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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作者:慕遥而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人鱼之殇 21


    一直到棺木下土,庄敏依然没有出现。不过在出殡下葬的过程中,沈彦飞三人却刚好发现了了偷偷跟在送葬队伍身后,行踪神秘的汪海。


    出殡时间定在凌晨三点十九分,沈彦飞是提前从邻居口中得知的。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三人也是选择了暗中观察,没想到却无意间做了在后的黄雀。


    本来以为汪海和他们一样也是趁着这最后的关口来寻找庄敏的。但是汪海一直跟着送葬队伍一家一家地走过来,甚至在棺木下葬,所有人都下山返家后,他还一个人神神秘秘地上了山。所以,考虑到汪海是不是还有其它不为人所知的目的,沈彦飞并没有第一时间打断他。


    不过跟到了墓地,沈彦飞发现汪海并没有其它动作,而只是跪倒在了坟前自行祭拜了起来,于是这才主动现了身份。


    汪海对于突然冒出来的三人也是十分惊讶,不过看着沈彦飞有话要问,他立刻指了指墓碑,然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沈彦飞会意地点了点头。逝者为大,这里的确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


    双方都没有开车,而且五道河村现在也暂时没有再待的必要,于是四人选择了步行返回石库镇。


    “你当时把钱直接给了庄敏是吗?”山上坡陡路滑,几人无暇分心,下山后陈晨便立刻抢在沈彦飞之前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昨天是案件发生后做出的第一次相对完整的推理,而且经过一晚上反复地思考,陈晨更是自信满满,现在见到了汪海,自然是急着想要进行一番验证。


    汪海似乎没有明白陈晨的意思。


    “你前天早上取出的三十万,是交给的程雨还是庄敏?”陈晨又重新问了一遍。


    “程雨啊,为什么要给到庄敏?”汪海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同时对于陈晨为什么要这样问也有些不理解。


    “这”出师不利,不过陈晨依然没有放弃的意思:“为什么当晚不把钱直接给到程雨,而是又过了一晚。”


    “那晚我没有保险箱的密码,第二天早上才找了个理由逼着财务开了保险箱。”汪海立刻解释道。


    汪海的解释合情合理,陈晨立刻语塞。


    “对了,你们不是说不立案吗?为什么这时候是不是?”见着陈晨一脸失望的样子,汪海似乎想到了什么似地反问起来。


    陈晨刚想回答,却被一旁的沈彦飞给拦了下来。


    “昨天你为什么突然离开港城来这里?”


    “难道你们是追着我过来的?”汪海是又好气又好笑,同时还透露出一丝失望。


    “先回答我的问题。”


    “和程雨见面那晚,她有跟我提到过庄敏和她一起在星海城工作,当时我并没有在意。不过昨天你们跟我说程雨是自杀,我无法接受,所以一时急不过,才想着去星海城找庄敏问情况。”


    听到汪海提到自杀,沈彦飞立刻沉下脸看向了陈晨。


    昨天接待汪海和苏芮的时候,陈晨并没有明确点明程雨自杀的判断,不过话语间的确是造成了汪海这样的理解,陈晨自觉理亏,只能是不言不语地埋下头。


    “到了星海城后,我了解到庄敏没有领工资和遣散费就不声不响地离开,而且还旷了两天工。”汪海继续解释道:“时间太巧合了。路上我越想越觉得不对,所以才中途放下苏芮,直接回了老家。”


    沈彦飞点了点头,自己一行人差不多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才赶来了石库镇,以汪海的态度来讲,他如果不这样做反倒是显得不正常了。


    “那你回来后,有见到庄敏吗?”沈彦飞继续试探性的问道。


    “没有。”汪海摇了摇头。“回来后,我直接去了庄敏家,才知道庄敏是因为母亲突然离世急着赶回来的。所以应该是我多虑了。”


    “你难道没发现,庄敏在母亲停丧甚至出殡时都没有出现吗?”听到汪海说多虑,陈晨一时急不过,于是便又岔上了话。她刚刚又想了下,虽然汪海否认了将钱给了庄敏,但是对于自己昨天的主要推断,并没有实质上的影响。


    “是有发现,所以我刚刚才跟过来看看能不能见着她。不过她不出现应该也是有原因的,可能是为了躲债主吧?”汪海回答道。


    “债已经还上了。”陈晨立刻又跟上了一句。


    “还上了?”


    “用你给程雨的钱还上的。”


    陈晨的话如同一道宽宽的路障,立刻让汪海呆立在了原地,过了许久才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钱怎么会在庄敏手里?”


    “没有搞错,我们让你老婆哦不,让你未婚妻帮查了那笔钱的编号,已经都比对过了。”何胖帮忙解释道。


    汪海显得有些惊讶,不过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庄敏父母对程雨有养育之恩,而且那笔钱本来就是用来还债的。应该是程雨自己给到庄敏的吧。”


    “那既然程雨知道庄母去世,为什么不跟着庄敏一起回来奔丧呢?”陈晨继续追问。


    汪海听完不语,思索了一阵,脸色立即又暗沉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我吧。”


    汪海的话模棱两可,不过也不难理解。见着话题又拉回了那场闹剧,陈晨失望地捏了捏手,扭头转向了一边。


    而一旁的沈彦飞听着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心里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汪海急冲冲地回老家寻找庄敏,人没见到,不仅没有起什么疑心,反而所有的事情一笔带过,话语中甚至有些帮庄敏说话的意思。不过汪海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也都合情合理,沈彦飞一时也找不出什么漏洞。


    这时,几人刚好走到了位于五道河村和石库镇中间的镇中学门口,沈彦飞想了想,然后转向汪海:“你和庄敏也是同学吧?”


    汪海点了点头,看向晨霭中有些冷清的学校门口时,他眼中微微闪烁,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可以和我们讲讲庄敏的事情吗?”


    “其实,我和她也说不上太熟。”


    “不是同学吗?”


    “是的,不过在学校时她和我们不是同一路人。”似乎担心沈彦飞不理解,汪海继续解释道:“她学习不是很好,而且经常和校外的一些社会人士混在一起。”


    “我读高中的时候,程雨经常约我到她家摘香榧还有去水库游泳,因为邻居的关系,庄敏有时也会跟着我们一起。后来接触多了,我才发现庄敏其实人还不错,除了性格泼辣一点,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样痞里痞气。”


    汪海所说,倒是和学校老师的描述不谋而合,沈彦飞想了想继续试探性地问道:“她和程雨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她在学校时就很照顾程雨。后来辍学后,两个人似乎也都是形影不离,至少我每次去找程雨时,她俩都是腻在一起的。”


    “庄敏家发生火灾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当时我读高三,学习比较紧张,不过火灾的事情那时传的还是很开的。”汪海点了点头。


    “那火灾之后,两人的关系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呢?”


    庄广富对这个问题一直采取的是回避态度,而汪海则和两人都相熟,所以沈彦飞想着是不是能从他口里问出点什么。


    “变化吗?”汪海仔细想了想,然后回道:“那时我学习很紧,和程雨见面的次数也就少了很多。不过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两人的心里肯定都不会好受。我事后专门过去安慰过她们,她俩都挺失落的。”


    很明显汪海并没有听懂意思,所以沈彦飞继续提示道:“庄敏家的火灾是程雨引起的,我的意思是,难道庄敏当时对她就没什么怨恨吗?”


    “火灾是程雨引起的?”汪海的表情有些疑惑,不过立刻又恢复了正常,“哦,当时大家的确都是这么说的,刚开始我也这么以为,不过,事情其实并非如此。”


    “什么意思?”汪海虽然没有说明,但是沈彦飞三人都从话中听出了转折。


    “当时,火灾的起因镇派出所其实有调查过,是因为私藏的柴油不小心引燃导致的。后来不知道从谁开始传起,说是寄宿在庄家的程雨偷柴油才引了火灾,很多人也都私下开始说起了闲话,说程雨忘恩负义,毁了恩人一家。”说着说着,汪海就开始有些义愤填膺。


    “我那时并不相信这一说法,因为在我看来,程雨不可能去偷什么油,不过亲自问她时,她却没有推卸地承认了。这件事让我很是低落,高考的时候也受了些影响。一直到高考完,程雨说是要出去打工,在跟我道别的时候,她才向我说了真相。”


    “什么真相?”


    “其实庄敏从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和社会上的那些小混混在一起想办法挣钱,水库偷柴油就是其中之一,那时村里早就有了油耗子一说。火灾后,因为柴油就是藏在庄敏的床下,所以派出所调查柴油来源的时候,直接就认准了是家里自己人。但是因为父母被烧的面目全非,庄敏根本没有勇气站出来承认,程雨念着庄敏一直保护照顾她,所以就站出来认了错。”


    “意思是,程雨当年是帮庄敏顶了罪咯?”沈彦飞倒吸了口凉气。


    “是的。一想到程雨遭受了这么多年的误解和指责,我心里就难受的想哭。当时程雨让我发誓保密,虽然现在她人已经不在了,但是如果和案情无关的话,希望你们还是不要把这件事捅开。要不庄敏她”汪海有些无力地叹了叹气。


    人鱼之殇 22


    回到了石库镇上,汪海告诉沈彦飞自己会在老家多留几天再回港城,同时邀请三人到自己家坐坐,顺便解决午饭。


    沈彦飞此时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当场婉拒,不过路过时,还是见到了汪海父母家崭新的五层洋楼。看来汪海这两年赚到钱后,对老家的反哺并不少。


    虽然对于出外闯荡的人来讲,不论是出于面子还是感恩回报,在事业有成后帮老家的父母改善居住和生活环境并无不对。但是看着眼前新建的洋楼,再联想到庄敏和程雨家残破潦倒的境况,沈彦飞心里多少都有些不舒服。


    回港城的路上,车里的氛围有些压抑。除了何胖时不时讲些笑话来保持自己开车时的清醒外,整个车内几乎只能听到发动机老化的轰鸣声。


    从上车后,陈晨便一头钻进后座一言不发。


    庄敏引火,程雨顶罪的说法,刚从汪海口中冒出时,便如雪日里的一盆冰水,将她从头到脚淋了个遍,直接让她心凉透底。


    在此之前,哪怕汪海一开始就否定了把钱给到庄敏的猜测,但是对于自己的推理并没有什么实质影响。她依然认为昨天的推论有理有据,而且几乎把之前所有可以解释不能解释的线索都完美地串联在了一起。接下来,就只需要等着尸检报告出来验证立论,再顺藤摸瓜搞清证据链,最终真相大白,将庄敏绳之以法。


    但是庄敏引火的事实冒出来后,却让整个推理瞬间全部崩塌。


    陈晨甚至连重新找漏洞去填补或者反驳的念头都无法生起,因为对于自己的整个推理来讲,程雨偷柴油不小心引火这一点是最底层的支撑。少了这点支撑,推理中的每一点都立刻变成了毫无根据的胡编故事。


    没有程雨引火,就不会有庄敏拖她下水,精神控制一说,而没有这些,后来的杀人动机也瞬间跟着粉碎。而且按照程雨顶罪的说法,庄敏反而应该感谢甚至报答程雨才对,这么一来,将庄敏作为嫌疑对象根本就成了一个最为滑稽的笑话。


