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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9

作者:小沥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谢景霄回去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郭师傅。


    起初, 郭师傅并不相信瓷器能够达成画一样的感觉,认为将青瓷跟绘画艺术结合起来可行性不高。


    但并没有明说,把想法压在心底, 想将大家聚在一起, 来听听谢景霄的想法, 一同商量下。


    几日后,几位师傅难得有空,郭师傅就把他们聚在自家的小瓷坊里。


    在一阵交谈中,他们大致明白这种想法,但对其可行性还是抱有看法,并不清楚如何表现出来。


    谢景霄忖度片刻, 为了更直观展现, 他从一侧桌案上, 抓起一捧瓷泥, 放在掌心揉捏。


    没多久, 一株小草出现在他手中。


    “你们看这草有什么不同?”


    几位师傅凑近, 弓着身子,认真打量他手中的泥胚。


    王师傅摸了摸下巴, 率先开口:“这玩意要敢烧, 它铁坏, 是吧?老郭,就跟你那破瓶子一样,烧十个成一个。”


    他用肩头蹭蹭郭师傅, 却被郭师傅一巴掌打开,不慢地瘪瘪嘴,“瞧瞧,说他两句, 还不愿意。”


    郭师傅没有搭理他 ,但目光却从泥塑的小草上,移动到对面光头老人身上,“老李,你有想法吗?”


    李师傅的眉头蹙成一个‘川’字,忽然被人提及,怔楞瞬,摸了把自己的光头,抬眸看向谢景霄,“是风吗”


    他的语气虽是询问,但却十分笃定。


    谢景霄点点头,“是风。”


    小草的几片枝茎弯折曲度各不相同,细看之下是被风吹动的样子。


    他们话一出口,其余几位师傅紧跟着明了,唯有王师傅还蒙在鼓里。


    “这咋能看出风?我咋就看不出来呢!”


    郭师傅瞥了他一眼,眼神鄙夷,指着泥塑小草的曲茎,“你看这,还有这里,是不是像从你那边吹来一阵风。”


    “哦~原来是这样,就算是这样,它还是会一烧就坏。”


    闻言,郭师傅眼神暗淡几分,瓷器不同于绘画,绘画错了还能用橡皮擦拭,但瓷器就算泥塑期间可以修补,一旦进窑烧制,成功与否全看天命。


    但,他还是想听听谢景霄的意思,抬眸看向他。


    “老王说的不差,如果要烧制这种,难度可想而知,有可能我们直到我们比赛那日,都烧不出一样能看的,你真的想好要烧这玩意吗?”


    “这并不取决于我,各位老师精心烧制的瓷器,哪一样不精美,不能让人惊叹工匠技艺,您烧的那件梅瓶,就已足够参赛……”


    谢景霄望向郭师傅,见他混沌的眸底逐渐清晰,将后面的言语匿在嘴边,勾唇浅笑。


    郭师傅明白他后面想说的话。


    他找谢景霄来帮忙的初衷,从一开始便不是赢,这种国际比赛,赢自己人或许有几分怯意,但对手是外国人,赢得奖项不是什么难事。


    他更想要超越自己,想要世人从未见过的作品。


    现如今,谢景霄把想法陈述出来,自己若是畏难,岂不是太没用了。


    许久,他将嘴边快燃尽的烟头,猛地往地上一掷,“干!要干就干出来个不一样的!”


    “老郭头你想好,这可比你做国礼瓷难多了!”


    王师傅瞧见方才挺直的泥塑小草,现如今茎叶折断,在桌旁化作一滩软泥,他下意识眉头紧蹙起来,


    “照我说,咱们还是拿出烧国瓷的水准,去参加比赛,铁拿奖,别搞什么创新了!”


    “我们是为赢吗?我们赢那群外国佬不容易?老郭的意思我知道,我也干!”


    李师傅瞥了眼其他几位师傅,“这玩意大概率到头一场空,你们要懒得跟着他疯就算了。我反正活了多半辈子,烧的都是些瓶瓶罐罐,想换换口味。”


    “我没说我不干啊!”王师傅马上反驳道,“我就发发牢骚。”


    “你那叫扰乱军心,以前拉出去要砍头的,”李师傅绕过他,望向其他几位师傅,“你们呢?”


    在听到诸位师傅肯定后,郭师傅嘴角难以抑制的上扬,一拍大腿,“今晚别走了,我弄几个好菜,大家喝几盅。”


    *


    酒过三巡,谢景霄不喜辣酒,只是浅淡尝了几口饭菜,便找了个由头,出门散步。


    他习惯地攀在瓷罐垒起的矮墙旁,向下俯瞰炉镇的万家灯火。


    夜晚的炉镇,节日氛围浓厚。


    花灯装点着各家各户的门头,暖色的烛火汇成赤阳,照耀着山上的红砖小路,温热、赤城,驱逐开严冬的冷意。


    不过七八点的时间,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影了。


    就连那只爱在大树下撒尿的大黄,无故狂吠几声,也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谢景霄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翻看起来。


    条件反射般打开聊天框,鼻间呼出的白气,顷刻间便模糊那寥寥几句嘘寒问暖。


    细嫩的指尖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倏地向左滑动,聊天软件直接缩小,悬停在屏幕上。


    旁边的方框是停在后台的某音,最近经常直播会用到它。


    指尖轻触,进入软件。


    画面是一个跳舞的女孩子,极少的布料根本无法包裹她火辣的身材,举手投足,若隐若现,涌动出青春罕见的张力。


    他暗暗苦笑,每次开屏都是这些跳舞视频,明明点了不感兴趣,但还是会推给他。


    在炸裂的音乐还没结束前,匆匆刷至下一页。


    下一个视频是差不多类型。


    网络本身就是一阵风,相同的音乐,同一舞姿,短短时间,他都能连刷好几个。


    但玩手机是他目前消遣时间为数不多的方法之一。


    他百无聊赖地刷动着,忽然出现一个风格不一样的视频。


    画面里,一个身穿白裙的少女,赤脚坐在操场栏杆上,白净细嫩的长指微蜷,举在眼前充当望远镜。


    局促的视野里,恰好出现一身球衣,拍打篮球的帅气女孩,抬头,正巧看过来,朝白裙少女张扬一笑,而后朝她奔来。


    而后黑幕,浮现出一行字幕。


    ‘幸福就是你想她时,睁眼便能看见她’


    谢景霄看完这小段视频,摇摇头,内心深处认为这种事情只是段子,并不可能发生在身边。


    正要向下翻动,忽地,眼前一黑。


    眉眼之上,是冰凉的触感,他身体僵住,呼吸一滞,鼻腔里氤氲起极淡的冷香。


    下意识地伸手攀附,指尖小心翼翼触碰,仿佛砌墨般,缓慢地熨贴上。


    沿着边缘,一点点勾勒,指腹传来熟悉的触感,明晰的骨节,每一寸都无比熟悉。


    薄软的脊背刚碰到身后的绵软,就下意识地紧绷起来,莹润的指尖勾住男人指骨,仰头借着指缝微弱的光,迫切地想要看清身后人的相貌。


    倏地,眼前的障碍消失不见。


    他蓦然睁眼,映入眼帘便是男人削薄冷厉的下颌,鼻尖正好触及到浅淡的烟草味,与他身上独有的雪松冷香相融,并不出挑。


    微微抬头,鼻头轻轻剐蹭着他的下颌,仿若小奶猫撒娇一般,透过肌肤,传来的感觉是微不可查的涩意。


    湿润的睫羽,模糊谢景霄的双眼。


    氤氲的光雾中,男人似乎是沉寂了很多秘密,无法言说的孤寂凝成一卷泛黄的竹简,束缚他成为卷轴中,覆雪而行的背影。


    他倒映在男人清冷沧桑的眸底,仿佛是极力掩藏的悸动。


    只是安静地注视着。


    他柔弱无骨的指依旧半握着男人的长指,碰触的地方,一点点升温,渐渐有了温度。


    许久,谢景霄喉结滚了滚,嘴角噙着一丝淡笑,“真准啊……”


