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解围
走廊尽头，寒风挂着水汽，扑在脸上湿漉漉的。也就仅此而已，梁承感觉自己其它的五官都被封闭了，鼻子嘴巴都像是刚从酒坛子里拎出来的，麻麻的。
“谢总，这么巧。”她走到谢恍面前，眼睛里汪着水汽，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似乎每次见到谢恍，总是这么一句，于是又找补般说了句：“您也来这儿吃饭啊？”
谢恍饭吃到半晌，出来接了个电话，挂了电话站在走廊里清净一会儿，不成想这清净被扰。最近碰到梁承的频率有点高，想不注意到都困难。他甚或觉得，她会不会是故意的。
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掏出手机佯装忙碌。
然而这个被看低了的人不仅读不出他的意思，还小跑几步到他面前，嘴角挂着笑说：“谢总，您好像还没通过我的好友申请，是不是系统bug了？”
谢恍挑眉，装模作样地点开微信。
这么一忽儿，一个温热的身躯轻轻靠了过来，谢恍转头，只见梁承歪着身子，侧着头，蒙着水雾的眼睛牢牢盯着他手里的操作，淡淡的香水味霸道地侵占了他的空间。他感觉到一丝冒犯，往后退了一步。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喝了不少吧？”
梁承抬起手臂嗅了嗅，又揪起宽阔的衣领闻了闻，眼神迷离地问他：“很臭吗？不好意思，刚刚去卫生间吐了。”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是她的神情里可是半点没这意思。只见她睫毛上下扑闪，双颊两坨红晕醒目，醉意催出憨态，倒是比平时豪放可爱了几分。偏一双汪着水汽的杏仁圆眼，执着地在自己身上、在他身上，好似激光扫描仪一般，扫来扫去。
谢恍被她扫得有些烦躁，憋了许久才说了句：“喝点蜂蜜水。”
“谢谢谢总关心。”梁承乐呵地笑了起来。
“……关心谈不上。”谢恍不自觉又退了一步，若有所思地问：“这次，你们中标了吗？”
“是啊。”梁承点头。
谢恍挑眉，“恭喜了。”
见谢恍神色寻常，不似之前戒备，梁承便又大着胆子问道：“谢总，您是在ANY集团哪个部门啊？以后我们会有工作交集吗？”
谢恍敛了讶异，眼眸平静望着她，却又不似在看她，倒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而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收回视线，在微信添加好友的名单中找了一圈，指着一个墨蓝色块的头像，问道：“是这个吗？”
“哦，是这个。”
“添加了。”他垂下眼睑，迅速收起手机。
果然伴随着“叮咚”一声，梁承收到了通过好友验证的消息。谢恍看着冷冰冰的一个人，微信头像却是葱郁的森林。她抬头看他，正想要说些什么，突然被电话打断，是赵雪见她迟迟没回包厢，问她有没有事。
谢恍挑了挑眉，向她点了个头就转身走了。
饭局散场，走出饭店时，程默同杜光瑞两人已然勾肩搭背，一口一个兄弟相称了。梁承和赵雪两个默默跟在后头，望着两人背影。
喝了酒，冷风一吹，梁承冻得一个激灵，捂着脸，等着赵雪将车开过来，送大家回去。喝得不少的杜光瑞站定门口，愣是不动，点了根烟，不知在同程默说着什么。梁承离了段距离，她能明显感觉到杜光瑞的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身上。是那种肆意的，毫不遮掩的，打量的目光。
正这么想着，就见他掐了烟头，向她走来。
“小梁这么年轻漂亮，值得栽培啊！”说着，黝黑粗糙的手便落了下来。
她微微躲闪了下没躲开，杜光瑞的手堪堪落在她的后背，隔着毛衣，状似亲昵地轻抚着。风一吹，酒醒了大半，梁承面上挂着淡淡的笑，看上去温驯有礼，背部却生出些微汗意。她潦草地捋了下额角的头发，看向程默，但程默在黯淡的灯光下同她对视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杜光瑞脸上笑滋滋的，意犹未尽，一改刚进门时那种目中无人的模样，“以后多过来我们项目坐坐，熟悉熟悉项目情况，后续合作好开展。”
“确实需要跟杜总多学习学习。”梁承谦虚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周吧，这周找个时间来我办公室喝茶。”