    而这无疑对陈晨的自信心带来了极大的打击。


    与此同时,坐在副驾驶的沈彦飞也正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其实,沈彦飞刚开始有怀疑过汪海会不会是在说谎,但是稍一思考,他却没办法不接受这种意料之外但却情理之中的转折。


    首先,汪海没有任何值得去冒险说谎的理由,他甚至连现在调查的方向都不知道。


    另外,相较于程雨偷油引火来说,庄敏失手引起火灾,程雨冒名顶替的说法其实更加符合事实。


    庄敏父亲曾经说过,正因为从社会上的混子那里得来了偷油卖钱的方法,才有了盗油藏匿的行为。但是不论是在学校老师还是作为同学的汪海口中,庄敏都是和社会不良青年有着实际交集的那一个。


    而很早其实就有一个细节也能侧面对此做出印证,那就是程雨肩上的烧伤。


    如果是程雨不小心烧着床单被褥,作为第一个发现失火的人,她自己受伤的概率其实是不大的,反而当时躺在床上熟睡的庄敏更有几率受伤一些。而实际情况却刚好恰恰相反。


    另一点,因为自己的愚行,使得整个家里一夜之间只剩残垣断壁,后又见着父母被烧得面目全非,撕心裂肺的样子,面对民警的质问时,十七八岁的庄敏自然是没有勇气,更没有力气来承认这一切的。


    而同样尚未成年的程雨,不仅学生时期一直承着庄敏的照顾和庇护,自己和奶奶的日常生活也是靠着庄家的接济和帮扶才能撑下来。那时她的思维意识还不成熟,一时意气用事帮自己唯一的朋友把失误引火的责任扛下来,也完全说的通。


    那时的程雨可能并没有意识到担下责任的严重性,后来铺天盖地的指责和闲语,肯定超出了她的意料和承受,所以一年后跟着庄敏南下打工,应该也有些逃避的意思在其中。


    最关键的一点发生了转折,这两天一夜的寻访相当于白跑了一趟,而程雨溺水的案件也重又退回了原点。不过抛开案子本身,沈彦飞现在最为担心的反而是陈晨的状态。她感情细腻,这次案件投入的精力也最多,刚刚做出了完整的推理,结果不到一夜就被完全推翻,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不过,来来回回,跌倒再爬起,案件调查的过程本就如此,只希望她能快速地调整好心态,重新回到案件中来吧。


    因为突降大雪的缘故,返港的路走的磕磕绊绊,一路上遇到三四起路滑引起的车祸,收费站前还被堵了整整一个小时。回到警队时,天色竟已黑了大半。


    本来按照昨天的节奏,陈晨回港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到法医室催尸检报告,可是回到办公室后,她却第一时间瘫坐在了办公椅上,电脑也不开,只是转着铅笔对着屏幕上自己的倒影默默发呆。


    “怎么?这就灰心了?”安排何胖去到法医室问情况后,沈彦飞踱到了陈晨身后。


    “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陈晨手上的铅笔啪地一下掉在桌上。如果不是自己多此一举地挖出庄敏这个人物,也不会白白浪费掉这两天的时间。


    “尸检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沈彦飞安慰似地拍了拍椅背。


    “你们可真会赶时间,每次都卡在下班的点上。”


    话语间,法医老陈夹着个蓝色文件夹,一脸抱怨地推开了办公室大门。何胖跟在身后,晃动下颚做着鬼脸。


    “结果出来了吗?”沈彦飞一边搬椅子,一边示意何胖倒茶。


    “嗯。”老陈把文件夹递给沈彦飞,“自己看。”


    “干性溺亡?”翻开尸检报告,沈彦飞立刻皱起了眉头。他本来以为会看到中毒身亡的判断,但报告中却明显写着体内未发现中毒迹象,而死因那一栏只写着干性溺亡四个字。溺亡他明白,但是前面加了个干性却是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是的。体内器官的确检查出来了溺液,成分和水族中取样的人工海水一模一样。但是呼吸道和肺泡中的溺液不多,和正常溺死表现出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老陈想了想继续说道:“其实把死因归结为干性溺亡严格意义上来讲有些不精确,不过我也想不出其它的说法,只能先这么写了。”


    “什么意思?”沈彦飞有些没明白。


    “目前学界对于干性溺亡有不同的解释。一种情况是死者在水下呛了水,当时没有反应,但是上岸后由于肺内的水没有完全排出,随着时间推移,导致肺功能受到影响,最终出现呼吸困难引起死亡。”


    接过何胖递来的茶水,老陈继续说道:“另一种情况是有些神经性敏感体质的人,下水后受到刺激,导致迷走神经兴奋,反射性引起心跳骤停和原发性休克。白话一点来说就是水中休克死。”


    “那本案属于哪种情况呢?”沈彦飞问道。


    “第一种情况多见于游泳初学者,应该可以排除。第二种情况的话,死者经常下水表演,应该不会有这种体质,除非遇到什么巨大的精神刺激。案子背景我不清楚,这个需要你们调查后自行判断。”老陈回答道。


    “有没有其它可能呢?”


    “其它可能?”老陈有些不明白。


    “比如说晕倒后再落水。”


    “不会。”老陈摇了摇头,“晕倒只是意识暂时丧失,呼吸是不会停止的。如果晕倒再溺水,也属于正常的溺亡机制,呼吸道和肺泡内不可能只有这么少的溺液。”


    老陈说完,沈彦飞立刻陷入了沉思。


    “剩下的就没什么了,除了额头上的乌青,体表没有其它外伤,体内器官也没有受损情况。”老陈将一口没喝的茶水放在了桌上,然后站起身,“要是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下班了。”


    沈彦飞想了想,立刻又把老陈按回了座上。


    “先别走,再帮我们分析分析。”


    “还有什么好分析的吗?”老陈有些疑惑。虽然他嘴里说的是不知道案情背景,但是他之前多少都有些了解,而且刚刚已经就死者有没有可能受到巨大精神刺激这一点咨询过了何胖,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大大剌剌地在尸检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我觉得,程雨真正的死因并非如此。”沈彦飞将尸检报告丢在了桌上,“一定还有其它情况。”


    人鱼之殇 23


    虽然沈彦飞身经百战,但是在法医学上却是个门外汉。突然说出这么肯定的话语,立刻让在座几人都有些不解和惊讶。


    而且老陈就在现场,直接否认尸检报告,无疑让现场氛围一下变得十分尴尬。


    “还能有什么其它可能?”老陈没发话,何胖先出了声。


    “我也不知道。”沈彦飞摇了摇头。


    “那你是什么意思?”老陈有些坐不住了。


    “我不是否认尸检报告的结果。”沈彦飞赶忙解释,“我只是觉得现场的情况和报告中可能的几种死因都对不上。”


    “程雨受了那么大的精神刺激,怎么会对不上呢?”何胖有些纳闷。


    “先不用急,我们用排除法一项一项来看。”沈彦飞双手在空中压了压。


    “我们先来明确一下案发现场已经确定的线索。”沈彦飞转向陈晨,“你来说说。”


    “首先,程雨表演完后上了岸,在同事的帮助下脱掉了表演服;之后,后台的其它7人在值班经理的催促下离开到了走廊对面的更衣室;从这时到程雨重新出现在水族,中间经过了1分28秒,而这1分半时间内,程雨锁上了后台房门,重新穿上了表演服,然后再次落水。这期间没有人再从房门进入过后台。”陈晨稍稍想了想,然后摊开双手,“已经明确的线索就是这些,其它不明确的就暂时不提了。”


    “嗯。”沈彦飞赞许地点了点头。陈晨简明扼要,以老陈的资历,应该可以通过这些信息对于案件背景有个最快速的认识,“基于这些明确的线索,我们当时得出最有可能的结论就是,程雨因为意外滑倒撞了头部导致了二次落水。”


    “也可能是自己主动撞的。”何胖补充道。


    “算是吧。总之就是先晕倒再落水。”沈彦飞点了点头,“但是晕倒后再落水,呼吸依然存在,呼吸道和肺部一定会大量进水,这与尸检结果是完全相悖的,所以首先这种可能就可以完全排除了是吧?”


    “是的。晕倒后再溺水,死亡体征和正常溺亡是一样的,可以完全排除。”老陈回道。


    “好,那么我们再接着看干性溺亡的两种情况。”沈彦飞拿起尸检报告看了看,然后问向老陈:“首先第一种情况下,如果是先呛水,上岸后再导致呼吸困难,身体应该会有很明显的反应吧?”


    “是的,会伴有嗓子痛,咳嗽等情况,而且因为呼吸困难,肯定是会有明确的求救行为。”


    “但是程雨上岸后并没有出现这些情况,不是吗?”


    “说实话,其实这种干性溺亡的情况发生的概率极小,我觉得可以不用考虑。”


    “那我们再来看最后一种可能。”沈彦飞点点头继续说道:“最后一种可能其实是最有迷惑性的,因为从案件背景来看,程雨的确有产生巨大精神波动的可能。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程雨是二次落水。”


    “没听明白。受到精神冲击和二次落水有什么矛盾吗?”何胖不解地摸了摸下巴。


    “水中休克死的前提一定是发生在水中吧?” 沈彦飞回答之前还是有些不确定,于是又问向了老陈。


    “是的。主要是因为呛水后对呼吸道和肺部的刺激,再加上人在水里本来就会闭气导致供氧不足,还有水中的压力大等综合因素造成的。”


    “那因为神经敏感体质或者精神刺激导致水中休克属于骤发性的吗?”


    “任何死亡都是有一个过程的,哪怕心脏骤停或者休克,发生之前在水中都还是有一定本能挣扎的反应的。”老陈解释道。


    “那就对了。”沈彦飞兴奋地拍了拍手,“之前我们已经说过,程雨已经知道了汪海要结婚的事情。也就是说情绪上是打了预防针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先前在水中表演时并没有受到刺激的原因。那么到底又发生了什么,让程雨在短短的2分钟内情绪重新产生了巨大的波动,而且还刚好在第二次落水时受了精神刺激导致了水中休克呢?”


    “精神活动也是有过程的吧?上岸后,越想情绪越激动,然后就”何胖指了指脑袋,然后做了个假装歪倒的动作。


    “那又如何解释程雨的二次落水呢?就算程雨一边穿好衣服,一边锁上房门,然后越想情绪越激动,然后刚好倒进了水里,但是不要忘了,程雨二次落水到最终沉底溺亡完全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


    沈彦飞的分析立刻让其他人没了话说。


    “所以我认为,干性溺亡的可能性还是要打一个问号的。你再帮想想,从医学的角度来看,还有没有其它的可能。”


    “有呛水,但却不是溺亡”一边重复着,一边犯愁地抓着头发,过了许久,老陈才摇着头说道:“这可真难倒我了,完全想不出其它可能。我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肯定不是正常溺亡,因为死者是落在海水池中的,可是既没有肺水肿,血液浓缩粘滞度也没有增高除非”


    “除非什么?”沈彦飞立刻尖起了耳朵。


    “除非落水之前人就已经死了。”老陈有些犹豫。


    “啊!那不就是他杀吗?”陈晨惊地喊出了声。


    “可是程雨尸体既没有其它外伤也没有内伤?人又是怎么死的呢?”何胖也同时表达了疑惑。


    “这里要做一点补充。”老陈想了想继续说道:“就算是落水前人已经死了,按照死者的情况,也必须满足几个前提。”


    “什么前提?”