    檀淮舟任由他攀附着指骨,从身后环住他柔软的细腰,手臂一缩,他极力保持的细微距离,便顷刻不见。


    轻薄的身体撞进他怀里,还是印象里小小一只,温暖,柔软。


    他并不清楚谢景霄眼底的释然,更不明白他话里的所指,只是想看见他浅淡的瞳孔,嗅到让他安心的白檀薄香。


    正如之前所言,他喜欢谢景霄身上的气味。


    只是鼻间缠绕的几缕,就已经暂时让他忘却工作上的糟心事,卸下一身疲惫。


    谢景霄发觉男人从身后抱紧自己,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灼热的鼻息轻扑在他最敏感的肌肤上,烫得谢景霄瑟缩不已,堪堪借力稳住身形。


    许久,男人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谢景霄低低唤了他一声,“淮舟?”


    檀淮舟依旧没有反应,谢景霄刚想伸手拍他,但耳边却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竟然睡着了?


    还是站着。


    他试图挣脱开来,却发现檀淮舟的双手紧紧锁在他腰间,无法掰开。


    没有办法,谢景霄只能旧计重施,奋力背起他。


    然而,这次相比之前,竟轻了很多。


    谢景霄不清楚是自己在炉镇干农活,力气变大,还是檀淮舟变轻了。


    不过,在谢景霄把他安置在自己床上,便有了答案。


    借着床头微弱的灯光,谢景霄看清檀淮舟的样貌,他的五官肉眼可见的削薄,冷白的轮廓更加硬朗,越发衬得薄情沉稳,宛若一尊冷玉雕琢的雕像。


    他心中隐隐有不好的猜测,但檀淮舟不愿说,自己盲目帮忙,无疑是添乱。


    想起他说会路过炉镇,顺道看看他。


    怕延误檀淮舟的行程安排,谢景霄再三犹豫,还是从口袋里找出他的手机。


    点亮屏幕,就看见郑助理的未接来电,以及几条信息。


    第52章


    谢景霄站在床边, 指骨半握他的手机,悬停片刻,眸光在屏幕和男人之间游走。


    而后, 视线定格在檀淮舟安静的睡颜上, 淡墨色的瞳仁颤动。


    他终是想要窥探檀淮舟的事情。


    再次按亮屏幕, 凑近檀淮舟,轻松解开屏幕锁。


    郑束:【檀总,你明日八点的航班,我是今晚过去接您,还是明早?】


    郑束:【集团那边让您召开董事会,时间我安排在下周一, 可以吗?】


    ……


    谢景霄还想往下翻看, 皓白腕骨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长指轻抓住。


    在他怔愣瞬间, 那只仿若冷白玉器的手稍加用力, 轻轻一拉, 谢景霄连带手机一同向前倾去。


    许是他力道过大, 又或是谢景霄本就心虚。


    发亮的屏幕,竟从掌心滑落。


    但却被檀淮舟另一只手稳稳接住。


    “佛爷喜欢乱翻别人的手机吗?”


    语调寒凉寡淡, 似是空山细雨般, 冷而不寒。


    谢景霄一回头, 撞进那双惺忪淡漠的黑瞳里,男人懒散地掀起眼皮,几绺细发不合时宜地滑至额前, 清隽眉心微折,眸底深处闪过一丝不耐,稍纵即逝。


    “我……我……”


    谢景霄想抽回自己的手,但腕骨被他桎梏在掌心里, 动弹不得。


    “怎么?”


    檀淮舟轻挑眉,耐心听他接下来胡诌的理由。


    忽地,他另一只手心里的手机震动一下。


    檀淮舟眉心深折,略了眼屏幕显现的字体,而后,按灭屏幕,反扣进被褥里。


    再抬头,发现谢景霄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反扣起来的手机上。


    不禁轻笑出声:“小佛爷对我的手机很感兴趣,比对我都有兴趣。”


    他松了力道,端坐起身子,虽然放开谢景霄,但却仍旧将他圈在身前。


    只要他不想,谢景霄就跑不掉。


    檀淮舟歪着头,饶有兴致地对上那双晕着水雾的眼睛,时间还多,他不着急。


    谢景霄感受到禁锢自己的力道消失,下意识向后退了一小步。


    然而,下一秒,微热的触感自软腰处传来,隔着一层单薄的里衣,檀淮舟掌心薄茧的涩感清晰明了,身体不由地瑟缩一下。


    接着,就听见他戏谑的鼻音。


    “想逃?”


    “没……没有……”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檀淮舟坐在床沿,向上审视谢景霄,指骨轻拢纤瘦的腰窝,触碰的温度缓缓升高,不知不觉竟有几分灼意。


    谢景霄每动一分,他掌心的力道便会大一分。


    直到他肚脐能清楚感受到,檀淮舟滚烫的呼吸。


    一时间,白皙的皮肤逐渐弥漫上抹绯色,仿若镀上一层质地细腻的粉釉。


    堂而皇之地暴露在白光之下,掩唇,侧目,是欲盖弥彰的靡色。


    檀淮舟自是察觉到,触碰的肌肤肉眼可见的地升温,颤抖,摇摇欲坠。


    他紧抿的薄唇,缓缓勾出一抹若有似无地弧度,眼神微敛,缓慢下移。


    那道视线太过刻意锐利。


    谢景霄下意识喉结滚动,长指攀上他的手腕,试图用力推开,却被人反握住。


    放在手心,细细揉捏。


    “别……这样……”


    发出的声音,就连谢景霄自己都惊到了,软糯无骨,似在撒娇。


    “哪样?”


    话音刚落,手腕被人一拉,谢景霄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他条件反射般环住檀淮舟的脖颈,而后,身体一轻,回过神时,已经跨坐在檀淮舟怀里。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害怕面对,就选择学习鸵鸟,把脑袋埋在他肩膀里。


    正当谢景霄打算解释翻他手机的原因,却听耳畔传来檀淮舟清冷低沉的嗓音。


    “我知道你在担心我,进入这间房间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我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清楚你并非有意翻看我手机。”


    “但是现在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如果我不告诉你,你肯定会自己查,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你知道。”


    “正如你想的那样,公司的确出了问题,就目前来看,确实有些棘手,不过别担心,我能解决。”


    谢景霄轻‘嗯’了一声,他回想之前发生的种种,好像提及到‘地’,问道:“是那块地王吗?”


    “地王?”檀淮舟语气带上些戏谑,“差不多吧,毕竟我也喜欢啃蛋糕最甜的那块。”


    “你当初不是说檀家吃不下吗?”


