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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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半以后。
临近中秋, 李纨特意上门送来几盒中秋月饼。如今贾兰在私塾读书,虽然娘家没给她什么帮助,但凭着手中的积蓄, 日子也过得安稳。
宝钗去关外进货暂未归来, 黛玉一早起来就去了绣庄,香菱在铺子里帮忙, 家里只剩迎春带着大姐儿。
李纨知道自己这几个小姑子都有各自地一摊事, 见她们不在家并不觉意外,与迎春随意寒暄几句后便告辞回府。
养生堂是卫朝专门收养孤儿的机构, 说是孤儿, 但世人重男轻女, 十个被遗弃的婴儿里九个是女孩, 就算有男婴惨遭遗弃, 很快就会被领养,是以养生堂中住的都是孤女。
黛玉平日里在养生堂教导这些孤女读书识字, 不出几日周围的街坊都知道养生堂来了个女师傅。
众人并不清楚黛玉的学问到底如何,但听她说话温声细语, 举止温婉,书卷气十足, 胜似谪仙, 与旁人不同, 都认定她博学之人。
王家的媳妇生了两个女儿, 丈夫不喜,看到女儿就没个好脸色,把孩子养成了个鹌鹑似的性格, 见人缩头缩脑。王家媳妇看黛玉处事落落大方, 待人接物端庄大气, 不由动起了心思。
她自己不识字,思来想去,便腆着脸去求黛玉教导她的两个女儿。不指望做个出口成章的才女,只求别再这般小家子气,见了人大气都不敢出,说话像蚊子哼哼似的。
黛玉看到那两个小姑娘低头躲在母亲身后,神情怯懦,只敢用余光偷偷打量自己,心中酸涩不已,当即应允下来。
街坊们见黛玉如此善良,纷纷动了心思,也想将自家孩子送去跟黛玉学几个字。
几户人家商量后,李家家境最为宽裕,便将街尾的一座空院子收拾出来作为临时学堂。
剩下的人家合力凑了十两银子,当作束脩,钱不多算是份心意,诚心邀请黛玉来教导这条街的孩子。
如今,黛玉的教书事业可谓是红红火火。每天一早去绣庄里盘点生意,顺便教绣庄的姑娘们认字,下午去养生堂教孤女读书练武,之后再去给街坊的孩子们授课。
她自从练武后,身体早已好了许多,再加上如今生活充实,整个人容光焕发,气色极佳,连换季时的咳嗽也少了。
如今,黛玉在养生堂附近已小有名气,街坊们见了她都会恭敬地称一声“林老师”。
宝钗自去年春天与几位姐妹一同闯荡东北后,胆识大增,独自带着伙计往返关外多次,赚了不少钱。今天,她从关外回来,带着伙计们把货物卸到商铺后,便回了家。
路过养生堂时,正巧碰上黛玉放学,准备去给街坊的孩子们上课。
宝钗从马车里探出身子,笑着说道:“林老师,上车吧,我送你一段。”她现在已不再称黛玉“颦儿”,而是改口叫她“林老师”。
二人数月未见。黛玉上了马车,细细打量了宝钗几眼,笑道:“姐姐瘦了些,好在看着精神头不错。”
宝钗本来脸型圆润,如今瘦了下来,脸颊多了几分棱角,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些精干之气。
宝钗道:“这一年总往关外跑,不瘦才怪。”
黛玉担心宝钗的身体,劝道:“赚钱哪有个头啊,姐姐还是在京城多歇一歇,别仗着自己身体好就这么折腾。”
宝钗见黛玉关心自己,心中温暖,微笑道:“我正有此意,接下来几个月都不打算出远门,留在京里好好休整。”
黛玉见她肯听劝,暗自惊讶,不由问道:“姐姐在京里有什么打算吗?”