    “首先,必须是呼吸或者心力衰竭而死。只有这样才会和溺亡产生混淆。其次,还必须解释死者呼吸道和肺泡中存在人工海水溺液的情况。”


    “人死之后灌进嘴里的?”何胖张大了嘴巴。


    “如果不是主动吸入,必须施加一定的压力,人工海水才能到达肺部,灌是达不到这样效果的。”老陈摇了摇头,“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死者先呛了水,然后才因为其它原因导致了呼吸和心力衰竭死亡。”


    “什么其它原因呢?”何胖问道。


    “方式就很多了,只要能够让死者无法正常呼吸即可,但前提是死者没有反抗,尸体身上并没有出现扭打和反抗的迹象。”


    “那也不对。”沈彦飞立刻打断道:“别忘了从房间其它7人离开到程雨二次落水,中间只有1分半钟,普通人闭气1分半都不一定会死,更何况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潜水表演者了。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人,还要满足这么苛刻的条件,时间根本不够。”


    “而且所有能潜入再潜出后台的可能我们也都排除过了。”陈晨一边看着尸检报告,一边补充道。


    “到底问题出现在哪里呢?”沈彦飞开始在办公室烦躁地来汇踱步,他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溺水案件,在尸检报告出来后,竟然变得如此复杂。


    “等等。这里有问题。”


    陈晨突然冒出的一句,将沈彦飞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吞了吞口水,陈晨把文件夹倒了个方向,然后用手指着尸检报告最下面一行说道:“看这里。”


    沈彦飞与何胖争相把头挤了过去,却赫然发现陈晨手指之处印着“处女膜完整,没有破损情况。”


    “程雨是处女?不过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说实话,程雨还是处女完全出乎了何胖的意料,但他却依然想不出里面有什么问题。


    “不,有大问题。”陈晨面色沉重地看向沈彦飞,“这代表汪海一直在说谎。”


    人鱼之殇 24


    口鼻中喷出的白烟和同时呼出的雾气在空中混作一团,但是仔细观察还是能将两者有效地区分开来。烟草的白烟更浓更密,在淡白色的水蒸雾气中汇聚成明显的丝状螺旋而上,不过数秒之后,两者都在漆黑的夜幕下稀释消散的无影无踪。


    两年前苏芮以建独立工作室为由,将汪海赶到了东港新区的自建别墅,让他敢怒不敢言,毕竟从家乡的小山村钻破头皮来到港城,可不是为了享受这郊野闲趣的。不过此时,这里的僻静偏远却给他带来了得天独厚的便利。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住在市区的话,接下来将会变成一个怎样无法收拾的残局。


    东港环路离别墅不到十米,白天的话还算车来车往,不过现在大半个小时也见不着一台路过的车辆。最近的另外两处自建别墅也都在五十米开外,一栋一直空置无人,另一栋租给了园艺公司,不过一直要到早上八九点,才会有工作人员过来开门迎客。


    园艺公司的那个女老板娘平常无事时偶尔会磕着瓜子找过来闲聊,但是只要赶在天亮之前将一切化为灰烬,任何人都不会有所发现了。


    不过。汪海看了看手表,指针模糊地落在了四点五十八分,看来要加快速度了。


    又对着烟嘴猛吸了一口,汪海将还未燃尽的烟屁股丢进了浅浅的土坑,然后重新拾起地上的铁锹,对着旁边矮矮的土堆奋力下铲,将新鲜的黑泥扔进土坑中。


    十几分钟后,土坑渐渐填平,汪海开始更为细致地处理表面。虽然开挖的时候,他已经将地表的草皮部分单独放在了一边,但是重新覆盖上以后,还是很难完全恢复原貌,特别是边缘的接缝位置,大量草根都已被斩断,露出很明显的拼接痕迹。不过刚刚给他带来巨大麻烦的积雪此刻却又起到了用处。


    站在填平的草皮上来来回回反复踩实,再用铁锹背面将薄薄的积雪拢到接缝处,汪海满意地拍了拍手。


    雪势短时间内不会停,用不了几个小时,草面就会被新雪覆上,然后再过上几天,这里应该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吧。


    丢下铁锹,汪海来到放在草坪外鹅卵石小路上的推车旁。推车上盖着工具房临时找来的锈红色雨衣,不过雨衣长度有限,两条还有些僵硬的小腿白晃晃地裸露在衣摆之外,而且整个下半身也直接耷拉在了地上。


    汪海耸起眉骨摇了摇头。平时运货的铁质板车只有五六十公分的长度,但是尸体僵化很难折叠,平放只能容下三分之一,这样的情况下,搬运起来肯定不易,说不定稍一颠簸,就会溜下推车。


    汪海原地想了想,然后以一种骑马的姿势,单脚跨过推车,躬下身子,隔着滑腻腻的雨衣摸到了尸体的腰身位置,接着猛地发力往前一提,尸体的背部和臀部好刚落在了推车平板的前后沿。这样,雨衣包裹的僵硬尸体立刻形成了跷跷板似的平衡状态。


    硬胶材质的万向轮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路面上接连发出密集的哒哒声,在静夜中显得异常的刺耳。而随着持续的小颠簸,尸体的腿部和头颈部也呈现出弹簧般有规律的跳动。


    虽然雨衣的头罩盖住了尸体面部,但是背身拖车的汪海依然可以看到在自己脚上方来回颤抖的侧颈。颈根处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耳蜗中则是填满了黑润的泥土,而雨衣头罩前沿的透明位置还半遮半露出一只直盯向他的眼睛。


    汪海暗吞了吞口水,把头强拧到身后,这时他才发现已经快从后院绕到了车库。


    汪海赶忙停了下来,然后踱步到车库正前方的花坛边。虽然苏芮说已经安排人拆掉了监控,但是保险起见,还是得再检查上一遍。


    摄像头藏的很隐秘,刚好落在花坛矮灯后方的灌木里,这样不仅能为监控提供足够的照明,而且因为光源的遮挡,晚上也基本上不可能被发现。


    拨开冬青枝叶,汪海拿手机电筒照了照,摄像头已经不在,两股绝缘胶布包起的裸露电线,让他立刻松下了一口气。


    接下来没了顾虑,汪海一鼓作气将尸体用推车拉进了车库,然后转身关上了卷闸门。


    苏芮家的别墅是十多年前在自家地上盖起来的,多少都有些半违法的性质,当时或许是为了三世同堂而考虑,房子修的特别大,地上三层,地下还叠了一层。因为这里离市区较远,来回都需要用车,所以车库也留的很大,足足可以停下三四辆还有余。


    别墅改成工作室后,前院和地下室变成了展示和仓储空间,一楼用来办公,二楼存放杂物,汪海则独居在了三楼。而车库也被隔出了大半当作工具房和汪海的雕塑室。


    水泥雕塑和金属雕塑部分都有合作的厂家,汪海在这里主要做石雕,石膏像和陶器。


    雕塑室很是杂乱,正中放着一张原木工作桌,斜支的画架经常看心情被他挪来挪去,角落横七竖八地堆放着许多石膏像以及陶件的残次和半成品,一袋袋的石膏粉和粘土料沿墙堆成了一排,而靠窗的位置则放着一台用来烧陶用的燃气梭式气窑。


    把挡在路中的画架,椅子和杂物收拾到了一边,汪海把推车直接推到了四四方方的气窑旁。


    打开厚厚的窑门,拆掉中间的金属棚板,窑炉内立刻出现了一个完整的空间。


    接下来的步骤就是把尸体装入窑炉内,不过掀开雨衣,将尸体挪到窑口位置的时候,汪海却遇到了麻烦。


    因为平时只是用来烧制陶件,所以购置设备时选择了小型的气窑。这种小型气窑的优势是便捷易用,节能环保,大多数陶艺教室用的便是这种设备。但是最大的劣势却是有效空间太小。


    当然平时正规使用时,这根本不能称之为劣势,但是现在用来焚烧尸体,空间太小的问题就立刻暴露了出来。


    整个窑炉内的空间只有半个立方,长宽接近一米窑口其实还好,问题是里面的进深只有不到50厘米。


    那就只能侧着放了。


    对着窑口,在心里测算了下摆放的位置,汪海左手插进尸体腋下,右手拖住膝弯,以一种公主抱的姿势,将尸体抬起。


    尸体太沉,汪海憋了老长一口气才勉强直起了腰身,而因为抱姿和尸僵的原因,“公主”的面部几乎贴在了他的左脸上。一股似有似无的冰凉气流立刻从尸体的嘴鼻中窜进了他的左耳,耳膜上还似乎跳动回荡着一种从喉间摩擦出的嘶嘶声。


    这让汪海直接一口气松下来,瘫在了地上。


    尸体直接重重地压在了汪海腰间,肝肾瞬间仿佛被挤破了一般往大脑中传递着痛感。顾不上疼痛,汪海手脚并用使尽全身力气,才像一个躲在尸堆下的逃兵一样,从尸体下惊慌地钻了出来。


    靠着墙壁连着抽了两支烟,汪海的身体才慢慢止住了颤抖,抬头看了看窗外,黑色的天空已经开始蒙上了一层灰白。


    时间快不够了,不能在最后的关口败下阵来。


    汪海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浊气,重新来到窑口旁。这次他更换了策略,直接把尸体推进了窑内,然后将尸体上半身靠放在炉壁,再将下半身硬塞了进去。


    做完这些,汪海顾不上喘口气,直接从工具箱取出了一把锋利的雕刻刀。


    等一会突然受热,尸体内部肯定会产生压力,说不定还会发生炸尸。


    蹲在窑口旁,汪海用刀划开外衣,直接握起刻刀顶着肋骨下沿插进双乳下侧正中的腹腔,然后顺着乌青的皮肤一直切到了下腹,接着又沿着切口位置左右横划了两刀。


    伴着微微的肌肉阻力,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流出的血水不多,更多的则是发黄的体内组织液,接着,微微泛绿的肠子和内脏也淌了出来,不过都被兜在了破开的衣服里。


    整个过程,汪海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多用上哪怕那么一秒,这噩梦般的场景只会更加深入地刻进他骨髓。


    再接下来,汪海又从工具架上取出了提前准备好的2升汽油壶。


    燃气式窑炉最高炉温可以达到1300摄氏度,对于火化尸体来说按道理已经完全足够了,但是他并不确定液化气燃料能不能产生黏附式的燃烧效果,所以还是双保险为宜。


    拧开油壶,汪海尽可能从头到脚将尸体都淋上汽油,但是还没淋掉四分之一,汽油已经渗到了窑炉底部。


    想了想,汪海用刀拨开腹腔上外翻出来的皮肤,直接将油壶里剩下的汽油一股脑全都倒进了尸体腹中。


    关上厚厚的金属窑门,做了最后的检查,汪海打开燃气阀门,按下窑炉开关,然后将炉温调到了最高。


    汪海终于把一直憋在胸中的那股气给呼了出来,然后全身瘫软地靠在了椅子上。 金属窑炉开始慢慢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但是汪海的耳中却似乎听到了灵魂被灼烧的呐喊声。


    首先烧掉的应该是毛发,还有瞬间即化的皮肤,再接着,肌肉组织和内脏也都会立刻跟着变成火团。骨头很快就会露出来,特别是头骨,头部的肌肉最少,眼睛也会融化,只留下黑黑的眼眶洞。


    汪海靠着椅背,闭上双眼,可是满脑子都是一片火红,以及尸体一点点消失在熊熊火焰中的场景。


    骨头会烧光吗?


