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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作者:大熹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章 第二起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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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衙役们原先吃拿卡要惯了, 裘智上任后见不得这种风气,不许他们在外作威作福。好在裘智背靠朱永贤这个金主,手头宽裕, 对下属们十分大方, 衙役们得了裘智的赏赐,还都忍得住。


    没人会嫌弃钱多, 如今听说可以去搜当地士绅的家, 一个个抢着去周家。王老鬼就一卖水的,没什么油水可捞。是以安排去周家搜查的人眉开眼笑, 去王老鬼家的则唉声叹气。


    捕快们就像出笼的猛虎, 脱缰的野马, 闹哄哄地往周家几兄弟宅子去了, 进去就是一阵乱翻, 搞得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周大年丢的银子没找到, 捕快们倒是满载而归。


    因为家中被搜,周家几兄弟又难得聚到了一起。三人气得暴跳如雷, 大骂裘智不是个东西,他们周家虽不是鼎盛时期了, 但周大谷好歹是个读书人, 周家不是任人揉捏的。


    几兄弟商量后决定, 让周大谷请人写了讼词, 直接去县衙和县令告状。周大谷过了府试,有半个功名在身,自认不用理民不告官的那套。


    裘智第二天一早来到县丞衙, 金佑谦立刻向他汇报了昨天下午对王老鬼和周家几人进行的搜查结果, 银子、血衣都没找到。


    裘智哀嚎一声, 没有证据就不能抓人,谁知屁股还没做热,郝捕头匆匆跑了进来。


    他一脸惊慌地高声报告道:“老爷不好了,刘重阳一家四口被人杀了!”


    裘智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眉头紧锁。第一个案子还没有眉目呢,第二个案子就发生了。裘智心里不住地流泪,暗道:难道天要亡我?


    裘智急忙召集人手,冲向刘家。


    在去刘家的路上,裘智大致了解了下情况。刘重阳的茶楼不仅提供茶点,还卖早饭,因此刘家两口子从早到晚都会在茶楼里盯着。


    刘重阳习惯了早起,每天一早去茶楼,赵氏则是吃过午饭,去替丈夫的班。今天都快8点了,掌柜的还不见东家的人影,觉得不对劲,于是找了个伙计去刘家看看。


    伙计到了门口,发现赵家的大门虚掩着,心知有异,急忙进去查看。结果发现一家四口都被人捅死在床上,吓得他屁滚尿流,匆匆忙忙跑回茶楼,告诉了掌柜。掌柜跑来报了官。


    裘智昨天在下属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凶手的目标不是刘重阳,今天就被啪啪打脸了。裘智欲哭无泪,心里暗自嘀咕:难道自己这神探的名声要毁于一旦了?


    裘智带领众人来到刘重阳家,他先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翻动的痕迹,推测凶手只是杀人,没有在屋内翻找并拿走家中财物。如果周大年的的命案是刘重阳干的,丢失一百两银子,很有可能还在刘家。


    裘智吩咐道:“你们在刘家仔细的找,看看有没有那一百两银子。”


    在裘智看来刘重阳被杀,刘重阳被杀并不意味着他不是周家命案的凶手。结案前,所有人都有嫌疑。


    捕快们开始四处搜查,裘智则简要地检查了一下四个人的尸体。他初步判断,这几名死者都是被人用刀杀死的。除了刘重阳身中三刀外,其余三人皆是一刀毙命。根据尸体的状态,死亡时间大致在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


    卫朝实行宵禁制度,四点一刻才会解禁。如果有人在宵禁期间上街,会被巡逻的衙役抓到。因此,裘智推测,几名死者很可能是在四点一刻到五点之间被害的。


    当然,这年代没有监控系统,全靠人眼识别,凶手有可能没被衙役看到。


    郝捕头带着几个手下把刘重阳家里翻了个遍,但没能找到那一百两银子。


    裘智点点头,心中暗道:如今看来,周大年的案子八成不是刘重阳做的。


    今天这案子一下死了四个人,而且还不清楚是否和第一起命案有关。既然屋里没找到银子,裘智不打算盯着搜证了。现在时间紧任务重,裘智急着去验尸,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证据。


    裘智让金佑谦回县丞衙梳理一下手头的线索,等他忙完了,下午开个全体会。毕竟死了六个人,破不了案真得滚蛋了。


    秦仵作小心翼翼问道:“老爷,咱还找刘稳婆来验尸吗?”


    上次裘智盯着周家媳妇下身看,事后刘稳婆和秦仵作说了半天裘智做人不讲究。


    秦仵作听过裘智和他师兄的事,知道他们这位老爷,别说女尸了,天仙都不多看一眼,但不好和刘稳婆解释。


    秦仵作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他和裘智二人验尸算了。万一裘智再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来,就刘稳婆那张嘴,还不得宣扬的全县都知道了。


    稳婆平日以接生为业,偶尔替官府抓来的女犯验身。至于验尸,裘智觉得别说和自己比了,连秦仵作都比不过。最起码人家秦仵作受过官府的正规训练,基础的检验还是过关的,让稳婆来验尸纯属瞎胡闹。


    裘智立刻摇头道:“不用了,就咱俩吧。”


    来到殓房,裘智先检查了刘重阳的尸体。发现刘重阳的腹部被刺了一刀,胸口有两处伤口,其中一刀正中心脏。


    赵氏面部有血迹以及掌印,裘智推测凶手可能先杀害了刘重阳,赵氏惊醒后准备喊叫,被凶手捂住口鼻并一刀刺死。


    裘智看着赵氏脸上清晰的指纹,心中大叫可惜,这要是在现代提取了指纹,凶手就找着了,还用自己跟这想的头秃。


    他又仔细查看了赵氏的下半身,没有发现被侵犯的痕迹,表明凶手的目的只是杀人。


    秦仵作那边,也检查完了赵双和赵九的尸体,但同样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裘智回到县丞衙,已经是下午上班的时间了。白捕快见到裘智,立刻上前汇报。他和寺里确认过了,王老鬼说的是实话,他每逢二、五、八的晚上住在庙里,而且这两天没有僧人逃跑。


    裘智饿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裘智不确定金佑谦是否给自己留饭,如果没有的话,他打算去膳馆凑合吃点。巡街的衙役一直在外边巡逻,无法按点吃饭,所以膳馆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会备有饭菜,免得巡街的回来没饭吃。


    裘智回到内衙,见朱永贤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朱永贤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裘智立刻笑的眉眼弯弯。


    虽然案件没有半点进展,但裘智看到男友,心情莫名的好了几分,紧皱的眉头不由舒展开来。


    裘智道:“不是让广闻和你说,今天出来大事,中午没法一起吃饭了吗?”


    朱永贤揉了揉眼,醒醒神:“我在家吃过了,怕你忙起来顾不上吃饭,特意过来给你送饭。从今天开始,朱师爷又要上岗了,盯着你好好吃饭。”


    朱永贤听说今天死了四个人,就知裘智又要开启工作狂模式了。裘智好不容易养了几个月,身体稍微好了一点。如今忙起来顾不上吃饭,还得生病,是以朱永贤决定要做好贤内助,照顾好自己的爱人。


    朱永贤来到县丞衙,听金佑谦说裘智去了殓房。他知道殓房里没法吃饭,就坐在屋里枯等,这年代没有手机打发时间,朱永贤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裘智见男友事事体谅自己,不免心下感动,一时语塞。


    朱永贤看着裘智的表情,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打趣道:“得了,都老夫老夫的了,别来这套了,快把饭吃了。”说着递给裘智一个纸包。


    裘智打开一看,不禁哑然失笑。纸包里装着两片馒头,里面夹着肉和蔬菜,自己穿越一回,竟吃上白人饭了,以后要是回到现代,一定要写本书叫《我在卫朝和白人饭的二三事》。


    朱永贤笑眯眯地看着裘智,一脸期待地说:“知道你没时间吃东西,给你做了卫朝版三明治。怎么样,老公贴心吧。”


    裘智亲了朱永贤一口,甜蜜道:“老公最好了。”


    朱永贤看裘智吃的狼吞虎咽,知道他饿坏了,不免十分心疼,赶紧给他倒了杯水:“慢点吃,别噎着了。”


    裘智喝了口水,把食物顺了下去。


    朱永贤想起一事,又说道:“昨晚上我叫岳岭去在寺庙里搜证的捕快家翻了一遍,没发现那一百两银子。”


    裘智其实也觉得不大可能,一百两银子不少,捕快想私藏也没法带下山,但是不查清楚了,总觉得不踏实。裘智没工夫说话,只能点了下头。


    裘智三口两口就吃完了午饭,一抹嘴就准备去开会了。朱永贤连忙跟了上去。


    裘智现在没心情和众人客套了,上来开门见山就吩咐何典史:“县里有大案子了,所有人都得到岗,衙役、书吏不再轮班了,全部回来待命。皂班的每天留五人在衙内,其他的都出去查案。不会让大家白干,明一早让他们去找广闻领加班费,一人五两。”


    裘智不是周扒皮,让人无偿007,肯定会把好处给足了。


    县丞衙里共有一百名衙役,人看着不少,但巡街的民壮就占了三十人。剩下的禁卒、门子、轿夫、打扫等等又有三十五人。


    裘智手底下满打满算能撒出去的只有就三十个,人手实在不充裕。不然他非得给那几个嫌疑人,一家派俩人盯着,毕竟这年代破案全靠大海捞针。


    裘智吩咐完何典史,转头就问郝捕头:“屋内的血脚印能看出来凶手的行动路线吗?”


    裘智没学过痕捡,对这些取证不太了解,只能靠捕快们的经验了。


    郝捕头回道:“凶手应该是先进入刘家夫妻的房间行凶,然后去了孩子的房间。杀完人之后,并未多做停留,直接逃离了现场。”


    裘智追问道:“凶器呢,留在屋里吗,还是带走了?”


    郝捕头道:“应该是带走了,我们没有在屋内找到凶器。”


    裘智听到郝捕头的回答后,心中不由一沉。古代没有指纹检测技术,凶手留下凶器也很难追溯到他本人,带走凶器意味着凶手可能计划继续作案。


    裘智控制住内心的焦虑,继续问道:“邻居那边的口供有什么特别的吗?”


    郝捕头问了一上午了,没有半点收获,于是回道:“老爷,我已经问过了。当时天太早了,大家都没起床。”


    裘智叹了口气,和周大年的案子一样,没有任何的人证,这个案子也十分的棘手。


    裘智沉思片刻,分析道:“如果这起命案和周家命案是同一人所为,可以看出凶手比上一次有所成长。除了刘重阳身中三刀,余下几人都是一刀毙命,下手果断狠辣。而且屋内整齐,凶手跑的时候,显然不那么慌张了。”


    齐攥典昨天就怀疑过凶手的目标是刘重阳,只是被裘智给否了。今天中午他和又金佑谦几人聊过案子,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齐攥典信心满满地说道:“老爷,您看有没有可能凶手和刘重阳有仇,知道他在庙里,本来是想杀刘重阳,结果错杀了周大年。”


    其实裘智今天听到刘重阳被杀的时候,第一反应和齐攥典一样,后来觉得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现在听齐攥典这么问,就把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


    “如果是特意寻仇,为什么不带凶器上门。案发时天色已明,不会认错人。而且凶手发觉不对,说走错门了就可以,不用杀人啊。”


    最关键的一点是凶手明显对周大年有更深的仇恨,他的头骨都给砸碎了,绝非失手杀人。但无法解释为什么刘重阳家又会遇害。


    裘智迟疑道:“不过这也是一个思路,你回头跟一下,看看刘重阳有没有得罪过谁。他之前在衙门里干过,肯定有不少仇家。他后来做生意,可能在茶楼里与人结怨。”


    金佑谦问道:“有可能是两个凶手作案吗?”


    裘智沉思片刻后皱起眉头说道:“理论上存在两个凶手的可能性,但这个几率太低了。先是周家夫妻惨死,之后同院的刘家又被人杀了,我不认为是一个单纯的巧合。我猜测凶手和周家以及刘家都有仇恨,开了杀戒后一不做二不休,连刘家一起干掉。”


    何典史道:“可刘重阳和周大年不认识啊。”


    裘智思忖了有一会,然后道:“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刘重阳说谎了,二是双方确实不认识,可是凶手认识他俩。”


    裘智设想过有人浑水摸鱼,见周家的人死了,趁机杀了刘家四口。问题是,周大年和刘重阳之间有交集,只有县丞衙里的人知道,外人对于案件内情并不清楚。


    裘智对自己手下的人还是有那么点信心的,有可能干欺压百姓的事,但没胆量杀人。目前主要嫌疑还是在林嫂子、王老鬼、周家三兄弟身上。


    裘智交代金佑谦:“你查查刘重阳和周大年之间有没有交集。”


    金佑谦忙应承下来。


    裘智又命令何典史:“周家之前有个仆人被辞退了,林嫂子说是因为手脚不干净,会不会是他回来报复。虽然这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没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在寺里碰忍不住下手。”


    裘智又给嫌疑人的名单上加了一个人。


    裘智平时讨论案情时从不找李巡检列席,今天特意把他叫来了。李巡检估摸着是有任务安排给自己,于是当裘智突然看向他时,李巡检立刻全神贯注,听裘智的指示。


    裘智道:“三天发生了两起命案,还都是在凌晨,让巡夜的兄弟们用点心,见到可疑的人就给扣下。”


    李巡检忙应下,刘重阳命案有可能发生在宵禁的时候,自己手底下的人连凶手的影都没看到,说出去确实不太好听。


    朱永贤知道破案有时间限制,看裘智急得都火上房了,心里把凶手骂了八百遍,恨透了凶手不长眼,非要在宛平犯案,害得裘智劳心劳神。


    白承奉则是隐隐有些开心,只要裘智没办好这个案子,估计就要收拾包袱回家了。凡事就怕有对比,白承奉现在觉得裘智和朱永贤十分般配,只要裘智失业回王府让朱永贤养着,不再整日验尸,他绝对把裘智当祖宗一样伺候好了——


    第22章 被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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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智没想到昨天刚和李巡检说让他上点心, 今天就抓回来一个人,本地混混,名叫王大宝。年二十四岁, 整天游手好闲, 走街串巷,没有正经营生, 专以讹人为生。昨晚他喝多了酒, 跑到街上撒酒疯,被民壮逮了个正着。


    裘智在街上见过此人几次, 一身的流气, 走路歪歪倒倒的, 说话不三不四。明明已经娶妻, 家中有儿有女, 见到年轻的小媳妇还不停地往上凑,没个正行。


    裘智命人开了二堂, 把王大宝提了上来。


    王大宝一见裘智,立刻开始干嚎:“青天大老爷啊, 我冤枉啊。我就是喝多了晚上在街上走了一会,真的没有杀人啊。”


    王大宝知道县里已经死了六个人了, 裘智若是把屎盆子扣自己头上, 真得直接拉菜市口了。


    他越想越怕, 开始在地上开始打滚, 叫道:“冤枉啊,县丞要打人了,诬陷我杀人, 我比窦娥还冤啊。”


    裘智看他耍无赖, 知道这是地痞流氓常用的手段, 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本来就是多事之秋,他还乱上添乱。


    裘智狠敲惊堂木,厉声道:“你把我这公堂当大集了,别和我来你撒泼打滚的这一套。你要是不想过堂,老爷我也省事了。”说着,裘智环顾左右,一扬下巴示意皂隶们动手:“按着他的手画押了,关死牢里,过两天给刑部报了病逝,刘、周两家的案子就算结了。”


    王大宝没想到裘智这么狠,打算要把自己给暗中弄死,吓得立刻不敢叫了。


    两旁皂隶齐喊“威武。”吓得王大宝又是一哆嗦。


    金佑谦瞪了王大宝一眼,呵斥道:“跪好了,再敢乱吠,先割了你的舌头,再画押,让你喊冤都喊不出来。”


    王大宝见裘智和金佑谦年纪轻,又生的白净好看,以为二人性子软,好欺负,谁知一个比一个狠。他不敢再闹,老老实实地跪下了。


    裘智看王大宝不再撒泼,清清嗓子问道:“你把你本月九号和十一号,凌晨的行踪说一下。有没有人能证明,我们去核实。”


    王大宝忙不迭道:“我重阳那天陪我家后街的张寡妇爬山去了,天没亮就起了,搭她邻居王屠户的车出的城。十号晚上我在赌坊堵了一晚上的牌,直到天亮才回家。”


    裘智一看王大宝的样,就感觉他不像凶手,没有凶手的狠辣样。现在听了他的辩解,更觉得命案与他无。但宵禁期间在外乱走也是违法的,裘智挥挥手先命皂隶把他关起来,等核实完他的不在场证明再判。


    下午,郝捕头确认了王大宝的说法属实。裘智想到今年的秋收已经结束,官田里不需要额外的劳动力了,直接将他送去铡割野草。


    裘智处理了王大宝后,便和朱永贤以及金佑谦在后堂开始讨论案情。刘重阳的背景调查还没结束,单从周大年那边分析,嫌疑人包括林嫂子,周大年的旧仆,周家三兄弟,还有王老鬼。


    金佑谦这边暂时没有发现,这几个嫌疑人与刘重阳有什么关联。


    朱永贤突然灵光一闪,玩笑道:“要是连环杀人魔,和刘家、周家都没有瓜葛的人干的怎么办呢?”