宝钗继续道:“等入秋天凉后,我想回趟老家,把家中的藏书带回京城,建个藏书楼,给林老师教书用。”
薛家虽是商人,但祖上曾是紫薇舍人,家中藏书极为丰富,不亚于官宦世家。宝钗自幼博览群书,许多书连林家都没有。黛玉听闻宝钗要建藏书楼,心中激动不已。
她喜出望外道:“我进京时,把林家的藏书都带来了。姐姐这般大方,我怎好再敝帚自珍?回头我把林家的书也一并放进藏书楼,供人阅览。”
话未多说,马车已经到了李家的小院。黛玉跳下马车,向宝钗挥手道:“我先去给孩子们上课,晚上再与姐姐详谈。”
王家的两个女孩,本叫大妞、二妞,入学后黛玉给她们取了个学名,老大叫乐施,老二叫乐助。王乐施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和妹妹一起来上学。
黛玉看到王乐施站在门口,恭敬地等着自己,快步走上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天热,以后别在外面等老师了,小心中暑。”
王乐施跟随黛玉学习已有一年多,胆子大了许多,不再是那个一开口就脸红的小姑娘了。
她摇摇头,固执道:“您教过我们,‘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之敬学(注1)’。再说,下午暑气已经散了,不是很热,我可以在这等老师。”
乐施虽然还没正式学《礼记》,但班上学生的进度不同,黛玉给别的孩子讲解时,她听到了,便默默记在心中。
黛玉见她口齿伶俐,言语条理清晰,最重要的是,她有了自己的主见,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孩,不由心中欣慰。
她微笑着鼓励道:“你记性很好,一定要继续努力,不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王乐施坚定地点点头,说道:“我会的!我将来也要做老师,像林老师一样。”
课后,黛玉回到家,见探春和湘云也在,微微一愣。两人上个月结伴闯荡江湖,本以为要一年半载才会回京,哪知不过一个月就回家了。
湘云当初打定主意,要再苦练几年才行走江路,但实在是技痒,便拉着探春提前开始了她的惩恶扬善之旅。
黛玉打趣道:“今天是刮了什么风,一个个突然都回来了?”
探春和湘云对视一眼,随后湘云开口道:“林姐姐,我们打算去浙江投军。”
探春和湘云刚进门,话还没说几句,黛玉就回来了。宝钗、迎春、香菱都还未听过这个消息,乍听湘云这么一说,顿时惊讶不已,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二人。
黛玉心中一惊。虽然探春和湘云的武艺不弱于男子,若真的上阵杀敌,定能所向披靡,但卫朝从未有过女子参军,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湘云看大家的神情,便猜到了她们心中所想,解释道:“林姐姐,现在浙江已经有了娘子军了,我们打算加入她们。”
探春和湘云在江湖行走,路过山东时遇到从浙江逃难此的百姓,听说了当地的情况。真真真国已劫掠沿海百年,当地百姓饱受其害,如今朝廷出兵,百姓们无不拥护。
沿海地区的男丁大多已被真真国屠戮殆尽,剩下的男人参了军,家中只剩老弱妇孺。一些真真国战败的散兵游勇趁机骚扰村庄,留守的妇女们组织起了一支军队,守卫自己的家园。
几人听了湘云的解释,这才明白过来,她们不是参加朝廷的正规军,而是加入村民自发组织的民兵。
探春道:“荀灌年方十二便率领勇士突围,搬来救兵解宛城军民之围。花木兰替父从军,征战十余年。梁红玉身先士卒,击鼓抗金。这些都是女子英豪,我和云妹妹也愿效仿。”
宝钗等人见探春侃侃而谈,脸上满是向往之情,便知她与湘云已下定决心,今日不过是回来与姐妹们辞行。战场刀剑无眼,二人纵有绝世武功,此去也是吉凶难料。
黛玉心中想劝,却不知从何开口,沉默片刻,眼眶泛红,叹道:“你们一定要保重。”千言万语,到头来只化作这句保重。
湘云嘻嘻一笑,故作轻松道:“林姐姐放心,我好歹是将门之后,还想着凭军功封侯,继承父亲的爵位呢。”
探春亦是笑着附和道:“贾家祖上受封荣国公,没准我还能重现祖上的荣光。”
二人此言不过是玩笑话,为了让姐妹们安心罢了。自古虽有女子封侯,但只因身份尊贵而获封,从未有女子凭军功受爵。即便在正规军中,一战封侯的将士都是凤毛麟角,何况她俩。
宝钗明白二人的心思,心中隐隐酸楚。只是探春、湘云马上要去战场,落泪不祥,搞得好像二人要怎么着了似的。
她强忍心中伤感,勉强一笑,调侃道:“那小女子先给未来的史侯爷、贾公爷见礼了。”说着,还真站起身向她们行了一礼。
湘云见宝钗取笑自己,撒娇似的拉住宝钗的袖子,摇晃不停,不依不饶道:“宝姐姐欺负我。”
宝钗故作惊讶,笑道:“刚才是谁放豪言壮语,要封侯拜将的?”