    “是吃不下,所以现在情况变得麻烦,至于为什么,”


    檀淮舟眼眸霎时间变得凌厉,长指有节奏地轻拍谢景霄的背,


    “檀氏还不完全是我的檀氏。”


    闻言,谢景霄脑海又显现出,檀老爷子逗弄猫咪时的神情,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所以,你打算这样要趴多久?”


    谢景霄似是没有听到,趴在檀淮舟肩头一动不动,暗暗消化他刚才的说一切。


    “装听不见?”


    檀淮舟就势向后仰去,双手护着身前的人,确保他跌进的依旧是自己怀里。


    轻微晃动后,却发现谢景霄双眼轻阖着,细长的眼睫还挂有几点水星,微微颤动。


    竟然睡着了?


    真是的。


    *


    半夜,寒风自未关紧的窗缝里逃逸进来,扑在谢景霄的鼻头上,他倏地惊醒。


    刚想动,却摸到桎梏在腰间的胳臂。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变成一只猫,跟另一只猫扭打起来,连爪子都被对方咬伤。


    不过对方猫咪也没尝到甜头,被他一爪子抓瞎眼睛。


    梦中的疼痛,异常真实,以至于他睡醒后,掌心处还隐隐作痛。


    他起身关好窗户,又缩进身后男人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


    翌日清早。


    谢景霄送别檀淮舟,刚回到炉镇山脚,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还没等他打招呼,一身黑衣的卿慎徕就屁颠屁颠凑上来。


    “这不是大……小谢吗?好巧,好巧,在这还能遇到。”


    深知他差点脱口而出的‘大冤种’,所以谢景霄淡淡略了他一眼,径直略过他,往山顶走去。


    刚走两步,小卖部的大娘探出头来,她同郭师傅关系好,谢景霄买过一次东西,她便认识了。


    “景霄呀,刚有一个小伙子找你,一身黑衣服,戴着墨镜,哟,这不就是……”


    卿慎徕把墨镜往上一掀,弓着腰,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


    “大娘,是我,是我,找着了。”


    谢景霄点点头,斜睨他一眼,继续向前走着,“不是碰巧吗?”


    “嘿嘿……”卿慎徕跟在谢景霄身后傻乐。


    “找我什么事?”


    “没啥事,就叙叙旧,叙叙旧。”


    谢景霄停下脚步,回头,视线把他重新上下打量一番,眉心轻折,“我不记得之前认识你,叙哪门子旧?”


    却不料,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本子,盯紧谢景霄的面容,飞速在纸上绘画。


    “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卿慎徕中指一弹,小本子飞速钻进他衣袖里,速度极快,仿佛直接在他手中消失,


    “我听他们说你们要做瓷,或许我能帮上忙,带我一个呗。”


    谢景霄没有答应,也没拒绝,只说这事情他定不了。


    带他回郭师傅家后,再做定夺。


    *


    到达郭师傅的瓷坊时,其余几位师傅早已到了。


    他们拿着纸笔已经在商议,起草瓷器的样式。


    谢景霄没有着急进去,站在门外听各位老师的意见。


    他总感觉他凡是出现,几位师傅就不喜欢说话,这样会让他不能完全了解师傅们的真实想法。


    所以出此下策——偷听。


    然而,许久之后,经过一阵激烈讨论,正中央桌面的白纸,空空一片,连灰尘都未落上去。


    “你还要待多久?小爷快冻死了!”


    卿慎徕直接推开玻璃木门,伴随‘吱呀’一声。


    门打开了,空气也陷入一片静默。


    房间内六个人,十二双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目光集中在露头的卿慎徕身上。


    卿慎徕抬起手,僵硬地曲了曲四指,“哈喽?”


    而后,一闪身,迅速躲在谢景霄身后,把他推了前去。


    “你?!”谢景霄被推的踉跄两步,转头瞪了他一眼,然后朝着各位师傅欠欠身子,“这是我一个朋友,不懂事,打扰各位师傅了。”


    “小谢啊!说的啥话!快进屋,屋里暖和。”


    李师傅拉出屁股下面的板凳,让开火炉旁的位置,要推给谢景霄。


    谢景霄刚想推辞,就见卿慎徕一屁股坐上去,人高马大地杵在人群中间。


    “李伯伯,他脑子有点问题,你继续坐这里。”


    说罢,就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偏偏头,示意坐到一边。


    “我冷……”


    “我坐边上就行。”


    “他不爱坐!是不是?卿!慎!来!”


    “是是是,”卿慎徕对上谢景霄的眼神,一个弹跳,立马站起来,“您坐……”


    十分不情愿地向角落移动。


    谢景霄似是想到什么,揪住他背后的帽子,


    “这是我朋友,卿慎徕,在绘画上很有造诣,所以我请他来帮忙。


    而且尤其他脑子,特别活络,点子特别多,除了没礼貌外,找不出任何缺点。


    各位师傅有什么问题,问他就好了。”


    “各位老师,喊我小卿就行,画画就爱好,爱好……”


    卿慎徕扯出僵硬的笑容,咬牙切齿地点头应和,视线恨不能把谢景霄吃掉。


    “爱好好啊,我们也就喜欢瓷器,玩了一辈子。”


    郭师傅把桌上的纸笔塞给卿慎徕,


    “小谢说你点子多,画画的起形也快,你把我们哥几个想法汇总一下,看能做个什么出来。”


    几位师傅不约而同空出一小块空间,正好紧挨温暖的火炉。


    谢景霄努努鼻尖,凑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语道:“你梦寐以求的位置,多好……”


    “好好好……太好了……”卿慎徕点着头,拎起一旁的小板凳,坐到正中央的位置上。


    谢景霄则选择坐在后方的长凳上,安静地倾听师傅们的意见。


    郭师傅:“我觉得咱们这次绝对不烧瓶瓶罐罐,要烧就烧最难的,要不做个动物?”


    李师傅:“动物不难,咱们那十二乖龙都交货了,我们烧制人像吧?”


    王师傅:“人像咱烧的最多就是关公,观音像,佛像,要不做个观音像?衣带飘飘……”


    李师傅:“还是做关公像,关公骑大马,耍大刀……”


    ……


    几位老师傅,你一言我一语地激烈讨论,但卿慎徕自始至终目光都停留在后排谢景霄身上。


    他的画笔在纸上飞速舞动,快得几乎有了重影。


    许久,不知那位师傅‘哟’了一声。


    众人议论声才停止下来。


    纷纷将视线投在卿慎徕手上的画纸上。


    就连谢景霄也站起身,抬步,慢慢朝他走来。


    绕过人群时,发现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汇聚在他身上,微不可查地蹙眉,但当他看向画纸的人物时,怔楞在原地。


    再抬眸时,浅淡的眼眸顷刻间蓄满了泪,水珠在眼眶中打着转,自眼尾滑落,染得那颗胭脂痣,敷上一抹水色。


    第53章


    “你小子……不会喜欢我们小谢吧?”


    郭师傅看了眼画像, 又看看谢景霄,


    “我家小谢可名草有主的!小檀总昨天可是在这呢!你小子胆子真大!”