    裘智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恶狠狠道:“那就破不了了,我只能回家,让你养着。”


    裘智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所以才会叫李巡检让民壮们巡逻时打起精神来。


    朱永贤哈哈一笑:“养你一辈子都没问题。不过你要是想上班,咱们换个地继续干,宛平这地风水不好。”


    朱永贤认为破不了案和裘智半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宛平县的问题。


    金佑谦看裘智和朱永贤二人打情骂俏,无奈一叹。裘智破不了案,还有人养着,自己可就要失业,从新找工作了。


    裘智听到金佑谦叹气,微微转头,见他面带愁容,安慰道:“别听师兄胡说,这案子肯定能破。就算破不了,我丢了官,师兄有钱,不会拖欠你的报酬。”


    几人说着话,捕快进来汇报林嫂子的情况。林嫂子是个寡妇,无儿无女,平日里深居简出,只和妇人来往,没见过有什么相好的。


    裘智一听,脸立刻皱成了一团,长叹一声:“这个案子太难了。”


    翌日,裘智一到衙署,就收到一个好坏参半的消息。郝捕头他们已经打听出了周家旧仆名叫杨田,但这人离开周家后去了哪,无人知晓。他家是宛平村里的,郝捕头已派人去村里寻找了,估计今明两天就会有消息。


    朱永贤泡好了茶,与裘智一边喝茶,一边翻阅书吏抄回来的周、刘两家的资料。两人准备再研究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


    周大年和刘重阳都是本地人,但刘重阳出生在乡下,周大年生在县城里。周家富贵,刘家一穷二白,不然也不会让长子去给人做上门女婿。


    裘智和朱永贤觉得这两人不太可能有交集,于是便开始查看二人的妻子。裘智认为不能排除女方有仇敌的可能性,但依然没发现什么线索。


    朱永贤抱怨起卫朝的户籍制度:“里面的信息也太少了,而且每三年才更新一次,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查不到。”


    到了下午,郝捕头找到裘智汇报,杨田不在村里,只有父母、媳妇同孩子在老家种地。据他的家人说,杨田去京里谋生了,最近都没有回来过。


    “老爷,杨田要是在京里,应该不能是凶手。”郝捕头胆颤心惊地看着裘智,希望能打消他派人进京调查的想法。


    郝捕头和裘智相处了几个月,了解他的性格。只要裘智起了疑心,肯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捕快们本来没什么法律意识,但乔师爷把裘智气吐血时说的话,衙里的人都听说了,因此知道跨县办案就是个雷。杨田如今在京里,借他们他们十个胆,也不敢跑去京里抓人或者审问。


    裘智看郝捕头的神情,就猜到了他心中的顾虑。强扭的瓜不甜,裘智知道这事指望不上衙里的人了,无奈叹息一声,又看了朱永贤一眼。


    白承奉估计这事又得落到朱永贤头上了。


    朱永贤会意,对着郝捕头道:“这事你别管了,我在京里有熟人。你把杨田的详细信息,比如住在哪,东家是谁都告诉我。我派人去找,把人给带回来。”


    朱永贤是行动派,立刻修书一封,让岳岭送去给皇城司提举,请他误必把杨田找到。


    第二天一早,裘智和朱永贤正在查看齐攥典列出的名单,名单上都是和刘重阳有仇的人。


    裘智发现刘重阳的仇人真不少,要是一一走访,没个十天半个月排查不完,不禁头疼。


    金佑谦焦急地走进了三堂,给裘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说话。


    裘智心中一凛,冷汗瞬间下来了,暗道:不会又出事了吧。


    裘智拍了拍朱永贤的手,道:“我去和金师爷说几句话。”


    二人走出房间,金佑谦一把拉住裘智的胳膊,将他往角落里拽,生怕朱永贤或者裘智的手下听到他们的对话。


    环顾了一周,金佑谦确认左右无人后,才小声说道:“方才县衙来人了,说太爷让你过去一趟。”


    裘智每隔十天都去县衙给周讷汇报一次工作,现在还没到日子,怎么就派人找自己了,难道是因为周、刘两家的案子?但看金佑谦的脸色异常凝重,似乎不只是为了命案。


    裘智问道:“怎么回事,这么着急?”


    金佑谦轻声道:“门子问了县衙的人,说是昨天周家三兄弟把你给告了,之后太爷脸色就一直不好。”


    裘智在县丞衙里人缘还算不错,他待下和善,最重要的是出手大方。昨天给衙役、书吏发赏钱,也没有忘了打杂的人,每人都给了一两银子,让他们做好后勤辅助。


    所以今天门子见县衙来的人气势汹汹,自然知道事情不对劲,于是拿了几十文钱,买了个消息。


    朱永贤对外只说姓陈,金佑谦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但看他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样,觉得朱永贤的身份不简单。


    金佑谦估计朱永贤要知道周讷待会要对裘智出言不逊,肯定会气得跳脚,八成会先冲到县衙把周讷骂一顿。


    裘智拍拍金佑谦的肩,称赞道:“这事你做得聪明,千万别张扬,尤其不能让陈爷身边的人知道。”说完,他高声喊了一声:“广闻。”


    广闻知道裘智和朱永贤独处时不喜欢有外人在场,于是就跑去后衙躲懒。听到裘智召唤,他才一路小跑过来。


    “少爷,找我有什么事?”他问道。


    裘智吩咐道:“你去问问门子,他花了多少钱,给他补上。然后再给他一两银子,做备用金。”


    裘智不能让门子花他的钱替自己打听消息。


    裘智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广闻一脸茫然地看着裘智,不明白裘智的意思,


    裘智估计周讷正在气头上,不敢让他久等,没工夫和广闻解释,催促道:“让你去就去,这事别和师兄说。”


    朱永贤看裘智和金佑谦俩人在门外神秘兮兮,也不知在嘀咕什么,没一会还把广闻找去了,越发的好奇。


    裘智回屋,对朱永贤笑道:“周讷听说了案子的事,叫我过去一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要是一个人无聊,就回家歇着。”


    朱永贤看裘智和金佑谦在外边说了半天的话,就知事情不那么简单,又看裘智眉宇间略有忧色,心知他没说实话。朱永贤刚要再问,裘智就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裘智和金佑谦骑着马并肩而行,金佑谦见裘智眉心紧缩,宽解道:“老爷,待会太爷要是生气了,你赶紧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


    裘智苦笑一声,自嘲道:“放心吧,再大的阵仗我都见过,懂得怎么办。”


    他连皇上的雷霆之怒都见过,周讷再可怕,还能可怕得过他大舅子不成。裘智现在担心的是,自己语焉不详的跑了,把朱永贤一人留在县丞衙,晚上回去要怎么哄好他。


    二人来到县衙,衙役通报后。裘智被人领着去后堂面见县令了,金佑谦则和黄师爷套近乎。


    周讷见到裘智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县丞老爷,好大的威风,连童生都敢打了,还差点把人家给抄了。”


    裘智想自己还得在周讷手底下混三年,而且官场人情复杂,周讷是正经科举出身,年兄、同案不少,万一以后遇到了,他们想起自己同周讷的恩怨,保不齐还会刁难自己。


    裘智不争一时之气,立刻赔笑道:“下官做事急躁了些,如今知错了,还请太爷以后多提点才是。”


    裘智以为周讷是因为他对周大谷下手太狠而生气,于是态度端正地认错,想着赶快把这事平息了。


    其实周讷对周家三兄弟的事不是很在意,周大谷说是童生,但不算正经功名,打就打了,家搜就搜了。周讷觉得裘智虽然手腕强势了些,倒也算得上干练。


    周讷对裘智不满,主要因为三件事情。


    首先,裘智跨县办案,不仅违反了朝廷法规,还得罪了同僚。


    其次,裘智不上折子建议革除金佑谦的功名,周讷乐见其成,毕竟在他治下多一名秀才,多一点体面。可金佑谦身世复杂,裘智把请他来做师爷,这让周讷十分不快。


    其三,裘智和那个姓陈的,不清不楚,整日厮混在一起。


    无论哪一件被人告上去,都得牵连自己。因此,周讷早就想敲打裘智了,只是一直没得着机会。如今周大谷告到县衙来,终于给了周讷一个理由。


    周讷阴沉着脸,一拍桌子,疾言厉色道:“上官说话,谁和你这嬉皮笑脸的。”


    裘智心中感到有些奇怪:不至于因为周家三兄弟气成这样吧。裘智打听过周讷的官声,还算勤政爱民。周家三人欺负周小庄一个孤儿,意图侵占侄儿财产,周讷怎么会替他们鸣不平。


    裘智一时搞不清楚周讷的想法,于是闭嘴不言,眼观鼻、鼻观心,只等周讷发作,自己再见招拆招。


    周讷声色俱厉道:“你你是朝廷命官,难道不懂朝廷的法律规章吗?对童生上刑,任由衙役横行乡里,手段残暴,堪比酷吏,目无王法。你跑去涿州私挖骸骨,竟然敢带回本县审理。还有那个金……”


    裘智听到这番训斥,心中渐渐醒过味来。他说怎么周讷生这么大的气,看来周家的事就是个引子,周讷怕是早对自己不满了。


    听周讷提起涿州,裘智不免陷入沉思。事情已经过去四个月了,自己之前又把张佑谦得罪的死死的,他不可能不撺掇涿州县令告状。裘智都做好了罚俸的准备了,谁知这么久也没见动静。裘智猜测应该是朱永贤暗中替自己摆平了,想到朱永贤,裘智不禁心里一甜。


    周讷看裘智一脸魂游天外的样子,自己说了这么半天,估计他半点都没听进去。周讷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抄起惊堂木就是一拍。


    裘智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认错:“都是下官才疏学浅,惹下大祸,让太爷生气了。千错万错,俱是下官的不是,太爷消消气,保重身体要紧。”


    裘智又说了一筐的好话,才让周讷面色稍霁。


    周讷睨着眼,问道:“听说你和一个叫陈乐安的走的近。”


    周讷一直想不明白,裘智一个榜眼怎么就来做县丞了,直到听说了他和陈乐安的传闻,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肯定是裘智有龙阳之好的事传到了宫里,圣上大怒将他赶出了翰林院,如此看来裘智以后的仕途不好走了——


    第23章 第三起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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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智眼眸微垂, 轻声道:“陈乐安是我师兄,他身体不好,来宛平养病。”


    这套说辞裘智讲过不下百遍了, 如今说起来驾轻就熟。裘智知道明眼人都能看出二人关系匪浅, 但只要自己咬定了他们是师兄弟,那些话就只是流言蜚语, 难道还有人闯进县丞家捉奸吗。


    周讷嗤笑一声, 嘲讽道:“你这话哄三岁孩子差不多,你和陈安乐的苟且事宛平县传得沸沸扬扬的。”


    周讷这话有些夸大其词, 其实就是县丞衙还有县衙的人知道了, 连程储德的主簿衙都没怎么听说过裘智的事。


    周讷并不恐同, 谁没有个年少风流的时候, 玩玩就算了。真要喜欢男的, 好歹娶个媳妇给自己找块遮羞布,像裘智这种, 周讷实在看不顺眼。


    裘智脾气温和,情绪一向稳定, 但最忌讳别人轻视他与朱永贤的关系,如今听周讷这么一说, 立刻变了脸色。


    裘智沉下脸, 冷冷道:“太爷说我一人就是了, 何必牵扯别人, 编排下属的私生活,太过下作了。”


    周讷若只说工作上的问题,裘智不与他计较, 很多事自己处理的确实有些草率。可周讷提起了朱永贤, 裘智再也忍不下去了。


    周讷没想到裘智敢反驳自己, 心中气极,但他为官十年,心思深沉,并不动怒。他看裘智一脸寒霜,嘴唇紧抿,眼带怒火,可见是被自己说中心事了,才会反唇相讥。


    周讷正准备再训斥几句,裘智不惯他的毛病,直接起身道:“县丞衙里事物繁忙,下官先行告退,回衙处理公务了,少陪。”说完,裘智大步离去。


    周讷看着裘智的背影,气得直哆嗦,半晌没说出话来。


    朱永贤见裘智火急火燎地走了,知道爱人有事瞒着他。作为一个心智成熟的好伴侣,要尊重另一半的意愿。既然,裘智不让自己一起去,肯定不能偷摸跟着,朱永贤只能在院里踱步。


    白承奉几人在内衙坐着,看到裘智外出,现在裘智去哪,朱永贤必然跟着。王府的侍从发现朱永贤居然没叫他们随行保护,一个个也都坐不住了,跑到前面查看。


    众人见朱永贤满脸焦急之色,在院里转圈,看样子是被裘智给抛弃了。几人知道王爷现在心里气不顺,都不敢上前。


    广闻一向听话,裘智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把钱给了门子,然后回到内衙。


    朱永贤一把揪住广闻,急匆匆问道:“你家少爷怎么了?”


    广闻拼命往后退,一边把自己的胳膊往外拽,一边摇头道:“等少爷回来你去问,他不让我说。”


    朱永贤气哼哼地松开手:“好,我不问了。那金师爷去哪了你总能说吧。”


    广闻缩了缩脖子,道:“和少爷一起走了。”说完,一溜烟的跑开了。


    朱永贤不能把广闻怎么样,只能急得跌足。


    白承奉见朱永贤生闷气,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讨好道:“王爷,这事包在我身上,定然给您弄明白二爷去干嘛了。”


    朱永贤赶忙摇头,道:“不用了,回头我自己问,他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在朱永贤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优秀的伴侣需要尊重另一半的隐私。


    白承奉撇撇嘴:只要和太上王有关的事,他家王爷就没硬起来过,当然床上除外。


    朱永贤话音刚落,就见张捕头火急火燎的跑进来。朱永贤心知有异,忙问道:“怎么了?”


    张捕头急的说话都结巴了:“陈爷,老爷去哪了?县里又有命案了。”


    等裘智从县衙出来,就见张捕头一班人,还有朱永贤带着王府的人,在外面等自己。


    裘智的心不由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次是真出事了。


    金佑谦见到裘智,就像见到了救星,高声道:“老爷,快上马,甜水井巷出事了。”


    裘智内心欲哭无泪,老天爷是玩自己吗,五天发生了三起案子,柯南也没这么能死人啊。


    裘智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翻身上马,道:“快走。”


    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裘智让张捕头简单介绍了案情。目前已知死者共有两人,分别是李货郎和他的妻子李张氏。


    李货郎整日走街串巷,以贩卖日用品和零食为生。前几天,他从商贩那里进了一批货,并且约定今天去家中取钱。商贩到了李货郎的家,却发现大门紧闭,拍了半晌也没有人应门。商贩十分奇怪,李货郎就算外出卖货,妻子和老娘通常留在在家中,不会无人开门。


    商贩扒着门缝往里看了几眼,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是想到最近县里的杀人案,又有点担心。商贩叫来了李货郎的两个邻居,三人一起翻墙进了院子。几人来到房间,看到李货郎和张氏被人杀死在床上。


    他们吓得魂飞胆丧,顾不得看李母的情况,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两人守在现场,一人跑去报官了。


    裘智听完张捕头的讲述,估计以凶手的残忍,李母八成也遇害了。


    众人来到李货郎家,裘智先去查看尸体。死亡时间和前两起命案时间差不多,三人都是被人一刀刺中心脏。


    虽然卫朝没有专业的检测设备,但是裘智感觉李货郎身上的伤口宽度,与刘家四人的伤口宽度一致,应该是被一把刀所杀,因此推测是同一人犯案。


    裘智让捕快把报案人叫来,问道:“你们来的时候大门是拴上的?”


    商贩吓得脸色惨白,点头道:“似乎是锁着的,锁着吧。我拍了半天的门呢,肯定是锁着的。”


    商贩心中害怕,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邻居甲道:“我看到死了人,都怕死了,就想赶快跑。到了大门那,还是我把门栓给打开的。我记得清清楚楚,绝对是拴着的。”


    裘智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们进来有碰过什么东西吗?”


    三人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齐声道:“没有,吓都吓死了,哪敢啊。”


    裘智在现场转了一圈,见屋内摆设整齐,不像是被翻过的样子。可见凶手就是冲着杀人来的,而且下手干净利落,内心十分残忍。


    朱永贤偷偷把裘智拉到一旁,问道:“你是不是被金田一附身了,怎么都死九个了?”


