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月亮的光里,天地不是黑色的,雾一样的灰蓝。
林梧逸在屋顶喝酒,对着月亮独饮。他知道月球是什么样的,他在很久远的时候知道宇宙的故事,课本里科普文章带图带数字,他见过火星的图,见过水星见过银河系……
来到这修仙的世界他好奇过,这里的月亮和那时候的月亮有何不同。在能御剑之后他就往上飞,一直飞,却怎么也飞不出这星球,月亮永远高悬,林梧逸穿梭在云层里,依旧够不着。
如同一个幻境,入了一场阵中,往哪里飞都是原地打转,唯一破境的方法或是飞升。
林梧逸对飞升却不热衷。
他流连在各个世界里,一世亡一世复来,不知缘由,既来之则安之。
在这个世界睁开眼,是一场大雪。雪花落,眼前唯有白。婴儿的身躯在襁褓里冻得发青。
婴孩连翻身都做不到,想必很快就去了。林梧逸眨眨眼,没呼救,没嚎啕,小婴孩眼睫长,勾住一片雪花不落瞳中。
他忽地听见脚步声,紧接着被人抱起。
他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人,笑眯眯的。
那人说,算了一卦,我的徒儿将出现在这雪山。
赶上了。他说着,用大氅裹住婴儿,灵力划破指尖,几滴血滴在婴儿唇上。
林梧逸舔了舔,整个身躯热乎起来。
那人笑眼温柔:“林梧逸,你叫这个名字,对不对。”
婴儿都不会说话,自不会回应他。
他说:“我与你有一段师徒缘分。梧逸,这辈子,好好过。”
屋顶上,林梧逸喝着酒,自然而然想到师父。
“师父,”林梧逸说,“这辈子,我好好过了。”
这一段师徒缘分到这一世为止,天高路远,生离死别,此后再也不见了。
“师兄。”穆乞儿上屋檐,问师兄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昨夜是中元,忘了跟师父说说话。今夜中元过了,月圆着,我在这里讲,没准师父能听到。”
穆乞儿望着师兄,师兄望着月亮。夜风拂来,抚过师兄几缕长发。有一丝在师兄唇角,穆乞儿想替师兄把那丝发拂开,抬起手,又把手放下了。
若是师父,对师兄亲昵些也无妨。可穆乞儿,心不定,他怀揣着的并不是一个师弟该有的情意。
情重了,杂了,动作亲昵就近乎亵渎。
他只得把手放下,只能从怀里掏出一把笛子,吹笛陪着师兄。
笛声悠扬,月色幽凉。师兄,穆乞儿在心里唤他,师兄,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留在这尘世,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辞去掌门之位,在师兄的木屋旁搭一间小屋,与师兄一起耕耘织布。师兄挖土他插秧,师兄织布他染色,师兄摘大白菜他摘胡萝卜,师兄编篓子他做椅子……
每一天的清晨,他在露水里看见师兄。每一天的夜里,他在烛火里看见师兄。
他只愿目光里,永远师兄在。
王行坐在窗后,透过窗斜斜看到对面屋檐上的人。
一行人送他回家,他就得与这行人,与剑尊分离。
太正义了。
穆掌门挡住了视线,王行只见得剑尊风拂过的长发。他重新找了一个角度,能多看到剑尊一点。
月色都成了剑尊的陪衬,一点都不显眼。王行不知道该不该恨月的黯淡无光,让剑尊在他眼里太过耀眼。
这个世界的大英雄,挽狂澜于既倒,传说中的大人物,万众瞩目。在他比现在更小更小的时候,路过的说书的在村子里讲过这故事。
二十年前,王行都没能出生,见不着剑尊的光辉伟绩。
二十年后,剑尊快死了,而他正在长大。
王行蓦然很想依偎在剑尊身旁,好似剑尊已成了一座墓碑。他靠在墓碑上,是缅怀是尊敬是可以被接受的哀伤。
他肆无忌惮地祭奠,哪怕被人瞧见,也不值得多看几眼。
或是他再小一些,还只是一个走路都不稳的孩童,跌跌撞撞走向剑尊,抱住剑尊。
剑尊没准会把他抱起来,抱到怀里。
他成了剑尊怀里的人,心上的人。
这样一种亲密,恰恰是现在的王行所不能的。
现在的王行,只能躲在窗子背后,偷偷地看。
偷听穆掌门吹笛给剑尊听。
他们都是那样的大人物。在今夜的月光下,像是一个传唱已久的故事。
故事里,没有王行的名字。
更深一些的夜,他闻到极浅淡的幽香,让王行想起梦,是梦里的飘渺。剑尊来了,来看他,王行闭上眼,装睡着。
王行感到有人给他盖了被子,便要走了。幽香将远去。
王行睁开眼,叫住他。
“剑尊。”
林梧逸回过头来。
“这么晚了,怎么没睡着。就快回家了,别担心。”
王行说不出话来,只直愣愣看着林梧逸。
林梧逸慢慢道:“我、师弟师妹,我们不会伤害你了。”
王行摇头,不,不是,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看着剑尊,想剑尊摸摸他头,抱抱他:“我回家了,是不是永远都看不到您了。”
林梧逸没有回答。
王行又问:“我回家了,是不是你就要死了。”
林梧逸走到床榻边坐下,掖了掖被子。
他说这是大人要走的路,小孩子会好好吃饭好好长大。
王行坐起来,没敢抱剑尊。
剑尊冷冰冰的,在穆掌门面前,绝不会这般。
“我已经长大了。”王行抬眸与林梧逸对视,“我只是想,想——”
林梧逸饮了酒,面上一点点薄红,那一点红像是花揉在冰上,那么一点点娇意都叫人觉得冷。
剑尊明明说着关心他的话,那些关心的话稀松平常,是寻常人会说的话。可偏偏剑尊的神态跟庙里的神像没区别。
顶着冷淡的面孔,说起关怀的话,王行感受到的,唯有不满足。
为什么不对他笑一笑。
“剑尊,”王行看着剑尊,“我以后也会是个大人物吗?”