    卿慎徕笑而不语,站在人群笨拙地挠头。


    那双极淡的瞳子, 下意识地扫过众人, 不自觉地, 落在中间的谢景霄身上。


    卿慎徕嘴角上挂的肆意笑容,缓慢凝固在面容上,一点点褪色,直至惨淡无光。


    原因无他,映在卿慎徕眼底里的身影,有些虚晃。


    他自知自己画的是谁。


    此刻, 谢景霄的眼眶晕起水雾, 稀释眼角胭脂痣的绯色。


    与画中女子眼尾那抹薄墨如出一辙。


    谢景霄见众人将话头指向他, 敛去眸中水色, 眨眼间, 复杂的情绪被浅淡的眼波悉数隐藏。


    紧抿的薄唇勾出一抹笑意, 摆摆手,“师傅们莫要打趣我……他画的可是个姑娘。”


    “哟, 还真是!这姑娘长得真俊朗……你们看她骑得大马, 活灵活现的……”


    几位师傅围绕着那幅画, 开始议论怎么烧制。


    卿慎徕笔下的人物,完美地符合了几位老师的描述。


    面容清秀的女子,身着一袭白衣, 骑着骏马驰骋,柔顺的发丝自由地飘散在身后,衣袂飘飘,清冷出尘中又飒气逼人。


    有动物。


    有人。


    还有飘荡的衣裙。


    谢景霄抬眸, 并没加入师傅们的讨论,视线越过人群,一直定格在对面的卿慎徕的身上。


    只一眼,他便认出画上的女子是谁。


    他想起茶舍里蜷缩成团的画稿,一幅幅水墨描绘的女子,无不例外拥有相同的神韵。


    只不过,画者并不清楚女人的真实面貌,每张画五官轮廓都有出入,所以谢景霄并没有认出来。


    卿,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


    谢景霄眸底的猜疑逐渐肯定,他与卿慎徕心虚的目光对视着,清晰看见他喉结不知所措地滚动。


    心下了然。


    随即,别开视线,淡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浅薄的笑意。


    趁众人对画中人物的塑造热烈讨论之时,谢景霄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脱身。


    卿慎徕佯装与郭师傅讨论细节,视线却有意无意地向后瞟望。


    “这里应该……”,再次抬眸间,人影消失不见,卿慎徕嘴边的话停滞下来,四下寻找。


    “应该什么?”一位老师傅问道。


    忽然,卿慎徕在门外看见一抹熟悉身影,收回视线,将面前的图纸向外推了推,咧嘴冲着老师傅一笑,


    “应该,我也不知道应该什么……”


    他抬手将墨镜向下一钩, “让让,尿急。”


    “这家伙……”


    众人不约而同,让出一条通道。


    *


    密封的室内压得谢景霄有些不舒服,他推门出来,沁着冰雪的冷风灌进鼻腔里,他混沌的脑袋瞬间变得清明。


    一呼一吸间,在鼻头氤氲起一团雾气,模糊了院子里的枯树,不知不觉盯久了,与记忆里中瓷坊的山茶树相重叠,竟有一丝眩晕的感觉。


    他母亲热爱山茶花,也同山茶花一般,开的赤艳,断的果决。


    谢景霄从未听过他母亲谈论过家人,每每谈论到卿家人时,她都会说自己对不起家里人。


    似乎从选择谢初远那一刻,母亲就跟自己的原生家庭断断的干净。


    然而,并不是她真心不想回去,而是不好意思回去。


    她放弃一切选择的男人,却背地里索取卿家的资源,养着别的女人。


    她怎么可能再去踏进卿家的大门。


    谢景霄得知关于卿家的零星信息,也是在母亲与谢初远大吵一次中得知。


    印象里母亲性子温顺,为数不多的大吵皆是得知谢初远向卿家索取,卿雨烟以死相逼下,谢初远这才放弃卿家这条捷径。


    而后,他对现在的卿家一无所知。


    “怎么不在屋里待着,跑出来多冷。”


    突兀的嗓音,将谢景霄回忆里揪出来,他摇摇头,晃开了眼前的薄雾。


    谢景霄扭头便看见卿慎徕打着哆嗦,从屋里走出,寒风吹过,他下意识裹紧自己的夹克,


    “屋子里太闷,出来透透气。”


    卿慎徕在衣服兜里摸出一盒香烟,指尖一挑,弹出一根,“不介意吧。”


    谢景霄侧眸,盯着裸露在外的半截烟嘴,鬼使神差地喃喃,“给我一根吧。”


    “嗯?”卿慎徕以为自己听错,上下打量一番,“你这小体格子抽的明白吗?”


    谢景霄轻哼一声,在卿慎徕没收回手前,便将那根香烟卷进指间,“有火吗?”


    卿慎徕反应过来时,香烟便已覆上谢景霄薄唇,他修长的指骨微弯,轻夹烟身,动作轻盈熟稔,宛若蜻蜓点水,白皙肌肤下骨节若显若隐,只是望着,都能感受到冷且单薄。


    “你这家伙……”卿慎徕从夹克兜里摸出打火机,拢着跳动的火苗,靠近谢景霄鼻息下的烟丝。


    仅仅靠近,他便嗅到淡淡的檀香,微不可查地蹙眉。


    香烟露出一丝火光,一缕青烟夹在两人中间,谢景霄抬眸,就见浓黑墨镜映出的跳跃火苗,和他没有血色的面容。


    谢景霄收回视线,许久没有吸烟,浓烈的烟气钻进气管,竟令他不舒服地轻咳出声。


    “就说你抽不了!”


    卿慎徕作势要夺他的烟,却被他轻松躲过。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谢景霄吸第二口时,找回曾经的感觉。


    炽热的气息久违地钻进他的毛孔,一时间,竟有了丝丝暖意。


    谢景霄长指夹着香烟,忽而抬头,“你讨厌我身上的气味?”


    “啊?”没来由的话让卿慎徕怔楞一瞬。


    “方才你皱眉了。”


    卿慎徕了然,勾唇轻笑,“嗯,我不喜欢香灰味。”


    然后上下打量一番谢景霄,“你不过也就二十来岁,身上的气味怎么像个入定的老僧。”


    谢景霄抬手嗅了嗅,并没闻到什么味道,“香灰……”


    许是青灯古佛久了,身上沾染到的檀香。


    “家里一群封建残余,我一犯错就跪祠堂,祠堂就是这种气味,不过你身上味道很淡,谈不上讨厌,”


    卿慎徕顿了顿,忽地,话锋一转,“你也被罚跪祠堂?”


    “罚跪祠堂?”


    谢景霄想到之前在谢家的遭遇,点点头,


    “差不多吧。”


    “我们好惨。"


    “所以你跑出来了?”


    “那倒没有。”


    “没有你怎么(在这)?”谢景霄话还没说完,就见卿慎徕咧嘴一笑,人畜无害地露出一口白牙。


    “我是被赶出家门。”


    谢景霄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不都差不多。”


    “NO,NO,NO,”卿慎徕摆摆手指,瘪了瘪嘴,“完全不一样,离家出走有可能回去,赶出家门属于没戏了。”


    他翘着兰花指,夹着香烟猛吸一口,然后把烟蒂递到谢景霄面前,


    “不然我会抽十块钱的大前门?”


    谢景霄只是望了眼,不屑地笑笑,“下降空间还很大。”


    说罢,抬抬眉梢,示意他看窗边晾晒的烟草,


    “十块能买一捆旱烟吧,够你抽几个月。”


    “啊?”


    “为什么会被赶出家门?什么错是跪祠堂解决不了的?”