    裘智无言以对,心中暗暗嘀咕:凶手怎么这么变态,没事就杀人。


    众人在李货郎家忙到了中午,才收集完证据。张捕头问过邻居一遍,他们都说没有看到可疑人员。李货郎虽是个卖货的,偶尔会和人产生口角,但都不至于杀人。


    众人准备回衙,来到巷子口,就看见老王鬼正在打水。他看到裘智,不由脸色一冷,直接把一桶水泼到了地上。


    井水溅到了裘智骑的马身上,马有些受惊,不受控制地在原地打转。王老鬼看到这一幕,阴鸠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发出桀桀的笑声,然后转过身重新开始打水。


    朱永贤勃然大怒,他顾不上和王老鬼算账,颤声道:“别怕,紧握缰绳,夹紧马身,别摔了,马一会儿就会安静下来。”


    好在裘智骑的是王府良驹,他依朱永贤所言,握紧了缰绳,不一会坐骑自己平静了下来。


    裘智觉得王老鬼真的是脑子有病,他跟上一任县丞有仇,自己没招他没惹他的,他反而三番两次找自己的麻烦,还在县衙自残。果然柿子捡软的捏。


    朱永贤看裘智无事,才松了一口气,有闲心和王老鬼算账。


    他用马鞭指着王老鬼,怒道:“什么东西,摔坏了县丞,十个你也赔不起。”


    裘智朱永贤的样,生怕他一鞭子抽过去,赶忙握住男友的手,轻声道:“算了,和他计较什么。”


    裘智对于这种疯子,素来敬而远之,而且王老鬼没有犯法,自己不能把他怎么样。朱永贤最听爱人的话,狠狠地剜了王老鬼一眼,不再多说。


    白承奉暗暗感慨:太上王说的话比圣旨还管用啊。


    众人回到县丞衙,裘智看大家累的够呛,让他们先吃午饭再开会。


    死人不是好事,不过凶手越疯狂,就越有可能留下线索。裘智似乎有了些眉目,但还缺少犯案动机。他感觉这个动机就像是一条主线,可以将这三起案子串联起来。


    裘智把众人召集到三堂,先叮嘱李巡检:“今天发生的是第三起案子了,如果巡夜的人手不够就再招人,夜里必须盯紧了。让差人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算宵禁结束,也不能让他们散了,等街上人多了才能下班。”


    现场没能找到凶器,裘智怀疑凶手还会继续作案。他就不信凶手能飞天不成,这次拉长了巡夜时间,凶手无法趁着街上人少的时候动手,增加了凶手被路人看到的可能性。


    李巡检赧然低下头,前几天裘智已经命他加强了巡逻,但还是发生了新的案子。李巡检觉得自己好像被凶手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


    裘智想着已经是下午了,赶忙挥手让李巡检先行离会,去安排晚上的巡夜,以免来不及。


    李巡检立刻领命下去,打算好好地教训一顿下面的人,让他们长点心,别再给自己丢脸了。


    裘智环视众人一圈道:“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想法。”


    陈快总性子最急,裘智话音刚落,他就急不可耐地道:“凶手这次作案,不仅一刀致命,还把门给拴上了,不像前两次都忘了关门。就像您之前说过的,凶手变得更聪明冷静了。”


    齐攥典想着自己之前提出的错杀论,如今发生了第三起案子,而且凶手明显是同一人,因此周大年之死定然不是误杀。


    齐攥典怕裘智怪罪,心虚道:“老爷,以下官之见,凶手应该是和周、刘、李三家都有仇。”


    朱永贤在一旁实在忍不住了,吐槽了一句:“这凶手干嘛的啊,怎么和这么多家都有仇,天天不干正事,只和人结仇吗?而且多大的仇,能灭门?”


    “等等。”裘智听到‘灭门’二字,似乎想到了什么,打断朱永贤的话:“你说灭门并不准确,刘、李两家确实被灭了。周家可还留下个周小庄呢,他家老的老,小的小,凶手要杀易如反掌。”


    朱永贤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裘智给自己挑起了语病,他瞬间脑洞大开,分析道:“这事肯定是周家兄弟其中一人干的。”


    裘智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看着朱永贤。


    朱永贤清了清嗓子:“周大年一家要是都死了,他的财产会一分为三,凶手肯定不乐意啊。所以留下周小庄,等他取得了周小庄的抚养权,再把周小庄弄死,他就能继承全部财产了。”


    裘智歪着头思考了半天,问道:“那凶手怎么能保证,自己获得周小庄的抚养权呢?”


    朱永贤打了个磕巴,突然灵光一闪,拍手道:“我知道了,周大河是凶手。你想啊,长兄如父,他是老大,最有可能替弟弟抚养孩子。”


    裘智继续追问道:“那周大河同刘、李两家有什么仇?”


    朱永贤被裘智给问倒了,一时想不出来,过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那有没有可能是两个凶手,甲杀了周家,乙杀了刘、李两家。”


    裘智思索片刻,然后指了指东次间,道:“你跟我进屋,我有事问你。”


    朱永贤一下子不安起来,心中暗道:不好,完了,生气了。


    裘智一直三令五申,办案的时候,自己可以旁观,但不能插嘴。刚才自己实在忍不住了,说了一两句,不见好就收,还一直和裘智抬杠,让裘智在下属面前难做了。


    朱永贤恨不得抽自己两下,心里琢磨着待会进屋要不要直接找块搓衣板跪下。


    二人进屋,裘智关好门,看朱永贤脸色苍白,以为他这两天累着了,关心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先回家歇着。”


    朱永贤摇摇头,只等裘智骂他,谁知却听裘智问道:“京里来信了吗,皇城司找到人了吗?”


    朱永贤见裘智没有责怪他,而是私下询问这件事,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就是知道裘智大人有大量,不会和他计较。


    朱永贤放松下来,不禁咧嘴笑道:“这年代通讯太难了,你别着急,我待会再写封信,催催他们。”


    裘智感觉杨田是周家的旧仆,对主家有一定的了解。即使他不是凶手,也可能提供重要线索。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他。


    二人回到外堂,裘智坐下后,道:“其实这三起案子里,最特殊的就是第一桩。不仅因为凶手的作案手法与另外两桩不一样,又是唯一丢了银子的家庭,而且周家没有被灭门。”


    何典史想想确实如此,于是道:“那咱们应该重点查周大年的仇家。”


    裘智凝神思索许久,缓缓道:“陈快总刚才说凶手的作案手法越来越娴熟,这点无可非议。可我总觉得,凶手在第一个案件里,下手太狠了点,周大年的头骨都给敲碎了,并非单纯是因为他第一次杀人。有没有可能,他同周大年的仇最深呢?但如果仇恨最深,为什么不灭门?”


    众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裘智看天色也不早了,决定布置一下明天的任务,大家就可以下班了。


    裘智望向陈快总,道:“明天去问林嫂子还有周大年的邻居,看看周大年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是否有人对他恨之入骨。他家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寻常的事,哪怕再小的也行。他平日都爱去哪,和什么人来往。”


    陈快总哭丧着脸道:“老爷,周家的事之前问过了,没什么特殊的。”


    裘智眉头紧锁,道:“再问一遍,让他们好好想想。对了,林嫂子说周大年之前搬过家,你们再去旧居那问问。”陈快总点点头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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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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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智用手按按太阳穴, 又喝了口浓茶提神,道:“我已经派人去京里找杨田了,如果是凶手, 就将他逮捕归案。如果不是, 他知道不少周家的事,也会把他带回宛平, 估计明天就有信了。”


    朱永贤既然答应帮自己问, 无论皇城司找没找到杨田,至少能给自己个答复。


    众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 不敢置信的看着裘智。没想到他们这位老爷胆子这么大, 居然敢去京里拿人, 而且这次连太爷的手谕都没要。


    交代完众人, 裘智就换了衣服, 同朱永贤一起回家了。他不是不想加班,这年代有宵禁, 自己可以在外边逛荡,捕快不能大晚上的去敲人家门问案啊。


    这几日, 裘智几乎天天在外边跑,回到县丞衙又一直在翻卷宗, 脑力、体力消耗巨大。裘智洗漱完上床, 一沾枕头就开始犯困。


    朱永贤躺在裘智身旁, 轻声问道:“今天周讷找你干嘛去了?他为难你了?”


    裘智本来都快睡着了, 听到朱永贤的问题,一个机灵清醒了过来。他狐疑地看了朱永贤一眼,道:“广闻告诉你了?”


    朱永贤侧过身, 用手支着头, 捏捏裘智的下巴, 道:“他对你忠心耿耿,哪会告诉我。你老公我又不是真傻,猜还猜不出来。”


    裘智也侧过身,摸了摸朱永贤的脸颊,不在意道:“说了几句,不是什么大事。当年我连大舅哥都敢怼,一个县令还能把我怎么样了。”


    朱永贤见裘智避重就轻,有些着急,正色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你当年是觉得没准死了,能回现代,才什么都敢说。如今还要在周讷手下熬三年,我就不信你敢怼他。”


    裘智不确定他最后对周讷说的那几句话算不算是在顶撞他,不过一开始他希望尽快脱身,确实低声下气哄了周讷半天,与朱永贤猜的分毫不差。


    裘智叹息一声,轻轻地戳了戳朱永贤的额角:“放心,没什么大事。我当年在学校没少被老师骂,刚从警的时候师父也骂过我不少次,知道怎么应付。不至于穿越一次,人就变娇气了。”


    在裘智看来,他和朱永贤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地下恋,俩人没特别费劲的隐瞒。毕竟世上有三种东西无法隐瞒:咳嗽、贫穷、爱。他又不是戏精,能隐藏自己的情绪和微表情。


    裘智给众人的官方说法,二人是师兄弟,这样所有人面上都过得去。


    朱永贤的身份不会被外人知晓,自己一个无权无势,又有龙阳之好的人,遇到上官的刁难太正常不过了。只要一直做官,就会遇到上司找茬,今有周讷,明天就会有王讷,不能遇到点事就找朱永贤帮忙。虽然自己指使朱永贤查了点案子,但那不还是为了他们老朱家吗,不是自己的私事。


    朱永贤搂住裘智,亲亲他的额头,柔声道:“你啊,别让我太担心。”


    裘智拍拍朱永贤的背:“我能处理,真的遇到难事,肯定得找你,睡吧。”说着,裘智就要平躺回去,准备睡觉了。


    朱永贤箍住裘智,闷闷道:“别动,让我再抱一会。”


    裘智闻言,不再翻身,将头埋到了朱永贤的胸口。


    过了许久,朱永贤以为裘智睡着了,突然听他又道:“你让人去查查,我这个衙里谁的口风不紧,和县衙里的人来往频繁,咱俩的事周讷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裘智觉得周讷知道是迟早的事,大家都在一个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若不是特意盯着自己,或是有人专门传闲话,不会这么早会知晓。


    朱永贤握住裘智的手,温柔地说:“睡吧,我知道了。”


    朱永贤看着怀中的爱人,手指轻拂过他的发丝,眼中闪过一丝晦暗。


    裘智起床后就感觉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又有事要发生。


    朱永贤笑着宽慰他:“你这是最近没睡好,别瞎想了。凶手也得喘口气啊,不能天天杀人吧。”


    裘智把头靠在朱永贤的肩上,可怜巴巴道:“要是再有案子,我真的卷铺盖卷了,下半辈子靠你养了。”


    朱永贤剥开了鸡蛋壳,沾了一些酱油,然后放进了裘智的碗里,“吃饭吧,别多想,天塌不下来。真要塌了,我给你顶着。”


    裘智想想也是,凶手心里素质得有多好,才能天天杀人。来到县丞衙,裘智先巡视了一圈,看众人都没有找自己,暂时无事发生,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金佑谦一直在思考案件,见到裘智,立刻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有没有可能,这三家其实没有任何关系。凶手就是个疯子,只与周家有仇,失手杀了二人。这事激出了他的凶性,于是他先袭击了与周家同住的刘家,然后开始随意杀人了。”


    裘智听完更觉人生无望了,要真是这样,这案子三十天肯定破不了。现在李巡检增加了夜晚巡逻的力度,如果凶手害怕了,不再犯案,这个年代又缺乏科技手段,去哪找一个随机连环杀人魔啊。


    就在这时,郝捕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裘智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郝捕头颤声道:“老爷,周小庄和林嫂子被杀了。”


    裘智如遭雷击,大脑一片混乱,连呼吸都忘了,半晌没回过神。他也太乌鸦嘴了吧,昨天刚说完周家没被灭门,今天周小庄就被杀了,还捎上了一个林嫂子。


    裘智心里默默地想着:如果真的失业了,是不是可以从事言灵行业啊。


    金佑谦看这裘智欲哭无泪的表情,忍不住扶额,凶手是裘智肚子里的蛔虫吗?居然今天对周家下手了。


    朱永贤也傻眼了,早上自己刚说完凶手要休息几天,结果就又发生了命案。凶手这是在啪啪打自己的脸,朱永贤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把对方大卸八块。


    裘智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发现的?”


    尽管已是入秋,但郝捕头仍然满头大汗,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我们本来准备再去找林嫂子问话,谁知到了周家门口,发现他们家大门敞开,当时就感觉不对劲。进去一看,发现林嫂子和周小庄都已经被人杀害了,尸体还温乎,凶手可能没跑远。我们立刻出去搜寻,但没看到可疑的人。”


    裘智一听就发觉了不对,追问道:“这次为什么凶手没有锁门呢?”


    按照之前的推理,凶手作案应该越来越熟练才对,为什么这次反而把大门敞开呢。


    郝捕头原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听裘智这么一问,也感觉十分奇怪,而且凶手这次的反常不止一处。


    郝捕头接着说道:“老爷,凶手用刀杀了林嫂子,方式和之前一样。但周小庄似乎是被掐死的,秦仵作虽然还没验过尸体,我看周小庄脖子上一片乌青,错不了。”


    裘智相信郝捕头的判断,可凶手突然改变杀人手法的原因多种多样。他不是专修犯罪心理学的,一时之间没有半点头绪,于是说道:“先去看看现场。”


    来到周家,裘智首先查看了林嫂子的尸体,发现她已经穿好了日常衣服,倒在房间门口,一把刀插在她的身上。刚才郝捕头提到过,他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凶手没有跑远。


    裘智暗道:看来加强巡逻还是有效的,至少这次凶手不敢在宵禁刚结束的时候动手了。


    但现在凶手连刀都不要就跑了,难不成他的复仇计划都结束了?裘智感到如果不抓紧侦破,凶手可能就要逃之夭夭了。


    金佑谦小声和裘智嘀咕:“凶手到底和这三家人有什么仇啊?灭门不说,大白天的都敢动手,不怕被看到吗?”


    金佑谦认为不是血海深仇,根本犯不上这么大动干戈。


    裘智初步检查了林嫂子的尸体,未发现特殊情况,便去了周小庄的房间。


    裘智看着周小庄脖子上的手印,几乎要哭出声来了。要是在现代,让痕捡的同事提取指纹,当天就能锁定嫌疑人了,哪用得着自己推理。


    裘智见周小庄死时穿着贴身的内衣,人躺在床上,推测凶手行凶时,他尚未起身。周小庄衣衫有些凌乱,肩膀露出了大半,应该是死时挣扎造成的。


    裘智打算重新帮周小庄穿好衣服,突然看到他肩头上有一处咖啡色的斑痕。裘智的双眼瞬间睁大,嘴巴也长得浑圆。


    朱永贤看到裘智震惊的样子,推了推他,问道:“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裘智不敢置信道:“不会吧,难道他……”说着又敲了自己的头一下,懊恼道:“我真是个猪脑子,我怎么就没亲自检查一下周小庄的身体呢,气死我了。如果我第一次见他就坚持检查,这案子当天就破了。”


    朱永贤赶忙按住裘智的手,心疼道:“别打了,事已至此,破案要紧。周小庄到底得什么病啊。”


    裘智直接把周小庄的衣服全脱了,仔细地检查了起来。


    秦仵作看裘智似乎对周小庄身上的斑感兴趣,问道:“老爷,这个斑有什么问题吗?能看出凶手是谁?”


    裘智还沉浸在悔恨的情绪里,叹息一声,道:“当然了,这事一种病,而且是遗传病。遗传病的意思是,如果父母有这个病,子女也会得这个病。”


    裘智说着,把周小庄的身体翻了过来,改成俯卧式。周小庄一直穿着衣服,众人看不到他的身体,现在他们看到了周小庄的后背,发现他的脊柱有些扭曲,不由面面相觑。


    裘智又褪下周小庄的裤子,发现他的小腿也产生了畸形。


    裘智指着周小庄身体上的色斑,说道:“这个斑叫咖啡牛奶斑。”


    除了朱永贤,其他人都不知道咖啡是什么,但看到裘智一脸认真的表情,他们只当自己才疏学浅,不懂裘智说的专业名词。


    裘智顿了一下,继续道:“他的脊柱侧弯,小腿骨弯曲,这就是为什么他行走困难的原因。”


    裘智思索片刻,将周小庄的身体再次转过来,掀开他的眼皮,看了许久。


    裘智对秦仵作道:“你仔细看,他的眼睛里有褐色赘生物。”


    秦仵作看了几眼,虽然不明白赘生物是什么,但周小庄的眼睛确实和旁人不一样,有褐色斑点。


    别人没看过周家两口子的尸体,秦仵作和裘智一起验的尸,对二人十分了解。


    秦仵作皱着眉,疑惑道:“可是周大年和他媳妇,都没有这个症状啊。”


    裘智面不改色道:“那是因为他俩不是周小庄的,亲生父母。我之前还觉得奇怪,林嫂子怎么只在周家干了五年,不是从周小庄出生就开始带他。周小庄八成是被买来的,这件案子的凶手,就是周小庄的亲爹。”


    朱永贤恍然大悟,帮腔道:“没错,大户人家的奶妈从孩子出生就备好的,一直跟着照顾。”


    裘智听林嫂子说周家夫妻肯花一百两银子替周小庄祈福,就没往拐卖那边想,毕竟一百两不是个小数了,要不是亲生的谁这么舍得。


    朱永贤急得抓耳挠腮,问道:“他亲爹是谁啊?咱们见过吗?他穿着衣服你怎么看出他脊柱侧弯的?”


    白承奉也想知道凶手到底是谁,但听了朱永贤的问题,忍不住翻翻白眼,心想:王爷,您大概只关心最后一个问题吧,太上王是不是偷看别人的身子了。


    裘智回答道:“他爹是王老鬼啊,而且他为什么要杀那两家,以及作案手法为什么这么多变,我已经大概想明白了。”


    “啊?”众人诧异,纷纷发出惊呼。王老鬼腿脚利索,还能每天送水呢,哪像周小庄这病歪歪的。


    “你什么时候看到王老鬼的后背的?”朱永贤果然对谁是凶手一点都不在意,只顾追问裘智有关王老鬼的事情。


    裘智看朱永贤委屈巴巴的样子,耐心解释道:“这个病叫I型神经纤维瘤,像感冒一样,有的人咳嗽,有的人打喷嚏,有的人流鼻涕,有的人发烧,每个人的症状都不同。这个病常见的症状有皮肤上的牛奶咖啡斑,思维能力受损,皮肤上或皮下出现柔软的结节,还可能患有骨骼异常、听觉或视力异常(注1.)。王老鬼属于皮下结节,导致他的面部缺陷。”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这病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症状了。就算让他们发现了周小庄的身体异样,也不会和王老鬼联系起来。众人暗暗钦佩裘智,不愧是榜眼,书读的比别人多,见识也比别人广。


    金佑谦奇道:“既然周小庄是王老鬼的亲生子,为什么还会被杀呢?”


