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盛,阳气漫过青砖,巷口吆喝叫卖声织成一片。
巳时一到,温府正厅里午食便布齐全了。
温琢瞄了一眼。
窑烤鸭皮,芥菜圆子,盐焗鲍螺,糟姜羊舌,金丝蜜枣羹。
他挽袖,捏着白瓷勺柄,露出莹白手腕,极为矜持地舀起琥珀色羹汁,慢悠悠往嘴里送。
隔片刻,又舀一勺。
再舀一勺。
不多时,羹碗便见了底。
“大人。”柳绮迎终于按捺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挤兑道,“要是有人想害您,都不用费神,直接往甜食里投毒,您闭着眼睛都能吃。”
温琢放下勺,拿起帕子擦去唇角蜜渍:“那你明日找个写民间小册的,就说温掌院喜欢吃辣,瞧见甜食就想吐。”
温琢虽然嘴上反驳,但到底还是听话的把每样菜都吃了几口,只是吃得极慢。
江蛮女风卷残云般三碗饭就落了肚,撑得她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此时日头快至中天,她低头瞧自己的影子,被压得越发矮短,于是奇怪道:“大人今日吃饭怎么磨磨蹭蹭?”
菜凉了两轮热了两轮,温琢已经不动筷了,但仍坐在正厅,取了本书细细品读,装作没听到江蛮女的话。
柳绮迎调笑道:“还有一刻就到正午,当然是特意在等五皇子。”
“笑话。”书页蓦地皱起一道浅痕。
温琢将脸挡在书后,余光悄悄扫过厅外紧闭的院门,然后云淡风轻地起身回书房了。
一进屋,他甩下书,盯着桌边刻漏看了片刻,然后抬起食指,按住箭尺,将妄图上窜的尺尖又按回了巳时三刻。
他面无表情的冰着脸。
再等半个时辰,过时他真的不候!
就在这时,温府大门被敲响,柳绮迎耳尖,将残羹冷炙撂下,忙迎出去。
沈徵到的很及时,他穿着身银灰色盘领袍,领口绣着半圈缠枝纹,简而不素,雅而不奢。
他依旧是挺瘦的,两腮没肉,但眉眼间却藏不住意气。
柳绮迎当即收起往日姿态,敛衽垂首,俯身要拜,沈徵却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
他声音里带着笑意,可手上力道却不容置喙:“别啊,这礼在我这儿可不是随便行的,况且你家掌院不是准备帮你还人情了吗。”
他仿佛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挑眼就向府门内寻人。
柳绮迎说:“我真的是胭脂贼。”
沈徵心不在焉:“我知道。”
“那殿下还要救我?”
沈徵没瞧见温琢,转过脸来客气道:“你不用谢我,一来你是帮我带路才出的事,二来我巴不得讨好你家掌院呢,三来父皇还因此召见了我,帮你我赚大发了。”
“嗯,殿下昨日在武英殿唱的小调我家掌院已经知道了。”
“哦?”沈徵有点意外,“传唱这么快,经典不愧是经典。”
柳绮迎:“......”哪里经典了?
沈徵兴致上来了,他以前有点当麦霸的爱好:“你家掌院在哪儿,其实我昨儿给皇上唱的是改编版,一会儿我给他唱个原版,给他一个人。”
“......殿下先等等,我有事要解释。”
沈徵被她这态度搞的一愣,却听柳绮迎继续说:“当年黔州大涝,淹了农田,几个村子颗粒无收,村中男丁还被抓去当壮丁,修堤坝,可该给的口粮却都被贪了,坝上每天都在死人,不过半年,我们村子的男人都死在外面了。”
“我们不想等死,只好劫道做贼,但往来行商,我们只劫三分钱财,从不要人性命,被劫的知道这里苦难,并未报官,直到有次误劫了一名曹氏家奴,曹芳正才命官兵抓捕,我们一群妇孺根本无力反抗。”
“他给我们烙奴印,想将我们卖到各处暗坊,再敛钱财,途中我刺伤押解士兵,带着一支胭脂贼逃到泊州界内。”
“其实刚到泊州我们就被抓了,本以为是死路一条,但却遇到了温大人。”
说到这儿,柳绮迎目光转向院中盛开的梨树,眼中氲起软和的笑意。
“他下令将我们纳入黄册,重发户贴,使我们能以新的身份在泊州生存下来,我这名字就是他给起的,当时凡黔州逃难到泊州的流民,他尽数接收。”
沈徵眉头微不可察的向上轻轻一挑。
“有黔州前车之鉴,他在泊州提早筑堤拦截梁河水,并效仿战国西门豹引水灌田,改良盐碱地,期间所需食粮皆由泊州府承担。”
“流民中男子筑堤换粮,女子则可以去种茶。大人科举时曾在宫中品尝过徽州府产的松萝茶,这茶色如白梨,味若嚼雪,价格极其昂贵。他发觉泊州与徽州物候相似,若能引入此茶,虽无老树,但半价销售便可大大改善民生,茶田一直在扩,我们从未处于无活可做的窘境。”
“我曾问过大人,为救我们这样的人担风险值得吗。他说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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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做了,饿肚子的人有什么办法呢,谁也不是天生就想作恶,易地而处,他也不会做的更好了。”
柳绮迎又重新看向沈徵,目光铮然:“这些话我们大人从来不肯为自己说,但他绝不是民间书册上写的尸位素餐,铁石心肠之人,泊州三年,土地富饶,平民安居,他走时万人载道,颂声挽留,无论外人如何评说,在泊州百姓心中,他永远都是活菩萨。”
沈徵静立听着,眼中散漫笑意渐渐淡去,到最后,都融进了幽邃的深黑里。
这些微末的,倔强的,代表着部分骨骼和心性的来路,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以至于心性如何改变,是否还存有曾经的某些东西,全都无从得知。
“历史还真是冷冰冰啊。”
原来这样遭人唾骂的千古罪人,也曾有人为他辩驳,向他偏袒,在那不具名的时间缝隙里,他也曾做过一方的救世主。
二十七年,化作《乾史》短短两页,附以一篇痛彻悔愧的自罪书,就妄图概括一个人复杂的一生。
就好像他从来不是活泛的生命,而是一个被史官踩得破碎的,名为奸佞的符号。
“我对你们大人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
温琢早已听到府门处的动静,他不动声色捻着薄薄的书页,第八次扫向同一行文字。
往日颇为酣迷的书,此刻却看的有些心不在焉。
他其实说不好应该期待还是排斥这次见面,是否要和沈徵搭建起上一世与沈瞋那种联系。
他毕竟是一朝被蛇咬的人,总还是免不了心生忌惮。
无论沈徵此时表现如何,但到底还是顺元帝的儿子,若一朝得势,还能如今日这般窥见闾阎疾苦吗?
但可以肯定的是,大乾皇室都是对男色深恶痛绝之人,这一世,他绝不会让辅佐之人发现他内心的卑微。
温琢再一次做好心理准备,书房外依旧空荡无人。
“......”
他抬手将案上笔筒给拂了下去。
什么腿脚,七丈远要走一刻钟!
柳绮迎偏巧带着沈徵走出门洞,正看到温琢从宽袖中探出两根莹白细长的手指,故意将笔筒推到地上,里面狼毫哗啦散了满地。
柳绮迎见怪不怪:“等急了也知道不推十两银子的砚台。”
沈徵低笑:“小猫。”
柳绮迎偏头问:“殿下说什么?”
沈徵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