湘云挺起胸膛,大声道:“自然是我!”话音刚落,又忽然有些失落,轻声叹道:“可要是真的封侯了,那就不能行走江湖了。”
众人看湘云为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发愁,忍不住笑了出来。
香菱一向有几分呆气,此时一本正经地说道:“云妹妹,我可以替你去实现你的梦想。”
香菱这句话一出,几人愣住了。她素来老实文静,怎么忽然要去闯荡江湖了?见大家都齐齐望向自己,香菱便解释起了缘由。
去年黛玉她们去关外探望凤姐,京中只剩她和惜春。香菱经常去牟尼院探望惜春,一来二去,便认识了寄居寺中的妙玉。
妙玉的师父圆寂后,她一直想将师父的灵柩运回故乡,早日安葬。可师父遗言嘱咐她暂时不宜回乡,妙玉才一直留在京城。
二人熟悉后,经常在一起品茶作诗。妙玉见香菱才学不俗,身手也颇为敏捷,心中动了念头。回乡路上若有香菱作伴,即有人陪着说话,又不担心遇到危险,于是便请香菱护送她南下。
香菱本还有几分犹豫,但妙玉知她身世,劝道:“你是南方人,随我回苏州,或许还能遇到亲人,一家团圆呢。”
香菱听后,心里一动,才下定决心,准备与妙玉同往。
迎春奇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找家人呢?”
她见香菱满脸兴奋,生怕她去了南方找不到亲人,心生失落,忍不住提醒一句。
香菱笑着指了指自己眉心的胭脂痣,自信道:“我虽然不记得家人了,但这颗痣这么显眼,若是我爹娘见到,定能认出我来。护送佛门弟子回乡,也算功德一件,菩萨会保佑我与父母重逢。”
香菱清楚在苏州找到家人的可能性不大,但她自小住在金陵,想来家乡不会离得太远。她打算将妙玉送到玄墓山后,便走遍两江,誓要找到自己的亲人。
香菱心中仍记得拐子家时的辛酸,稍有不如意便是一顿打骂,自己从不敢有半分的违抗。到了薛家后,虽然太太、姑娘和善,但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上京避难,都是听从主家的安排。
她随波逐流惯了,如今应承了妙玉,心思活络了不少,索性换种活法,主动出去走走看看,或许另有一番际遇。
迎春见她眼中闪着光亮,心中一动,忽然说道:“我陪你一起去吧。我功夫好,路上若遇危险,可以保护你们。”
众人没想到一向性格懦弱的迎春竟有了闯荡江湖的念头,心中十分惊奇,又替她开心。
迎春见大家盯着自己,脸上泛起微红,低下头轻声说道:“香菱长得这样好看,妙玉又只有几个不会武功的丫鬟婆子,路上太危险了,我陪着她们,总能更安全些。”
湘云曾与迎春一同并肩作战,知道她功夫不弱,却更清楚她的性子,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湘云打趣道:“二姐姐功夫最好,只是别遇上了坏人,再搬出你那套任人宰割的理论来。”
迎春也不生气,淡然一笑道:“我生来就这么个性子,若真有人要杀我,只当是我的命数。若是敢伤姐妹们,少不得要拼命了。”
众人听了这话心里明白,迎春还是那个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迎春,最起码她现在愿意为了姐妹们挺身而出。潜移默化,相信她早晚能彻底独立起来。
宝钗见四人说笑间便已定下各自的前程,竟无一人提及婚嫁,不由好奇道:“你们都不打算成亲了吗?”