    裘智思索片刻,解释道:“他今天估计是想来认儿子,先杀了碍事的林嫂子,再想带小庄走,谁知父子二人起了争执。他失手杀了小庄,这就是为什么小庄是被掐死的。”


    不过这只是裘智根据现有证据的推测,具体原因还需要找到王老鬼来确认。


    裘智吩咐秦仵作道:“你把他的尸体抬回去吧,尸格详细一些。这个病的症状全写清楚了,都是证据。”


    秦仵作现在看裘智的眼里充满了敬意,又会验尸,又会看病,还会写文章,还能断案,太厉害了。


    既然知道了凶手,裘智立刻带着众人直奔甜水井巷,去捉拿王老鬼。来到巷口,裘智勒住了缰绳,众人也都停下。


    裘智指着一口井,问道:“这是王老鬼的井吗?”


    郝捕头点头道:“没错,就是他的。他怕人偷他家的水,平日都锁起来。”


    裘智吩咐道:“派人砸开,在井里找丢失的那一百两银子。”


    没在王老鬼家里找到丢失的赃物,裘智估计是被他藏在水井里了。


    郝捕头忙命两个衙役,找人来砸井打捞——


    注1.摘自秒佑国际医疗,对I神经纤维瘤病的描述


    第25章 京中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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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来到王老鬼家, 家中空无一人,裘智的脸色不免有些难看起来。


    郝捕头脱口而出:“难道他在外边送水呢?”


    上次王老鬼为了卖水,在县丞衙里大喊大叫, 以及自残的印象太过深刻了。众人第一反应和郝捕头一样, 王老鬼在外卖水。


    裘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王老鬼刚杀了亲生儿子,他再喜欢送水, 也不能这时候去吧?”


    “王老鬼心里素质得多强大, 多喜欢送水啊。”金佑谦也觉得不太可能,否定了郝捕头的猜测。


    赵捕快指着角落, 高声道:“他的板车在这呢。”


    郝捕头脸色骤变, 哆哆嗦嗦道:“不会跑了吧。”


    王老鬼吃饭的家伙在院里, 人却不见踪影, 郝捕头合理地怀疑王老鬼跑路了。他手里十一条人命, 真让他给跑了,估计自己这捕快就干到头了。


    朱永贤看了手下人一眼, 正准备命他们去追,突然听裘智问道:“之前你说他欠过债, 他的债主是谁你记得吗,住在哪?”


    郝捕头磕巴都不打一下, 道:“是李四姐和王四姐两姐妹, 就在城西。”


    裘智命郝捕头带路, 众人朝城西赶去。街上人群熙攘, 不便策马狂奔,于是郝捕头便命两名快脚衙役先行过去。


    裘智问道:“这俩姐妹什么来历,是表姐妹吗?”


    郝捕头娓娓道来二人的身份:“李四姐、王四姐原是咱们县燕翔班的姑娘, 后来赎了身, 做起放债钱的生意了。”


    裘智冷笑道:“是放私债, 还是印子钱。”


    前几日裘智听郝捕头提起王老鬼因欠钱被打板子,只当是正常民间借贷,根本没和高利贷联系到一起。毕竟,哪个高利贷胆子那么大,敢闹到公堂上去。


    如今线索串到一起,裘智自然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王老鬼是当年借的必然是印子钱,他还不上钱,债主把孩子抓走卖了抵债。


    郝捕头本来想蒙混过关,没想到裘智这么聪明,一下猜中了姐妹俩的真实身份。他心中一凛,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裘智沉下脸,淡淡道:“往日没出事,由着你们胡闹,如今出了事,这俩人谁也保不住。”


    裘智一向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要想在宛平县做好这一任,对上得把周讷伺候妥帖了,对下也不能太严苛。他们这些捕快每年只有十二两银子的俸禄,勉强维持一家的生计,肯定会想办法挣一些灰色收入,比如给高利贷当保护伞。


    这群人都是县里的老人,关系盘根错节,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裘智要仰仗他们干活,很多事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但今日牵扯进了命案,那就得秉公执法了。


    裘智无奈叹了口气,没想来了不到半年,不仅周讷对自己印象极差,今天又把下面人给得罪了。


    裘智暗暗思索,衙里快班一共有十九人,除了陈快总,还剩十八人,分作两班。张、郝两个捕头属于一个大团队,但在利益上存在着冲突。如果一个团伙抱上了郝捕头的大腿,肯定不会再去抱张捕头的了。


    郝捕头对王老鬼欠钱的如此清楚,八成和那姐俩私下有勾结。当年王老鬼被打板子的事,更和郝捕头脱不了关系。


    裘智拍拍金佑谦的肩,低声道:“你回衙门看看,如果张捕头在,让他带着手下,去四姐那抓人。如果他不在,你带着衙役们去。”


    金佑谦心念一转,就明白了裘智的意思,道:“放心吧,我尽快过来。”说完,就往县丞衙去了。


    朱永贤听裘智命金佑谦回县丞衙搬兵,忙悄声道:“要不我让人把王府护卫司的都叫来。”


    裘智眉头微蹙,道:“用不上这么大阵仗。”


    到了李、王二人院外,裘智看见两名捕快押着五花大绑的王老鬼出来了。


    一人禀告道:“老爷,王老鬼刚要行凶就被我俩按下了,这是他的凶器。”


    裘智看看捕快手里的小刀,赞道:“不错,辛苦了,给他带回去。”


    王老鬼虽被捆得极为严实,但仍在不停地挣扎,满脸凶相,口中不断地大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捕快赶忙给王老鬼嘴里塞了块布,将他带走了。


    裘智看了郝捕头一眼,扬扬下巴,道:“进去拿人吧,还等什么呢。”


    郝捕头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心跳急促,脸色发青,喉咙发紧。这些年他从李、王二人这里收了不少的好处,若是把俩姐妹抓了,牵扯出自己该如何是好。


    郝捕头稳住心神,强笑道:“老爷,两姐妹放贷不假,不过和凶杀案无关,没必要抓她们啊。”


    王老鬼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自己带着一队人马在外,街上乱哄哄的,居然李、王二人家中都无人出门查看。裘智推测郝捕头派来的那俩人不仅是为了抓王老鬼,也和她俩通风报信了,因此二人不敢露面。


    县丞衙在城西,距离姐妹二人的住处不远,裘智正想着要不让朱永贤的人出手,张捕头就带人来了。


    裘智见了援兵,懒得再和郝捕头废话,直接对张捕头道:“把里面的人都抓了,先把账本带回去,其余的再慢慢查封。”


    金佑谦打马来到裘智面前,紧张地咽了下唾液,道:“京里来人了,把杨田给带来了。”


    金佑谦的声音有些发颤,裘智没有在意,自顾自道:“案子都破了,才送来。算了,给他录个口供,当补强证据吧。”说完又随口问道:“来的人是谁啊。”


    金佑谦神色古怪道:“是皇城司提举。”


    裘智和朱永贤对视一眼,二人眼中均是喜色,异口同声道:“老李。”


    皇城司共有四名提举,其中两人老迈,轻易不会离京,一人与裘智豪无交情,是以裘智和朱永贤立刻猜到,来人定是李尧彪。


    李尧彪家有世袭的爵位,哥哥李尧虎是圣上的伴读,他自小同朱永贤认识,关系还算不错。


    顺天府下辖京城以及周边二十县,皇城司负责京畿治安,以及刺探情报,类似明朝的锦衣卫。最高官职为指挥使,虽然只有正三品,与顺天府尹同级,却是皇帝亲信,现在的指挥使正是李尧虎。


    金佑谦见裘智和朱永贤认识皇城司的人,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皇城司不受三司管辖,可以直接逮捕官员并将其投入诏狱。狱中各种各样的酷刑,听说没有人能熬过一天的。金佑谦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毛骨悚然。


    裘智估计张捕头这边一时半会完不了,自己没必要一直盯着,便和朱永贤回了县丞衙。


    门子一见裘智,赶忙冲上来,结结巴巴道:“老爷,有人……在三堂等您呢。”


    皇城司名头不小,南北百姓闻名色变。


    裘智安慰道:“没事,他是我京中旧友,人还不错。”


    裘智来到三堂,一眼就看到了李尧彪。他身穿一袭大红织金飞鱼袍,悠闲地坐在椅子上,二郎腿嚣张地翘起,背后站立着四名提点。


    齐攥典同何典史战战兢兢地陪坐在一旁,斜签着身子,根本不敢坐稳。


    二人看到裘智,就像看到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一样,起身飞奔过来,语带哭腔地叫了声:“老爷。”


    裘智对二人挥挥手道:“辛苦你们了,先下去吧。”二人如得大赦,头也不回地立刻跑了。


    李尧彪见到朱永贤,“嗖”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朱永贤行四拜礼,口称:“王爷。”


    朱永贤在宛平县的身份是富家子弟,生怕李尧彪这大礼被衙里的人看到,把自己马甲给弄掉了。


    朱永贤忙抬手道:“得了,你我不用这么客套,我在这都用的是化名。”


    李尧彪和朱永贤一起长大,自然知道他的化名,从善如流流道:“乐安贤弟,许久不见了。”


    裘智奇道:“你怎么来了?”


    李尧彪瞪了裘智一眼,气哼哼道:“好你个若愚,离京四五个月了,连封书信都没有。如今需要帮忙了,才想起我来。”


    裘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羞愧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特别忙,一时顾不上。”


    裘智如果没有案子的话并不是很忙,只是他和朱永贤刚刚同居,俩人好的蜜里调油,顾不上和京中旧友联络了。


    李尧彪使劲地拍拍裘智的肩,好像在报复他把自己忘到脑后:“你顾不上,只能我来看你了。京里最近没什么事,听说你找杨田这小子,我特意请了假,给你送过来。”


    裘智心想:糊弄鬼呢,你们那请假有多难,我不知道吗。


    皇城司里都是圣上的嫡系人马,尤其是李尧彪这种高官,就算请假也不能离京。不过他不愿说,裘智自是不会逼问。


    裘智转而问道:“杨田人呢?”


    李尧彪指指角落道:“不就在那窝着呢?”


    裘智顺着李尧彪的手看去,这才看到一个男子蜷缩在角落里,看样子像是受到了惊吓。


    裘智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尧彪,问道:“你对他用刑了?”


    李尧彪忙摇头,大声喊冤:“天地良心,我连他头发丝都没碰过。”


    裘智狐疑道:“那他怎么吓成这样了?”


    李尧彪嘿嘿一笑,心虚道:“我想你不是要问案吗,怕他不老实,先把他带去皇城司的诏狱逛了一圈。”


    裘智气结,顿足道:“那地方是好人能看的吗?你们那手段谁看了不害怕啊。”


    白承奉虽没在皇城司干过,但他是殿前司出来的,殿前司衙门里也有一座诏狱,刑讯手段不亚于皇城司。


    白承奉听了裘智的话,心理暗暗吐槽:不不不,您太过谦了。就您手撕人脸这一桩,殿前司里没人能干,还是您更让人害怕。


    人家辛辛苦苦把杨田亲自送到宛平,裘智不好对李尧彪甩脸子,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走到杨田身前,准备把他扶起来。


    杨田这两天被皇城司吓得魂不附体,浑身软的像一摊烂泥,裘智费了半天的劲都没能给他扶起来。


    朱永贤刚要去帮忙,李尧彪回头看了四名提举一眼,喝道:“还不上去帮忙,哪有让老爷自己动手的。”


    裘智吩咐四人:“给他抬去招房里。”随即,对李尧彪拱手道:“有劳你了,不辞辛苦地将人送来。你稍坐片刻,我先去问话。”


    裘智来到招房,先命广闻去给杨田请个大夫,然后找来李霄,交代道:“两件事,第一,去万宁寺询问里面的僧人,王老鬼以前逢年过节是否在寺里推销过他的水。第二件,去北门找守城的士兵,询问王老鬼每次从万宁寺打水回来的时间。这两件都要他们签字画押,以作为证据。”


    裘智话音刚落,就见两名衙役,一个捧着一个包裹,另一个拿着几件湿漉漉的衣服。


    衙役道:“大人,果然在井里找到了那一百两银子,还有好几件衣裳。”


    裘智擦测这些衣服可能是王老鬼杀人时穿的,上面会有血迹残留。裘智吩咐道:“把衣服拧干了晾起来,明日我再查看。”


    李霄听说衙里来了皇城司的,正不知如何是好呢,听到裘智派他出去问话,喜出望外,飞一样地跑走了。


    裘智找了秦书吏给杨田写证词。


    路上李尧彪没少教育杨田要有问必答,他如今吓得瑟瑟发抖,但裘智问什么,杨田连磕巴都不敢打一下立刻作答,生怕自己说晚了,给拉去皇城司。


    裘智问完杨田的基本信息,直奔主题,问道:“周大年那个孩子,周小庄是怎么个情况,你清楚吗?”


    裘智怕有诱供的嫌疑,因此问的极为含糊。若周小庄的身世真有问题,他这么一说,杨田肯定会明白他的意思。


    果不其然,杨田立即回道:“他不是周爷亲生的。周爷和他媳妇成亲五六年了,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后来周爷又娶了个小的,嫁过来三四年,也没能怀上。周奶奶是个好人,不愿让女孩耽误青春,陪了副嫁妆,嫁到了一户富农家里。”


    裘智打断道:“我没在周大年的户籍上看到他娶过姨娘啊。”


    杨田怕裘智不信他说的,给他扔回皇城司的诏狱,马上发毒誓道:“老爷,周爷真的有个妾,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有半句假话,死无全尸。”


    裘智看他神色不似作伪,转念一想,庶民禁制纳妾,周大年想登记都不行。


    裘智摆手道:“不用这么严重,你继续说吧。”


    杨田一脸真诚的看着裘智,说道:“有一天周爷和奶奶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孩子,说是捡的,可我看他衣着干净,模样长得好,分明就是买来的。自此周爷就看我百般不顺眼,有一日说我偷了他家的钱,要打死我。”


    杨田是周家的雇工人,裘智知道根据卫朝法律,如果周大年咬定杨田偷钱,他气急动手致人死亡,不算故意杀人,无需偿命,最多打一百棍,劳改三年。而且周大年要是肯孝敬衙里的官员,没准不会受任何刑罚。


    杨田想到当初周大年狠毒的样就心有余悸,身体忍不住又抖了一下,接着道:“还是奶奶心善拦了下来,最后不知奶奶怎么劝的周爷,没几天就把我赶走了。”


    裘智追问道:“这孩子什么时候抱回来的。”


    杨田想了半天,掰着手指头算道:“小人去京城五年了,周爷是五年半前给小人赶走的,这孩子来周家不到六年,五年多吧,具体记不清了。”


    裘智又问道:“周二奶奶叫什么,嫁给谁了?”


