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麓在看到血纹蔓延到芮雪脸颊上的那一刻,脑海中似乎都已经浮现出了孟府对她大肆辱骂的场景。
骂她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骂她祖上造孽血统低劣,骂她麻雀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芮雪只是个连十五岁都没满的孩子,她当然不能承受住这些像钉子一样的话语。对于一个失去所有生存希望和自尊心的孩子来说,跳入洛水是能想到的逃离这里的最快办法。
冯麓心疼地抚摸着芮雪的血纹,只是过了三周病情就进展得这么快,发作起来一定很痛苦。
芮雪悠悠转醒,在看到眼前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冯麓时,她的泪水像春雨一般无声淌过脸颊。
“冯大人……”芮雪小声呢喃着。
“我在。”冯麓突然觉得喉咙很疼,像有铁钩在拉扯似的。
“芮雪,你愿意来我这儿吗?”冯麓轻声问,“跟在我身边也许得不到孟府那么好的条件,但是肯定不会让你冻着、饿着,也不会让你受到委屈,而且,我会让你用自己的双手在这世间立足。”
芮雪晶莹闪烁的眼瞳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弱弱地问:“真的可以吗?”
“我从来不撒谎。”冯麓温柔地笑。
“我……我怕大人会嫌弃我是个大麻烦。”
“没关系,我生来就是解决麻烦的。更何况,”冯麓摸了摸芮雪那如柳叶般柔美的细眉,“我是你姐姐嘛,怎么会嫌弃你呢。”
白理考虑到疗效不佳病情进展,于是决定让芮雪提前退出验方。冯麓将她带回自己的院子安置,给她用上之前设计的保守疗法。
从那日以后,冯麓的身后多了一条小尾巴。
她把自己珍藏的医书拿来给芮雪读,教她认院里的草药,专门为她写了识记手札,甚至让她在自己身上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尝试扎针。
时间渐渐流逝,验方迎来了第五个受试者。
“脉象和舌象初步符合‘气不摄血证’,接着我需要问您几句,务必如实回答。”白理淡淡地看着冯麓为了直观方便而给他画的评估表,“平日食欲如何?”
“食欲很差。”乔豫回答。
“会有头晕头疼吗?”“经常。”
“会感觉浑身无力吗?”“……会吧?”
白理皱着眉抬眸反问:“到底会不会?”
乔豫斩钉截铁地说:“会会会,当然会,每日我都疲软无力。”
“平日走路会有喘不上气吗?”“有。”
白理用手摸了摸乔豫的手掌心,凉得不行。他在表格里勾勾画画,写了一大串字。
乔豫紧张又期待地问:“白堂主,我符合条件吗?”
“符合,”他面无表情地拿出陶罐随手抽了一个纸条出来,“乔公子,您可以下楼在外厅稍作等候,稍后会有人把对应的药汤给您。”
正好也到了王媪最后一次访视的时间,做完这一次问诊她就可以出组了。可此时,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随从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喊着要找堂主。
白理急匆匆下楼,得知是折冲都尉突然中毒,性命垂危。
“王夫人的访视推迟一天!”
杨凛连忙拉住白理的胳膊,“不行啊白堂主,大人说一天都不能改变。”
“我昨日已去王夫人府上探望过,她神色很好,脉象平稳有力,想是已经基本恢复了,早一日晚一日不影响吧?”
杨凛仍然坚定地否定了这个提议:“不行,大人说了一切行为都必须依照方案来进行,再发生方案违背的话您和我都会被扣钱的。”
杨凛真是跟冯麓越发相像了。白理无奈地扶额,突然想到什么又问:“对了,我记得你说过你学过医术?”
“是,我曾跟我伯父学过一点医术,前两年还帮他整理疏注过《难经》[1]。白堂主不会是要……不行!坚决不行!”
“既然你会医术,帮我看看又如何?现在你也看到了,都尉大人命悬一线,而王夫人已无大碍,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大人三令五申不允许我们选人做任何诊疗行为,您还是找其他医师吧。”
“其他医师都忙得很,整个仁医堂就你最闲,而且你对方案最是熟悉,你来问诊最合适不过。”
“可是被大人知道的话……”
“你家大人现在全身心都不在仁医堂,她哪儿有心思管你在做什么。”
冯麓早晨带芮雪上山,下午带芮雪义诊,晚上给芮雪在家里做治疗,白理好像已经连续七八日没见过她了。仁医堂里许久没有她在旁边阴阳怪气针锋相对,他还真不太习惯。
“我真得走了,都尉大人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不可耽误!”
杨凛好像被钉在原地似的,左右为难。他去拜托其他医师,可其他医师连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背起医箱子就慌忙往下一家跑。
“杨大人,您好了吗?我还约了蔡夫人赏枫呢。”王媪此时从楼上探了个脑袋出来问。
杨凛吞了口口水握着拳,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抬头回答:“嗯,夫人,咱们开始吧。”
冯麓和芮雪在街头义诊,遇到了不少没钱看病的乡亲,冯麓先是自己把脉,再让芮雪试试,看看她能领悟多少。
芮雪是冯麓带过记忆里最好的学生,很多知识一遍就能记住,若真是被一辈子囿于府宅,这世间就又少一个好医师了。
“你们听说了吗?秦都尉被小人下毒了,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天呐,都尉大人都敢毒杀,胆子也太大了!”
