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素面摆上桌,白气模糊了桌布。
姜畔没客气,她拿起筷子挑了一小撮,吹了吹,小心送进嘴里。
她吃得极慢,每一口都在嘴里停留很久,嚼得异常仔细,眼睛只专注地盯着碗里的面条和那金黄焦边的煎蛋。
仿佛吃的不是一碗街边小店几块钱的素面,而是什么了不得的山珍海味。
李砚安没动筷子,就靠在椅背上,抱着胳膊,目光沉沉地落在对面那个脑袋上。
他这些年当警察,见过饿极了狼吞虎咽的,见过细嚼慢咽讲究的,但没见过像姜畔这样,吃饭的时候吃得近乎虔诚。
那感觉,根本就不像在填饱肚子,倒像在完成什么重大仪式。
店里弥漫着油酱的味道。
角落两个老头吸溜面条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姜畔终于把最后一点面汤都吃干净了,碗底亮得能反光。
她放下碗,极轻呼出一口气。
李砚安没说话,直接伸手,把他面前那碗还没动过的面推了过去。
姜畔的动作一顿,抬眼扫了李砚安一眼。
李砚安脸上神色寡冷,只是下巴朝那碗面抬了抬。
“饱了吗?没饱继续吃。”
下一瞬,姜畔重新拿起了筷子。
这一次,动作明显快了一点,但那种仔细咀嚼的劲头一点没变。
李砚安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看着她小心避开煎蛋,把它留到最后,然后一小口一小口珍惜吃掉。
李砚安等她吃完,才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两个小铝管药膏,扔在桌上。
“给,消肿的,化瘀的。”他说。
姜畔的目光落在药膏上,又看看自己手臂上那些显眼的淤青和额角肿起的地方。
“……谢谢。”
她迟疑了一下,拿起一管东西拧开盖子。
一股浓烈的药味散了出来。
她学着电视里看过的样子,笨拙地挤了一点在手指尖。
乳白色的膏体黏糊糊的。
她试图往自己额角那块肿起的地方抹,手指刚按上去,药膏就被蹭开一大片,糊在眉骨附近,凉丝丝黏答答的,根本不成样子。
她又试着去够后胳膊肘后面的青紫,胳膊别扭地反拧着,动作笨得像假肢。
李砚安看了几秒,眉头拧得死紧。
“啧。”他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姜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脚下一晃。
李砚安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过来,用脚踝利落地勾住她屁股底下那张塑料凳的腿,往自己这边轻巧一带。
吱嘎。
姜畔整个人连同凳子滑出去半米多,直接杵到了李砚安跟前,两人膝盖几乎要撞上。
她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忽然一动,咚咚作响。
“坐好了,别动。”李砚安语气平淡。
他拿过姜畔手里那管药膏,拧开盖子,挤出黄豆大小的一坨在指尖。
然后,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这么直接伸了过来。
姜畔全身都紧了。
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指腹,带着一点粗粝的质感,按在了她额角那块又热又胀的地方。
凉凉的药膏被揉开。
李砚安的动作不算特别轻柔,但很稳,很有章法,指尖打着小圈,一点点把药膏揉进皮肤里。
那点凉意和按压带来的些微痛感之下,是更强烈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接触。
姜畔僵着脖子,呼吸都轻了,眼睛直勾勾盯着什么,一动没动。
李砚安似乎毫无察觉。
他涂完了额角,目光下移,落在她手臂内侧一块颜色很深的淤青上。
他的手指又沾了点药膏,毫不避讳直接按了上去。
姜畔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疼?”李砚安抬眼瞥她,手上动作没停。
“……还行。”姜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点。
李砚安哼了一声,算是回应,手指继续在那片淤青上打着圈揉按。
“嘴硬。”他评价了一句。
“真的还行。”姜畔回怼,声音却发虚。
李砚安没接她这茬。他涂完了手臂,又示意她侧过身,处理胳膊肘那片。
药膏清凉的触感和手的热在手臂上延开,姜畔感觉自己的脊椎都硬了。
终于,李砚安收回了手,把药膏盖子拧好,丢回桌上。
“另一管化瘀的,回去自己涂,一天两次。别弄一身。”
姜畔如蒙大赦,“谢……谢谢。”
李砚安没再看她,也没说话。
小饭馆里的空气似乎一下子沉静下来,只剩下角落老头喝汤的吸溜声。
不一会儿,他抬起眼,目光重新锁住姜畔。
“现在,”他开口,带着一种清理完现场准备审问的感觉,“都弄利索了,我们谈谈。”
姜畔心头那点刚松下去的气又提了起来。
她坐直了些,迎上他的目光。
“第一个问题,”李砚安盯着她的眼睛,“你搞那个摄像,拍那些东西,是故意的。对吧?”
姜畔没犹豫,叹了一口气,点头:“是。”
“第二个,”李砚安挑眉,“你挨的那些打,那些伤,是不是你自己凑上去,故意让人打的?”
姜畔依旧没有回避,再次点头:“是。”
李砚安腮帮子动了动,似乎磨了下后槽牙。
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窄小的折叠桌,声音压低,“为什么?”
为什么?
姜畔被他问得有点懵,眨了眨眼,露出一脸毫不作伪的疑惑。
“啊?”她歪了下头,那表情甚至有点无辜,“我以为……你上次吃饭的时候,就是这个意思啊?”
“什么?”李砚安愣住了,“我什么意思?”
“就上次啊,你请我吃饭的时候,”姜畔温声提起回忆,还抬手指了指桌面,仿佛证据就在眼前,“你提起林子琪的事……我以为你是在暗示我,帮你去搞搞这事,关照关照她?”
