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急气攻心了,快按他檀中穴!拿龙胆泻肝汤来!”
“师兄喝不进去。”
“他吐血了!”
“不成,箐颜去取我的针来。”
“少爷……”
好吵,发生了什么事?
不会又有谁来三生堂闹事吧?
言锦想起来看看,但身体沉得厉害,连动一动手指都像压了万重山,他试了许多次都未能成功,每一次用力都空落落的,比打在棉花上还让人无力。
是在做梦吗?
这样想着,他还得空笑了一下,那真是个噩梦,他居然听见了师父着急呼喊的声音,自家师父说话都是泡了酒的软调子,这么着急得出多大的事啊。
自己能应付过来吗?这些年哪怕付出全部心血,也只能让三生堂的人果腹而已。眼下医馆没能顾好,与家里也……
啊,想起来了,父亲好像去世了。
终究是能力有限,如果自己是健全的身体……呸!想什么呢!几十年都过去了,还怨天尤人做什么,越活越回去!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做梦,那是自己要死了吗?
哇塞!原来人将死之时真的有走马灯!
系统在哭。
难为她了,一个女孩子,跟着自己这样的人,怕是累坏了吧。等自己死了,她就可以回自己的世界去,据说她在系统里人气很高,应该能过得很好。
言锦断断续续想着,意识逐渐开始消散。
突然,一声抽泣在耳边响起,像混沌中的清铃,脑中骤然清醒。
师弟师妹在哭,那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师弟师妹。他们都还没成长起来,三生堂还有许多事未完,还有言家,他得回去看看……
送葬来不急,总得回去给老爷子上上坟,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房中哗然。
“大师兄醒了!快端药来。”
眼前一片黏腻猩红,言锦眨了眨眼,才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是自己的房间,夏箐颜和林介白哭成了泪人,王管家正跪在自己床前抹泪,在他身旁还有一摊血,大约是自己刚吐的。
拖了那一口血的功劳,自己还能顺口气活着。
言锦忙叫王管家起来,又接过药慢慢喝完,才遥遥对坐在窗边小塌上的殷竹霜道:“多谢师父。”他此刻身体虚弱,加上声音嘶哑,得比寻常说得更大声才能让人听清。
殷竹霜身上还带着酒气,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神色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可见是被言锦吓得不清强行醒酒了。
她揉着眉心摆了摆手:“免了,你还是别说话,这破铜锣嗓子,谁听谁糟心。”
言锦扯了扯苍白的嘴角,堪堪露出一个笑容,又问林介白:“马车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路上需要的东西也一应放了进去,马车就在门口随时能启程。”林介白扭头抹了一把眼泪,好不容易才压住了哭腔,“可是师兄,你现在的身体支撑不住……”
“我没事。”言锦摇摇头,正要撑着下床,便被林介白一个箭步按了回去。
“都说了你现在还不能动!”林介白急道,“你要现在走的话,就带我一起!”
“好了,放心,我死不了。”言锦有些哭笑不得,“说什么浑话,三生堂不管了?”
林介白闷闷不说话,他想说三生堂还有师父师妹,再不济还有宿淮。但话到嘴边,在对上言锦的双眼后,又咽了下去。
房中骤然安静下来。
突然,一直在角落的夏箐颜上前一步,她擦净眼泪,道:“师兄,你放心去吧,三生堂有我。”
平时在大事上不爱作声的人发话,惊得一屋子人齐齐望向她。夏箐颜原本说得坚定,又在众人的目光中退了回去,小声补充道,“还有大家。”
房中依旧安静。
忽然,言锦笑了起来:“行,三生堂就交给你了。”
“我这次怕是要走许久。在我走后,卧佛山上李婆婆的药记得每隔五日便叫人送去,她近日已经卧床不起,我怕病情加重,你常去看看。”
夏箐颜像是没料到言锦会这样说,愣怔应道:“好的师兄。”
言锦又道:“药材还有最后一批没送到,老三继续盯着,新的账目在我桌上,往日的在账房中,记得记账核算。”
“快到义诊的时候了,后面我不在,你们别忘记,村民们都很好,但难免粗些,如果有事别和他们急。”
“箐颜照顾好自己,你稳重,多看着点。师父也别再喝那么多了,实在伤身。”
“三生堂有大事务必写信给我,平日里你们互相商议着解决,官府与我们一向交好,有事也可寻求他们帮助,还有药材铺的陈老板,牡丹楼的戚姐,实在不行上街嚎一声,街坊邻居都会出手相助。”
言锦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大堆,最后才道:“都好好的等我回来,我也会好好活下去。”
这人就是这么混账,前面还认真叮嘱,最后一句话就直戳人心窝子,让在场的人无不升起愧疚之心来,忙不迭地应下所有事情,连殷竹霜都淡淡点了下头。
“汪汪!”