    “因为我把祠堂点了。”卿慎徕不以为意地答道。


    闻言,谢景霄手中的香烟差点掉地上,不过看他吊儿郎当的模样,确实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那你可真够大逆不道的。”


    “你这眼神怎么回事?”卿慎徕把墨镜掀起来,微眯眸子,逼近他,“好像我烧祠堂,你一点不意外。”


    “确实不意外。”


    “切,我只是比较随性,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烧祠堂。”


    “你家祠堂还真是多灾多难,”谢景霄捻灭烟蒂,火星擦过他薄透的指甲,留下一抹痕迹。


    “我还是白天烧祠堂,没燃起来就被人发现,她是晚上点,火势凶凶,把老东西的家底烧了大半。”


    说到这里时,卿慎徕满眼都是崇拜的星星,


    “那个人和你长得很像。”


    谢景霄愣了一瞬,半晌,目瞪口呆,“啊??”


    “你母亲应该是卿雨烟吧。”


    卿慎徕语气里有几分笃定,但眼神却有几分迟疑,渴望从谢景霄得到肯定答复。


    这样的问题,在谢景霄意料之中,“嗯,是,你是南边卿家的吧,跟我妈什么关系?”


    “按辈分你喊我一声舅舅,”卿慎徕挑挑眉,欠揍地笑笑,“卿雨烟是我姐,亲姐。”


    “你早就认出我来了?”


    谢景霄从裤兜翻出那张皱巴巴的毛票,夹在两指间,“压岁钱?”


    “嘿嘿,老头的卦象很模糊,是又不是,不过我当初算的是我姐在哪,卦象显示离我很近,我就在这里碰碰运气,正巧看见你。”


    卿慎徕龇着牙,双手尴尬地搓着两侧衣兜,


    “不敢肯定你是不是,就象征发你点压岁钱,心意,别在乎多少,我的心意。”


    谢景霄白了他一眼,收回毛票,“你刚才说是我妈烧了祠堂?”


    “你不知道?也对,”卿慎徕想到卿家不能说的名字,不由也理解,“卿家我姐名字都成了禁忌,更别说你不知道,我因为打听这些事,都跪了好几次祠堂。”


    他重新点燃一支烟,吐了个烟圈,


    “我没见过我姐,卿雨烟半夜烧祠堂的时候,我还是老东西的一个细胞。


    老东西大号练废,利用钞能力,起了我这个小号,现在我跑了,老东西怕是吵能力也起不了小小号。”


    说罢,不屑地嗤笑一声。


    谢景霄蹙眉,之前只听说母亲是名门的独女,凭空出来一个弟弟,还很疑惑,听到这样解释瞬间了然。


    “她为什么烧祠堂?”


    “还不是你爹,老东西怎么会让宝贝女儿嫁给一事无成的黄毛,但你爹跪在我家门口几天几夜,还高呼什么真爱。


    偏偏你妈还就吃这套,不跪祠堂,一把火点了,跟着你爹私奔。”


    谢景霄沉默不语,对卿慎徕的话,他并不相信,虽然知道母亲骨子里的叛逆,但却尊师重道,不可能干烧祠堂的混账事。


    发现谢景霄沉默不语,卿慎徕敛去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道:“别生气,别生气,小舅舅开个玩笑。”


    “并不好笑。”


    “不过事实大差不差,你母亲确实因为你父亲跟卿家不再来往,她离家的那一天,祠堂确实走水,不过不是她点的,是她养的猫打翻烛台,烧了卿家的列祖列宗。”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是老东西气坏,不准任何人提及你母亲,然后老来得子,有了我。


    我知道你母亲的存在,还是小时候有个男人打秋风,总是被老东西派人打出去,但背地却又给予那人帮助。”


    卿慎徕摸摸下巴,抬手一指谢景霄,


    “应该是你爸,起初我还以为是老东西的私生子,因为我妈看见他,就会流眼泪。


    我还以为是我妈生老东西气,还在老东西茶壶里加料,狗屎清茶跟猫屎咖啡应该一样。


    后面发现不对劲,我妈眼里明显是透过男人看另一个人,我就查了查,发现我有个未曾蒙面的亲姐。”


    谢景霄微垂眼眸,沉思他说的话。


    “你不信吗?”卿慎徕弯腰凑近,指指自己的眼睛,“你眼睛是不是看见强光会不舒服,眼瞳特别淡,这是老东西异变白化病,传男不传女。”


    谢景霄这才发现他的瞳孔极淡,似乎颜色比他眼眸还要浅上几分,难怪一直带着墨镜。


    “我没说不相信。”


    “既然相信了,那就赶快带我去家我姐,”卿慎徕佯装拭去眼角空无的泪水,脆弱地抱紧自己,“你也不想我们姐弟错过多年,不能相逢吧。”


    “可是……”


    谢景霄眼底倏地落寞,像是浇上一盆极寒极冷的水,喉结滚了滚,语调极轻地吐出几个字,


    “可是我妈早就去世了。”


    第54章


    卿慎徕身形一怔, 半晌,才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你在开玩笑嘛?”


    “没有, 在我高考那年, 她就去世了。”


    谢景霄的声音淡淡的, 似是漫无目的飘落的雪花般,轻轻落在卿慎徕的鼻尖,刺骨的凉意沁进肌肤,冷的渗人。


    他用指背揉揉鼻头,轻咳一声,敛去笑容, “不好意思, 我不知道。”


    “没关系。”


    谢景霄吸了一口烟, 仿若凝成实质的烟气, 从鼻尖芸芸升腾起来, 慵懒地抬眸向上看去。


    沉雪压得枝头呀呀作响, 就似堆积在他心头一样。


    沉重,苦涩。


    许久, 自嘲一笑, 扭头看向卿慎徕, 轻抬细眉,


    “你投靠你姐的计划落汤了,之后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啊, 你那有住处吗?”


    “我?”谢景霄顿了顿,眉眼间自嘲的意味更浓,“说到底,我跟你一样, 早早被赶出家门了。”


    “那男的把你赶出来?”


    卿慎徕眸光瞬时变得凌厉起来,言语中全是不可思议,在卿家做工的老人都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情。


    那男的如何情真意切地求娶卿家小姐,令人咂舌。


    现如今,竟将他费劲心思得来的东西全都抹除?


    谢景霄湮灭冒着栩栩青烟的烟蒂,摇摇头,闭口不愿再谈及谢家的事情。


    自己跟谢家关联的东西,就只剩一纸约定。


    思及此,不由地想起檀淮舟,他手插.进衣兜,紧了紧掌心的手机,指尖缓缓地摩挲着手机的棱角。


    提到家,谢景霄第一反应竟是郊外的小别墅。


    离开上京有些日子了,该回去看看。


    忽地,一声轻挑地口哨,将他的思绪迅速拉回现实。


    谢景霄抬眼就见,半截燃着的香烟被卿慎徕咬在牙尖,墨镜不知何时也从额头滑落至鼻梁,长指夹着手机,正冲他痞里痞气地笑。


    ‘咔嚓’


    不等谢景霄反应,他的手机发出相机定格的声响。


    “真呆!”卿慎徕看着照片撇嘴评价道。


    “删了,”谢景霄忙上前几步,想要抢过手机。


    然而,卿慎徕眼疾手快,后撤几步,迅速把手机插.进后兜,手指以警告姿势横在两人之间,佯装严肃,


    “这就是你对待长辈的方式?没大没小的……涵养呢?素质呢?做人的品行呢?”