两个妇人经过义诊摊时闲聊道。
“传言说秦都尉是从长安赴宴回来才毒发的,想是那人见不惯秦都尉现在是陛下眼前儿的红人吧。”
“长安真是尔虞我诈,还是咱蒲城好,地方小但民风淳朴啊。义诊这事儿在长安定是不会有的,知道你病了恨不得从你身上多薅几锭银子下来呢。”
芮雪眨了眨眼,扭头好奇地问冯麓:“姐姐,长安真的这么可怕吗?”
“或许吧。”
芮雪打了个寒战,抱着胳膊道:“那我不想去长安了。”
“若我们的验方可以顺利完成,我就带你回山谷,那里环境优美人迹罕至,不仅非常安全还可以跟孙先生学到不少东西。”
“嗯!我全听姐姐的!”
冯麓也不知道自己画的这个饼能不能实现。
如今蒲城的每个受试者都或多或少存在不良事件和方案违背,对后续的数据统计分析十分不利,解药和她的未来简直是一片灰暗。
黄昏落下,义诊结束,冯麓和芮雪收拾了东西回仁医堂。她发现自己好久没在旁边监督访视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出问题。
她站在前厅呼叫着杨凛,问:“最近验方有什么新情况吗?”
杨凛低着头回答:“今日又入组了一人。”
“那目前就入了三分之一的病患了,你做得很好。”冯麓笑着夸了一道杨凛,可心虚的杨凛压根儿开心不起来,满脑子都在想王媪那件事儿。
“把目前所有病患的医案格拿给我,我要稽查。”
“稽查?”杨凛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在发紧。
“忘记告诉你了,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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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验方过程中我会进行两次稽查,尚药局也会来人稽查,保证验方质量和真实性。”
冯麓扭头对芮雪说:“我稽查的时候正好你也可以看看,他们记录在案的那些症状、诊断和合并药物之间的关联性是否合理。”
“是。”芮雪答。
“还愣着做什么?去把医案格拿出来,我就在这儿看,拿回家我怕弄丢了。”
“……是。”
杨凛满头冷汗地把医案格按入组顺序放在桌上,所有评估表也都整理好,连药罐子都码得整整齐齐。
冯麓从一号受试者王媪的医案格开始看。
一个服用禁用食物的方案违背,一共三个不良事件,分别是“头疼”、“气短”和“乏力”。按照评估表来看,她的症状减少得非常多,脉象也逐渐从细弱变成平脉,是疗效显著的证明。
“等等。”冯麓的手停在第四次访视的评估表上,“脉象一个月内会恢复得这么快?不合理啊。”
“杨凛,这是谁诊断的?”冯麓沉着脸,盯着杨凛低垂的眼睛问。
“是白堂主。”
“王夫人只服了一月的药,脉象应是弦细或者滑细,怎么也不可能是平脉,我不相信白理会分不清这几种脉象的差别。”她压抑住怒火说:“再给你一次机会,重说。”
“是我……”杨凛低着头,牙关紧闭,腿都无法控制地发抖。“我错了大人!”
“我说过很多次,作为使人没有为病患诊治的资格,即使其他医师都没有时间,即使你精通医术。现在看来你也并没有精通医术,万一王夫人的病情出现转折你却没发现,出事儿了你能负起责任吗?”
“我也是不想王夫人推迟访视,再发生一次方案违背嘛。”
“现在还不是照样发生方案违背了?你根本没办法瞒天过海。好在我今日稽查及时发现,不然可能会影响全局。”
冯麓叹了口气,“算了,这事儿也不全是你的错,白理没安排好问诊就跑没影儿,他要负绝大一部分责任。”
冯麓从她的斜挎包里掏出一本册子,是她自己编写的《验方守则》,递给杨凛,“看来你们在长安背诵的《守则》全忘记了,那就抄五遍,此后绝不可再犯。”
“是。”
白理此时筋疲力尽地从外面走进来,秦都尉是个超级大胖子,给他解毒还真有点难度。
“小董,给我来杯茶。”他有气无力地招呼着杂役。
小董直接把一整壶大枣枸杞茶递来,白理还正对着壶咕嘟咕嘟喝呢,冯麓就大步流星地走出来站定在他面前。
“你完成这五例病患的诊疗以后,蒲城的验方就结束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白理一口茶直直喷在地上,他不解地问:“为何?不是说好了是十五例吗?”
“为何?你自己反思一下,从验方开始到现在,你要么想纳入不符合条件的病患,要么就自顾自延迟访视,要么就私自给病患施针,现在甚至还让别人代替你问诊把脉。”
“白理,我忍你很久了。之前你对我本人有偏见就算了,若是你足够配合我工作我也不会计较太多。”
冯麓深吸一口气,嘴角虽然还是往上扬的,但双眼和语气几乎比冰块还要冷,“但现在你不仅不尊重我、不尊重杨凛,还不尊重验方,更不尊重病患,我不想和你这种人合作。”
她带着两个跟班头也不回地离开仁医堂,走之前还丢下一句话:
“你不是很不想看见我吗?很快,你就可以如愿了。”
[1]《黄帝八十一难经注》杨玄操(唐)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