四人听后,心里不禁有些踌躇。谁能说自己从未幻想过嫁得良人、相守一生呢?只是嫁人后,如何还能这般自由。
男人可以在外打拼,她们只能守着家里那四方天地,日复一日地看丈夫的脸色过日子。虽说她们在外闯荡,未必能功成名就,至少落得个自在。有得有失,做人最忌得陇望蜀。
探春素有大志向,傲然道:“凭什么男人可以为官做宰,又有妻儿在堂,而女人只能困守深闺。等我功成名就那日,我也两个都要。”
成年人不做选择,探春全都想要,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黛玉笑道:“如此说来,只等贾公爷日后带着丈夫回来给我们瞧瞧了。”
湘云整日习武,常与贾府的人走动,史鼐、史鼎夫妇怕她带坏了自家女儿,看到她没个好脸色。眼见天色已晚,湘云索性不回家,与探春住在一处。
宝钗比黛玉先回家,已经听迎春提起李纨的事。等大家都回屋后,她便对黛玉说:“珠大嫂子今天早上来过,说有人去她家提亲了。”
黛玉微微一愣,李纨今年才三十,大好年华一直守着也不是个事,如今有人提亲是件好事。
黛玉展露笑颜:“咱们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
宝钗见黛玉如此急性,不禁失笑:“八字还没一撇呢,珠大嫂子只是来听听咱们的意见罢了。”
李守中眼里早已没有李纨这个女儿了。当年他被罢官,就与裘智脱不了干系。裘智是贾府的亲戚,李守中因此对贾府心生怨恨,连带着对女儿也多了几分厌恶。
好不容易过了几年,李守中估计政宁帝忘了自己之前的错处,正打算去吏部活动一二,再谋个官做。
不料,赶上荣国府出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宁国府又接连出事,而查出这两桩大案的正是裘智。
李守中明白,自己与贾家有亲,这辈子的仕途恐怕是彻底断了。他对贾家恨之入骨,由此迁怒于女儿,不许她再踏进李家的门。
李母心疼女儿,时不时偷偷去看望李纨。她听说了有人来提亲的事,觉得女儿再嫁后有个依靠,总比孤苦伶仃一人过日子要好。
李纨心里有些顾虑,一时拿不定主意,想听听几个小姑子的意见。
贾兰争气,她手头有些积蓄,生活过得还算安稳。她守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不一定要再嫁。
何况经过贾家一事,李纨明白花无百日红。倘若再嫁的夫家日后出了事,自己又失去了节妇的招牌,还可能牵连贾兰的前途,岂不是得不偿失?
然而,一个人过日子确实不易。手里的嫁妆和贾母临终时补贴的一点银钱早晚会用完,坐吃山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贾兰渐渐长大,将来需要花钱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光靠寡母手里的这点棺材本,怕是支撑不了他的前程。自己再嫁好歹吃穿都花夫家的,手里的私房可以补贴儿子。
黛玉心下明白李纨的顾虑,人没有前后眼,谁也不敢保证这次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女子立身不易,一步走错便可能万劫不复,所以李纨不得不慎之又慎。
黛玉轻声问道:“求亲的人是哪家的?”
宝钗答道:“那人姓甄,今年四十有六了,久居京师,祖籍却是金陵甄家,和贾家是老亲。”
黛玉点点头,心中了然。她记得贾母曾提过甄家,早年两家同居金陵,还曾联姻,只是贾家搬到京城后,来往日渐稀少。
宝钗说道:“甄老爷去年中了举人,年初参加会试,名落孙山。不打算继续考了,递了名帖到吏部谋了个差事,被外放交州任税课司大使。他原配早逝,想在外放前续上一房,一起赴任。”
黛玉听完,心中不免替李纨细细思量。
甄家和贾府相交匪浅,二人知根知底。甄老爷能在京中读书,一直熬到四十多岁中举,足见家底丰厚,而且李纨嫁过去就是敕命,日子肯定比现在体面。
只是甄老爷年纪比李纨大了许多,年岁上不够般配。再加上他不久便要离京,去的是穷乡僻壤。贾兰若是随行,到了当地恐怕难以寻到好的教书先生,难怪李纨犹豫。
黛玉叹道:“珠大嫂子守了这么多年,确实不容易。若真能嫁人,倒也不错,但她还有个兰儿,难免要多为孩子考虑。”
宝钗接话道:“谁说不是呢,甄老爷要是一直在京里,倒是桩好姻缘了。”
黛玉能想到的,宝钗自然也能想到。在她看来,年纪大些不是什么问题。就算是年岁相仿的夫妻,能白头到老的又有几人?当年贾珠不也早早去了,撇下李纨独自支撑。
宝钗沉思片刻,缓缓道:“珠大嫂子不仅是兰儿的母亲,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该为自己考虑一下。兰儿年纪不小了,有我们几个姑姑照顾着,留在京里读书就是了。”
甄老爷的条件虽谈不上特别出众,但李纨打算再嫁,错过这次,以后未必能遇到这么合适的了。
无论二人如何权衡,都觉得李纨有点病急乱投医了。作为小姑子,她们实在难以替李纨做出这么重要的决定。
她们不是神仙,能掐会算,如何预知李纨再嫁后的好歹。这条路,终究要李纨自己去走。她们唯一能做的,便是为她默默祈祷,盼着李纨与贾兰今后能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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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卷标引自红楼《尤三姐》
注1:摘自《礼记·学记》意思是尊师重道
第107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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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完李纨的事, 黛玉忽然转问:“宝姐姐怎么突然想把老家的藏书运到京城了,莫不是你也有了什么打算?”