    杨田仔细想了半天,道:“就知姓王,我平时都叫她王奶奶。后来嫁到了芦田村,夫家姓黄,叫什么不知道了。”


    裘智道:“行了,你签字画押吧。你说的我们会和周家的旧邻还有王氏核实。”


    杨田斩钉截铁道:“老爷您尽管去查,我有半个字不对,天打五雷轰。”


    这时,广闻请了大夫过来,裘智让人带着杨田先寅宾馆住下,让大夫给他好好看看,别吓出个好歹来。


    没一会,张捕头押着李、王二人,和一众打手回来了,还带了一箱子的账本。李、王二人家的门上贴好了封条,其余的下午再去查抄。


    裘智命人将他们收押,然后把衙里的人全部召集到了二堂前的院子里,除了李宵在外边问口供,连门子都到了——


    第26章 高利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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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智笔直地站在台阶上, 背着手,冷冷地环视着众人,森然道:“我知道大家不容易, 平日里你们私底下怎么折腾, 只要不惹出乱子,我就当不知道。一旦出了事, 还想着吃里扒外、包庇人贩, 别怪我翻脸不认人。都给我听清了,没了四姐, 还会有五姐、六姐给你们好处。但没了这身官衣, 那就什么都没了。”


    郝捕头知道裘智是在敲打自己, 低着头, 不敢吭声。


    裘智死死地盯着郝捕头, 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我说的话你不听,没必要留在县丞衙了, 你回家吧。”


    郝捕头顿时目瞪口呆,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 怔在原地。


    众人其实也有些埋怨郝捕头,裘智对他们不差, 平日里赏银极为大方。何必为了李、王二女的那点小恩小惠得罪裘智, 连累他们一起挨骂, 但听到裘智直接让郝捕头回家, 还是忍不住惊讶,一片哗然。


    陈快总刚要求情,裘智一个眼刀飞了过来。裘智平日里待人温和, 鲜有动怒, 今日板起脸来, 陈快总不禁胆寒,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裘智似笑非笑道:“还有谁想一起走的,就吱一声。”


    众人立刻鸦雀无声。李巡检同何典史与郝捕头共事几年,还算有点交情,本来想劝裘智几句,听他这么一说,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他二人虽是朝廷铨选的,裘智无权任免,但看他刚才和皇城司的提举谈笑风生,现在自己当这个刺头,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吗?皇城司可比吏部厉害多了。


    裘智满意地点点头,看着赵捕快,道:“郝捕头走了,你接他的班。”


    郝捕头这才回过神来,正准备辩解一二。


    裘智威胁道:“你要识趣,就和赵捕头把你手里的活交接好了。念在同事一场的份上,李、王二人的口供里不会出现你的名字。你要是不想好聚好散,别怪我公事公办。”


    郝捕头僵硬地低下脑袋,嘴唇紧抿,沉思许久,最后咬牙道:“多谢老爷大恩,放过小人。”


    裘智明白只要不推翻封建王朝,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衙役们的思想。自己以后还仰仗他们干活,不能对郝捕头下狠手,以免其他人产生兔死狐悲之意。裘智见郝捕头认怂了,也不再为难他了。


    裘智高高在上地看着众人,平静道:“这个衙里只有一个主事的人,那就是我。我让抓人,就去抓人,谁再想糊弄我,郝捕头就是你们的下场。”


    李尧彪和朱永贤二人躲在墙角听完了裘智的训话。


    李尧彪捅捅朱永贤,低声道:“若愚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的,我还担心他外放做官被下边人拿捏了,今天看他这样倒是我多虑了,这气势可以啊,去我们皇城司都没问题。”


    朱永贤最喜欢听别人夸裘智,比夸自己还要开心,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正准备附和几句,就见李尧彪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道:“打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跟我这秀恩爱了,我怕反酸水,待会吃不下饭了。”


    白承奉激动地都准备给李尧彪磕一个了,总算有人来制止王爷和太上王打情骂俏了。


    裘智叫来了账房李先生,还有秦、王两位书吏,三人不知裘智找他们有何事,小心翼翼地进了屋。李尧彪热闹还没看够,拉着朱永贤也跟了进去。


    凶手已经抓到,就剩一些收尾的工作了,裘智不似前几日那般急躁。


    他看了李先生一眼,慢条斯理道:“张捕头他们带回来的账册有二三十本,靠你一人忙不过来。你多找几个临时账房来帮忙,赶快把帐给盘清了。”


    按照大卫律规定,每月的利息最多3%,而且无论借多久,利息不得超过本金,也不许息上加息,非法所得要归还原主。既然已经将李、王二人抓捕归案,裘智打算彻底铲除这个毒瘤,把该还的钱都还给百姓。


    裘智又画起Excel表格,并示意李先生过来,给他讲解:“你最后填表的时候,按姓名排序,比如刘姓在一起。这个表格第一列是姓名,第二列是向李、王二人的借债日期,第三列是还债日期,第四列是应还金额,第五列是实还金额,第六列是应退金额,第七列是实退金额。”


    李先生有些不解,打断了裘智的话:“老爷,为什么实退金额和应退金额不一样?”


    裘智说得口干舌燥,抿了口茶,才接着解释:“比如应退共计五千两,但李、王二人家中只剩三千两,你就用三千除以五千,得到一个系数,然后用这个系数乘每一个人的应退金额,算出实退金额。”


    李先生想了想,大概明白了裘智的意思,点头道:“小人知道了。”


    裘智继续道:“最后两列,让领取人签字画押,然后写上领取日期。”


    裘智想起上次自己让李先生整理金家财物的时候,也给他画过表格,这次又画了一次,不能次次有事找他,都亲自给他画。


    裘智补充道:“你再研究一下,看看有没有别的要添加的事项,以后有类似的情况,表格你自己画吧。”


    裘智觉得古人挺聪明的,应该一点就通。


    李先生见皇城司的人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己,心里不住地打鼓,听裘智都交代完了,就想赶快回屋做事。


    裘智叮嘱道:“别人的都不着急,你先把王老鬼的那笔账算出来,等有了数,才好过堂。”


    裘智觉得就王老鬼这种偏执以及阴郁的性格,提审起来有些困难,若先把他和高利贷的案子结了,让他心气顺一些,减少对自己的抵触,审理起来可能会容易不少。


    李先生忙应了,火急火燎地退了下去。


    秦、王二人见李先生离开,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露出羡慕之情。裘智轻咳一声,换回二人神智。


    裘智先吩咐秦书吏:“你去甜水井巷问巷子里的居民,李货郎和王老鬼平日里关系如何,有过什么冲突吗?”


    别人为什么被杀裘智大概推测出了原因,唯独不知李货郎是怎么惹到王老鬼的。


    往日书吏们最不喜欢外勤工作,但今天皇城司的人在衙里,秦书吏痛快地应了下来,拍着胸脯跟裘智保证,一定把每一个邻居都问到。


    堂内只剩王书吏一人,裘智道:“你让人把王老鬼带到招房来,我有话问他,你给他做笔录。”


    一听这话,王书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但老爷有命,不得不从,只能哭丧着脸找人去提王老鬼了。


    秦老三做完了午膳,他平日里同门子关系最好,盛了两碗菜饭,拿着去了大门。二人找了个角落,蹲着吃饭。


    秦老三见周围没有别人,悄声问门子道:“咱们这位老爷,今是怎么了,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门子四下张望了一番,小声道:“谁知道呢,反正碍不着咱俩。咱俩老实干活就行,有的是好处。”


    秦老三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他们不像捕快、书吏、禁卒,能有额外收入,他们全指望着一年六两银子的俸禄。以前的县丞收了好处,合衙散银从来没想到过他们。裘智来了不过四五个月,赏钱发了好几次了,秦老三自是盼着裘智这官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裘智之前一共见过王老鬼三次,每次的经历都不太愉快,怕他会暴起伤人。今日看他身披铁链,裘智暗暗松了口气。


    裘智看了眼王书吏,示意他开始记录口供,然后问道:“周小庄是你儿子的事,我知道了,先不说这个。你把借高利贷的事说清楚了,什么时候借得?借了多少?还了多少,什么时候还的?”


    王老鬼以为裘智一上来会问自己为什么杀人,本来打定主意死不开口,没想到裘智已经知道了小庄的身世,而且只问借钱的事。


    王老鬼一直认为这笔债务是他一切不幸遭遇的起点,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每当夜深人静,王老鬼忍不住在脑海中胡思乱想。每次回想起这段经历,他都恨得牙根发痒,整夜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他的妻子早逝,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满腔凄惨无处诉说。今日裘智一问,如同触碰到了开关,王老鬼多年来积压的怨恨如洪水般涌出。他顾不得眼前之人是自己深恨的官吏,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我媳妇生完孩子,身体一直不好,看病吃药花了不少钱,可惜没能留住人。紧接着我爹娘也病了,光靠我送水,挣不出他们的医药钱。王四姐是我的主顾,听说了我家的事,让我和她借钱。借来的钱花光了,病没看好,爹娘都没了。王四姐每天让混混来我家骚扰,催我还钱,还去衙门告状。”


    王老鬼越说越激动,脸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喘息变得粗重。他双手紧紧握拳,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突然间,他张开双臂,一跃而起,想要去掐裘智的脖子。


    李尧彪训练有素,看王老鬼想要动手,直接一拳挥出,打中了王老鬼的胸口,将他击倒在地。


    李尧彪冷冷道:“好大的胆子,当着皇城司的人都敢放肆。你要是想死,直接往我刀口上撞。”说着,抽刀出鞘,指着王老鬼。


    王书吏没亲眼见过王老鬼在县丞衙自残的那一幕,不知他有多可怕,因此被这惊变吓傻了。


    裘智好歹见识过王老鬼之前凶神恶煞的模样,有些心理准备,看了王书吏一眼,道:“别管他,你接着写,有李大人在,出不了事。”


    裘智看向王老鬼,淡定道:“你如今牵扯进两桩案子。周家丢失的一百两银子和你杀人时穿的血衣,在井里找到了。县里这四起命案都是你做的,砍头是没跑了。”


    裘智心知王老鬼所犯的罪行恶劣,别说斩立决了,凌迟都有可能,不过他现在需要王老鬼的配合,不能刺激到他,因此往轻了说。


    王老鬼面色不变,依旧是那副冷酷之色。


    “但另一件案子,李、王二女放印子钱和拐卖周小庄一案,你是苦主。你要是不想讨回公道,就继续撒疯。横竖受害人那么多,还有二三十本账册作为证据,少你一人的口供,也能给她俩判了。你要是想在死前给自己讨回公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裘智就不信,自己拿捏不了王老鬼了。说完这番话,他带着一丝玩味的表情注视着王老鬼。


    王老鬼并非无欲无求之人,听到能够报仇,他顿时神情大变,可又不甘心服软,怒气冲天地盯着裘智,口中喃喃自语了一会儿,最终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


    “当年的县丞看了王四姐的状子,不问缘由,直接打了我一十大板,之后每个月加十板子。我没钱,再怎么打也没钱。王四姐看我确实还不上债,就派人把儿子给抢走了,让我拿钱去赎。我找亲戚朋友借遍了钱,把拉车的驴给卖了,一共凑了十贯钱。谁知王四姐告诉我,孩子已经被卖了,她还让手下打了我一顿,抢走了我的钱。我找了儿子六年了,六年啊,我白天想,晚上想的。”


    王老鬼说到伤心处,双手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留下,绝望地大哭起来。


    裘智听完王老鬼的讲述,十分无语,自己问他的重点一个没说,但现在王老鬼情绪激动,没法再问了。过了许久,王老鬼止住哭声。


    裘智才继续问道:“我再问你一遍,借钱是什么时候的事?借了多少?还了多少,什么时候还的?你儿子什么时候丢的?卖了多少钱?你知道哪个答哪个,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王老鬼立刻回道:“八年前借的。”


    裘智不禁扶额,打断了他的话:“精确到年月日。比如今天是甲子年九月十五号。你借钱的是丙辰年几月几号。”


    王老鬼仔细回忆许久,犹犹豫豫道:“孩子是六月初三生的,我媳妇是六月底没的,七月借的钱,日子不记得了。”


    裘智“嗯”了一声,点点头,让他继续往下说。


    “借了七贯钱,扣了半吊的鞋袜钱,只得了六吊半。按约定每七日还一贯,共还十次,还不上就要利滚利,我还了两次就没钱了。孩子被抢是在戊午年,我记得刚过了端午,突然有人闯入我家,抢走了我儿子。我是八月十三去找的王四姐,想要把孩子接回来一起过中秋,才知道他被卖了,卖了多少钱不知道。”


    王老鬼提起儿子,又开始抹泪,哭哭啼啼的。


    裘智心算了一下,周小庄至少能卖二十两银子,王四姐又抢走了十贯钱,合着借出去六贯半,收回来差不多三十两。利息少说有二十多两,果然一本万利,够黑的。


    裘智问道:“你借钱的字据还有吗?”


    王老鬼听裘智这么一问,才想起来当时借钱给过一张折子,猛地点头,道:“有有有,在家收着呢,还有他们的盖的印章。对,那个上边有日期,只是我不识字,看不懂。”


    裘智心想既然有折子,那就好办多了,继续问道:“抢你孩子的人长什么样,打你的人长什么样,你描述一下。”


    王老鬼提起抢孩子的人不免激动,呼吸变得急促,眼中充满怒火,大声道:“抢孩子的人化成灰我都记得,他又黑又高,手臂上还有个老虎刺青,脖子上有条疤。打我的人有四五个,我不记得了。”


    裘智奇道:“你说他们抢了你儿子,还给卖了,你怎么没对他们喊打喊杀呢?”


    裘智见识过王老鬼发狂的样,对自己都敢动手,何况几个高利贷。


    王老鬼咬牙切齿道:“我本来想和他们拼命,但是王四姐说孩子卖给谁了,只有她知道。我要是敢碰她一下,这辈子都见不到儿子了,让我再攒十贯钱,她告诉我儿子在哪。”


    裘智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王老鬼虽然有狂躁症,可思绪还算清晰,说话十分有条理。王老鬼提起当年的伤心事明显变得暴躁,可说起小庄时语气又极其淡定。


    裘智微一沉吟,叫来了一个捕快,带王老鬼回家,先去取借钱的单据,回来再继续问话——


    第27章 谁杀了周小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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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尧彪使劲一拍裘智的肩, 夸道:“可以啊,你这案子审的像模像样的。刚才王老鬼扑上来,你面不改色, 镇定自若。在宛平县真是屈才了, 要不你来我们皇城司吧。”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李尧彪连提了两次裘智适合皇城司, 定然不会是玩笑之语, 朱永贤不免警惕。皇城司一天24小时待命,累死累活的, 裘智这身体去了, 不到一天就得趴下了。


    朱永贤暗暗记下, 打算回头好好和哥哥说说, 裘智坚决不能去皇城司。


    李尧彪练武人手劲大, 裘智被他拍的生疼,揉着肩道:“我这是习惯了, 你没看到,之前他还打算在我衙署里自杀, 拉我陪葬呢。”


    李尧彪没想到王老鬼有过前科,不由呆若木鸡, 瞪圆了眼睛, 反问道:“他敢在县丞衙搞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


    裘智指着自己的右额角, 道:“他的头这边青了一块, 就是在大门那自己撞的。”


    裘智把王老鬼迁怒自己,在万宁寺里泼自己一身水,还有在县丞衙里撒泼, 以及在巷子里用水泼自己的马的事讲了一遍。


    李尧彪感觉三观都被颠覆了, 头一次见这么疯狂的人。裘智不论官职大小, 好歹是朝廷命官。皇城司里是关了不少朝中官员,不论这些人是否真的有罪,皇城司最起码有拿人、用刑的证据。他们再嚣张,也从未敢大庭广众之下,随便给朝廷命官泼水。


    王老鬼六七天的时间杀了十一人,甚至包括他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且身为凶手丝毫不心虚,不仅敢向朝廷命官泼水,还打算和县丞一起自杀。这么凶狠的人李尧彪见过不少,皇城司里比王老鬼更阴鸷的大有人在,只是没想到区区一个宛平县竟能出这么个人物,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尧彪最后憋出一句:“宛平县真是卧虎藏龙。”


    裘智不打算再继续王老鬼这个话题了,转而道:“你们赶快回家吃饭吧,我这收尾的事太多了,今中午就不能陪你们了。”


    朱永贤听到爱人不能和自己一起吃午饭,本来有些不开心,转念一想,李尧彪现在打裘智的主意,俩人还是少接触为妙。


    朱永贤关心地问道:“那你在哪吃?”


    裘智道:“我待会去和金师爷一起吃。”


    已经过了饭点了,裘智不知道金佑谦吃过午饭没有,有没有给自己剩点。要是没有,他就去膳馆对付一下。


    朱永贤叮嘱道:“你快吃饭去吧,吃完饭别立刻工作,多休息一会。”


    李尧彪看朱永贤眼珠子一直黏在裘智身上,调侃道:“宛平就是好地方,看戏都不用花票钱。先是看了一出王老鬼发疯,你俩又要给我唱白娘娘和许仙在雷峰塔惜别的戏码了吗。”


    白承奉他们虽然也觉得朱永贤和裘智二人太过恩爱,但不敢当面开小两口的玩笑。


    如今李尧彪大喇喇的说了出来,裘智忍不住脸色一红,拂袖道:“你就没个正形,不理你了,我后边吃饭去了。”


    裘智来到内衙,见小厨房里空空如也,于是去了膳馆,看到金佑谦坐在那里用餐。裘智一问,菜知做饭的厨子这两天生病了,金佑谦都是在膳馆里用餐。


    裘智想想,自己刚才叫金佑谦和衙役们站一起看自己发火,这事做得多少有些不地道。这几个月,金佑谦任劳任怨,自己指哪打哪,从来没偷奸耍滑。


    裘智不好意思地看着金佑谦,正准备解释两句,就听金佑谦说:“行了,别婆婆妈妈的了,知道你不是冲我,快吃饭去吧。”


    裘智见他神态如常,显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免松了口气,恭维道:“金师爷果然海量。”


    吃过午饭,裘智没打算休息,直接找到赵捕头,让带着手下人去周家仔细找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周小庄的卖身契。


    和高利贷做生意,就像与虎谋皮。裘智觉得周大年在分家时和兄弟们闹得不愉快,总得有点长进,对这些在法律边缘游走的交易,八成会留下证据,以免高利贷翻脸不认人。


    衙役带着王老鬼取了借钱的字据回来,裘智派人给李先生送去。裘智等不及下午正式上班,命人开了二堂,提审王老鬼。


    裘智问道:“你把今天作案的经过给我说一遍。”


    王老鬼虽不懂审案,但他看过几次上一任县丞开堂问案,人家都是从头问起。如今这位县丞,要不是问借债的事,要不是问最后一起案子,反正是不按套路出牌。


    王老鬼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依旧如实回道:“我本想今天把儿子接回家,所以一早去了周家,我知道他家有个林嫂子,怕她碍事就准备给她杀了。”


    裘智听王老鬼这么一说,忍不住变了脸色。他见过林嫂子和周小庄的相处,不说亲入母子,也算得上照顾的十分细心,是个善良的妇人。王老鬼因一己之私,痛下杀手,可见其凶残。


    王老鬼不知裘智心中所想,自顾自道:“我翻墙进了周家,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害怕了起来。”


    王老鬼停顿半晌,组织了一下语言,试图描述出内心的想法:“可能是觉得自己杀了人,没脸去见孩子吧。而且我一穷二白的,哪有钱养他啊。”


    裘智大概能明白王老鬼的感觉,周小庄本来是富户家的小少爷,若是跟了他,吃苦不说,还有个杀人狂老爹。王老鬼近乡情怯,不愿认这个儿子了。


    王老鬼脸上闪过一丝悔意:“我在院里犹豫了半天,本都想回家了。谁知林嫂子突然打开了门,她看到我手里拿着刀,打算叫喊。我一紧张就给她捅死了,然后打开门跑了。”


    裘智追问了一句:”你一共杀了几人?“


    王老鬼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道:“一共十个。”


    裘智心道:看来他没把周小庄算进去。


    裘智若有所思的盯着王老鬼,问道:“大卫律对民间借钱是有法律规定的,利息不能超过本金。你借了六吊半的钱,最多还债主十三贯,超出部分退还给你。你干的事你心里清楚,死罪难免,到时候退给你的钱,还有你的那些家产,你打算让谁继承?”