马车旁,小白梅扒拉着车辕,急得上蹿下跳。这次言锦没带上它,并非不想带,而是此次无法顾及它,倒不如留在三生堂,免受颠簸。
夏箐颜将小白梅抱起,道:“路上当心。”
言锦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写着“三生堂”的门匾。
“叮——”
车铃随着颠簸轻响,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辰,街道上热闹非凡。车夫收紧了缰绳,让马缓步下来。
转过街道口后,市声骤然鼎沸,挑担的小贩、吆喝的铺子、徒步巡查的衙役,各色人等流水般从马车旁掠过。
路边酒馆的伙计正提着大铜壶给客人续上一碗热酒,蒸腾的热气里,言锦恍惚间也湿了眼眶。
他闭了闭眼,问道:“王伯,我父亲去的时候怎么样?”
王管家轻叹一声:“老爷走得安详,大约是见到夫人了。”
言锦点点头,半晌才道:“他也算如愿以偿。”
“少爷说得是。”
“旁支的那些人怎么样?这次怕是要闹翻天。”
王管家闻言一改伤心之色,愤然啐道:“那起子卑鄙小人,老爷走后,他们便开始瓜分言家的钱财田地,生生将言家瓜分成了空壳子,那是老爷前半生的心血啊!少爷你得想想法子拿回来。说到底如果不是少爷你不回家……”他说到这话音一顿,又叹道,“你怎么就是不回去呢。”
言锦看了他一眼,又笑道:“王伯,自我醒后,你也没关怀一两句,当真生疏了。”
“少爷哪的话。”王管家愣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垂眸低声喃喃道,“老爷这些年不好过啊。”
言锦没有应声。
林介白像是担心他又冻着,在马车内烧了火炉,还铺了一层厚厚的褥子,平日倒里觉得没事,今日忽然闷起来,就像是南方盛夏的雨,潮湿闷热,带着土腥味,是苦涩的、难挨的。
他一把掀开车帷,想透一口气。
忽然,一阵风刮过,有人在叫他——
“言大哥!言大哥!”这声音熟得很,正是李大生。
言锦急忙探出头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李大生不断挥舞着手,着急地喊着什么。
他没听清,很快马车从李大生身边驶过,言锦隐约看见李大生通红的眼眶,他猛地意识到卧佛山出事了,心里惊慌起来,手紧紧抓着窗边,想叫车夫停下来。
马车颠簸,他踉跄了一下,摔倒在马车内,双唇颤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最简单的声音都挤不出来。
一阵恶心眩晕传来,他挣扎着起身想抓住王管家,让他帮忙喊住车夫,却不料王管家只将他扶起来,泣声道:“少爷!一时半刻也等不得了!老爷在等你,不可再为旁的人旁的事耽搁了!”
后面李大生一边哭喊一边追着马车跑:“言大哥!言……李婆婆她!婆婆……去世……”
马车急驶,风把李大生的话吞没了一大半,但言锦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二人的声音重合,言锦喉间涌上一股血腥气。
他直接傻在了原地,脑子嗡然一声,眼前雾色弥漫,他一把甩开王管家的手,想自己出去叫车夫。
然而在他掀开车门帷幔的一瞬间,一个人猛地闯入眼中。
即便是已经看不太清,言锦也能认得那是谁。
路边一处糕点铺子旁,宿淮拧着一个食盒,里面放的大约是自己一贯喜欢吃的东西。与自己对视上时,他甚至眼中还带着抹不开的笑意。
但很快,那笑意消失无踪,食盒落在地上糕点撒了一地,旁人上前关切他也未曾理会。只站在那,死死盯着言锦,一直盯到马车驶过再看不见人。
那目光再不似先前的温柔,冷得像那年宿淮失踪时的严冬。
自己又丢下他了。
言锦心中一痛,喉间猛地哽住,气血上头,眼前血色一片,他没有意识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迷迷糊糊的想抓住车夫的衣服逼停,却抓了个空。
再怎么,再怎么也得去道个别,再叮嘱一二,自己为三生堂其他人都安排好了,怎么能丢下宿淮不管。
还有李婆婆,婆婆去世了,李大生和那些乞讨的孩子们该如何是好,谁去照顾她们……
他已经完全看不清了,意识再次模糊起来,手指在空中抓了两下,一头栽了下去,在头即将撞到车壁时,王管家连忙将他接住,放回了马车内。
“哎哟言大夫你怎么了?”车夫忙上前查看,“这得找大夫啊,我们回三生堂吧,先让言大夫醒过来。”
“不用,他有要事赶路。”王管家将言锦放平,对车夫道,“快马加鞭,去下一个镇子找大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