宝钗见黛玉已经猜出了几分,便微笑道:“既然你都看出来了, 我也不瞒你了。去年琴妹妹来京时, 讲了她在海外游历的见闻,我听后十分向往, 动了出去走走的念头。”
宝钗提到的琴妹妹, 是她本家堂妹薛宝琴,去年底来到京城, 众姐妹都见过此人。
黛玉知道宝钗亦是胸怀大志, 如今得知外面的世界广阔多彩, 自然不愿再局限在这方天地。只是二人相伴多年, 如今突然听到宝钗有意远行, 心中难免生出几分不舍。
她忍不住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宝钗轻声道:“总要等藏书阁建好了再走。”
黛玉闻言,心中略安, 轻轻舒了一口气,至少还有一年的时间。
宝钗看了她一眼, 略带试探地说道:“你不如和我一起去吧,我听说有个西凉女国, 国中都是女子, 女子还可以为官做宰。”
黛玉也曾听宝琴提起过西凉, 宝琴当年乘坐的船在海上迷路, 不知怎的漂到了一个神秘的小国,名为西凉,国中只有女子。宝琴不知此国方位, 后来再想回去寻找, 始终未能如愿。
宝钗的愿望是找到西凉, 若能找到便留在那里生活,若找不到,则周游列国,见识各地风土人情,将外国的奇珍异货贩回卫朝,亦算不枉此生。
黛玉毫不迟疑地摇头道:“不了,我留下来,这里的孩子们离不开我。”
宝钗见黛玉早已心意坚定,便不再劝,笑着说道:“林老师忠心不渝,果然令人敬佩。”
一个月后,探春和湘云来到了宁海附近一个名叫青阳的小村庄。村子不大,只有不到百户人家。村中的男人几乎全都被征去当兵,只剩下二三百名妇人留守。
如今的村长是个女子,名叫静娘。周边的村庄同样遭受浪人的侵扰,家中男人被屠杀殆尽,幸存的妇女纷纷逃亡至此,加起来约有六七百人。
真真国的残兵败将无法返乡,只能在卫朝流窜,时常袭击村庄。这些妇人虽然不通兵法,但她们背负血海深仇,拿起锄头和铁锹当作武器,竟奇迹般击退了一批浪人。
探春和湘云没有实战经验,但胜在饱读诗书,对兵法略知一二。二人在青阳村内巡视一番,便意识到村子的当务之急是修筑防御工事。
兵法有云,高垒深沟(注1)。
探春指挥村民们在村子四周挖出战壕,挖出的泥土堆成了高墙,村口则用木栅栏封堵,栅栏上缠满荆条。
探春又与村民在栅栏前挖了两个深坑,坑内插满尖头木棍,上面盖上茅草,再铺上一层薄薄的沙土,肉眼难以察觉。
这些防御工事布置得虽然简陋,不及城墙坚固,但对一个小村庄来说已足够应对一时之需。
青阳村里的妇人没有朝廷拨发的粮饷,村里粮食短缺,白天她们依然要下地劳作,到了傍晚,才有空闲向探春和湘云请教拳脚和兵法。
真真国的浪人虽是战败的散兵游勇,但毕竟受过正规训练。探春和湘云知道,若与他们正面硬拼们恐难以取胜,只能以巧胜之。
二人教导村民如何识别军旗和号令,熟悉各种阵法,练熟了螃蟹阵、百鸟阵、伏地阵(注2.)。
随着冬季来临,地里活计渐少,大家得以专心训练。
一天,丽娘带着几位姐妹在村外巡逻,远远望见一小队浪人正向村庄靠近。队伍前方六人手持盾牌,紧随其后的四个士兵拿着弓弩,后方则是约三四百名持利刃的士兵。
丽娘立刻意识到敌人来袭,忙命姐妹们隐蔽,自己则飞奔回村报信。
青阳村的女人们与真真国的浪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尽管她们手里只有从敌人那里缴获的一些兵器,更多的是锄头、铁锹,但这些工具已被磨得锋利,不亚于宝剑。听说敌人即将来犯,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摩拳擦掌,只等报仇。
眼见敌人即将逼近村口,探春没有时间多作思考。
她微一沉吟,果断下定:“这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手中箭矢有限。我带五十人在正面坚守,用土墙和沟壑吸引他们的火力。湘云和丽娘带人从左右两翼包抄,趁其不备发起袭击。静娘则带一队人马绕到村口,堵截溃逃的敌军,四面夹击,一举歼灭。”