    王老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裘智,理直气壮道:“当然是小庄继承。”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给儿子还能给谁呢。


    裘智无奈叹了口气,看来这案子还没完。裘智挥手让皂隶把王老鬼带了下去,又命人马上把秦仵作叫来。


    齐攥典看着王老鬼的背景,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道:“老爷,王老鬼没说实话。”


    裘智与齐攥典的意见相反,摇头道:“我刚才在招房和问话,就觉得王老鬼提起周小庄时,他的情绪太过平静。周小庄是他找了六年的儿子,失手杀死后绝不会是这样。杀死周小庄的凶手,应该另有其人。”


    金佑谦赞同裘智的说法:“我也觉得不太像,王老鬼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齐攥典本以为这个案子就剩一些收尾的工作了,谁知横生枝节。他面上带出几分焦虑,问道:“老爷,那该怎么办?”


    裘智沉吟片刻,吩咐道:“你找三个捕快,让他们去周家三兄弟家,把他们都带来。”


    齐攥典面色大变,脱口而出:“你是怀疑周家人干的?”


    裘智眉心紧锁,道:“再没别人了,至少是三兄弟中的一人。”


    裘智仔细回忆了许久,今天在周家给周小庄做初步的尸检,自己没有碰过他的颈部。裘智又抬头看看天,艳阳高照,是个好日子。


    裘智素不信鬼神,也不禁默默祈祷,希望苍天有眼,保佑自己能抓到真凶,替小庄伸冤。


    裘智把广闻叫来:“你还记得之前洋人给师兄送过一套元素周期表吗?就是那一个大木箱,里面有好多瓶瓶罐罐,装了各式各样的金属。”


    广闻听裘智这么一说,立刻想了起来,点头道:“记得,记得,就那个木箱子。”


    裘智在纸上写了个单词iodium(注1.),交给了广闻,吩咐道:“你把带有这个标签的瓶子拿来,如果不认识就把箱子整个带回来。再找白承奉要几锭成色最好的纹银,记住不能要普通的银子,一定要纹银,速去速回。”


    纹银的纯度比普通银子纯度要高,裘智怕广闻稀里糊涂的没说明白,因此特意强调了一遍。


    广闻不知道裘智要这些做什么,不过在他看来,裘智一向聪明,即使解释了也未必能听得懂。广闻索性不多问,应了一声,忙往府里去了。


    裘智拿了五两银子给金佑谦,让他去城里找最好的银匠,带着全套工具来衙里。


    金佑谦奇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裘智揉揉太阳穴,叹息一声,苦笑道:“我这是病急乱投医了,若周家兄弟乖乖伏法,万事大吉。若是不愿承认,我在书里看过一个法子,可以显现指纹,勉强一试了。”


    裘智听年纪大的同事提起过碘银盘转印提取指纹的方法(注2.),这个技术七八十年代的时候经常使用。裘智从来没用过,灵不灵就不知道了。


    秦仵作上午听了裘智的分析,知道已经确定了凶手,估计不需要自己这边验尸提供线索了。他回到殓房后就开始摸鱼,中午吃完饭准备睡一觉,再开始验尸。


    没睡多久,秦仵作就被县丞衙里的衙役叫醒了,说是裘智找他。


    秦仵作心道:不好,不会找我要尸格吧。


    他连尸体都没看一眼呢,秦仵作哭丧着脸,无奈地跟着对方去了县丞衙。


    裘智见到秦仵作,直截了当地问:“周小庄的尸体你验过了吗?”


    秦仵作听的裘智的问题,差点没哭出来。早上裘智刚在二堂发过火,把郝捕头给辞了,自己中午就拔虎须。秦仵作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裘智看他这样,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确认道:“没验呢?”


    秦仵作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裘智大喜过望,笑着拍拍他的肩,道:“好,没验就好,做得好。”


    秦仵作见裘智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喜笑颜开,心中诧异。管他什么原因呢,只要没惹到裘智就好,秦仵作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裘智想了想,说道:“你去把周小庄的尸体搬来,记住千万别碰他的脖子。”


    裘智本来想带人去殓房,可今天衙门里人手不够,押送不了那么多人,只能把周小庄的尸体搬来了。


    广闻回到县丞衙,递给裘智一个小瓷瓶,道:“少爷,您看是不是这个。”


    裘智看了看标签,道:“没错就是它。”说着,打开瓶塞看了一眼,忍不住“啧”了一声,道:“有点少,凑合用吧。”


    裘智知道现在生产水平落后,要求不能太高,幸亏朱永贤是个王爷,自己沾了他的光,普通人连这么点都弄不来。


    金老爷在宛平没有亲戚,不过生意上的朋友不少。金家尚未败落时,逢年过节都要与人走动,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少不得要表示一二。


    金家有个相熟的银匠,以前经常让他帮着打金、银锞子,金佑谦便将此人请到了县丞衙。


    裘智把自己的需求和银匠说了,让他用纹银打十块银盘。银盘长宽约为三指,厚度则是越薄越好。县丞衙里不好生火,裘智让广闻带这银匠去膳馆干活。


    不一会儿,周家三兄弟都到齐了,裘智让人直接带他们去了二堂。


    裘智看着堂下跪着的三人,冷冷道:“上午我审讯了王老鬼,别的案子他都认,就是不认他杀了周小庄。我猜是不是有人杀了周小庄,想要浑水摸鱼,嫁祸给王老鬼呢。”


    周大河听到裘智的猜测后,大声喊冤:“大人,不是我,一定是他俩干的。”说着,立刻指向两个弟弟。


    周大谷也跟着叫屈:“大人,王老鬼撒谎。他的话哪能信啊,我们都是良民。”


    周大方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喊道:“大人明察啊,我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


    裘智早猜到是这结果,于是让齐攥典发了张纸给他们。


    周大河接过纸,看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随后扭过头看了看另外两人手中的纸,发现上面写了他们的名字。周大河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裘智打算干什么。


    裘智命令道:“得了,别跪着了,起来按手印吧。”


    三人不知裘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前几天刚被裘智教训过一顿,又见两旁皂隶手持水火棍,死死地盯着他们。几人不禁胆寒,战战兢兢的按了手印。


    裘智十分满意他们的识趣,点头道:“这纸你们收好了,待会有大用。”


    话音刚落,裘智看到金佑谦在门外招手示意,估计是银匠打好了银盘。裘智抛下三人,匆匆地走出了二堂。


    金佑谦拿着几张银盘,对裘智道:“你看看,这是你需要的吗。”


    裘智接过银盘看了一眼,喜出望外道:“这么快,我以为要很久呢。”


    裘智叫上擅长分辨指纹的黄书吏,几人一起去了后院。已经有人按照裘智的吩咐,准备好了蜡烛以及瓷盘。


    裘智点燃了蜡烛,然后在盘中倒入了少量的碘。接着,他用左手食指在右臂上按了一下。


    裘智对金佑谦道:“你拿这个盘在火上烤,待会可能会有紫气出来。你屏住呼吸,闭上眼,这个气体有毒。”


    裘智估计金佑谦对这些化学制品不太了解,不知道碘蒸气对眼睛和呼吸道都有腐蚀性,因此特意叮嘱他。


    众人一听有毒,不由自主往外退了好几步。


    金佑谦依言而行,果然一会就有紫烟产生。


    裘智见状,把右臂放在碘气上熏了片刻,然后将银盘紧紧地按在皮肤上,心中默念十下,随后小心翼翼地把银片取了下来。他将银盘放在阳光下暴晒,过了没一会,一个清晰的指纹在银盘上显露出来。


    裘智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实验就成功了,不禁咧嘴笑道:“成了。”


    其他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指纹怎么印在银子上了。


    裘智先去洗了洗胳膊,毕竟碘蒸气有腐蚀性,在皮肤上停留太久不好。


    裘智让皂隶把周家三兄弟以及王老鬼带了上来。虽然裘智觉得王老鬼大概率没有杀周小庄,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他给叫上了。


    四人来到后院,见大白天的点着蜡烛,不知裘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四人不禁面面相觑。


    裘智轻咳一声,唤回众人注意力,道:“你们把按有指纹的那张纸交给黄书吏。”——


    注1:碘是由法国化学家贝尔纳·库尔图瓦于1811年发现的。本文架空,于是让碘提前被发现了。


    注2:碘银盘转印是上个世纪经常用到的一种提取指纹方法,银盘长宽比较随意,但厚度一般在0.25毫米。具体方法:用碘蒸气熏蒸需要提取指纹的区域,然后将银盘用力按压在熏蒸表面,再将银盘提起,并将其暴露在强光下,如阳光,之后指纹就会显现在银盘上了。用这个方法取得的指纹并不稳定,会很快消失,需要立刻照相取证,保存指纹。来源:The Iodine-Silver Plate Transfer Method of Obtaining Fingerprints from Difficult Surfaces


    第28章 大闹县丞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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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智大喊一声:“秦仵作, 把周小庄搬出来。”


    秦仵作叫上徒弟,将周小庄的尸体抬到院子里。


    王老鬼还不知儿子已经过世,乍见到周小庄的尸体, 瞬间呆若木鸡。他盯着周小庄的尸体, 心中悲愤无限,脸上露出恨意。


    王老鬼怪叫一声, 挣脱了衙役的手, 冲上去想看儿子。


    周家三兄弟不知内情,看王老鬼的反应, 暗暗称奇:王老鬼怎么对小庄这么在意?


    几人中, 裘智最了解王老鬼, 估计他看到周小庄的尸体就得出事。裘智一直暗中警惕, 看王老鬼暴起, 毫不犹豫地向前冲去,试图阻止他。王老鬼势头太猛, 裘智被他撞倒在地。


    裘智的反应极其迅速,一个翻身起来, 死死的抱着王老鬼的双腿,嘶吼道:“你别冲动!你要是想替小庄报仇, 就冷静下来。你要是碰小庄一下, 全都完了, 再也找不到他的仇人了。”


    王老鬼听到报仇二字, 突然停止了挣扎,低头阴森地凝视着裘智,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而凄厉, 好像鬼哭。


    周家三兄弟看到王老鬼那可怖的表情, 不由得汗毛直竖, 腰眼没由来的一软。


    王老鬼笑够了,狰狞道:“碰了又怎么样,你们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就会骗人。你去抓啊,抓不到你就一起去死。”


    王老鬼现在只恨自己没有毁天灭地的本事,不然拉着全天下的人陪葬。


    裘智打了个寒颤,心想:你真是反社会人格,都被捆起来了还敢大放厥词。你不判死刑,对不起那十个枉死之人。


    衙役也没想到王老鬼被捆起来了还敢撒野,一时愣神,如今回过神来,急忙按住王老鬼。


    裘智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看了皂隶一眼,道:“看好了他。”


    裘智不确定周小庄死了大半天,是否还能提取到指纹。用碘银盘转印不过是兵行险着,裘智想着再问一遍,若是有人承认,皆大欢喜。


    “你们都说小庄不是你们杀的,如今他尸体在这,你们当着他的面发誓,你们的手没有放到过小庄的脖子上。从王老鬼开始。”


    几人都没有认罪的意思,一脸不服气的盯着裘智,按他的说法发了毒誓。


    裘智上辈子童年过得并不幸福,父母早死,在各种亲戚家寄宿。他心里总盼着别的小孩能有个幸福的童年,是以最见不得孩子早夭,对未成年的尸检能躲就躲。


    上个案子刘重阳一家惨死,赵九、赵双的尸检全是秦仵作负责,裘智看都没看一眼。但今天这个案子,全靠指纹定罪,成败在此一举。而且碘蒸汽有毒,方法是他想出来的,肯定要自己承担风险。


    裘智无奈地来到了周小庄身前,蹲下身看着周小庄,心中五味杂陈,过了片刻,柔声道:“小庄,上次叔叔骗了你,你这个病叔叔没办法治好。不过叔叔这次不会骗你,一定找到凶手。你若在天有灵,请帮叔叔个忙,抓到害你的人。”


    裘智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倒了一些碘在盘子上,去熏周小庄的尸体。


    除了王老鬼和周家三兄弟,其余几人都知道紫气有毒。众人急忙散开,用手捂住口鼻。剩下四人不明所以,不过有样学样。


    裘智不敢闭眼,只是屏住呼吸,感觉熏的差不多了,将碘离火。然后取了两片银盘,贴在了周小庄脖子淤青处。


    裘智低声道:“小庄,请你帮帮我。”


    裘智按压了一会,取下银盘,放在阳光下暴晒。不过片刻,银盘上显露出六枚指纹。


    裘智赶忙命令道:“黄书吏,还有你们,大家一起,快点比对,看和谁的指纹一样。”


    他急得话都说不利落了。


    裘智蹲在周小庄面前,柔声道:“小庄真是好孩子,谢谢你。”


    裘智并不擅长肉眼分辨指纹,齐攥典同何典史都是老刑名了,多少会一些。他们与黄书吏凑在一起,看了半天。


    齐攥典指着周大谷道:“老爷,就是他的指纹。”


    裘智一努嘴,让他们把银盘和按手印的那张纸给周大谷过目。


    周大谷平日里和人做生意,少不得让人画押,自是知道如何辨别指纹。他看了两眼,脸色巨变。裘智居然从周小庄脖子上的掐痕处拓印出了他的指纹。


    裘智看周大谷面色苍白,眼露恐惧,得意一笑,道:“你刚才不是亲口说,你的手没有放到周小庄脖子上吗?怎么,你的指纹就出现在他脖子上了呢?十几个人亲眼所见,你可是抵赖不了了。”


    周大谷不懂碘银盘转印的科学原理,以为是鬼神显灵,吓得几欲昏厥,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裘智刚才在周小庄尸体前念念有词,又是在天有灵,又是请小庄帮忙的。周大谷当时就觉得毛骨悚然,腿肚子转筋。然后裘智不知搞了什么名堂,小庄尸体旁突然升起一股紫气。


    周大谷见过江湖艺人卖艺,知道他们手里有些密法,可以装神弄鬼。但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紫色,心中顿时浮现出紫气东来一词。周大谷心中暗道:难道是请来了神仙?


    最诡异的是,贴在掐痕处的银片上竟然出现了几个指纹。周大谷总算明白,裘智为什么让他们按手印了,这是要比对指纹啊。


    周大谷只觉魂飞胆丧,双腿软似面条,心里暗求菩萨保佑,千万别和自己的手印比对成功。可惜天不遂人愿,还是让裘智找到了证据。


    周大谷看向周小庄的尸体,仿佛在微笑,不由打了个寒颤,生怕周小庄死而复生,找他索命。


    周大谷惊惧到了极点,反而有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勇气。蓦地恶向胆边生,心想:老子我是你叔叔,还怕你个小鬼不成。


    周大谷仰天大笑数声,道:“就是我杀的怎么样,我是他叔叔,他是我侄儿。尊杀卑不用给这小鬼抵命。”


    裘智古怪地笑了一下,并没有揭穿真相,反而开始诱导:“今上午你去找周小庄,打算哄骗他跟你住。你来到他家门外,正好看到王老鬼离开,猜到了他是凶手。你进屋一看,林嫂子被人杀了,然后你去查看周小庄,见他好好地躺在床上。于是心生一计,杀死了侄子,嫁祸王老鬼。”


    周大谷挑衅的看着裘智,狂妄道:“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周大谷毕竟是童生,读过书,帮人写过状子,对大卫律有一定的了解。伯、叔杀侄子只用杖一百,流放两千里,不会判死刑。而且自己家里有钱,回头活动一二,还能轻判。


    周大河同周大方听了,不由面露喜色,围在裘智身边。


    周大河急不可耐道:“老爷,他自己承认了,快给他抓起来。”


    周大方亦是附和道:“没错,而且必须要砍头。”


    裘智一看二人的神情,就知他俩心中所想。无非是周大年一家都死绝了,周大谷杀了侄儿,无法分周大年的财产了。到时候周大年的家业,俩人平分,每人能多分点。


    裘智虽不喜他二人唯利是图,但人家没犯法,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冷冷地把二人推开。


    裘智看着周大谷啧啧数声,似是惋惜道:“你连周小庄的身份都没弄明白就下手,他根本不是周大年的儿子。他是王老鬼的亲生子,你俩论不上什么亲戚关系。按律杀人者斩,我给你加把劲,快点审,今年的秋决你是跑不了了。”


    周大谷本以为自己最多是流放,遇到大赦就可以回原籍了,哪知周小庄根本不是周大年的儿子,不由傻了眼。


    周大河同周大方则是乐开了花,这下周大谷死定了。


    周大河暗道:难怪老王鬼看到小庄的尸体那么激动,原来是他的儿子。


    周大谷侧过头,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到了周小庄脸上,感觉他面上带着一丝的讥讽,吓得身体一颤。


