实,他又会做些什么呢?


    警察的职责当然不只是对已经发生的犯罪行为进行打击,面对预想中可能会发生的悲剧,陈晨当然不会置之不理,哪怕这只是一个假设。


    出了电梯,陈晨一眼便看见了蒋思怡病房外守着的一名保安,保安的模样她有些印象,似乎就是在五岳光能厂区造访时,站在岗亭朝警车敬礼的那一位。


    这样的安排,意图不言而喻。而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陈晨的担忧,至少在钟家看来,他们对方家的那几人还是心有防备的。


    站在电梯口想了想,陈晨还是决定先到医生那里了解一下情况。而当她刚走到王医生办公室门口时,2名医护打扮的外籍医生正好从里走出。这让她立刻联想到了沈彦飞提到的国外专家团队,这样看来,钟家要将蒋思怡转院的说法并非子虚乌有。


    陈晨让出身位,待两名外籍医生离开后,这才推门进入。坐在办公桌后的王医生一眼便认出了陈晨,或许是多日未见后警察的再次突然造访,让他表情略显诧异。


    “新年好!”王医生礼貌地示意陈晨落座。


    “蒋思怡的病情现在怎么样了?”陈晨直入主题。


    “依然不乐观。”王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烧伤的治疗反复无常,炎症也是一直未消。”


    “刚刚那两名外国医生,听说是请的国外专家?”陈晨试探性地问道。


    “是的,一周前就已经介入了。”听到国外专家,王医生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不悦。


    “那蒋思怡的病情未来会不会有所改善?”


    “如果是希望病人苏醒问到一些线索,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王医生下意识地看了看陈晨胸前的警号。


    “没有苏醒的可能吗?”


    “我也希望奇迹的出现,但是现在只能说几率微乎其微,哪怕有什么所谓的外国专家。”似乎是觉得话语不妥,王医生立刻又补充道:“我倒不是同行相轻,自己病人的情况我肯定是最了解的,而且”


    “而且什么?”王医生说到一半便没了下文,让陈晨不禁好奇起来。


    “而且这一周的沟通和磨合下来,对于他们的意图,或者说是治疗方案,从专业角度来讲,说实话我并不是很理解。”


    “什么意思?”


    “具体来说,他们的做法就是两块儿,一方面是想尽一切方法的续命,这一点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现在除了缓慢地治好病人的烧伤外,对于脑神经损伤已经没有任何主动医治的方法。但是另一方面”王医生说着说着便皱起了眉毛,“怎么说呢?在我看来就有些残忍了。”


    “残忍?”陈晨有些不理解治疗和残忍之间怎么会扯上关系。


    “他们要做人工取卵。”


    “人工取卵?”陈晨仿佛被重锤猛击了一下。人工取卵意思很明显,蒋思怡如果死了,巨额的遗产便相当于打了水漂,但是和钟云结婚后如果有了后代,那情况就又不一样了。钟家真正关心的果然不是蒋思怡的生死。


    “是的。其实家属想要留下后代也可以理解,但是病人现在的情况,急着去考虑这些就有些不妥了。刚刚他们就是来通知我这两天马上做手术的,为这个我还跟他们争执了一番。”王医生忿忿地说道:“虽然只是个小手术,但是为了保证取出率以及卵子的质量,必须提前注射腺激素,这对病人显然是不利的。而且病人脑部损伤,为了以防万一,他们甚至建议只使用止痛药而不进行全身麻醉,这不是残忍又是什么?”


    “你听说过日本茨城县核事故受伤员工大内久的故事吗?”王医生突然话锋一转。


    陈晨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


    “上世纪末,日本茨城县的核燃料加工厂发生了严重的事故,其中一位名叫大内久的员工受伤送医院治疗。因为核辐射摧毁了他的免疫系统,所以体内白细胞几乎为零,这意味着他的细胞不能复制再生,很快他的皮肤开始脱落,体液也随之出现流失。日本政府为了挽回声誉,组织了全日本最顶尖的医学专家,组成了医疗小组。”


    “但是即便是这样,整个治疗的过程也极其的困难。皮肤脱离了,就用胶布粘在皮肤上,尽可能地阻止体液渗出,每次换胶布就只能连带皮肉一起撕掉;肺部积水,就插上呼吸机;没有白细胞,就用他妹妹的白细胞进行移植,为此还进行了世界上首次外周血干细胞的输血。每天都是数不清的输血、输液,以及各种药物。”


    “而这其中最残忍的是,治疗期间大内久的意识是清醒的,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目睹自己的肌体慢慢腐烂。即便他很坚强,到了最后也终于不愿再继续治疗,告诉医生说不能忍受了,自己不是豚鼠。但是,因为这个核辐射患者过于珍贵,专家一直没有给予他安乐死,而是不惜人力金钱动用一切高科技手段维持他的生命,详细记录下每一个治疗细节以作备档。这就意味着病人是在违背自己意愿的情况下,被这样那样的目的强行续命。直到第83天的时候,他才从远非常人可以承受的痛苦中彻底解脱。”


    陈晨一开始并不知道王医生讲这些意欲为何,不过听着听着便发现,其中所述的病人情况与现在的蒋思怡是何曾相似。


    “还记得年前我跟你说过的建议吗?”王医生叹了口气问道。


    “放弃治疗?”陈晨心中一动。


    “是的。我现在的建议依然是如此。”王医生点了点头,“两位病人的病情不同,将两者放在一起对比其实并不合适,而且根据蒋思怡现在的情况来看,也无从得知她自己的意愿,但是病人忍受的痛苦却是相似的。平心而论,相比较漫长而不确定的人工受孕以及强行维生续命的过程,放弃治疗我觉得反而是更人道的。虽然国内安乐死并不合法,但是以病人家里的实力,既然能够请的了国外的专家团,这一点我想也应该也并不是难事。”


    “当然,这一切还得病人家属决定。目前他们已经提出了取完卵子转院的申请,我也没有其它办法。说给你听也只是刚好提到,发发牢骚罢了。”


    陈晨越听心里越难受,到了最后也只能是暗自叹气摇头。蒋思怡承受的痛苦哪里只是83天,人工受孕不成功,孩子没有顺利诞生,钟云肯定是不会允许她解脱的。


    走出王医生办公室,陈晨脑中一阵恍惚。虽然案发以来和蒋思怡从未有过一句话的沟通,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何为人,但是一想到她在遭遇如此不幸之后,却依然被所有人当作棋子摆布,作为工具进行利用,心里就堵的厉害。这对任何一个生命来讲,都如同一场无穷无尽的梦魇。而更让她难受的则是,这完全就是一场卑劣的阳谋,哪怕自己是警察,也根本无权干涉分毫。


    顺着走廊往病房处望去,看守在外的保安已经不见踪影。看了看手机,已经到了中午饭点。


    缓缓地走到了病房门口,陈晨突然间有些犹豫,现在哪怕只是看上蒋思怡一眼,都有些于心不忍,不过想了想,她最终还是推开了房门。


    房门缓缓打开,屋内没有开灯,只有微光透过紧闭的窗帘,让房间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而随着门外的光线从身后一涌而入,陈晨体内立刻一个冷颤,心脏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半明半暗的病床上,一个身影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般,从床头的暗处猛地坐起了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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