丽娘立刻提议道:“探春姐正面坚守,静娘拦截败军,湘云从左翼发起强攻,敌人若被击溃,必然会向右侧逃窜。不如我带人提前在右翼设下伏地阵,等他们逃窜时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探春等人听罢,连连称妙,立即分头行动。
湘云将她带领的村民分为小队,每十人一组。每队中,两人手持藤条盾牌负责防守,其余八人进攻,形成攻守兼备的战术配合。
领头的浪人姓果,家中排行第五,人称果五。他带着人马抵达村口,发现与之前听到的不同,青阳村竟然建起了防御工事。不过,果五知道村中都是女兵,根本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果五回头对手下笑道:“不过是些老弱残兵,还学着垒土挖沟,真是白费力气。咱们不出一刻钟,就能荡平此地。”
手下们纷纷谄笑附和。
果五随即派了四名小兵去拆除村口的栅栏。四人未察觉到危险,刚一踩在栅栏前的茅草上,便感到脚下一空,瞬间跌落陷坑,被早已布好的尖锐木棍刺穿,顷刻毙命。
果五见状大惊,没想到村口竟设有机关,脸上得意之色霎时消失。虽说伤亡不大,但他刚才还口出狂言,如今人还没进村便折损了几名士兵,实在有伤士气。
他神色一沉,猛地拔出腰间宝刀,怒声喝道:“给我冲进去!替兄弟们报仇!”
果五毕竟身经百战,见状并不慌乱,这一喝反而激起了浪人们的凶性。敌军顿时士气高涨,个个眼眼冒凶光,挥舞着兵器,朝村子猛冲过去。
探春早已在土墙前戒备,弓弩手见人就放箭。几支箭矢疾射而来,她一个鹞子翻身,躲到了墙后。“嗖、嗖、嗖!”三支箭齐齐射在了土墙上,没伤到她半分。
女兵们没有弓箭,无法远程进攻,只能在战壕里坚守,等待敌人逼近。面对头顶飞过的箭雨,她们纹丝不动,耐心等待敌军踏入近战范围。
果五看村民们一直躲在土堆后,以为她们畏惧自己,得意地哈哈大笑。他大手一挥,命令一队人马出列,朝村子发动进攻。
探春和村民们早已严阵以待,等着敌人沉不住气,如今见浪人们爬上土墙,探春率先出手,一剑斩下了一名敌兵的首级,回身又一剑刺中另一名士兵的右肩,紧接着一脚将他踢下土墙。
女兵们看到探春如此英勇,不由士气大振,纷纷出手应战,迅速打退了第一波浪人的攻势。
果五原以为是手到擒来之事,没想到刚一交手便遭到重挫,不不禁大惊失色。就在他准备发动第二波进攻时,忽然听到四周杀声四起。
只见湘云带着人马从左翼杀出,一共二百名女兵,分散成二十支小队,犹如满天繁星一般,四面开花。果五一时看不出对方的具体人数。
与此同时,探春也从战壕中跃出,带着姐妹们从正面发起进攻。两面夹击,打了果五一个措手不及,连失几名大将,士气大减。
果五见局势不妙,立刻下令鸣金收兵,准备撤退。
静娘早已带人在村口设下伏击,见敌人落荒而逃,立刻精神大振,率人截住了仓皇逃窜的敌军,又斩了数十员敌将。
果五三面阻击,慌乱之中无暇多想,带着残兵向右侧拼命逃窜,正好落入了丽娘的圈套之中。
丽娘见敌军靠近,猛然从地上跃起,大声喊道:“杀!”女兵们听到号令,纷纷翻身而起,喊声如雷。
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瞬间涌现出无数手持武器的女兵,好似天兵突降。果五一伙猝不及防,顿时军心大乱,原本的战斗力只剩下三分,最终被青阳村的女兵们尽数歼灭。
青阳村民虽曾打退过真真国的浪人,但都是惨胜,伤亡惨重。
然而今日却有不同,她们第一次大获全胜。村民们无不欢欣鼓舞,眼中露出了久违的喜悦。女兵们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彼此的手,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则咧嘴笑了起来
初战告捷,探春和湘云激动地抱在了一起,二人相视一笑,眼中泪光闪烁。
她们对自身的武艺和才智素来充满信心,深知能够带领村民们打败浪人,但眼见胜利真正到来,仍然难以掩饰内心的狂喜。
冷风拂过,探春的发丝随风轻扬。她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正在庆祝的姐妹们,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她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忽然脑海中闪过几幅模糊的画面,仿佛自己曾经来过这里,还有人在恭敬地称她为“公主”。