    可能会留下一些碎骨吧。


    那灵魂呢?


    灵魂也会在这密闭的空间中被烧的一干二净吗?


    人鱼之殇 25


    一到饭点,大办公室的同事便三五成群地直奔食堂。应了声招呼,陈晨拿起了饭盒,不过还未起身,她又把不锈钢饭盒放回了桌上。实在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在昨晚确定了汪海的说谎嫌疑后,沈彦飞和何胖一大早就赶去了石库镇。汪海说过,还要在老家再多呆几天才会返回港城。之所以没有采取电话传唤,是担心打草惊蛇。


    而陈晨现在纠结顾虑的是,这次会不会又是一场虚惊。


    之前就是自己发现了庄敏的存在和诸多疑点,三人才急冲冲地跑长途去了石库镇。可是整整两天折腾下来,却发现大多都是巧合,白白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如果紧跟着再来上这么一次,她肯定是不敢再正眼面对沈彦飞了。


    想了想,陈晨立刻从抽屉里翻出了星海城值班经理骆斌的名片,然后用手机拨了号码。


    电话接通,对方应该是在吃午饭,嘴里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


    “我想知道程雨在星海城的工作性质。”介绍了自己身份后,陈晨直接问出了问题。


    “真的只是负责表演吗?”在对方给出回复后,陈晨又确认了一遍。


    陈晨想了想又对着话筒问道:“那庄敏呢?”


    “好的,知道了。”


    了解完情况后,陈晨直接挂上了电话,心里的顾虑也稍稍散了那么一些。


    之前在程雨和庄敏租处的时候,房东就有描述过两人不同的作息时间,这样看来衣柜里的性感服饰就是庄敏的,而程雨的确是没有从事过性交易相关的工作。


    而从这一点来看,汪海说谎的推断,应该就毋庸置疑了。


    在事发当晚的问询中,经过了多番推阻汪海才承认了与程雨之间的关系,以及在溺水前一晚与程雨见面的事实。而且汪海有明确提到过,程雨亲口和他讲述了自己过去十多年来一步步走向失足的痛苦经历。他最终下定决心与程雨见面也是因为想要拉程雨出火坑。


    但是验尸报告上写的清清楚楚,程雨至死都还是处女之身。这显然与汪海的描述是完全相悖的。


    可是汪海为什么要在这一点上撒谎呢?


    难道他根本就没和程雨见过面,一切都是他瞎编的?


    也不对,汪海和程雨的关系在前几天的寻访中,已经得到了侧面的印证,而且苏芮也在监控中亲眼见到了汪海带程雨进到工作室的场景,按她的描述,两人在工作室整整呆了三个小时才离开。


    难道苏芮也撒了谎?


    想到这里,陈晨头皮一阵发麻。


    最开始对两人问询时,汪海就为了保护苏芮隐瞒了事实。虽然汪海和程雨多年前的感情不假,但是毕竟十多年未见,程雨也已经身亡。从现实角度来讲,苏芮才应该是他的未来,而且如果没有苏芮,汪海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空中楼阁。这么看来,汪海还真有包庇苏芮的动机。


    想明白了这层关系,陈晨兴奋地往桌上一拍,立刻起身拿起手机冲出了办公室。


    鲸蓝水族的注册地和工厂均设在东港老县城的工业园区,不过信息显示公司在前港CBD还有一处独立的办公地址。考虑到苏芮作为老总应该不会长期委身在工厂,所以陈晨直接乘地铁来到了江北。


    公司的办公面积不小,足足占了前港中心A座33层的四分之一,办公区域装修的也极富有海洋气息。在会客等待区向外望去,云港江景尽收眼底。


    前台进去通报后不到一分钟,苏芮便亲自出来相迎。


    见着来人是陈晨,苏芮立刻问起了汪海的情况。


    “到你办公室再说吧。”陈晨看了看前台小妹,这里并不是问话的好地方。


    进到苏芮明亮豪华的办公室,陈晨第一眼就看到了落地玻璃旁的高倍天文望远镜,而顺着望远镜所指的方向,滨江御景的高层住宅竟然刚好与这里隔江相望。


    看来苏芮对汪海的监视真可谓是无处不在。陈晨心里止不住地鄙夷起来。


    “你们找到汪海了吗?”秘书倒完咖啡离开后,苏芮立刻迫不及待地问起了汪海的消息。


    “找到了,他说老家呆几天就回,你不用担心。”陈晨冷冷地回复道。


    “那就好!可是为什么他不给我消息,电话也是不接?”苏芮也没问陈晨到访的目的,只当她是来告知自己汪海事情的。


    “这个你自己想办法联系,我现在有几个问题要问你。”陈晨指了指沙发,示意苏芮坐下。


    “什什么问题?”这时苏芮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而且陈晨面色严肃,很显然不是简简单单来告诉自己汪海行踪的,这让她立刻忐忑了起来。


    “星海城的那场求婚,真的只是你的临时安排吗?”


    虽然之前在星海城已经有过了求证,但是并不能排除这是苏芮和汪海两人共同演的一场戏。


    “之前不是,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为什么又要问这个问题。”重提那场闹剧,苏芮仿佛又被揭开了伤疤。


    “那汪海是真的不知情吗?”陈晨没有理会,继续发问。


    “他不可能知情的,我当时跟秘书说过要严格保密,其它受邀到场的人也都不知情。”对于这一点,苏芮倒是没有丝毫迟疑。


    “那事发前晚,你真的看到汪海和程雨在东港新区的工作室见过面吗?我的意思是,你确定见到的就是程雨而不是别人?”


    “这”苏芮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陈晨盯着苏芮眯了眯眼睛。还记得第一次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苏芮回答的也不是很干脆。


    “你当时说是通过车库外的监控看到的是吧?”


    “是的。”


    “监控视频还在吗?”


    “这个”苏芮有些犹豫,不过片刻后还是指向了办公桌,“在我电脑里,还没删。”


    “打开给我看看。”陈晨率先站起了身,直接往电脑走去。


    苏芮打开了一层层文件夹,然后才找到了目标视频。陈晨凑近身子,抢过鼠标,直接夺取了操控权。


    视频中灰蒙蒙一片,还有少量的枝叶遮挡在屏幕近角,而整个左上方因为靠花园灯太近,产生了大量的光晕和曝光。看来摄像头应该是藏在灌木丛中的。


    陈晨直接拖动鼠标快进,直到有车辆从屏幕中滑过时,才停了下来以正常速度播放。


    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正好是22点30分,这和程雨的下班时间还算吻合,从星海城到东港新区的工作室,开车快的话一个小时差不多。


    车子开进了屏幕左上角的车库,只露出了后半个车身,接下来汪海下车,走到后座打开车门,然后从车内牵出了一只手。


    陈晨眉头紧缩,按下了暂停。她有两点想不通,一是为什么大半夜的汪海要带墨镜,第二则是为什么程雨要坐在后座。


    带着疑惑继续观看。后座的女人穿着红色短裙,脚踩黑丝高跟下了车,外面还套了件黑色的短款羽绒服,可是从下车一直到离开屏幕,整个人的脸部都被花园灯泛出的光晕挡住,完全无法分辨。来回又仔细地看了两三遍,还是毫无所获。


    没有办法下,陈晨又把时间条往后拖了三个小时,可是从车库门打开到驶离,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


    “没有其它的?”陈晨转向苏芮。


    苏芮摇了摇头。


    “根本看不清脸部,你怎么就判断出来是程雨呢?”


    “除了她还能是谁?”陈晨责问的语调颇为严厉,苏芮有些委屈地回道。


    陈晨叹了口气,不再和苏芮纠结,然后重新把进度条拉回到女人下车的时间点。


    不知为何,陈晨总觉得这身衣着有些印象,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仔细回想了下程雨租处的那两个衣柜,似乎也没有见到过这身衣服。


    不过单从穿衣风格来讲,陈晨还真不认为这个与汪海夜晚相见的女人是程雨。


    难道汪海见的是别的女人?


    还来不及继续深想,陈晨手机响起,抬起看了下是沈彦飞的电话。


    而接起没听几秒,陈晨立刻吃惊地喊出了声:“什么,昨晚就离开了?不是说”


    斜眼看了看一旁的苏芮,陈晨立刻举着手机跑出了办公室。


    人鱼之殇 26


    虽然雪天路滑,但是何胖依然不愿把油门放的太松,有些老旧的警车顺着高速路上两道宽宽的黑色车轮印,从南县奔向港城。


    “这汪海肯定有鬼,嘴里根本没有半句实话。”方向盘被何胖拍的啪啪作响。


    正是因为在石库镇分开的时候,汪海说过还要在老家多呆几天,他和沈彦飞才一大早匆匆动身,结果没想到汪海自己昨晚就已经偷偷离开,两人算是又白跑了一趟。


    沈彦飞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车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默不作声。


    三天之内两次急访石库镇,目的不同,却都一样扑了空。沈彦飞在意的不是浪费了多少时间,毕竟石库镇的寻访还是获得了不少背景线索,他关心的是这两次扑空之间的关系,再进一步也就是说汪海和庄敏这两人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你说汪海为什么要撒谎?”何胖稍稍放慢了车速。


    “你问的是哪部分?”沈彦飞转过身。


    “就是无中生有,说程雨从事色情行业的那部分。”沈彦飞一提醒,何胖才想起来,现在来看,汪海之前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没那么可信了。


    程雨从事色情行业的线索,看似无关紧要,但是在案件调查的过程中却是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之前陈晨得出的一整套完整推断,很重要的基础也是来源于此。不过说实话,这个错误的信息,从最开始发现星海城三楼会所起,就已经露出了萌芽,只不过在汪海一次又一次的强调下,让他们接下来根本就没有在这一点上去做怀疑的想法。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但是有些地方实在是太过矛盾。”沈彦飞盯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思考着刚刚陈晨透露的信息。


    “的确是有些矛盾。”何胖看着前路点了点头,“如果说他和程雨的死有关,之前得出不立案的结论时,他又是最极力反驳的。如果不是他来警队闹,说不定这事早就过了。但是如果说他和程雨的死没关,却又故意造程雨的谣。真想不通他壶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情我们搞错了方向。”沈彦飞反复地将手机点亮又按灭,仿佛这样可以稍稍缓解心中的烦躁。


    “会不会是程雨为了从汪海那里得到钱,故意卖惨说了谎话?或者,或者是直接要挟了汪海?”何胖脑中忽然亮了一下,这样的话,就可以合理解释汪海对程雨失足的错误描述,甚至还让汪海有了些谋害程雨的动机。


    “不会。”沈彦飞摇了摇头,“或许汪海那晚根本没有见过程雨。”


    “怎么会?”何胖疑惑地转向沈彦飞,然后又看回了路面,“监控不都拍下来了吗?苏芮不是说亲眼见到两人在工作室呆了三个小时吗?”