    他突然看到裘智脚边放着的烛台,不知怎的,好似鬼迷心窍了,暗怪裘智:都是你在装神弄鬼。


    周大谷一个箭步上前捡起烛台,拔下蜡烛,想用烛钎刺死裘智。


    裘智一直全神提防着王老鬼,怕他暴起,谁知王老鬼一直安安静静,周大谷居然动手了。


    裘智猝不及防,好在金佑谦就站在裘智身旁,眼疾手快,推了他一下,堪堪避开了周大谷这一刺。


    周大谷到底是个童生,与王老鬼不一样,在众人看来算是个斯文人,不会在衙门里动手。哪知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打算直接杀了裘智。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王老鬼似乎是被周大谷给刺激了,开始变得躁动不安。


    裘智回过神,看了一眼看守着王老鬼的衙役,催促道:“先把王老鬼送回去。”


    王老鬼本来就有狂躁症,俩狂躁症遇一起,威力堪比核弹。现在捕快们都在外办公,衙里剩下的都是文官,可制不住这俩人。


    王老鬼知道是周大谷杀了儿子,双眼泛红,戴着铁链的双手在空中挥舞,嘴里嚷着:“我要掐死你,掐死你。”


    周大谷没刺中裘智,看他躲得远远的,知道对方有了防备,自己不可能抓到裘智了。


    周大谷不甘示弱,手中的烛台随意乱刺,冲王老鬼叫嚣:“你来啊,你过来我就刺死你。”


    裘智估计皂隶一个人拉不住王老鬼,又看向广闻,道:“你去帮忙,给王老鬼押回去。”


    广闻见王老鬼发疯,吓得都快哭了,哪敢上前。其余人也都是惊慌失措,一时没了主张。


    裘智气得跺脚:“金师爷带着周大河、周大方去外边躲着。秦仵作保护好周小庄的尸体。广闻和齐攥典把王老鬼压下去。黄书吏去找救兵。我同何典史留下来对付周大谷。”


    裘智知道越是慌乱的时候,越要给出清晰的指令,必须将每个人的任务明确告知,否则大家容易迷茫,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金佑谦推了周家两兄弟一把,唤回二人神智,然后拉着他二人往大堂跑,准备给他们送到安全地带,再回来帮裘智。


    广闻话带哭腔,叫了句:“少爷。”


    裘智厉声道:“按我说的做,先把王老鬼关回去,不然大家一起死这。”


    几人听令,合力按住王老鬼。王老鬼浑身的腱子肉,壮得和小牛犊一样,但也抵不过三个人连拉带推的,给他拽了下去。


    广闻走后,白承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裘智好好的要西洋人的东西做什么。白承奉不免有些坐立不安,想着先和朱永贤通个气,别回头裘智出了事,怪自己头上。


    朱永贤中午喝了酒,眼皮发沉,已经睡下了。裘智那暂时没出什么大事,白承奉不敢打扰,就叫了文勉过来商量。


    文勉也不禁扶额,裘智就没半点安生的时候,总能惹事。只是没有朱永贤的命令,他又不想上赶着过去。


    白承奉看出文勉的迟疑,咬咬牙道:“罢了,我亲自去看看吧。”


    白承奉叫了孙典服替自己守着朱永贤,然后赶往县丞衙。


    白承奉刚出府,没走几步,就听文勉在身后叫道:“白承奉,等等我,我也去。”


    文勉和裘智相处了几个月,看他为人处世还算是正派,对他改观了不少。现在听说裘智可能会有麻烦,多少有些在意,何况裘智若真出了事,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文勉当年可是见过朱永贤为裘智发疯的样。


    二人来到县丞衙,门子一见二人,就像见到了救星,急道:“哎呦,可算有个有用的来。你们快进去看看吧,有人要杀县丞。”


    白承奉听了门子的话,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心道:坏了,要完。


    门子赶忙扶他扶了起来,关心道:“要不我扶您去膳馆里坐会。”


    朱永贤对门子十分大方,第一次见面就给三两银子,谢他带路。白承奉是朱永贤的人,门子自然会讨好。


    白承奉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我先去看看吧。”裘智都要出事了,他哪还有心思坐啊。


    文勉也是脸色一变,心里暗暗抱怨裘智不省事,他们才离开多久,这就出事了。埋怨归埋怨,但他脚下不停,大步流星往里走。


    二人来到三堂,见周大谷手持烛台,又挥又刺,嘴里大叫:“谁上来我就弄死谁。”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周大谷自知难逃一死,见人凑近,就要和人拼命。四五个皂隶围着他,就是不敢上前。


    裘智浑身是土的坐在台阶上,广闻在一旁给他揉着腰。


    裘智没看到白承奉和文勉,自顾自说道:“周大谷,你别光撒疯,也和大家伙说说,为什么要杀周小庄。他得了怪病命不久矣,这钱早晚是你们兄弟三人的,干嘛非要多此一举啊。”


    周大谷如痴如狂地咆哮道:“他这个病谁知要耗多久,万一治好了呢。他要是落我大哥或者三弟手里,没准周大年的家业就被他们吞了,我一个子都没有。”


    周大谷看裘智坐在台阶上,似乎行动不便,想着自己露馅全因裘智。他怒从心上起,握住烛台向裘智冲去。


    白承奉吓得低呼一声,催促道:"文勉,你怎么还不出手。"


    文勉箭步上前,从后面一把捏住周大谷的手,周大谷吃疼,烛台从手中滑落。


    皂隶们见状,立刻上前抓住周大谷,准备给他押进大牢。


    裘智见周大谷被擒,立刻吩咐道:“别关了,他该说的都说了,我直接升堂,给他判了。”


    裘智现在是争分夺秒,一定要让周大谷赶上今年的秋决。


    白承奉一路小跑来到裘智面前,紧张问道:“二爷,您没事吧。”


    裘智摆摆手道:“没大事,王老鬼刚才推了我一下,不知道磕哪了,腰还挺疼的。”说罢,起身就要去开堂。


    白承奉和文勉见裘智受了轻伤,哪还敢走,直接留在衙里,生怕待会又出来个疯子要伤人。裘智去大堂审案,他们不好跟着,便找了广闻询问来龙去脉,以免待会朱永贤问起来,他们不知从何说起。


    最近裘智被连环杀手搞得心力交瘁,朱永贤也跟着吃不好睡不好。今天总算抓到了嫌疑人,朱永贤心情松快了不少,中午又喝了酒,难免睡得久些。朱永贤睡醒一觉,只觉神清气爽,换了衣服准备去县丞衙找裘智。


    朱永贤看进来伺候的是孙典服,不由奇道:“白承奉呢?”


    孙典服略带踌躇道:“好像是二爷那出了什么事,他和文勉一起过去看看。”


    朱永贤本来还有些迷瞪,一听说裘智出事了,立刻清醒过来。也不用孙典服帮忙了,抓起衣服往身上随便一套,就向外跑——


    第29章 审讯李、王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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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尧彪在皇城司当差, 平日从不饮酒,今天见了老友,才略饮三杯。因此毫无醉意, 只等朱永贤睡醒, 二人一起去县丞衙。


    小太监急匆匆地敲门:“李大人,二爷那似乎出事, 我家王爷赶过去了。他让我和您说一声, 您自己去衙里吧。”


    朱永贤根本不记得还有李尧彪这个人了,是孙典服看朱永贤火急火燎的跑了, 遂让小太监传的话。


    李尧彪听了一惊, 暗想:不会又是那王老鬼惹事吧。他怕朱永贤出了事, 忙叫了四个手下一起去县丞衙。


    朱永贤到县丞衙的时候, 天都快黑了。裘智已经审完了周大谷, 回到内衙让广闻给他擦药。


    他轻轻敲了敲门:“是我。”


    门“咯吱”一声打开了。


    朱永贤刚才听白承奉和文勉简单叙述了事情的经过,看广闻手里拿了个瓷瓶, 不由皱眉问道:“伤的重吗?”


    广闻叹了口气:“请大夫看过了,没伤到骨头, 就是青了一片。”


    朱永贤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伸手接过药瓶, 然后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我给你家少爷擦药。”


    朱永贤进了里屋, 看到裘智盖了薄被, 趴在床上。


    裘智听到脚步声,转过头见是朱永贤,不禁展颜, 笑道:“你来了。”


    朱永贤掀开被子, 见裘智的腰部左侧一片青紫, 伤势确实不算严重。然而本该平整的肌肤上,却布满了狰狞的疤痕,好像一道道印记,时刻提醒着朱永贤,这具身体曾经受过重创。


    朱永贤的目光停留了许久才移开,胸口像是被大石堵住了,憋闷的厉害,眼眶一红,几欲落泪。


    裘智似有察觉,低声道:“我有点冷,你把被子给我盖上。”


    朱永贤忙给裘智盖上了被子,只露出左腰。朱永贤打开瓷瓶,挖出一块活血止痛膏,涂抹在淤青处,轻柔地替裘智按摩。


    裘智沉思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老李这次来,到底是干嘛的?他和你说了吗?”


    朱永贤手上不停,摇头道:“没有,他口风一向紧,我哪套的出话来。你放心,君无戏言,我哥既然同意了咱俩的事,就不会出尔反尔,横竖不是冲着咱俩来的。”


    朱永贤约莫猜到了一些,只是没影的事,没必要说出来让裘智操心。


    裘智听了愁容略减,叹息道:“希望如此吧。”说完,又想起一事,问道:“他们晚上住哪啊,打算呆几天。”


    朱永贤一愣,随即尴尬道:“我忘了问了。”


    裘智觉得腰比刚才好多了,起身穿好衣服,准备回家了。现在有了金佑谦,好多文书工作都可以交给他做,不用自己加班加点了。


    李尧彪带着手下来到县丞衙,虽然乱子解决了,但今天的八卦太多了,衙役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的好不热闹。八卦的力量果然强大,这群人现在见了皇城司的人都不怕了,还舍不得回家,一个个说的兴高采烈,眉飞色舞。


    皇城司本来就是专门刺探消息的,那几个提点若想要和人拉进距离,可谓是易如反掌。不一会,他们就把下午发生的事,了解的一清二楚。


    李尧彪没有亲眼看到裘智提取指纹,衙役们又不懂科学知识,以讹传讹,只说一阵紫气过后,裘智请了玉皇大帝下凡,让周小庄复活,亲自指认了凶手就是周大谷。


    李尧彪不以为意,他们皇城司审案的时候,经常会假借鬼神显灵,诈出真相,只道裘智也是这般。


    不过李尧彪觉得宛平县的民风太狂野了点,一个童生都敢在县丞衙里拿烛台杀人。他走遍大江南北,从没见过这么这么彪悍的,宛平县算是给他开了眼。


    李尧彪来到内衙,正好碰到裘智几人往外走。


    李尧彪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药香,深吸一口气道:“这是活血止痛膏的味儿。”说着,关切地看着裘智,问道:“怎么受伤了?”


    裘智总觉得李尧彪来这的目的不是那么单纯,皇城司的人最善打听消息,自己受没受伤,他能不知道。


    裘智并不揭穿,只是淡笑道:“刚才扭了下腰,不是什么大事。”说罢,反问道:“你们打算在这住几天啊,晚上住哪?”


    李尧彪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幽怨道:“你这没良心的,我刚把杨田给你送来,你就赶我走。”


    裘智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不由满脸羞愧,红云渐起。


    李尧彪哈哈笑了几声,打趣道:“放心,皇城司在宛平县有宅子。我们不住你家里,不会打扰你们小两口甜蜜。”


    裘智看他没个正形,啐道:“你一个单身狗,就眼红吧。”


    李尧彪原先娶过一房妻子,只是他在皇城司当差,常年不着家,妻子不愿一人独守空房,便与李尧彪和离,令嫁他人了。李尧彪估计自己再娶,还是同样的下场,反正他哥哥李尧虎已经有了三子两女,家里不指望他传宗接代,便一直打光棍至今。


    第二日一到县丞衙,裘智就收到了一个好消息,王老鬼的那笔账算好了。王老鬼借了六贯半,主动还了二贯钱,被抢了十贯,一共还了十二贯。周小庄则是被卖了四十两银子。


    裘智心里默算了一下,六贯半的本钱,两年后变成了五十二两银子,增值了八倍,真的是太黑了。


    裘智口头表扬了李先生几句,随后命人开大堂,准备审理王四姐和李四姐。


    李尧彪错过了昨晚裘智审周大谷,自然不肯错过今天的审讯,也打算留下来旁听。


    裘智指指西次间道:“要不你进去坐着,师兄在里边呢。”


    李尧彪本想凭自己和裘智的私交,肯定能在大堂上混个座,一听朱永贤都跟里面坐着呢,不敢再提要求,麻溜地去了西次间。


    齐攥典见了,心里给裘智比了个大拇指,暗道:老爷真是威武不能屈,都敢让皇城司的人去次间旁听。


    堂下一共跪了四人,王老鬼在这个案子里属于原告,跪在东边。剩下三人王四姐、李四姐,还有抢孩子的蒋坝,均是被告,跪在西侧。


    王四姐和李四姐未曾开言泪先流,哭得梨花带雨,珠泪嘀嗒。二人出身青楼,哭得十分有技巧,只是眼眶和鼻头微微泛红,眼泪像明珠般一滴滴往下落,没有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二人哭得凄凄惨惨,还不忘偶尔给裘智抛个媚眼。王四姐和李四姐虽已年近五十,但保养得当,风韵犹存。可惜裘智一个弯男,不解风情。


    裘智一拍惊堂木,正欲说话,王四姐倒先叫了起来:“老爷,我冤枉啊。求您大发善心,放民女回家。我给您立个长生排位,一月烧一百斤的香油。”


    李四姐跟着喊道:“老爷,我是好人家的女孩,从没做过半点坏事,老爷明鉴啊。”


    蒋坝则是嬉皮笑脸道:“老爷,俗话说得好,千里做官只为名。”


    蒋坝有心贿赂裘智,不过他再口无遮拦,也不敢在公堂上直接提钱,只能将“财”改成了“名”,暗示裘智。


    裘智本来就对几人不喜,但还能维持住面上的平静,如今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微怒。


    蒋坝并未察觉,继续道:“小人真的是最老实不过的了,十里八村都知道我蒋老实的名字。您放了我,我去庙里给您供长生牌位,添香油钱,让大家都知道老爷青天的名号。”


    三人以为裘智上任这么久,她们不曾来拜过码头,得罪了县丞,今日故意整她们,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裘智,若是放过她们,自有裘智的好处。


    裘智被这三人气的半死,皇城司的二把手就在次间里坐着,搞不好是大舅哥派来找茬的。回头把这话传回去,人家以为自己平日里就爱在公堂上索贿呢。


    裘智怒极反笑,一拍惊堂木道:“你们这说辞倒挺娴熟的,和我说说,之前都和哪几位大人说过同样的话。”


    王四姐原本是跑江湖卖唱的,后来被卖到了堂子里,接待过的男人不计其数,赎身后又放了十几年的印子钱,什么人没见过。


    她一听这话就暗道不好,不顾公堂规矩,大着胆子抬头打量了裘智几眼。见他目光坚毅,面容冷峻,满身正气,不像唯利是图之人。


    王四姐知道遇到见钱眼开的官员,可以随她们卖弄,遇到这这种冷心之人,必须要小心应付。她立刻闭嘴,不敢多说。


    李四姐哭诉道:“老爷,您别听王老鬼的,奴家真的是冤枉的。”


    裘智指着桌子上厚厚的一摞纸,慢条斯理道:“这里有王老鬼的借钱字据。还从周大年家找出来的一张卖身契,上面出约人写的是王四姐,代笔人是李四姐,中见人是蒋坝,俱有画押,而且和你们的指纹比对过了。另外,从你家找出来的账本,账房先生都核实过了,每一笔借贷都记得一清二楚。”


    裘智又拿起一打纸,冲着三人晃了晃,继续道:“这些是王老鬼邻居的口供,他们亲眼目睹蒋坝去他家抢孩子的事情,证据确凿,喊冤也没有用。我送你们仨一句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第一个招认的,转做污点证人,可以减刑。”


    王四姐抽涕道:“老爷,民女真的是冤枉,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还请老爷明察。”


    裘智扫了三人一眼,厉声道:“看来你们是打算抗拒从严了,既然如此,我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直接判了。”


    裘智知道王四姐这些人,在市井混了那么多年了,最油滑不过,肯定不会轻易认罪。他早做好了两手准备,反正手里证据齐全,几人不认罪就直接宣判。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法律规定最多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按坐赃论,你多收了王老鬼四十多贯的利息,全都归入此类吧,依律杖六十。卖人子女者,杖一百。强夺者,加二等,徒一年半。所以加起来一共要打二百板子,至于徒刑以后再说。”(注1.)