她微微一愣,随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或许,那只是前世的幻影,无论曾经如何,今生的她已经走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另一边的京城。
晴雯性格爽利,针线女红更是远近闻名,带着贾府的丫鬟将绣庄经营得有声有色。
黛玉比平日来得早些,刚进绣庄便见晴雯正带着紫鹃、碧痕整理货物,麝月、鸳鸯几人在一旁做活,唯独不见袭人踪影。
黛玉回忆起,近来袭人总是早出晚归,除了每天来听她讲课,偶尔在绣庄里做些活计,其余时间几乎看不到人。
她心中疑惑,随口问道:“袭人去哪了?这些日子总见不着她。”
晴雯放下手里的活,交代了麝月和碧痕几句后,拉着黛玉去一旁说话了。
她低声道:“袭人去年认识了个姓尤的姑娘,她在家中行三,我们都叫她三姐。最近俩人总是在一起,说是要合写戏本。”
晴雯说完,有些紧张的看了眼黛玉,见她神色如常,眼中还露出一丝赞许之意,心下稍安,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姑娘还记得东府的尤大奶奶吗?”
黛玉微微点头,迟疑片刻道:“难道这尤三姐与尤大奶奶有什么亲戚关系?”
晴雯笑道:“正是呢!三姐是尤大奶奶的妹妹。以前她们在府里时没机会相识,没想到在戏园子里居然碰上了。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还说要一起写戏本,可见是有缘分。”
黛玉教晴雯、袭人等人识字,盼着她们能读书明理,不做睁眼瞎。再进一步的黛玉不敢设想,如今听说袭人打算学以致用,甚至开始写戏本,心中自是欢喜不已。
黛玉笑靥如花,打趣道:“原先还听宝姐姐说要为我著书立说,没想到竟让袭人抢了先。”
晴雯看黛玉神色真挚,没有半点不屑,不由奇道:“姑娘不觉得戏子是下九流,袭人给他们写本子是同流合污吗?”
黛玉摇了摇头,正色道:“世人重男轻女,认为女子低人一等。我自己饱受这些世俗偏见,将心比心,又怎能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呢?”
袭人不偷不抢,凭本事吃饭,黛玉自是不会轻视她。
晴雯见黛玉这般开明,彻底放下心来,暗暗为袭人感到高兴。黛玉才思敏捷,以后袭人在写戏本时若有不解之处,还能去请教一二。
此时,袭人正与尤三姐一起前往戏园子。
尤三姐一脸倦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这些戏我已经看了无数遍了,都会背了。”
袭人轻轻拉住三姐的手,晃了晃,柔声劝道:“都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虽说这些情节略显俗套,但用词还算文雅,咱们多听听没坏处。”
尤三姐听着袭人的轻言细语,躁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细想之后觉得大为有理:“你说得对,咱们就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迎春和香菱已护送妙玉南下,惜春在庙里修行,探春和湘云带着女兵在沿海与真真国交战。黛玉和宝钗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家中只剩贾芝一人。
她每日上午完成功课后,偶尔下午会到铺子里找宝钗。
这天,贾芝又来到薛家的商铺。虽然之前已来过许多次,但薛家经常从关外贩来各种新奇的物件,令她目不暇接,心中充满好奇,左看看,右摸摸。
见宝钗忙里忙外,眉宇间满是自信和坚毅,贾芝满怀羡慕道:“我以后也要像薛姑姑一样,走遍九州,把天下的货物卖到大卫,再把大卫的东西卖到全天下!”