    闻言,谢景霄深吸一口气,只好收手作罢。


    毕竟他都拿出长辈的架势,好歹要留几分薄面。


    见谢景霄不语,卿慎徕悄咪咪凑近,歪着头,“生气了?这就生气了?不是吧,不是吧……”


    他絮叨个没完,脸上依旧是那张欠揍的笑容,谢景霄有些无奈,“你想怎么样?”


    “哑巴终于说话了,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把你气哑呢,”卿慎徕抓起谢景霄的小臂,“走,带你玩点好玩的。”


    没等谢景霄反应,一股大力就将他牵引他跟卿慎徕,向门外方向前去。


    卿慎徕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辆红色摩托车,破破烂烂的,斑驳不堪。没有一块完整的车漆。


    他跨上摩托,拧了拧把手,发动机顷刻传来巨大的轰鸣声,震落了枝丫上的细雪。


    他拍了拍后座,示意谢景霄上车。


    谢景霄无动于衷,眼睛却注视着摩托车的仪表盘,卿慎徕看出他的心思,


    “要不试试?”


    他屁股往后顺滑一挪,拍了一下前座,“坐!”


    谢景霄在他的鼓动下,鬼使神差地坐上去,指尖轻轻摩挲着摩托车的按钮,刚碰到一个按钮,老旧摩托车就发出刺耳的鸣笛。


    震得他轻轻皱眉。


    “这摩托车还是触摸的?”


    “80收的,有点毛病很正常吧,”卿慎徕身体后仰,看似惬意,实则手抓着摩托车后备箱固定架,“你行不行,不行我来……啊!!!”


    卿慎徕话还没落地,身形就跟着摩托车向前闪去。


    “你骑慢点,下雪天地滑!”卿慎徕大喊着。


    “你说什么?!”


    破旧摩托车丝毫没有减速的样子,向山下冲去。


    接下来几天,卿慎徕载着谢景霄逛遍炉镇里里外外,但基本都是谢景霄骑车,搭配卿慎徕撕心裂肺的语音导航。


    *


    谢景霄并没有着急回上京,他去了南城一趟,想要在哪里找到顾云宴讨厌他的原因。


    可是漫步在以前的校园里,他们的痕迹早就被时间冲刷的一点不剩。


    询问老师,老师的回答是他受过一次伤,之后就休学去国外了。


    他很不可思议,隐隐认为是他被关在谢家之后发生的,但两人之间的误会还是要当面说清。


    谢景霄回到上京已经是半月之后,这些时日檀淮舟似乎很忙,他发送的信息,就犹如深沉大海的石子,悄无声息。


    炉镇烧瓷的事情安排妥当,井然有序地进行。


    他一个人闲来无事,便前往山茶瓷坊,跟之前一样,开着直播拉坯制瓷。


    在泥坯上,他用小刀轻轻镌刻着细小的花纹,时不时抬头看看手机,跟网上的网友聊天解闷。


    这样子的日子持续了几日,然而有一天,他打开直播间,就涌来很多人。


    除去几个熟悉的id,剩下的都是从未见过,他们像是有节奏般蜂拥至直播间。


    【我曹,真像啊!】


    【不得不说他长得好清秀……】


    【是啊是啊! 好帅!】


    看到很多人夸赞他,一时间谢景霄竟有些不知所措,耳尖不由地染上一层粉色薄晕。


    “谢谢,谢谢大家。”谢景霄道着谢。


    【老婆害羞了!耳朵红了!老婆嘴一个!】


    【楼上喊老婆的,你有钱吗?】


    【对啊!你家有别墅吗?就敢喊人家老婆。】


    ……


    评论风向变得奇怪,谢景霄放下手上的刻刀,凑近仔细阅读网友的评论。


    谢景霄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们七嘴八舌,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事情内容。


    “发生什么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啊?老婆你不会真是大瓜的主角吧?】


    “大瓜?什么大瓜?”谢景霄一头雾水,指尖触摸屏幕,想从翻滚的文字,翻找出有效信息。


    【我主页的图片是你本人吗?】


    看到这条文字,谢景霄顿了一下,点进他的主页。


    只有一条图片视频,他点开,确实是自己躺在摇椅上,观赏窗外雪景的照片,图片光线很晦暗,看不清五官。


    但二章图片就很明显,是他穿着睡袍喝茶的侧颜,v型的领口大敞着,露出他大片雪白的肌肤。


    照片滤镜是特意调整过的,增添了锐化,使得他脖颈处的红痕尤为明显。


    这是他在市区居住时的生活照,可是这个角度的拍摄,很明显是家里有人拍的。


    不安感越发严重。


    直播间的网友从他的表情,坐实他是主人公。


    【哥,你是真的吃得下,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混娱乐圈不好吗?】


    【是啊!你这长相可比大多数男星好看太多。】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他是谢景云的弟弟。】


    【啊?这还有瓜!】


    【你去搜搜之前的,谢景云的黑粉可是全被tan家发了律师函……】


    【woc!闭环了!】


    ……


    谢景霄在网络上翻找着关于他的信息,屏幕的谈论越滚越烈,他切回去。


    【说啥来啥去,快去看谢景云的微博!】


    【速速速!】


    之前微博信息提醒很烦人,他把微博卸载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下回来。


    可是瓷坊为取净,‘耳静,眼净’,选在郊区,网速并不快。


    谢景霄注视缓慢的进度条,禁锢手机的长指越发用力,等到进度完成,他才卸了力道。


    谢景云这傻逼不知道又再搞什么幺蛾子。


    他迫不及待点开app,映入眼帘就是谢景云的词条。


    #谢景云点赞小红书……#


    #我知道你是联姻的檀家掌权人,但谁知道你联的是上代掌权人#


    #有利可图的谢檀联姻#


    ……


    一系列红色词条,如同细密的蜂群向他袭来。


    他点开第一条,便是一张长图,点开是小红薯截图。


    里面有时间线,详细表明时间点。


    推算得知是收留老爷子在市区生活的那段时间。


    里面大多数照片光线灰暗,或是特意选的角度,避开他跟老爷子的五官面容。


    拍摄角度选得很微妙,外加模糊暧昧的滤镜,似乎他下一秒就要跟檀老爷子亲上。


    谢景霄无语地咬着后槽牙,他现在大概理清故事来龙去脉,也猜到一切始作俑者。


    他下载小红薯,点开发图那人主页,图文信息还没有删除。


    往下拉,很快便找到关于他的信息。


    第一个便是#大学生兼职在富豪家里当保姆的第一天#


    【今天遇到雇主跟他的爷爷,人都好好啊!可是好像不是表面的爷孙关系】


    下面附图正是那张他睡袍微张的图,脖子上红痕明显。


    后面几天依旧是分享自己的日常,而且不由自主地嗑上cp。


    谢景霄与檀老爷子的关系,从最开始的爷孙,变成之后的大叔跟他娇养在温房的玫瑰。


    其中有个图文标题是一句电影台词。


    “我已经是个老人了,我除了有一些钱以外,还有一颗爱你的心。”