    “监控的确拍到了那晚汪海有带一个女人回工作室,但是因为角度问题,那女人的长相根本看不清。”沈彦飞解释道:“陈晨刚已经去苏芮那里看过监控视频了。”


    “啊!”何胖一个吃惊,车身也跟着晃了一晃。


    “陈晨觉得汪海那晚带回工作室的应该不是程雨。”


    “不是程雨还会是谁?”


    “她认为可能是庄敏。”陈晨在电话中虽然并不确定,但是的确是有提这么个猜测。


    “庄敏?”何胖又是一惊。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石库镇呆了两天,为什么连庄敏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不是说因为躲债吗?”


    “躲债的确是个很好的理由,后来的出殡下葬也可能是庄敏父亲因为我们的到访,故意把她藏了起来。但是村子里的街坊没一个人对庄敏回来有印象,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就庄敏的行踪,沈彦飞大前天在五道河村就有挨家挨户地问过,村民们都表示完全不知情,而且言语中还多有责备她没参加母亲葬礼的意思。


    “会不会”何胖有些犹豫,过了老半天才继续说道:“会不会,庄敏已经死了?”


    为了赶时间,陈晨放弃地铁选择直接搭了出租车,但是到东港新区的路程还是远远超过了她的估计。


    车费一共花掉了128元,有点小贵,陈晨要了发票,然后推门下车。


    下了东港环路,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的三栋别墅。别墅有些类似于农村的自建房,但是规模和外立面装修却要豪华很多。


    三栋别墅间距差不多五六十米,各有一条不长的水泥道连着马路,别墅后面则是茫茫一片雪白,通过裸露出来的少量黑色井字形田埂,才能勉强分辨出是冬歇的成片农田。


    门牌需要走近了才能看清,但是陈晨还是直接选择了最左边的那栋。因为隔着铁艺栅栏可以隐约看见别墅前院错落放置的许多石雕,只不过雕像大多落了雪,看不出来具体的造型模样。


    水泥路很窄,刚好够进一辆车,路面上覆盖着平整的积雪,没有脚印也没有车轮痕迹,这让陈晨有些担心起来。


    难道汪海离开石库镇后并没有回港城?


    也不对,之前苏芮有说过,连着财务,再算上廉价实习生的话,工作室应该有七八名员工才对,现在已经是下午,再怎么也不会像此刻一个人都没有的样子。


    带着疑问,陈晨还是往别墅大门走去。


    黑色的铁艺大门上拴着上锁的铁链,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疏忽,链条并没有绕圈,两扇铁门间的缝隙足够让人钻进去。


    侧身微蹲钻过铁艺门,拍了拍身上的落雪,陈晨四周一番打量。


    三层的楼房不算太高,但是横截面却将近三十多米,这样算来,一层至少也应该有300平了。前院面积也很大,而且看上去还有不小的后院,这样占地面积的私建住宅,如果不是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根本是不可能看到的。


    整个住宅四周都有2米高的围墙立起,不过应该是为了展示,面对马路的一面推了大半的墙体加上了铁艺栅栏,两边的接口处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改造的痕迹。


    前院左右两边都有通往后院的石路,但是右半部分包括别墅正门台阶的两侧都摆放着形形色色的石雕,基本上算是把路封了个牢。前院左边是三门车库,左右两间闸门紧闭,但是中间的一扇卷闸门却微微拉起了脚踝高的缝隙。缝隙中似乎飘出了些暗黄的灯光,隐约之间似乎还可以听到一两声椅子挪动的声音。


    这样的发现,让陈晨放弃了正中台阶上紧闭的别墅大门,直接转左。


    对照之前监控视频的角度,她很轻易就找到了花坛夜灯后面的监控位置,不过摄像头已经拆下,只剩了光秃秃的绝缘电线。看来苏芮认错的速度还挺快。


    陈晨心里暗笑着走到中间那扇闸门前,把耳朵直接贴到门上,却没听到有什么声音,指关节敲了敲,除了回音也没有任何回应。


    又敲了两声,稍等了片刻,陈晨决定打开闸门亲自看看,刚刚明明听到有些动静,不可能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蹲下身,两手抓住卷闸门下沿,伸进门里的手指前端明显感受到了一阵潮热。看来里面正开着暖气。


    这下,陈晨没了任何迟疑,配合着起身,两手往上一提,卷闸门便被拉到了下巴处,一阵热空气立刻扑面而来,嘴鼻面颊瞬间挂上了一层潮湿。动了动鼻翼,似乎还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道。


    陈晨稍稍低头钻了进去,房里果然既亮着灯管又开着空调。


    整个房间不算太大,不过看的出来三个卷闸门内原来应该是一个完整的大车库,只不过左右用三合板隔成了三个带门的独立房屋。右边木墙的上方角落有个四方小洞,空调刚好卡在洞里,一半留在这间房,而另一半则伸到了木墙的另一边,看来应该是为了同时为两间房一起供暖。


    这样看来刚刚的动静应该是旁边的房内发出的,如果不出意外,旁边的房间应该还有道门刻意直接通往别墅大堂。这时陈晨才明白,为什么那晚的监控中,汪海带着那女人是直接开车从车库中离开的。


    认准右手边的房间应该有人,陈晨立刻准备去开中间的房门,但是视线却被门旁不远处一尊半成品的人形雕塑所吸引。


    称为人形雕塑其实有些勉强,下半身刚用泥土堆出了个雏形,腰部往上还裸露着用铁条拧成的形体框架。单凭这些根本猜不出成品之后的模样。


    雕塑脚下放着一个大塑料盆,盆内堆放着似乎经过反复捣炼的成块粘土。看来应该是有人正在创作,否则粘土盆应该封上才对。这样的温度下,暴露在空气中的粘土应该用不了太久就会硬结。


    陈晨据此做出了判断,不过在此工作的到底是汪海还是工作室的其他员工,她就没办法知晓了。


    这时,中间房门吱的一声突然被推开。


    “汪海。”


    “是你。”


    突然的碰面,让陈晨和汪海各自惊讶地喊出了声。


    满头大汗的汪海穿着短袖,系着满是泥渍的围裙呆立在门洞下,怀里还捧着一个V字开头品牌的黑色鞋盒。鞋盒打开着,里面露出了一把长长的木柄。


    “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汪海赶忙合上了鞋盒盖,但是木柄让盒盖只能勉强盖上一半。


    “你不是说要在老家多呆几天吗?怎么这么急着就赶回来了?”突然碰面,而且还是在自己擅闯的情况下,陈晨一时难免心跳加速。但是她看得出来,汪海似乎比她要更加紧张一些。


    “哦,之前不是说过星海城要求增加一批水底雕塑吗,工期催的紧,没办法,只能提前赶回来了。”汪海一边笑着解释,一边将鞋盒放到身后墙边的置物架上,转身时还刻意用身体挡住了盒子。


    一听到汪海拿出了这样的解释,陈晨立刻就认定了他心里有鬼,因为苏芮之前已经跟星海城确定过,根本就没有什么额外的项目。不过此刻更让陈晨觉得可疑的,反而是汪海鬼鬼祟祟想要遮挡的那个鞋盒。


    “这里这么乱,真是不好意思。”汪海尴尬地挠了挠头,手上的灰泥直接沾在了头发上,“有什么事,我们去正屋里面聊吧。”


    汪海让出了一步,腾出了房门位置,同时也更加严密地挡在了放着鞋盒的置物架前。


    “不了,就这里聊吧,几个简单问题而已。”陈晨往门里看了看,貌似是个工具间,而里面的确还有一道房门,通过方向判断应该就是通往别墅一楼大堂。


    “这”汪海明显有些顾虑,不过一时却也找不到让陈晨离开这间房的理由。


    “就这里聊吧,那边不是正好有椅子吗?”陈晨转身指了指房间正中的木桌,然后动手搬起了挡在木桌前的画架。


    “我来,我来。”


    汪海赶忙抢过画架,然后搬到了一边。而陈晨立刻趁着这个空当跑到置物架前,打开了鞋盒。


    鞋盒里放着一把木柄铁锤,而铁锤的旁边散落着零零碎碎的一堆灰白色骨块。


    陈晨不敢相信地拿手捂住了嘴巴,这才阻止自己惊出声来。而还未等她合上盒盖转身,脖子右侧的动脉处便传来了一阵冰凉的寒意。


    人鱼之殇 27


    最直接的威胁来自于颈部的刀片,但是更让陈晨感到危险和恐惧的却是背后汪海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阴森寒意。


    “双手交叉放在身后。”汪海的话语也是刺骨的冰凉。


    锋利的刀片往肌肤上抵了抵,陈晨只能照办。双手背过身后,立刻被简单地缠上了几道胶带。陈晨可以感受到汪海单手操作的慌乱,胶带卷因为撕扯滚到了地上,颈上的皮肤也在汪海的手忙脚乱中被刀片割出了一道伤口。


    缚上了陈晨的双手,汪海立刻放下了雕刻刀,快速地拾起胶带卷又重新紧紧地绕了几圈,然后将陈晨背身拉到木桌旁,按坐在椅子上。


    “你现在这样是在犯罪。你会毁掉自己未来的。”陈晨尽量控制语调,以免激怒汪海。


    汪海一言不发,半蹲在地上将陈晨的两脚分别绑在了椅子左右腿上,然后站起身看着陈晨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陈晨还想说什么,嘴巴却立刻被粘稠的胶带封了起来。


    汪海拍了拍陈晨的衣兜,从里面掏出手机,看也没看一眼就直接关了机塞进自己裤兜里。接着又瞥了瞥陈晨因为紧张而伸直的颈脖,然后从桌上抽了两张餐巾纸,轻轻地将渗出的血迹小心地拭去。


    汪海这稍带“善意”的动作,让陈晨楞了一愣,接着她赶忙趁机隔着胶带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喉音。只要汪海能够撕下嘴上的胶带,和自己对上话,说不定还能有一丝稳住他的机会。


    可是接下来,汪海却并没有理会她的请求,直接将她留在雕塑室,然后一个人只穿着短袖和围兜走出房间,拉下了卷闸门。


    十多秒后,门外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铁链撞击声,过了一会儿,远处又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竹扫帚扫雪的声音。


    陈晨心里猛的一惊,很显然,汪海是要清扫自己到访的痕迹。


    汪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陈晨还并不了解,但是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却是再也清楚不过。因为自己的突然闯入并发现了他的秘密,所以他要将自己囚禁起来。


    沈彦飞和何胖现在应该还在返回港城的高速公路上,之前的电话中也没有和他们提及过自己要来这里。如果汪海真的把自己囚禁起来,短时间内,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不,可能不仅仅是囚禁。


    黑色鞋盒中的碎骨片立刻出现在了陈晨的脑海中,提醒着她事情的严重性。


    慌乱地往置物架上的鞋盒看了一眼,旁边一台方方正正的蓝色机器也同时出现在她视线内。而机器正面贴着的高温危险的黄色警示贴立刻让她脑中一震。


    陈晨瞬间便明白了这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焦糊的气味和灰白的碎骨块很明显就是来自于那台高温窑炉,而有些发白的粘土很显然已经混入了骨灰。