宝钗听着贾芝的童言童语,不忍不住莞尔一笑,轻轻抚摸她的头,柔声夸道:“大姐儿真有志气。”
宝钗说是要建藏书楼,但她和黛玉手头都不宽裕,无法一掷千金,只能先将薛家在京中的一处小院子简单收拾出来,权作书楼。等将来有了钱,或得人捐助,再行扩建。
薛家的藏书已然搬入书楼,只是有些书被虫子蛀了,少不得要修补缺失的部分。好在这些书宝钗都曾读过,她又过目不忘,便开始亲自补写。
她白天要照顾生意,晚上还得修书,常常忙得不可开交。
黛玉这些年未曾细查林家的藏书,趁此机会将书拿出来晒了一遍,补好那些被虫蛀的地方。有些老旧书册一翻就碎,只能重新抄写。
二人忙到快要宵禁,才匆匆收工回家。走在路上,黛玉忽然问道:“过两天就要打牌匾了,姐姐想好了书楼的名字了吗?”
宝钗听了黛玉的提问,略一思索,淡然一笑道:“不如就叫‘宝黛书楼’吧。”
黛玉本以为宝钗会选个大气的名字,没想到直接用二人的名字命名。她脸颊一红,笑嗔道:“你开的书楼,拉上我做什么?”
宝钗含笑解释道:“这书楼里也有林家的藏书,你是林家传人,加上你的名字才是正理。你我二人的名字会随着书楼,永世流传。”
她心中自有盘算,虽说此书楼是为了方便天下读书人,但她亦存有一丝私心。
古往今来,虽有不少女性名留青史,但与男人相比,依然是凤毛麟角。她希望借此机会,将自己的名字和黛玉的名字留在青史之上。只要这书楼存在一天,二人的名字便会世代相传。
黛玉听后微微一怔,她忽然有些恍惚,一种莫名的感应涌上心头。眼前仿佛闪过前世的记忆,自己像是一株小草,虽经历风吹雨打,却依然百折不挠,坚强地向阳生长。
江南水乡,花红柳绿。
迎春和香菱护送妙玉回到蟠香寺后,便结伴在江南游历,行侠仗义,快意江湖。一天,她们途经大如州,路过郊外的海月寺,见到几个香客从寺庙里出来。
其中一名妇人说道:“我刚去探望了封大娘,给她送了件衣裳。”
另一人妇人叹息道:“封大娘命苦,丈夫和女儿都不在了,又被娘家赶了出来,只能借住在寺庙里。”
香菱听了她们的话,心中忽然有所触动,停下脚步,怔怔望向寺院红墙。
迎春看香菱发呆,奇道:“怎么不走了?”
香菱红了眼眶,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咱们进这寺庙看看。”
迎春一向没什么主见,平日里做什么事都由香菱拿主意,见她如此,便点头同意。
香菱迫不及待地奔向后院。
另一边,京城的寺院中。
惜春已潜心学佛多年,善庄法师见她悟性极高,修行十分精进,便安排她登坛讲法。
惜春端坐在蒲团上,看着下面乌压压的女信众。她虽是第一次开坛讲法,但心如止水,没有半分激动和紧张。她仰望湛蓝的天空,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佛法。
与此同时,虽然几个姐妹身处天涯,似乎都心有所感。金钗们抬起头,默契地望向天空,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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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努力码字的,争取早点写完裘智和朱永贤的前传,然后开始更新。爱你们,么么哒~~
注1:摘自《孙子·虚实》
注2:摘自《古代阵法》金开诚著
伏地阵:又名卧虎阵,每遇敌人来追时,退却到水穷山阻的地方,由统将发令,忽地一面大旗仆倒,千旗齐仆倒,瞬息万人都贴伏在地上,寂不闻声,积蓄士气。敌军追到,看不见一个太平军,正在诧异徘徊,疑神疑鬼的时候,将帅一声号令,忽地一面大旗扬起,千旗齐起,万人风涌潮奔,呼声雷吼,转面急趋,向敌猛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