    配图是老爷子替睡着的谢景霄盖薄毯。


    看到这里,谢景霄无语到发笑。


    他没有留意到直播间没关,他被气到红温,再气到发笑的图片,又被人截屏下来。


    他返回微博点开第一条,正好是谢景云前几分钟发的微博,已经被大肆转发,玩梗。


    “我知道你是联姻的檀家掌权人,但谁知道你联的是上代掌权人”


    底下热评第一条,【陈年的茅子都算精品,上代的话事人怎么就不算掌权人呢?】


    谢景霄暗骂了句国粹,返回。


    第三条关于他的热搜,谢景霄眉头紧锁在一起,之前都是关于他的谣言,看到‘有利可图’,一时间不安感到达顶峰。


    点开是一个视频,视频被处理过,看不清画面,但却能清晰传来他的声音。


    “明年入春前,我会跟他结婚,保证三年不离婚,够你倚着檀家的势,东山再起……”


    第55章


    手机里清晰传来他的声音,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仿若寒窟中冰冷刺骨的湖水, 一点点将他吞噬, 溺毙在浸入骨髓的冰冷中。


    每一个字, 宛如冰冷刺骨的冰锥,一寸寸扎进他的腿弯里,令他险些从座椅上滑落。


    他的声音不断从电话里传来。


    虽然有恶意拼接剪辑,但不能否认这些话确实是他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担心害怕如同洪水猛兽将他尽数淹没。


    谢景霄魂不守舍地关闭直播间,面前的泥坯在他不自觉的用力下,已经被指尖戳出一个狰狞的窟窿, 就如同他跳动的心脏, 被生生剜出一个血洞。


    他不清楚该如何跟檀淮舟解释。


    那条信息首居热搜头条, 热度在谢景云的推波助澜下, 持续攀升, 檀淮舟看见只是迟早的事情。


    他将手机从直播架取下, 半握在掌心,踌躇中屏幕亮了又熄, 熄了又亮。


    拨打页面停留在那串号码上, 迟迟按不下拨出。


    就在这时, 手机突如其来振动,让他有些许回神。


    号码是陌生的,谢景霄轻蹙眉头, 直接挂掉。


    然而,铃声再次想起来。


    看来是不打通誓不罢休。


    谢景霄接听起来,听筒对面沉默一瞬,传来熟悉的声音。


    【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好弟弟?】


    戏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隔着听筒都能看清谢景云幸灾乐祸的嘴脸。


    谢景霄轻吸一口气,“谢家是不想要檀家的资助吗?你这样就不怕得罪檀家?”


    声音低且哑,如同刻在石碑上的文字,暗藏着刺手的锋芒。


    谢景云想要将当日的对话放出来,势必要得到谢初远的同意。


    谢初远既然会应允,毋庸置疑,他有了比檀家更厉害的靠山。


    果不其然,谢景云一声冷嗤,“你真以为人人都上赶着当檀家的狗?像你一样?在床上搔首弄姿当mu狗?”


    谢景霄闭了闭眼,正好验证他的猜想,对于他的辱骂直接忽视,勾起唇角轻嗤一声,


    “看来谢家攀到了其他的高枝,让你有了吠叫的底气。”


    谢景霄话音刚落,对面立马就克制不住情绪。


    【谢景霄!你真以为檀家还是以前的檀家?檀淮舟多久没联系你?】


    【你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谢景云立刻转怒为喜,语调也拖得冗长,


    【你还不知道哟?也对,你可是被人养在屋里的狗,怎么会知道生意场上的事情?】


    【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告诉你,哈哈哈,过几天还有份大礼等你,哈哈哈】


    谢景霄下意识地握紧手机,白皙的手背青筋绷起,可是听筒里只有谢景云肆无忌惮的笑声。


    他只感无趣,并不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东西,索性直接点击的挂机键。


    屏幕一灭,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


    谢景霄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静下心来,才发现他知晓的檀淮舟只是下班后片面的温柔。


    真正的生活轨迹,他甚至一无所知。


    想要联系檀淮舟,只有一串冷冰冰的手机号。


    他再次拨通檀淮舟的手机,依旧是【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谢景霄开始在网上搜索关于檀家的事情,但最近的新闻,除去他跟檀老爷子传出来的‘花边新闻’,所剩无几。


    在一番努力下,总算在一则分析土地投资中看到檀家的字眼。


    谢景霄突然想到,之前檀老爷子确实提过一嘴城西的地。


    城西将被列为开发区,将要把经济中心西移,但这只是网络上的人云亦云,正式文件并没有下来。


    但是城西中心的地,却成了炙手可热的地王。


    谢景霄将搜索栏里檀家的词条删除,开始检索关于城西地王的信息。


    果不其然,第一条就是城西挖掘出古墓的事情。


    谢景霄心中一寒。


    古墓。


    这是开发区的大忌,一旦发觉出古墓,不知道项目要搁浅到什么时候。


    更别提建什么经济中心。


    他开始祈望不是檀家接手这块地,可所有一切都指向一种可能性。


    但当心中的揣测被证实后,他像是被人彻头彻尾泼了盆冷水。


    多停一天工,檀氏的压力就大一分。


    更别说现在传出来的负面新闻,更是会影响檀家的股价。


    可是,谢景霄他什么也做不了,仿佛海面上起起伏伏的浮木,完全都是别人的操控。


    他在上京没什么朋友,想要打听檀淮舟的现状,都不知道找谁问。


    忽地,谢景霄眼睛一亮,他想起一位老朋友。


    *


    谢景霄乘车前往苏绣陈老师的住所,那栋老旧的筒子楼像是被繁荣发展的上京城遗忘了。


    阴雨蒙蒙,细密的雨珠,空气弥漫着淡淡的铁锈气息,晕染出独属于那个年代的滤镜,陈旧斑驳。


    谢景霄不顾雨水濡湿衣衫,快步向着记忆里的方向前去。


    上次与顾云宴一面之缘,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大的敌意,可是记忆里他跟自己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听陈老师说过,顾云宴现在在做生意,想着他应该会知道一些内幕,正好见一面说清他们之间的误会。


    想着在陈老师那打听一下顾云宴的信息,然而陈老师电话打不通,只好来她家碰碰运气。


    陈老师的单元楼很扎眼,它是唯一一栋没有金属门的。


    他无暇顾及,冲到陈老师门前,正要敲门,手又顿住,理了理凌乱的衣衫。


    这才半握成拳轻叩木门。


    ‘哒哒哒’


    三声之后,对面门打开了。


    走出一位白发苍苍老奶奶,她打量一番谢景霄,而后开口:“你找老陈吗?”


    “是的,您知道陈老师去哪吗?”


    “她被侄子接走了,偶尔来跟我们这些打打牌。”


    “那您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老太太挠了挠银白的发丝,似是在努力搜索着记忆,但遗憾地摇摇头,


    “记不得了,但是他说他侄儿是什么云起的老板,”


    老太太一拍手,目光笃定,“对!云起集团,那楼我见过,市中心,老高了!”


    云起集团,好熟悉的名字。


    离他家不远,经常看到那栋楼,印象里只有:


    “招摇”。


    但记忆里除了这栋很高的楼,谢景霄好像还在那里见过这个名字。


    谢景霄谢过老太太,打开导航,定位到云起大楼,乘车前往。


    路上云压得越来越低,周遭环境像是凝成实质的黑雾包裹,能见度越来越低。


    然而,谢景霄的视力却越来越清晰。


    忽然,一辆熟悉的车辆从他身旁疾驰而过,谢景霄猛然一顿。


    怎么会在这里看见谢初远的车子?