    如果不是自己突然闯入打断的话,汪海要做的就是用铁锤将剩余的骨块砸碎,然后就这样将一个逝去的生命混入粘土,做成雕塑。


    想到这里,浑身的气血立刻直冲天灵盖,脑袋也跟着一阵胀痛。陈晨知道必须立刻逃离这里,否则等到汪海再次出现,自己的命运肯定会和那碎骨的主人一模一样。


    没有丝毫迟疑,陈晨立刻全身挣扎了起来,可是胶带缠的太牢,根本不可能挣脱。


    放弃了挣断胶带的想法,她又开始尝试能不能移动,试了半天才形成了一个前躬下身子,脚掌落地,将木椅背在身后的奇怪姿势。但是因为双脚被固定,要想移动只能靠跳,而且跳跃的过程要非常小心,一旦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自己根本不可能再爬起来。


    瞥了瞥落下的卷闸门,陈晨最终选择了通往工具房那个洞开的木门。工具房联通别墅一楼,说不定会有其它的工作人员。


    确定了方向,陈晨开始小心的挪动起来,不过这样的姿势下,行动的确太难,五六米的距离,整整花去一两分钟。到了工具房那头通往别墅的房门时,她已经全身汗如雨下,大小腿都传来了抽筋般的疼痛,而腰背间也已经几乎丧失了感觉。


    快速用鼻子调整了气息,陈晨开始用前额顶着门把手不断往下按压,这个过程相对顺利,房门也非常幸运的没有上锁,没用多久铁门便吱的一声打开了缝隙,可是门打开的方向却是朝向工具房一方。陈晨心中叫苦,只能又跳着挪到一边,利用椅子后腿将门缝一点一点抵开。


    房门终于洞开,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湿冷的气流,密布汗珠的额头和颈项瞬间一阵凉意,抬眼大致扫了一圈,陈晨心里也立刻跟着凉透了底。


    别墅一楼除了沙发,雕塑和几张办公桌外,根本就没有半个人影。这样的情况下,汪海一旦回到房间,自己根本躲无可躲。


    这样的发现,让陈晨体内一直憋着的那口力气瞬间消散,椅子往后一倒,整个人重又回到了瘫软的坐姿。


    而这时,一阵电话铃响突然间就在空荡的大厅里荡出了回声。陈晨一个激灵坐正了回来,一边尖起耳朵判断电话的位置,一边重新聚起气力调整回躬身前行的姿态。


    四米,三米,两米


    陈晨此刻已经顾不上摔倒的风险,大步跳向了办公桌,而就在电话座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铃声却嘎然而止。


    有电话就有机会求救,陈晨并没有灰心,立刻用面颊蹭掉了话筒,稍稍迟疑了半秒,她还是放弃了回拨选择了拨打110报警电话。


    自己嘴巴被封,只有110报警服务台的专业人员才会在不能话语的呼叫声中生出怀疑,然后顺着电话顺藤摸瓜的找到这里。


    陈晨立刻调整了姿势,甩了甩挡在面前的头发,用鼻尖逐一按下了号码键,而就在0键声音响起之时,一只沾满泥渍的大手将话筒狠狠地拍了回去。


    陈晨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拉的仰面倒下,闭着眼睛做好了后脑勺着地的准备,身体却又顿在了半空中。睁开眼后仰望去,汪海就这样拽着椅把,硬生生底将自己和椅子一起重新朝着车库方向拖去。


    回到雕塑房,陈晨被丢回了原地。


    汪海喘着气,盯着生无可恋的陈晨想了想,然后上前做出了撕下胶带的动作。似乎担心突然扯下胶带会弄痛陈晨,整个过程他的动作都极其轻微。


    “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你不该来这里。”


    胶带除去,陈晨嘴巴一阵发麻,不过更多的则是重新能够用嘴呼吸带来的畅快感。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避,陈晨没有选择大喊大叫,反而开始清醒地思考起汪海的所作所为以及与程雨案件的关系。


    “你根本没有见过程雨,那晚跟你在这里碰面的是庄敏,而且你已经杀了她是吗?”稍过片刻,陈晨很容易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汪海面带痛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为什么要杀她?”


    “是一场意外。”汪海眉宇之间满是悔恨。


    “意外?”陈晨脑中开始急速地运转起来,“那就是过失杀人咯。如果你现在去自首,或许根本用不了判多少年。”


    陈晨的话似乎起到了些作用,汪海眼中开始有些犹豫的闪动,不过片刻之后他的眼神立刻又暗淡下来,然后苦笑着看向了那尊刚起完半个泥胚的雕像。


    “已经晚了。”


    “根本不晚唔”陈晨还没说完,汪海立刻又将胶带重新封上。


    “我没有时间再和你聊天,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真的想伤害你。接下来,我会把你锁到地下室,同时还会给你留足够的水和食物。给我两三天逃跑的时间,等我安全了,我会通知人来救你,你可以配合我吗?”


    陈晨看着汪海已经有些失神的眼睛,快速地点了点头。能够活下来,这已经是能够想到的最好结果了。


    汪海长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进了工具房。


    看着汪海的身影消失,陈晨心中巨石立刻落下,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汪海又转了回来,手中还提着那把木柄铁锤。


    “我根本没地方可逃,都是你,你为什么要蹦出来打乱我的计划”愤怒地说着,汪海就对着陈晨举起了铁锤。


    陈晨完全没想到,汪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心理就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看着舞到空中的铁锤,立刻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心里也绝望到了极点。自己死后,应该也会被他焚烧,然后和庄敏的骨灰混在一起,做成雕塑吧?


    不,锤子只会将自己打晕,自己再醒来应该会被活活烧死在窑炉中吧?


    一秒,两秒,三秒。


    铁锤迟迟没有落下,而是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随着铁锤落地,陈晨惊恐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汪海十分痛苦地抱头蹲在地上。


    “不能杀人,不能杀人我的手是为艺术而生的,我不能杀人”


    陈晨小声喘着气,不敢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生怕又将汪海那邪恶的一面唤醒。不过事与愿违,汪海自言自语了几句后,又立刻拾起铁锤重新站起。


    “都是你,我奋斗了这么多年,所有的一切都被你给毁了。”


    这一次,汪海刚举起铁锤还没多久,却又仿佛千斤重量握在手中一般,吃力的垂了下来。


    再一次的惊吓,让陈晨的心脏完全像坐了过山车,卡在嗓子眼一直都不敢落下。她不知道所谓的艺术家是不是都这么神经质,但是看到汪海面对杀人时的纠结,已经让她完全相信庄敏应该是被他误杀的了。


    没过多久,汪海又再一次举起铁锤,这一次他没再言语,眼神中也少了许多摇摆不定。陈晨屏住了呼吸,她知道该来的,总归还是逃不掉的。


    而就在陈晨放弃希望准备闭眼时,视网膜上忽然一闪,汪海身后因为刚刚到别墅一楼追自己而忘了关闭的卷闸门处,似乎有一道人影晃过。


    再接下来,一个石膏像突然重重地砸在汪海的头上。


    汪海眼珠不受控制地乱晃了几下然后倒在地上,而随着汪海倒下,石膏碎片落地,陈晨看到了汪海身后面色痛苦,整个人瘫倒在地的苏芮。


    祝各位可爱的读者朋友们牛年牛气冲天,每思皆能如愿!!!:)


    人鱼之殇 28


    抖了抖黑色鞋盒,里面可以看到烧的有些变形的大腿骨残骸,仔细分辨还能找出有些弧度的头骨碎片。法医老陈摇了摇头将鞋盒放在木桌上,跨过地上的粘土盆,走到窗户边上的梭式气窑旁,然后打开了厚重的金属窑门。最下面的棚板上放着一把毛刷,刷毛发灰,旁边还有不少未扫尽的灰白色骨灰沫。


    “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处理尸体,这机器应该是烧陶瓷用的吧?”老陈往墙角打量了一番,可以看到几个石膏像和泥塑,但却没见着什么瓷器作品。


    “还能验DNA吗?”沈彦飞站在只起了下半身泥胚的雕塑前,用手指捏了捏,还有些湿软的泥胚上立刻留下了两个浅浅的指窝。


    按照陈晨的说法,骨灰应该是混在了粘土中,如果晚到半天,泥塑成形,再经过烧制,估计神仙下凡都发现不了什么了。


    “都烧成无机物了,还怎么验。”老陈苦笑着摆了摆头。


    “那还有其它方法可以验证尸骨身份吗?”虽然陈晨提到过汪海有承认杀了庄敏,但是如果没有直接证据,沈彦飞心里还是有些不那么顺畅。


    “应该也不难。”老陈拍了拍手,“尸体是在这里处理的,如果不出意外这栋别墅应该也就是杀人现场。仔细找找,总能找到一些死者DNA线索的。不过这里这么大,你们得赶快审出点东西来。”


    沈彦飞点了点头,转身走出车库房,不再打扰勘验人员的工作。


    别墅的铁艺门已经被完全打开,不过为了不破坏现场,所有的车辆均都排成一列停在了东港环路的路边,多少造成了些交通拥堵,时不时还有路过的车辆缓下速,摇下车窗往里张望。


    陈晨将苏芮安排到了警车上,返回时刚好在铁门处碰到了沈彦飞。


    “你这次有些莽撞了。”看着陈晨颈部和额头的刀伤蹭伤,沈彦飞心里一阵内疚和怜惜,想要说些安慰话来着,可是话出了嘴却变成了责问。


    “下次我注意。”陈晨咬了咬嘴唇。


    “去看看人醒了没。等会儿的审问你来主导,问完了就地指认现场。”沈彦飞转身指了指别墅大门,“还有,这次结案报告你来做。”


    陈晨听完心中顿时一暖,她知道沈彦飞是在帮她揽功。


    两人刚走到别墅大门,防盗门就被推开,何胖站在门口朝身后戳了戳,“人醒了,情绪有点激动。”


    沈彦飞和陈晨对视了一眼,然后跟着进了别墅。


    汪海双手被手铐拷在一张办公椅的扶手上,头上的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后脑勺的头发被血污粘成了结。医务人员已经帮他套上了一件羽绒服,但是里面还挂着那件满是泥污的长围兜。


    一直到现在,汪海都不知道自己被谁偷袭,心里有些憋屈,身体也不断扭曲地做着些无谓的反抗。不过见到刚进屋的陈晨时,激烈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眼神也开始躲躲藏藏。


    沈彦飞帮拉了一把椅子放在汪海的正对面,朝陈晨点了点头,然后自己直接靠在了办公桌沿上。


    “你是怎么杀害庄敏的?”陈晨面朝汪海坐了下来。


    “我已经说过是一场意外。”汪海吞了吞口水,可是嗓子里却是一片干燥。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1月9号晚上。”


    “地点呢?”


    “后院的游泳池。”汪海往身后后院方向摆了摆头,眼睛却依然不敢直视陈晨。


    “游泳池?”陈晨往落地玻璃外的泳池疑惑的看了一眼,对于这样的死亡地点,她是完全没有想到的。


    “是的,她是不小心淹死的。”


    “淹死的?哼。”陈晨轻笑一声,知觉告诉她汪海是在撒谎,“游泳池能有多大,难道你没时间救她吗?而且这么冷的天,庄敏又怎么会掉进游泳池?”