    三人都惊呆了,从没见过这么算的。他们游走在法律边缘,对刑罚还是有一定的了解,本朝杖刑就算有叠加,最多止于一百杖,不可能到二百。只是不知这老爷是真糊涂,还是故意的。


    裘智从签筒里掏出一支黑签放在桌上,看了朱皂总一眼,道:“每人杖二百下。”


    签筒里的签子一共有三支,分别是白、红、黑。不同颜色,代表着不同的意义。白色打完受刑人并无大碍,红色打完皮开肉绽,黑色打完即使不死也得残废。


    蒋坝对这里的门道一清二楚,看到黑色的签子,不由眼前发黑,忍不住喊道:“老爷就算我们有罪,你不分主犯从犯吗?笞刑和杖刑不一样,而且杖刑最多一百下。”


    蒋坝自问身强体健,打几十下还能有命,打二百下,又是黑签,必死无疑。


    裘智笑眯眯道:“之前给你们机会,让你们招供,你们不招啊。我去哪分主犯、从犯呢,索性全都算主犯。”


    说着,裘智玩味一笑:“至于杖刑和笞刑是否有区别,最多打多少下,等以后你们有机会做县丞了再说吧。今天这个案子,老爷我说了算。”说罢,裘智看了朱皂总一眼,示意他按计划行事。


    开堂前裘智就吩咐过了,无论他拿什么签,对王四姐和李四姐必须轻打。二人是主谋,这些年定然有人命在手里,一旦招认,最轻判个斩立决。就算衙役们下手再重,她们也未必肯招认。


    至于蒋坝必须重打,他就是个听差办事的,虽然干了不少脏事,但可以把责任推给老大,自己脱身。对他用刑,才会有效果。


    裘智见皂隶准备行刑,心里一慌,忙垂下眼帘,双手紧紧抠住椅子的扶手。一板子下去,蒋坝“嗷”地一嗓子叫了起来,裘智忍不住抖了一下。他对杖刑本来就有心结,何况作为一个文明人更看不得这些,不由如坐针毡,双拳紧握,冷汗都下来了。


    蒋坝每叫一声,就好像一记重锤敲在裘智的心上。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回避。裘智感觉自己比蒋坝好不到哪去,也快虚脱了。


    好在没打几下,蒋坝就疼的满地打滚,哭喊道:“别打了,我招,我招。”


    蒋坝自幼不归正道,没少进衙门挨板子,这里面的弯弯绕他都清楚。今天的板子打在身上是火辣辣烧的疼,知道这板子里加了料,衙役们这事要下死手啊。


    蒋坝今年四十好几的人了,这么打下去真要没命了。


    裘智看他松口,暗暗舒了口气,蒋坝再不招认,估计自己也得晕过去了。他赶忙示意衙役们停手。


    “我听听你打算招什么?招的不好,咱们继续打。”


    蒋坝哪敢有半点隐瞒,涕泪横流道:“小人原是燕翔班里护院,两位奶奶在堂子里的时候就认识了,赎身后一直跟着,知道的最多。”


    裘智一听这蒋坝居然还是高利贷公司的初始员工,不由眼睛一亮,暗暗感慨自己运气好,道:“你说吧。”


    李尧彪早年干过刑讯,自然清楚其中的技巧。他透过门缝,打眼一看,就发现打李、王二人的衙役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而打蒋坝是使出了吃奶的劲。


    蒋坝屁股疼的厉害,龇牙咧嘴道:“王四姐和李四姐原先是燕翔班里的姑娘,前几个月被杀的金老爷是她俩的恩客。金老爷虽然爱钱,但更爱命,他媳妇被人捅死后,就打算收手不做了。”


    风尘女赎身多是从良,少有再做违法勾当的。裘智一直奇怪,这姐俩怎么就放起印子钱了,原来她俩是接金多宝的班。二人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可见有几分真本事,可惜没用在正地上。


    蒋坝接着道:“王四姐和李四姐哄着金老爷把印子钱的生意低价盘给了她俩,然后自赎自身,专心放起了印子钱。这些年越做越红火,还攀上了京里的贵人,一起放债。”


    裘智十分好奇的是京里的贵人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做沾手高利贷的生意,让他大舅子知道了,不得把皮扒了。


    裘智忍不住看了眼西次间,在裘智看来当的贵人称呼的,只有老朱家的那几个人。


    裘智问道:“京里的贵人姓甚名谁,你从实招来。”


    裘智知道二人生意做得这么大,少不了和县里的官员勾结。不过裘智答应过郝捕头,这次暂不牵连他,因此不问县里是否有人包庇二人,只问京里的事。


    蒋坝没想到裘智这么多问题,暗恨自己多嘴,愁眉苦脸道:“小人真的不知道啊,贵人只派一个叫兴儿的和我们联系,兴儿他从不说主家的信息。”


    裘智以为蒋坝说得是星星的星,心里吐槽:什么星儿,月儿的——


    注1:摘自《大明律.钱债.违禁取利》


    第30章 审理王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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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王是这个团伙的首脑, 裘智扫了二人一眼,要想了解星儿的底细,估计还得从她们这下手。


    李、王二人听蒋坝提起兴儿, 心中开始暗暗叫苦, 料定裘智一准儿会问她俩兴儿的身份。姐妹俩倒想坦白从宽,可事实就是她谁都说不出兴儿的背景。


    二人只知他的主人是个富贵人家的太太, 拿了公中的银子放债, 赚点零花钱。这种情况并不罕见,许多大家族里的太太缺银子使, 就会在外寻找生钱的途径。


    太太们自幼金尊玉贵, 不混迹市井, 没有放印子钱的门路, 就会派下人找地痞流氓牵线搭桥, 与放印子钱的合作,将本钱交给由高利贷, 由他们操作。


    李、王既有了本金,还能从利息里抽成, 一举多得,所以从不问主家的事。


    裘智问了半晌, 姐俩咬死了毫不知情。裘智只得命书吏将三人的口供记录在案, 同时暗暗打定主意, 以后要派人经常去李、王二人家附近巡逻, 若能遇到可疑人员,就扣下询问。


    蒋坝刚才被打蒙了,一时忘了江湖规矩。如今被裘智盘问了几句, 神智渐明, 裘智不问的, 他绝不再多说半个字,只说李、王二人做的恶事。


    李、王俩人这些年做了不少坏事,蒋坝说的口都干了,临近晌午,才把主要的讲完。


    裘智对蒋坝的上道十分满意,说道:“刚才我说了,坦白从宽,既然你配合办案,你这顿打先记下了。”


    裘智本来也没想真的打死他,在李、王二人定罪前,她们手下的人都得好好的活着,要靠这群人的口供来确认李、王的罪行。


    裘智看了两班皂隶一眼,命令道:“将蒋坝收押。”


    蒋坝磕头如捣蒜:“谢老爷,谢老爷。”什么江湖义气都不如自己的小命重要。


    裘智看着大堂外围观的百姓,高声道:“李、王二人家中的赃款全部收缴,账房已开始盘查她们的账册,等全部整理完毕,就会贴出告示,你们拿着借据来领钱。”


    围观群众里不少人都曾在在李、王二人那借过印子钱,对姐妹俩愤怒至极,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今天听说了县丞衙开堂,审理二人,自是不能错过,早早地就来了。现在听裘智说还能退赃,百姓们不由喜出望外。


    裘智看着跪在堂下的李、王二人,心生踌躇。这些年李、王二人作恶多端,不打难以平民愤,何况下午还要审王老鬼,但裘智不愿亲眼目睹活人被打得血肉模糊。


    他突然灵机一动,提议道:“刚才打了二十板子,还剩一百八十板,一次性打完恐你俩性命难保。咱们分三次进行,每次六十杖,间隔五日,正午时分在大堂前由衙役行刑。”


    裘智想起上辈子新加坡鞭刑的执行方法,可以分次间隔操作,因此有样学样。这样一来,不仅可以避免亲自盯着,又能让受害者出气。


    裘智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小天才,这么快就想办法避开了暴力场面。


    李四姐本以为裘智叫停,自己逃过一劫,没想到裘智依然要打,而且要分三次受刑,不由面如死灰。


    王四姐不知裘智区别对待,这板子打在自己身上并没有多疼,偏生蒋坝叫的和杀猪一样。王四姐心里暗骂他骨头软。


    裘智命人把二人带下去,只留下王老鬼,然后驱散了围观的民众,关上大堂门。


    裘智道:“下午就要审你的案子了,物证俱全,没什么能抵赖的了,有没有你的口供都能判刑。”


    王老鬼低着头,裘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哑着嗓子道:“我不抵赖,我都招了。”


    裘智听他肯招,心里一喜,忙问道:“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杀李货郎。”


    据王老鬼和李货郎的邻居所说,两家来往密切,平时没有矛盾。是以裘智就是想不通,王老鬼为什么要杀李货郎。


    王老鬼漠然道:“小庄被抓走后,我除了卖水就是在找他。李货郎同我关系不错,说他整天沿街卖货,没准哪天会碰上,于是问我小庄有什么特征没有。我告诉他小庄右手臂上,有一处红色的胎记。”


    裘智给周小庄验过尸,知道他手臂上确实有红色胎记,与王老鬼说的对得上。


    “七月的一天,李货郎去了我家,说他发现了一个孩子,右手臂有一处红色胎记,年纪也和我儿子对的上。我这么就找到了小庄。”


    裘智之前一直以为,是王老鬼送水的时候无意间遇上了小庄,没想到竟是李货郎先找到的小庄,告诉了王老鬼。


    “后来我杀了周大年和刘重阳一家子,想把小庄接回家。但我担心李货郎发现小庄回家了,猜出我是凶手,就把他给灭口了。”


    王老鬼连杀十人,心硬得像万年寒冰,提起李货郎时语气平静,脸上没有丝毫的悔意,好像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裘智沉默了许久,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李货郎明明是一片好心,反给自家招来了祸事,一家三人全部被害。王老鬼的孩子被抢走,又被高利贷欺负,但无法让人生出半点怜悯之意。


    这案子办的太过糟心,裘智挥挥手让人给他带了下去。


    朱皂总凑上前来,问道:“老爷,您看正午时用让王老鬼观刑吗?”


    裘智对王老鬼厌恶异常,提起他就开始皱眉,沉思片刻,道:“只让他看今天的,就当是替周小庄看的。”


    裘智不喜王老鬼,但他终究是周小庄的生父,总是要让他代周小庄看上一眼,当年害周小庄的恶人如今遭了报应。他想起小庄不免长叹一声,小小年纪就辗转流离,好似飘萍断梗,实在可怜。


    裘智吩咐齐攥典:“你让李先生把王老鬼的退赃先处理了,然后把他所有家底都给卖了折现,分成三份,给三家受害者家属。周大年家的分成两份,周大河同周大方共继承一份,另一份给周奶奶的娘家送去。剩下两家如此照办。”


    裘智不管卫朝一般怎么处理遗产,反正他是现代人,就按现代的法律来划分,赔偿款夫妻一人一半,赔给各自的原生家庭。


    李尧彪见裘智退了堂,就从次间出来了,听裘智嘱咐的这么详细,觉得裘智太过婆婆妈妈,有些好笑。李尧彪微微侧头,发现朱永贤正痴迷地望着裘智,脸上写满了敬意,仿佛在说“我的爱人好贴心、好细致”。


    李尧彪瞬间打了个寒颤。


    朱永贤才不管李尧彪的感受,一副有荣焉的样,对裘智道:“回头我画一幅四季审案图,然后把你办的案子整理成册,出版个裘公案,让天下人都知道咱们大卫出了个裘青天。”


    白承奉已经习惯了朱永贤时不时的甜言蜜语,看李尧彪欲言又止的样,心中暗暗开心,总算有人和自己一起受罪了。


    王老鬼杀害十人,罪大恶极,至少判个斩立决。裘智不急着给他凑到今年的秋决,等下午正式办公了才升堂审案。


    裘智看了眼跪在堂下的王老鬼,正准备开口,就听王老鬼说道:“大人我都招。”


    裘智看王老鬼突然态度变得这么好,估计是中午观刑有了效果。


    王老鬼咬牙切齿道:“今年七月我听李货郎说看见了我儿子,就立刻去了周大年家,最开始他们不肯承认,去了几次,周大年都给我赶出来了。”


    王老鬼毫无同理心,提起受害者的时候十分淡定,但提起自己的冤屈,语气中充满了怨恨,眼中冒火,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一样。


    “后来我说要把给小庄接生的稳婆找来,一起去报官,周大年这才承认,周小庄是买来的。我想把小庄接回去,周大年被我烦的不行,又觉得小庄的病治不了了,就同意让我带走。”


    裘智听得啧啧称奇,以王老鬼的个性,居然还能和周大年周旋这么久,他以为王老鬼一语不和,就会动手呢。


    “周奶奶死活不同意,说她养了小庄六年,就跟亲生的一样,愿意给我五十两银子,彻底买下小庄。何况小庄病重,我一穷二白的,哪供得起他吃药看病。”


    王老鬼最开始一心只想认回儿子,但听了周奶奶的话,难免犹豫。他远远偷看过小庄几次,知道儿子身体不好,留在周家好歹有人伺候,跟着自己没吃没喝的,何况还能给他五十两银子。


    “我和周奶奶说,我回家考虑考虑。我后来想了半天,俗话说狗不嫌家贫,小庄是我的儿子,就该和我在一起,死了也得葬在我们王家的坟地里。”


    王老鬼想接回小庄,父子团聚,裘智100%支持,但听了王老鬼的说辞,忍不住撇嘴。王老鬼对小庄有舔犊之情毋庸置疑,不过他想接回小庄,绝非多爱小庄,只是因为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的家的鬼这套思想。


    “我本来打算过了重阳,再去周家。谁知九月初八,我在万宁寺看到了周家两口子,就去找他们说小庄的事。周奶奶称寺庙里人多口杂,怕被人听去了,就约我第二天早饭时间,去他们房间里商量”


    裘智听到这开始有些走神:是不是得在县里搞个安全教育活动了,向老百姓普及一些知识,提醒大家面对危险人物时要提高警惕,最好在公共场合见面。


    “第二天我去找他们,周奶奶恳求我不要把小庄带走,说他们带了一百两银子,本来是打算给小庄祈福,如今愿意送给我,就当是补偿我的。”


    王老鬼当时已然心动,一百两银子,够他再讨一房媳妇的了,生个健康的孩子。剩下的钱做点小生意,不用整天卖水,这么辛苦了。


    王老鬼隐去了自己本想答应,但被周大年打断一事,继续道:“周大年当时一听就火了,骂了周奶奶几句,说小庄一个废物,哪值一百两。现在有人肯要,就赶快送走,回头再买个新的孩子。”


    裘智看来周奶奶买孩子一事,做得不地道,有违道德伦理,不过比周大年强上不少,最起码对小庄是真心疼爱。周大年把孩子当成猫猫狗狗一样,实在太过无耻。


    “我当时不知怎么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拿起板凳就朝周大年砸了上去,一下不解气,又砸了好几下。周奶奶吓傻了,我怕她去报官,就给了她一下子。”


    裘智不齿周大年的为人,即使周大年有罪,也不是王老鬼动用私刑的理由。王老鬼想把一切责任都推给死者,可见其狡诈奸险。


    “杀完人,我想起他们说带了一百两银子,就在屋里翻找起来。我不想要周大年的脏钱,但我以后要养小庄,需要钱给他瞧大夫。”


    裘智看王老鬼的表情,觉得他并未说实话,他想要这一百两银子,是想替小庄治病,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只有王老鬼自己心里清楚了。


    裘智还有些细节想要确认,问道:“当时在万宁寺,你为什么故意过来冲撞。”


    王老鬼脸上露出一个愉悦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哑着嗓子道:“一个凶手从官府面前大摇大摆的逃走,想想都觉得开心。我当天晚上做梦,都笑醒了呢。”


    李尧彪见惯了变态,今听王老鬼描述犯罪过程仿佛在讲故事一样,也不由毛骨悚然。


    裘智见他表情冷漠,丝毫没有忏悔之意,实在是不想再听王老鬼多说一句了,他怕晚上做噩梦。


    裘智一拍惊堂木,打断了王老鬼:“行了,接下来我说吧。”


    “你杀了周大年一家,偷走了他的银子,本想立刻逃走,但看到有人来查案,便想留下来看看。”


    裘智派人问过北城守门的士兵,都说王老鬼通常是一开城门就进城,逢年过节也不例外。


    “刘重阳那间屋子隔音不好,你在外面可以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得知两家曾换过房间。你心生恶意,打算杀了刘重阳,让我们以为凶手本来的目标是刘家,以此迷惑我们的办案方向。”


    寺庙内的僧人称王老鬼从未在庙里搞过推销,而且万宁寺是京郊大寺,平日里达官贵人往来频频,他们怕王老鬼冲撞了贵人,从不许他乱走。王老鬼当天在外偷听,被侍卫抓到,假借推销,蒙混过关。


    “你杀了刘重阳一家,希望大家能尽早知道他家出事,所以将院门敞开。之后再杀李货郎,担心他的尸体被人发现,与前两起案件联系起来,于是跳墙而出。谁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李货郎当天约了人上门,看到了一家三口惨死,你想要祸水东引的计划失败了。”


    很多人天生并非天赋异禀,他们需要通过后天的学习才能掌握一些技能,而另一些人生来就带有某些天赋。在裘智看来,王老鬼属于在杀人方面极为有天赋。


    他第一次犯案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根本不需要学习。刘重阳家的大门敞开,李货郎家的大门紧闭,并不代表犯人在成长,只是犯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做出了不同的安排。


    王老鬼点点头,认可了裘智所说,裘智正准备让人把他带下去。


    王老鬼猛然抬头,眼中露出一丝遗憾之情,道:“老爷,您是好人。若是之前借钱的案子也是您审的,肯定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被这种疯子称为好人,裘智差点没恶心吐了。再仔细一品,王老鬼说话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丝的委屈,不禁给裘智气笑了。


    裘智气得手直哆嗦,狠狠一拍惊堂木,怒道:“如果你当时发现了孩子的下落,立刻来报官,是不是就能父子团圆了?如果你不杀林嫂子,也许周小庄现在还活着?有那么多的如果,你偏偏选择了最邪恶、最残忍的一种。今天的结局是你自己选的,与人无关。”


    王老鬼就是现代的变态杀人恶魔,手段凶残且毫无悔意,和他说这么多纯粹是浪费自己的唇舌,裘智一摆手命人给他带了下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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