“大人物,”林梧逸怔了会儿,“小人物。把自己当人看,也把他人当人看,就是大人物了。”
“可我活得不像一个人,我身边的也没活出个人样,这样的,就是小人物吗?”王行望着剑尊喃喃。
林梧逸道:“不,是这个世界对你们不够好。”
王行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林梧逸抬手,摸摸王行的头,小孩头发乱糟糟的,林梧逸用手指给他梳了梳。
王行抑制哽咽,剑尊的手指抚摸他的头发,没有轻柔到成为一阵风,却带给王行无与伦比的温柔。
王行说不清,只是心一阵一阵地颤。
他咬牙,好半晌才说出话来:“我把自己当人看,我也要周围的人做人。剑尊,我会成为一个大人物。”
王行直视剑尊:“我将来成为一个大人物,我也把自己当人看。非神非仙。”
“就像剑尊做的一样。”
剑尊走了。临别前是一个笑。
一个相信他,愿意相信他的浅浅的一个笑。
那笑容在烛火里如梦似幻,王行都以为自己在梦中没醒。一切是梦吗,还能梦见吗。
您愿意相信我,我也相信自己。
王行的名字会刻在历史刻在碑文上,和剑尊一样,是英雄,是大人物,是把自己当人,也令别人当人的人。
·
越往王行的家乡走,天气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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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渐渐没有官道,只有些翻山越岭的小路。马匹穆乞儿留在中途客栈,添钱让掌柜的帮忙照看。
上山的路很长,山石溅下的泉水声作伴,林梧逸靠近流溅的山泉,手抚触,泉水冰凉干净,流过他指尖,又淙淙地流远。
“好凉。”近乎0度,若是夏天,将瓜果置于其中,也是天然的冰冰凉了。
林梧逸倏然想起,现在正是夏天。只是这一片气温偏低,给了人秋的体感。
穆乞儿上前灌了两水囊,生火烧开了就能喝。穆乞儿与王傲安早已辟谷无需饮食,林梧逸和王行该吃得吃该喝得喝。
山林间还开出了不少的蘑菇,有的能吃,有的带毒,他们带了干粮,也就没霍霍蘑菇。
穆乞儿找了掉下的树枝,寻了根模样好的擦干净给师兄,也算是简易但有用的登山杖了。
王傲安更简单,直接在师兄跟前蹲下:“上来。”
走路多累,她直接背师兄。
林梧逸拍拍她肩膀,笑:“还没到养老的程度。”
王傲安笑恼:“哎,都多少年的冷笑话了,师兄还记得。”
王傲安当初义父在上给人养老,已是久远的往事了。
两人回忆起来都笑得不行。
人踩出的小路边有些坟和墓碑,许是这里人家的坟地。
平原的坟在平原,山地的坟在山地。
王傲安看见坟墓,心情跌落下来。要不了两天,师兄也要成一座坟了。
山路难走。林梧逸瞧见松鼠一闪而过,注意到的时候只剩一点尾巴在眼前,一细看,松鼠早跑远。
王傲安从怀里取出瓶丹药,递给王行。
“快到你家了,我欠你一句对不起。”王傲安道,“金银丹药,不能弥补我的过错。你无需原谅。”
王行没拿:“这件事是交易,交易未成,王长老本该收回给我爹娘的,没有收,是大恩。我不能——”
王傲安直接塞他怀里。她没心情跟他拉拉扯扯。
道歉是真道歉,但也有几分做给师兄看。
要师兄看她改了,她不再做傻事。
“你不要就扔了,这丹药不过延年益寿,于我无用。”这丹药对凡人药效颇好,对师兄却没什么用。
她炼了这么久的丹,说白费功夫算不上,但也只是鸡肋罢了。
林梧逸道:“王行,收下吧。了断因果。”
王行望着剑尊。因果。即使只为断因果,于他而言却是占便宜。他没资格推辞。
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时,林梧逸走路都有点不稳,今天已走了几个时辰的路,天色将黑。
得在太阳彻底落下前,赶到王家村。
下山不必登山杖,林梧逸将杖放到小路边,这树枝将慢慢枯腐。
穆乞儿执拗地挡住了林梧逸的路:“师兄。”
九生花瓶的包袱改吊于胸前,他蹲下:“我背师兄。”
林梧逸趴了上去。若将就他的脚程,天黑前出不去这山。
太阳渐渐落了,天地是一片深蓝。
穆乞儿背着师兄走得不快不慢。
他宁愿永远走不出这山,宁愿永远见不着师兄的面,也想要这样背着师兄,一直走下去。
哪怕无法相对,可他能听到师兄的呼吸。
山林中有风,风声大,可穆乞儿耳畔,只容得下师兄的呼吸。
师兄累了,走了好长的路,趴在他背上歇息。
师兄是不是快睡着了。
别睡,师兄,天还没黑,我们不睡好不好。
“别害怕。”林梧逸趴在穆乞儿肩头,“有萤火虫。”
天黑了。可山林里有萤火虫。
他不会无光地走不出去。
只要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再难走出的大山,终将走到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