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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师弟的九年义务教育

作者:知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从三生堂往东有一座山名为“卧佛”,一般这种名字在民间都有类似“有佛睡过”或者“有个喜欢睡觉的佛”的故事,它也不例外。于是顺应而生的,上面多了一座寺庙。


    说是寺庙,其实也只是一间供了佛像的土房和一座住了人的小院,上山来往的人为这“卧佛”这一名字,愿意前去拜一拜求得平安。


    忙了这许多日子,言锦终于得空歇一歇。


    他斜倚在窗边的炕上,一袭素白长衫垂落塌沿。窗外细雪纷飞,红泥小炉上茶汤初沸,白气氤氲间还能闻到淡淡的药香。


    宿淮在后院煎药。


    也不知为何,自打宿淮那日被雪埋过一次后,突然脾气变好了些,虽说依旧没什么好话,但不会像以前那般针尖对麦芒。


    这次到卧佛山看诊,他竟主动请缨陪自己前往。


    青春期男孩的脸说变就变,不会是那时被雪砸坏了脑子吧?


    他愁眉苦脸地望着雪出神,忽听得厚重的门帘掀起的窸窣声,忙起身迎上前,李婆婆掸了掸身上的雪粒子,才握住言锦搀扶的手往里屋走去。


    “午膳清淡,小言可还用得习惯?”


    声音温厚,每一个字都裹着笑意轻轻落下,言锦想到了冬日晒过太阳的棉絮,一瞬间安定下来。


    “哪那么金贵了。”他扶着李婆婆坐稳才又道,“前些日子没能抽出空,只得差人将药给您送来,可有按时吃了?”


    李婆婆是他爬山时在半路遇见的,当时正背着一大筐馒头。


    城郊的乞丐多,没人要的小叫花子更是连口吃的都饭渣都抢不到。李婆婆见孩子们实在可怜,又担心太惹眼,便每日买了馒头,与孩子们约定一个时辰到寺前发吃食。


    言锦帮忙背着馒头来到寺庙,那片土地上规规矩矩坐了一地的半大毛孩。


    “给,这是你的。”愣神之际,手里被塞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香甜的气味充盈着鼻尖,看着那帮孩子吃得很香,原本不饿的言锦也觉得腹中开始隐隐作响。


    “多谢。”


    言锦拿出两个铜板放在竹筐中,算作买馒头的钱,打算继续爬山。


    结果转身便看见李婆婆坐在了角落,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打满补丁的布袋,从里面摸出了一个圆形颗粒放入嘴中慢慢咀嚼,眼中盛满了笑意。


    那是豌豆,民间常有百姓将它炒熟了作零嘴,却并非做正餐的吃食。言锦一愣,忽然身旁跑过一个孩子,他回首望去,那些吃完馒头的孩子正帮李婆婆擦拭佛像打扫院子。


    这是个好地方,言锦想。


    此后一来二去,他与李婆婆便熟络起来,常常前来探望看诊。今年李婆婆已是九十岁高寿,身上的病痛也跟着多起来。


    “你送来的药我都有吃。”李婆婆拍了拍言锦的手背,从怀里拿出一块油纸包着的东西,“前些日子香客送的,我看他吃得香,便想着让你尝尝。”


    这是一块城中常见的栗子糖,用油纸仔仔细细包了几层,外面的油纸已经有些泛黑,打开后里面的糖却完好无损。


    李婆婆道:“只能吃半块,得给小淮留一些。”


    言锦当即泛起了嘀咕:“以前都是给我一整块的。”


    “我只要了一块。”李婆婆捧着油纸把糖小心翼翼放在言锦手心,“没想到你师弟要来,就给了他半块,你是师兄可不能小气。”


    她嘴上这样说着,却面带愧色,为自己不能周全而自责。言锦也双手捧着糖,见状忙靠上去撒娇:“那您可冤枉我了,这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我言锦最大方。”


    “是是是。”李婆婆笑着抚了抚他额前的碎发,“大方的小言大夫,去看看小淮吧,他在后院怕是无趣得很。”


    “不去不去。”言锦忽然翻身直挺挺地倒在炕上,耍赖道,“他一来您就想着他,都不疼我了。”


    李婆婆只笑着,她站在炕边静静等,果然不出几息,言锦便鲤鱼打挺蹦了起来。


    后院除了宿淮还有一个人,是当年那群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他正一手拿着宿淮给他写的字帖,一手握着笔,边上的宿淮时不时回头检查一番。


    言锦眉头一挑,顿时起了兴致,走到李大年身后,一把夺过字帖。


    原本写得认真的李大年一时不防,刷的一下在纸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大叫着去追言锦:“言锦你死了!有毛病吗!还我写的字!”