梁承点着头，心想赵雪怎么还不来。
杜光瑞抬起手腕看表，“才九点啊——”拖长的尾音像是在暗示什么。
程默一支烟毕，掐了烟头，踱步过来：“杜总，我们去二场继续，让小梁先打车回去。”
杜光瑞看向梁承：“小梁一起呗？”这么说着，原本已经放下的手再一次来到梁承的背脊上，“程总，你说呢？让小梁一起啊。”
“看小梁自己的意思。”程默目光幽幽地望着梁承，吐出这么一句。
梁承被架在了那里，一时语塞，“那雪姐……”
忽见杜光瑞眼神一闪，面色一沉，向着梁承的身后喊了一声：“哟，谢总。”手不着痕迹地从梁承背部移开。
但这一切早已尽数落入谢恍眼中。
他在灰色抓绒马甲外面套了件黑色呢绒大衣，垂着手立在台阶上，整个人显得分外高大挺拔，他面上神色晦暗不明，目光轻轻掠过梁承，只片刻，便转而落在杜光瑞那张宽大肥腻的脸上。
“谢总跟谁一起来的啊？”杜光瑞望向谢恍身后，却失望地收获了几个洋人面孔，讪笑道，“谢总人脉真广。”
谢恍笑笑：“杜总很勤奋啊，项目刚启动，就拉着合作伙伴加班。”
杜光瑞不知谢恍是不是诈他，唇角抽搐，面色微变，干巴巴笑了两声：“刚碰到的，聊两句。”
谢恍微微眯起双眼，停顿须臾，“那你们聊。”说着，步下台阶。
一旁的程默则以为谢恍是认出了自己，上前拦住谢恍，“谢总，好久不见。”
谢恍挑眉，方才并没有仔细看他，这时才认出他来。程默有张年轻俊秀的脸，按说该显得十分稚嫩，但他微微下撇的嘴唇和冷静的目光出卖了他，这张充满矛盾的脸令谢恍印象颇深。
两人商务地握了握手。
“原来大家都认识啊。”杜光瑞皮笑肉不笑的。
“之前饭局上见过，很匆忙，没想到谢总跟杜总也认识。”
杜光瑞场面总要做足，“谢总现在是苏城分部的副总，也是星空城的项目总，刚到任，年轻有为。”
程默恍然，连忙用手指了指梁承，“今天真是巧了，我们部门团建，吃完饭在门口碰到杜总，现在又碰见谢总。”言语间极力撇清关系，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哦，部门团建啊……”
梁承瞥见谢恍唇角一丝玩味的笑。
“是啊，还有几个同事去开车了。”程默找补道。
谢恍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他转头向杜光瑞道：“杜总，天气冷，去里面坐着聊多好。”阴阳怪气的。
“下次，”程默说，“下次，我们做东，请谢总跟杜总一起吃饭。”
谢恍没搭腔，忽然向边上挂着假笑的梁承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后带着几个国际友人快步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程默又向杜光瑞递了支烟，不带感情色彩地说：“谢总，看上去很年轻啊。”
杜光瑞摆摆手，被谢恍这么一搅和，早已没了抽烟的兴致，更别提二场了，直等到代驾来，他还一直拉长着个脸。
送他上了车，程默长长地叹了口气，冲着脸早已僵掉的梁承乐了一下，难得地显露出他松快的一面，“一下得罪了两个，都不好伺候。”
梁承酒意全消，她抬手捏了捏麻木的脸颊，也不知是风吹僵了，还是笑僵了。
“走吧，打车回去。”程默说。
梁承诧异：“雪姐呢？”
程默眼神一闪，“哦，她小孩给她打电话哭闹，我让她先回去了。”
梁承顿住脚步，看向程默。但后者没等她说话，已经走远了。回去的车里，程默一直阖着眼，车子停稳在梁承的小区门口，告别时他仍旧没有睁眼，只轻轻哼了一声。
冬日里小区阒静，空气里的潮气奔跑着扑向路人，北风将门口店铺的卷帘门拍得哐哐响。
梁承心里也好似被这风给吹着，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一整晚都凉飕飕的，更像是刚从冰水里捞上来的。
她发消息给蒋霁月：「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做一个工具人了。」
蒋霁月消息回得很快：「现在呢？」
梁承：「现在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蒋霁月的信息许久才来：「工具人也是人啊。」
梁承望着那行字，久久出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