    汪海似乎也认识到这样的说很难让人相信,不过却找不到解释的方向,索性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不再说话。


    “1月9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5天,昨晚你从老家回来才焚烧了她的尸体,那这中间几天,你把她尸体藏哪里了?”见汪海不语,陈晨立刻换了个问题。现在首先是要找到尸体的关联信息,以方便勘验人员现场寻找线索。至于杀害庄敏的真实过程,汪海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


    “因为担心第二天上班的员工发现,所以1月9号当晚我把尸体埋在了后花园。这几天越想越怕,所以昨晚才临时赶回来处理了尸体。”


    “后花园具体哪个地方?”


    “游泳池右边的草坪里,员工平时不会去那个地方。”


    沈彦飞听完朝何胖点了点头,何胖领命立刻跑出了房间。


    一直到现在,面对其它问题,汪海都是供认不讳,但是唯独庄敏的死亡过程,他却支支吾吾。


    汪海在这一点上避而不谈,要么就是他所谓的意外根本就是说谎,要么就是他有其它不想让警方知道的隐情和动机。


    陈晨察觉到了蹊跷,但是她也知道不能过于着急地逼问。


    “我再问一遍,庄敏是怎么死的?”


    “她真的是自己淹死的。”汪海的脸为难地皱成一团。


    “尸体已经被你烧成了灰烬,如果你不据实交待,检察机关只能按照恶意杀人罪提起公诉。这样最坏的结果,应该不是你想看到的吧?”陈晨开始了攻心战术。


    “你都说了尸体已经成灰,我就算交待的再清楚又有什么用?”汪海惨惨地笑了笑。


    “当然有用,你不要小瞧了我们警方的刑侦手段。我们进行调查,不光是为了侦破案件,更重要的则是还原真相。我们既不会让罪恶有一丝漏洞可钻,也不会让你担上不该你承担的责任。如果你交待的够仔细,我们肯定能找到还原现场的办法。”陈晨将语调稍稍放缓。


    听了陈晨的话,沈彦飞在身后欣慰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是真的?”汪海眼中还是有些犹豫。


    “请你相信我。”陈晨点了点头,“但是前提是你不能有任何隐瞒。”


    “唉。既然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汪海长叹一口气,似乎终于放下了心结,“是我在争执中把她推下游泳池的,但是我没想到她不会游泳,而且当时我脑袋也像抽了风一样,看着她呼喊挣扎,完全没有一丝想要救她的念头。”


    “你们是因为什么起的争执?”


    “我没认出她,但是她却认出了我。”汪海犹豫了下,像是在回忆确认,“我想应该是这个样子。”


    “你没认出她?”陈晨有些糊涂,“没认出她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我的确没认出她,过了十多年她的面相我早就模糊了,而且她还画了很浓的妆。后来把她从泳池捞出来,看了身份证之后,我才想起来。”汪海解释道。


    “能不能从头说起,你是怎么和她相遇,又是什么原因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你们也知道,苏芮之前去了国外一周,1月9号晚上正是她坐飞机回国的时候。那晚她手机没有信号,查不了我的行踪,飞机也要第二天早上才落地,所以对于我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陈晨依然是一头雾水,不过沈彦飞却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眯起了眼睛。


    “找女人。”汪海埋下了头,眼中尽是羞愧。


    “你继续。”听到这句话,陈晨当场呆住,沈彦飞却在身后示意汪海继续。


    “你们也许会笑话我。但是事实的确如此。我”汪海仿佛当众脱光了衣服般的羞耻,头也几乎低成了直角,“我今年29岁,过完年就是30了,但是我还从没真正碰过女人。”


    听到这里,陈晨刚想提苏芮,但是想了想却又作罢。虽然苏芮有过一次婚姻,但是她此前一直瞒着汪海,而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吃过亏的苏芮拒绝婚前性行为,甚至以此作为对汪海的考验都有可能。


    “其实从苏芮出差那一天起,我心里就开始有了些想法,刚好那天星海城要付尾款,我以回扣为名,让对方负责人给了我现金,这样就算苏芮查到金额少了,我也有说法。几十万现金在手,想法就开始在心里面躁动,然后一点点变成行动。”


    “所以你去了星海城的会所?”陈晨问道。


    “那地方我早就知道,但是肯定是不敢去的。”


    “然后呢?”陈晨点了点头,三楼会所苏芮比他还熟,而且之前查会所监控的事情,说不定汪海也都知道。


    “其它地方我也不知道哪里有这些资源,所以当天晚上和苏芮电话确认她上了飞机后,我就等在了星海城的后门。当时庄敏刚好从后门出来,看她的穿着我就知道有戏,所以才上前询问。她本来是接了其它应召要出门的,为了省时间,我直接许诺了她三倍价钱,她才跟我上了车。”


    “为什么要来工作室,而不选择酒店?”沈彦飞问道。


    “酒店开房会留下身份信息,而且苏芮手机里可以查我手机的共享位置。所以工作室反而是最安全的。刚开始装修工作室的时候,监控都是我看着拆掉的。结果没想到车库外还留了一个。”


    “庄敏当时没有认出你吗?”沈彦飞心里暗自摇头,苏芮对汪海的监视和控制根本就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我当时戴着墨镜。”汪海立刻解释道。


    “后来到工作室你们又是怎么发生争执的?”陈晨继续问道。


    “我”


    “等等。”汪海正准备回答,却被沈彦飞打断,然后指了指后花园方向说道:“这一部分去现场说。刚刚说过了,因为涉及到现场还原,所以希望你事无巨细。当然,如果你当中有一点细节说了谎,我们的技术人员也会有一百种方法把你的谎言给摘出来。”


    人鱼之殇 29


    两幅手铐换成了一副,沈彦飞和陈晨领着汪海来到了车库前,紧接着何胖也接到通知带来了摄像人员。


    “从下车开始说起,尽量还原当晚的动线和所有细节。”沈彦飞直接拉起了卷闸门,然后对汪海做出了请进的手势。


    汪海看了看摄像机,有些犹豫。


    “内部资料,不会外泄。”何胖不耐烦地说道。


    汪海只好点了点头钻进了车库。


    “下了车后,我带她直接从这里进了别墅一楼。”汪海站在车库中间,然后指了指通往雕塑室的木门。


    “谁开的门?”沈彦飞上前看了看,室内的金属把手指纹应该可以保留很久。


    “我开的。”


    “当时,庄敏坐在车上的哪个位置?”


    “后座。”


    “这几天车后座有载过人吗?”


    “没有。”


    “为什么不从外面进别墅?”沈彦飞边问边示意何胖记录下来。庄敏之前有过案底,有可供比对的指纹留下,车后座肯定是要仔细查过的。


    “她当时穿的很少,我担心她冻着,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也想让她看看我的雕塑,我觉得女人应该都对搞艺术的男人会有好感。”汪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听到这里,沈彦飞心里忽然即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悲。这个都字,除了这里所说的庄敏,另指的肯定就是苏芮了。虽然不知道原来的汪海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和苏芮在一起的这短短两三年,似乎很多东西都烙进了他的骨子里。仅仅是金钱层面的性交易,他竟然还会考虑到对方会不会着凉,而且还想着获取对方的好感。不过这一点也从侧面说明,汪海没碰过女人的说法可能真有其事。


    “你印象中,她有在这三个房间做过什么停留,或者触碰过什么东西吗?”穿过木门,老陈蹲在窑炉口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沈彦飞手势示意不会破坏现场很快就离开。


    “她当时摸过做泥塑的转盘。”汪海直接指向了木桌上一个灰色的手工转盘,摄像机也跟着对焦了过去。


    “当时我告诉她可以教她做陶艺,她很感兴趣。其它的我就想不起来了,那间屋子是工具房,我们随后就直接进了一楼大厅。”


    “庄敏在大厅有碰过什么东西吗?”一众人重新回到大厅,沈彦飞继续引导寻找线索。


    “没有,本来是准备直接领她到三楼卧室的。不过到了大厅,她看到后院的游泳池显得很兴奋,然后就开了门到了后院。”汪海解释完就朝落地窗走去。


    “等等,你是说她开的门?”沈彦飞上前拦住。


    “是的。”


    “接下来呢?”得到确定的答案后,沈彦飞亲自戴着手套拨开了月牙锁,然后小心地拉开了落地移门。


    “她当时说要是夏天就好了,还可以看看星星游游泳。”走到泳池边,汪海说着说着脸色就暗了下来,“如果不是她突然兴起跑到后院来,或许后面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为什么?”


    “因为她的话,让我当时突然有了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想看她游泳。”汪海盯着还飘了些落叶的水面幽幽地说道。


    “变态吗?那么冷的天。”何胖在一边嘟囔出了声。


    听到变态两个字,汪海身体有些轻微的发抖,整个人也有点癔症的样子,似乎受到了刺激,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你继续。”沈彦飞瞪了何胖一眼,然后转回到汪海阴晴不定的脸上。


    “我之前撒了谎。”


    过了好一会儿,汪海才恢复了正常。不过说出来的话确让沈彦飞几人大惑不解,不知道他所说的撒谎所指为何。


    “星海城开业表演的时候,我根本没认出程雨,她带着潜水面罩,身材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且她的纹身根本超出了我对她的认识。”


    “那你后来为什么这么频繁的去星海城?你们不是还有所互动吗?”陈晨很是诧异,哪怕后来知道了汪海说谎,她也从没怀疑过这一部分。


    “她肯定是认出了我,所以才会在我用餐的地方多做了停留,但是我的确是没认出她来。而之所以后来频繁的去看表演,是因为我被她水中的表演勾起了欲望。”


    “什么欲望?”陈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汪海之前说过的创作灵感,不过转念一想才发现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顿时脸颊烫了起来。


    “我之前也看过很多的人鱼表演,但是从没有过那种感觉。”汪海并没有被陈晨所打扰,“可能是因为表演的人是程雨吧。”


    “我初中毕业才开始和程雨有了些朦朦胧胧的关系,严格来说我的性启蒙就是来自程雨。”汪海抬起头来,仿佛又看到了程雨和庄敏穿着纱裙在香榧树上攀爬的景象。


    “高中时候,因为和程雨的关系,我经常去她家,有时候她会带我爬门口的那颗野榧树。我教她高中课程,她教我游泳,我和她第一次身体接触就是在水里。”汪海满是回忆的脸上忽然间就变得痛苦起来,“我是变态,我的确是变态。她在水中绕着我,想从我的眼中得到回馈,可是隔着水族玻璃的我心里却只有欲望。我完全被点燃了,看不到心里就难受,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去星海城,所以我才在苏芮出国的时候,欲火焚身地想要去找女人。所以我才把她推下水,然后看着她在水中挣扎,心里却只有兴奋。”


    汪海说着说着,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似乎脑子里已经完全分不清那个她到底是谁。忽然,他便举起双手猛地朝自己额头狠狠砸去,沈彦飞想要阻拦,但却为时已晚,手铐顿时将左眼眉骨砸出了血来。


    叫来了法医助手帮汪海眉骨止住了血,又过了好几分钟,汪海情绪才稍稍稳定下来。


    “你是在哪里把她推下水的?”汪海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但是沈彦飞还是要把所有细节尽可能的搞清楚,以排除汪海造假的可能。比如说如果只是在岸边把庄敏推下水,庄敏就算不会游泳,也完全有机会攀着游泳池边自救,也不至于一个人在泳池中挣扎着淹死。


    “我当时看她还挺随和,所以摘掉了墨镜,同时告诉她如果想的话,完全可以下水。其实如果她不愿意的话,我根本不会强求。但是她回过头看到我的时候,却忽然脸色大变,告诉我身体不舒服,想要回家。当时我并不理解她为什么忽然变脸,但是看的出来她是真的要走。所以我搂住了她,阻止她。但是她却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一时气不过,就直接把她抱起来扔到了泳池中。”汪海走到泳池边缘靠右的地方,望着泳池中的水呆呆地说道:“后来我才想到,她应该是当时突然认出了我,所以态度才有了这么大的转变。看着她在水中挣扎,我并不知道她从星海城出来竟然不会游泳,而且当时我脑子里也只有亢奋,等到发现不对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你说她咬了你,咬在哪里?”沈彦飞问道。


    汪海愣了愣,然后稍测过头,拨开衣领。沈彦飞伸头看了看,颈后靠近肩膀的位置果然有一道深深的牙印,怪不得前几天他一直都故意穿着高领毛衣。


    “后来呢?你就直接把她给埋了?”