    言锦却没理他,而是指着上边的字乐道:“字写成这样怎么能给人当字帖?还得多练啊宿小大夫。”


    宿淮眼角余光都没分给他半点,下意识回怼:“你行你来。”说话他手一顿,突然想起来言锦还真行。


    于是他便见着难得正经的言锦坐回去,重新默了一篇字帖,还顺道在李大年那歪斜扭曲的字旁做了改进的批注。


    李大年惊叹:“你的字好漂亮,像牡丹楼的姑娘一样。”


    “嘿!”言锦不乐意了,“这是什么话,哪有把字比作姑娘的,就算要比,也是武生大汉好吗!”


    “我不要,镇上的人都说了,三生堂的言大夫比戚老板还美上几分,话本里都称你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言仙子。”李大年道,“前些日子我还听陈老板说你找不着媳妇呢。”


    貌美的言仙子:“…………”老陈你大爷!


    那边吵吵嚷嚷,宿淮坐在矮凳上安静瞧着,这画面挺神奇,能让人跟着愉悦起来。


    宿淮想他知道为什么言锦喜欢来这里了。


    等二人启程回三生堂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雪天山道滑,走路千万当心。”李婆婆道。


    “知道了,婆婆,请您一定保重身体。”言锦忽而一笑,“年后我再来看您。”说着他挥了挥手走出院子,跟上宿淮一道下山。


    雪覆盖了整条山径,松枝低垂,偶尔有积雪簌簌滑落。二人默不作声,周遭一片寂静。


    突然,走在前面的宿淮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神色低落的言锦。


    宿淮神色微动,这是他第一次跟随言锦出诊,才知晓他去的都是极为辛苦的地方。


    寻常医馆的大夫往往是坐诊或受人之托外出,包括宿淮自己出诊都是在镇中,远一点也就是郊区。极少有像言锦这样翻山越岭去找病人的,他上蹿下跳的将医馆经营起来,又去管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村子,整日里笑吟吟的,像是永远不会累一般。


    凡为医者,如遇请召,不论高下远近,必往之。


    分明言锦自己都还是个需要好好将养的病人。


    宿淮压下心中的烦闷,轻啧一声:“前几日天将亮时我见你房中还有光亮。这样不眠不息的,就是为了研制李婆婆的药方?”


    言锦也停了下来,闷声应道:“性命所托,不敢懈怠。”


    “我为她把过脉。”可能没多少时间了。


    后面半句宿淮咽了下去,他想言锦是知道的。于是到嘴边的话变成了:“听说我也有半块栗子糖,怎么不见?你独吞了?”


    “什么叫是你的?没有我你能吃上吗?”言锦道,“想吃?十两银子记得给我。”


    宿淮糖还没吃上,先欠了银子,这种混账事儿除了言锦没人能做,但眼下他也没计较,反而学着言锦的口吻道:“成,打欠条,左右我的开销也是三生堂出,左口袋进右口袋的罢了。”


    言锦被震得瞪圆了眼睛,什么都被抛在了脑后,他没想到宿淮竟学得比他更不要脸,一时被打得措手不及。


    “出大事了系统,宿淮坏掉了。”


    九年义务教育的年纪都还没过,怎么被带成了这样?就算是之前嘴欠一些,常常阴阳怪气一下,但都是要脸面的。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容易一不小心就长成个地痞无赖。


    他恍恍惚惚走下山,开始思考孩子的教育问题。


    “有句话叫做孩子是父母的影子。”


    夜色已深,言锦猛地睁眼,脑中不断回放这句话。


    完蛋,罪魁祸首好像是他自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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