她看着李砚安那张明显有点空白的脸,语气很善解人意。
“毕竟,大人说话不都这样么,想要的不会直说,得靠听的人自己琢磨话外音……抱歉,我以为那就是你的话外音。”
话音落下,姜畔觉得李砚安那张漂亮的脸有些发怔。
他没说话,小饭馆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他就那么直勾勾看着姜畔,眼神复杂。
过了好几秒,他才像是找回自己的声音,自嘲地笑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他摇摇头,看着姜畔,身体向后,靠回椅背,神色黯淡,有点疲惫。
“话外音……”
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个词的荒谬。
然后,他身体微微坐直了一些,看着姜畔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我那话外音,在回答完你的问题之后,就已经直接问出来了。”
姜畔没明白,困惑:“……什么?”
李砚安的目光沉沉的压下来。
“我那天问你,”他清晰地重复,“‘你呢?在学校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姜畔,那就是我的话外音。从头到尾,就只问了你这一句。”
小饭馆里的空气仿佛停了,昏黄的顶灯在他头顶,投下一圈模糊光晕。
姜畔有点呆。
她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毛线,思维一片空白。
原来,他只是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受欺负?
原来那是在关心自己,心疼自己么。
姜畔下意识抬起眼,视线撞进了李砚安的眼底。
他还在看着她。
姜畔的视线像是被那眼神吸住了,无法挪开分毫。
只能被动的,一点点描摹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窄长的脸型,没什么多余的肉,线条干净利落。
深陷的眉眼,单眼皮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没什么弧度的直线。
李砚安唇色很淡,此刻绷得很紧,顺着能看到一点咬紧后槽牙的感觉。
二十几岁的男人,过分的冷硬,也过分的漂亮。
他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着。
姜畔喉咙发干,张了张嘴,废了十足的力气才强迫自己把盯着对方的眼神收回来。
“没有。”姜畔摇头,“我不会被欺负。”
李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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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突然有些慌张的脸,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大概跟审犯人没两样。
十六岁的小姑娘,刚被淋成落汤鸡,又挨了打,洗干净吃了碗热乎面,现在被他这么盯着审……
换谁都得慌。
他胸口那点憋闷的气泄了,整个人向后靠,抬手揉了揉突突的太阳穴。
“行了。”他声音低了些,有点无奈,“我不是在审你。”
姜畔没吭声,眼神下意识飘开。
李砚安放下揉额角的手,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这次放轻了些。
“姜畔,你已经被人欺负很久了。”他语气平直。
姜畔想反驳,可脑子里忽然闪过很多画面,于是又把头低下去一点,光盯着自己的裤脚。
看着她,李砚安心里那点无奈更深了。
“林子琪的事,还有你的事,”他顿了顿,“学校那边,我会盯着,督促他们处理。该有的结果,会有。”
他身体微微前倾,“但是,你听着。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别这么干了。”
姜畔慢慢抬起头。
“故意凑上去让人打,把自己搞成这样去拍证据,”李砚安看着她手臂上还没消的淤青,眉头又拧了起来,“这不是你该干的事。那是卧底该干的事。”
他话说完,自己先顿住了。
卧底该干的事。
他嘴角扯了一下,最终把那后半句咽了回去。
“反正,别这么干了。”他挥了下手,结束了这个话题。“走吧,送你回学校。顺便把情况简单录个笔录。”
他说着就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小饭馆投下一大片阴影。
姜畔也跟着站起来,动作有点急。
“那个……衣服,”她看着李砚安,“多少钱?”
李砚安脚步没停,径直往门口走,像是没听见。
“李砚安!”姜畔提高了点声音,快走两步跟上,“衣服的钱,多少?”
李砚安停下脚步,侧过身,垂眼看着她执拗仰起的小脸。
那眼神,清澈得能映出他此刻有点不耐烦的影子。
他舌尖顶了顶腮帮,“两百万。现金还是转账?现在就给。”
姜畔:“……”
她张着嘴,只剩下茫然。
李砚安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的烦躁莫名散了点。
他转过身,继续往外走。
身后没动静。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姜畔还站在原地,隔着几步的距离,正看着他。
饭馆里暖黄的光线打在她身上,崭新的米白色毛衣衬得她脸更小了,下巴尖尖的。
她就是特别认真的看着他。
“李砚安,谢谢你。”
她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然后非常郑重地补了一句:
“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李砚安握着门把手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他看着女孩那双纯粹的黑眼睛,里面映着一点光,很亮,是一种近乎天真的郑重。
“我只是个很正常很正常的人。”他纠正她。
他推开玻璃门,外面带着湿气的冷风灌进来,吹动他额前碎发。
“你也对人类的博爱有点信心吧,好吗?”
这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陌生,甚至有点好笑。
他一个整天跟人性阴暗面打交道的人,居然在教一个小姑娘相信博爱?
姜畔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她站在暖黄的光晕里,安静的像是一阵雾。
李砚安已经跨出门,站在了门外湿漉漉的台阶上。
一阵冷风吹过,他下意识拢了下外套领子,目光下意识往后瞅。
崭新的外套裹着她,却还是显得人空荡荡的。
他心里某个角落,后知后觉的,泛起一丝很淡,又很陌生的感觉。
一个小姑娘,得是经历了多少事,才会把别人给件干净衣服,涂个药膏这种再正常不过的事,当成天大的恩惠,郑重其事地道谢,还觉得对方是“很好很好的人”?
他挪开视线,看着街对面的广告牌,没再说话,只是等着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