    “没有,当时我很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汪海拢回了衣领,然后看向了围着几名勘验人员的埋尸洞,“不过没过多久,她的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发现是程雨打来的电话。所以赶忙翻了她包里的身份证,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我才立刻下决心埋了她的尸体。”


    “庄敏的手机和其它物品你是怎么处理的?”


    “能烧的都烧了,手机的话”汪海看了看挖了一半的埋尸坑,“当时砸烂了一起埋在了土里,今天烧尸体的时候,因为赶时间,天色又太暗,所以没挖出来。”


    “这么说,你最终还是决定掩埋尸体是因为程雨?”沈彦飞点了点头,只要还在土里那就一定找的出来,只不过不知道汪海砸烂到了什么程度,还能不能复原手机内容。


    “有一部分原因,但是最主要的是这一切不能被苏芮知道。否则”汪海没有继续往下说。


    陈晨听完不住地摇头。汪海当时完全可以报警自首,但是程雨和苏芮一个是他前任一个是他现任,报了警,两人肯定都会知道实情。而且就像他没说出口的一样,一旦苏芮知道了实情,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部都会彻底化为泡影。


    “我明白了,所以你后来又制造了程雨意外死亡的假象,来嫁祸已经是死人的庄敏,对不对?”何胖听完一声轻笑。


    汪海先是惯性地点了点头,但是突然间却又似乎反应过来,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问道:“ 你们 你们不是说她是自杀吗?”


    人鱼之殇 30


    汪海的先点头再反问,很显然包含了两层意思,那就是他承认是想将程雨的死嫁祸到庄敏身上,但是却否认程雨的死与他有关。这样的情况,让沈彦飞先是有些不解,但是稍稍一想却又觉得不无可能。


    虽然就像何胖所说,按照汪海杀害庄敏的事实以及后来的种种迹象来看,推导出来汪海杀人嫁祸的行为似乎顺水推舟。但是现在还存疑的验尸报告中至少有一条已经很清楚,程雨并非被毒杀。这样的情况下,汪海是无法隔空杀人的,至少不是他亲自动手杀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的确想嫁祸庄敏,但是程雨的死却与你无关咯?”沈彦飞想了想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程雨是怎么死的。”汪海欲哭无泪。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你继续。按事实情况说,不要受我们的影响。”沈彦飞说完和陈晨何胖各自递了个眼神,让他们不要再随意中途进行任何引导。


    “我知道尸体埋在这里肯定不是长远之计,所以之后立刻开车到外面寻找抛尸的地点,可是一整晚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当时我很着急,因为路上到处都是监控,我不确定把庄敏带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拍到。所以我第一时间想到了逃跑,所以在第二天早上上班后,我用回扣的说辞,逼着财务打开了保险箱,然后拿走了尾款。这也就是那天早上我没有去接苏芮飞机的原因。”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没有逃跑呢?”


    “不甘心。”汪海面带不甘地摇了摇头,“要是我逃了,那就代表之前努力奋斗的一切都没了,我的未来也全毁了。而且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可以用烧陶瓷的气炉来处理尸体。只要我把尸体处理的干干净净,说不定还有机会,所以我决定冒险赌一次。”


    “再接下来,就是星海城的事了。我没想到苏芮在车库前还留了一个监控,更没想到苏芮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安排一场假求婚羞辱我的闹剧。但是最让我震惊的却是程雨竟然在我们面前淹死了。”


    “苏芮发现了前晚的事情,我面临的直接后果就是被她扫地出门,这么多年我忍辱负重,苦心经营多年换来的地位和财富,都将瞬间灰飞烟灭。而且不仅如此,程雨意外溺水,庄敏也一定会被牵出来,我的整个人生也就毁了。当时我慌张极了,差一点当着她的面全部坦白。但是她当时却比我更慌张,而且她之后和我透露了几件事情,让我觉得事情还有转机。”


    “什么事情?”


    “首先,她的确知道昨晚我带了女人回工作室,但是她却误认成了程雨。另外,她自己跟我道歉,说是程雨的意外溺水可能和她制造的那场闹剧有关。所以我临时想到了一个可以一次性解决当时困扰我两大难题的方法。”


    “也就是说,在事发当晚我们到滨江御景的时候,你就已经想好了要嫁祸庄敏咯?”沈彦飞皱起眉头问道。这么短的时间,汪海能够想出这样的方法简直胆子大的有些匪夷所思。


    “是的。程雨的死与我无关,我根本不怕调查,所以你们一开始问话的时候,我就当着苏芮的面撒了谎。这样就算被你们当场戳穿,苏芮也会认为我是在保护她。接下来按照苏芮的误解,我坦白了和程雨的关系,而你们给出的程雨自杀的说法,更是让苏芮无比的内疚。 而后来的发展也印证了我的想法, 这些不仅让我过了苏芮这关,而且还大幅地提升了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事后,苏芮对我的态度几乎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


    “那晚你们走后,我信心大增,于是就开始着手制定接下来嫁祸庄敏的计划。”汪海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我的计划其实很简单,我知道庄敏家多年前遭受了火灾,而且还欠了债。所以我就打算利用那三十万来做文章,制造庄敏谋财害命的杀人动机。不过这个方案行不行得通,还必须有个前提,就是得了解程雨得真正死因。”


    “所以你第二天就过来问了?”沈彦飞不得不佩服汪海的胆量。


    “是的。”汪海点了点头,“按照我描述的情况,不来问肯定是不合理的。而且万一你们调查出来了程雨的死另有他因,我再继续计划的话,反而会露了馅。而那天当你们告知我程雨是自杀之后,我其实很纠结要不要终止计划,直接烧掉庄敏的尸体。但是最终我还是决定继续。”


    “为什么?”沈彦飞也很好奇,如果当时汪海直接放弃计划,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怀疑到他身上来。


    “因为那三十万必须有个交待。程雨死了,你们一定会查那三十万的去向。而且,庄敏平白无故消失,早晚还是会查到我的头上。所以我才决定直接去石库镇,将那三十万放在了庄敏家。而庄敏母亲刚好去世的事情,无疑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母亲去世,她却不露面,你们肯定会以为她急着逃命。”


    听到这里,沈彦飞有些头皮发麻。这样的情况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绝境,而汪海却如履平地般神奇地把一切麻烦都解决了。地位和财富都没有离他远去,相反,苏芮还就此一改往日的强势对他变得服服帖帖。


    接着,汪海顺着形势又玩了非常大胆而又高明的一招。那就是反驳程雨自杀,要求继续调查。这一招不仅瞒过了警方,而且让其有情有义的形象继续提升。这样的情况下,就不能只说他胆大包天了,他的整个计划也几乎是滴水不漏,甚至还可以根据新的情况来查漏补缺。


    如果不是陈晨偶然间发现了验尸报告中程雨还是处女的信息,产生了新的疑点,如果不是陈晨冒着生命危险现场发现了他处理尸体的现场,后果完全不堪设想。


    “你继续。”


    “后来你们跟着到了石库镇,我就知道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接下来只要顺利解决了庄敏的尸体,所有的事情就都解决了,庄敏已经化为灰烬,自然不可能为自己洗冤,而你们也会离事实的真相越来越远。告诉你们会晚几天回港城,就是为了连夜赶回来处理尸体。结果没想到,你们还是找上了门。”说完,汪海一副丧气的模样,脸上多少还有些不甘心。


    “等等,当时问到火灾后程雨和庄敏关系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程雨帮庄敏顶罪的秘密?”对于这一点,沈彦飞非常不解。如果不是汪海讲出了那段秘密,说不定一直到现在还会按照陈晨当时的推断来继续调查,而且肯定会越走越远。


    “这有什么关系吗?”汪海先是一愣,然后立刻似乎反应了过来,“如果是程雨放的火,那庄敏就有了更明确的杀人动机。我真是蠢难道难道你们就是因为这个才”


    经过沈彦飞的提示,汪海立刻反应了过来,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时还夹杂着一丝后悔和不甘。


    看着汪海的反应,沈彦飞也稍稍释然。汪海就算计划的再周密,也很难在如此短的时间转这么多弯想到这一步,所以在当时问道程雨和庄敏关系的时候,他才脱口而出了真实的情况。而且他当时也不可能知道,陈晨已经做出了相关的推断。


    “你真的是无药可救。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自责吗?”


    听到这里,特别是提到了程雨和庄敏关系这一点的时候,陈晨有些忍不住了。当然,更让她恼怒的则是汪海到现在依然只是在为自己计划的失败而懊悔,却反而没有哪怕一点愧疚的样子。


    “你的计划从最开始就注定不会成功,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汪海怯怯地看向这个毁掉自己计划的女人,而这也是他差一点杀掉她后第一次正视她的双眼。


    “你的失败怪不了任何人。”陈晨轻蔑地笑道:“我说的不是你这次计划的失败,而是你整个失败的人生。这么多年来,你以放弃自尊和人格为代价实现阶层跃迁,整个过程自然是充满了算计和无耻。在你的观念中或许认为所有人都是和你一样吧。”


    “我承认你的确胆大心细,布局严密,但正是因为已经烂到你骨子里的恶,才让你犯了一个足以致命,但却不得不犯的错误。在你的整个计划中,要想达到预设的目的,有一件事必须要做,那就是抹黑庄敏。但是抹黑庄敏的过程中,自然就会顺带着将程雨这么多年的经历也描述的颇不光彩。但是相信你死也不会明白,程雨在底层社会以及肮脏的行业摸爬了这么多年,竟依然还是清白之身吧。”


    “你你是说程雨她她还是”汪海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到了最后话已无力说出口。


    “犯下这样的错误,并不是你思考不周,而是因为你本性的恶,而且你还以自己的龌龊来度量程雨,以及这个世界原本的纯洁和善良。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就算你这次侥幸逃过了罪罚,但是未来等着你的也不是一片光明,因为你已经烂到了根里,你根本不配在这个世界有任何立足之地。”


    听完陈晨的话,汪海顿时感觉全身无力,然后慢慢瘫软地坐在了泳池边,一言不发,两眼空洞,似乎真如陈晨所说,他已经被整个世界所抛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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