    前方车辆直接开进公司楼下,出租司机一脚猛刹。


    谢景霄的车却被拦了下来,被告知外来车辆只能停在停车场,步行进入。


    司机抱歉地扭头,可却看见后座客人眼睛死死追循着前面那辆车,不得已出声提醒:“先生,您到站了。”


    “稍等一下。”


    谢景霄没有回头,全神贯注看着不远处的车辆,缓缓停下,从车上下来两个人。


    二人西装革履,清一色的金丝框眼镜,唯一不同的,就是身高,气质。


    谢初远经过多年的沉淀,虽然变得沉稳,但站在男人身边,却缺少先天性的上位者气息,不得不成为男人的背景。


    谢景霄可以肯定,那高挑的男人就是顾云宴。


    虽不见上次的倨傲散漫,但却跟记忆里的端方矜雅更贴合。


    可是,为什么他会跟谢初远走得那么近?


    顾云宴似乎感觉到这边有道视线,偏头看了看。


    镜片发射出的光晕,令谢景霄迅速收回目光,赶忙关上窗。


    “师傅,开车。”


    *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思绪彷如乱麻,凝成一团,稍一用力,便刺痛他的神经。


    有气无力地倒在床踏上,用被子蒙住头。


    回来路上,他就想起来‘云起集团’在哪里见过了。


    之前,谢景云因为炉镇那一遭,代言与他割席,解约之后的巨额违约金,令他举步维艰,也是因为债务也被原公司无情抛弃。


    后面,他重新回到大众视野,就是因为云起传媒。


    云起传媒,毋庸置疑是云起集团的子公司。


    所以,是顾云宴帮助谢景云还清那一大笔钱。


    他不理解,顾云宴讨厌他,却能跟谢初远走得那么近。


    谢景霄身上的衣衫被雨水打湿,被被褥挤压,黏在他皮肤上,但今天的信息量太大,脑袋被充斥的昏昏沉沉,无暇顾及身上的黏腻。


    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房间空荡荡的,漆黑的浓墨再次裹挟住他周围。


    仿佛又回到谢家的阁楼,被人抛弃,遗忘。


    他把自己蜷成一小团,占着小小一块。


    不知过了多久,额上传来温暖的触感,谢景霄缓缓睁开眸子。


    映入眼帘,就是床边模糊的轮廓。


    困意一瞬间消散,但是灵台依旧混沌。


    只隐约可见,温暖昏黄的灯光为黑影镀上的光晕。


    他试探地喊了声“淮舟?”


    “嗯。是我。”


    声音温柔缱绻,如同迷离梦境的蛊惑之音。


    谢景霄奋力扑进男人怀里,泪水再也止不住,顺着眼尾大滴大滴滚落。


    下一秒,狠狠咬在男人肩膀上,潮气混着白檀薄香,充斥着口鼻,呜呜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电话不回,微信不回……”


    檀淮舟忍着肩膀的痛楚,抚摸着他的发丝,


    “对不起……”


    第56章


    “再等等。”


    谢景霄埋在男人肩窝里, 鼻间氤氲着衣衫的潮气,令他一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浅淡的眸底微敛,温热的额头蹭了蹭男人的下颌, 碰触男人新生的胡茬, 混着淡淡的湿气, 竟生出几分涩感。


    似是想到什么,扣住男人衣领的指蜷了蜷,布料从他指缓缓溢出。


    谢景霄的嗓子沙哑,试探地询问:“热搜你都看到了?”


    音节沉重喑哑,如同镌刻在石壁上的字,有着割手的质感。


    “什么热搜?”


    谢景霄从男人怀里撑起身子, 往日无波无澜的眸底强压着恐慌, 脑袋昏沉, 他知道檀淮舟早晚会知道。


    知道只是时间问题, 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恐慌, 谢景霄一天都受不了。


    “就是, 就……是”


    谢景霄伸手够着枕边的手机,想要亲口解开误会。


    瓷白纤细的指快要碰触到时, 却被另一只手攥进掌心。


    温热的薄茧轻轻摩挲着谢景霄的指背, 缓慢收拢, 将他整只手圈握紧手中。


    “不需要,你对我什么样的感情,我清楚, 无需考虑外界怎么说。


    我不会听,更不会信。”


    檀淮舟嗓音很轻,一字一顿,像是从心窝子里掏出的话语, 落在谢景霄耳中,掷地有声。


    “可是……我确实说过……只不过那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景霄卸了力道,柔弱无骨的指仍由他握着,他倚在檀淮舟里怀里,抬眸注视着那双墨眸。


    仿佛被冷雨冲洗过的夜色,深邃神秘,隐藏着不能言说的秘密。


    檀淮舟缓缓抬指,勾起谢景霄耳鬓的发丝,放在指腹轻轻揉捻,唇角不自觉勾起抹弧度。


    “谢家愿意把你推出来,自然是看中我的利益,在商言商,如若那人不是你,指望这场婚姻有几分真情?”


    他语气顿了顿,指腹缓缓上移,勾勒着谢景霄眉目间的折痕,稍加用力,似是要抚平交织在一块的愁意。


    “景霄,接下来可能还有更多不好的声音,不要让他们影响你,等我解决好吗?”


    檀淮舟俯下身,在他额上落上一吻。


    一只手不动声色伸进口袋,按停震动的手机。


    小心翼翼的动作,还是惊扰到怀中的人。


    谢景霄快要合上的眸子倏地睁大,直勾勾地看着檀淮舟,“城西那块地怎么办?我看新闻很不乐观。”


    檀淮舟浅淡地抿出弯笑意,“这些不是你该担心的,乖乖待在家等消息,或者出去旅游散散心,等我处理完事情,接你回来。”


    他轻揉着谢景霄的发丝,冷白漂亮的长指缓慢下移,覆盖在怀中人荡起万千涟漪的眸底。


    “相信我一次可以吗?我不会像之前半途放弃的,你放心……”


    视线归于黑暗,仅有几缕从他指缝逃逸进的光。


    谢景霄可以清晰嗅到他掌心凉凉的木质冷香,隐约听见柔软睫羽剐蹭他掌心的窸窣微响。


    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蛊惑,谢景霄大脑逐渐昏沉,嘴唇翕动,喃喃呓语,


    “像…之前…多久…之前”


    他看见眼前的光慢慢变淡,氤氲成一团,与仲夏蝉鸣间,藏匿在梧桐叶中的夜灯融合。


    昏黄的灯光照在破败的围墙上,倒映出斑驳的树影,脱落的墙皮混在其中,恍如抖动双翅的飞蛾。


    下一秒,被水珠打落,破败地凋零。


    谢景霄往上看去,是老旧筒子楼外天台的晾衣杆,款式老旧的衬衫滴滴答答流着水。


    他向后移了移步子。


    环顾四周,四处杂乱的场景,与记忆里大学的后巷,一点点贴合。


    静谧的环境,从远及近的争吵声,盖过梧桐树上的夏蝉鸣叫。


    浓黑的树影中,两个人影拉拉扯扯由远及近。


    身着白色T恤的少年眼睛通红,满是戾气,像是斗罗场逃出的凶兽,单手拽着另一个少年的衣领。


    绸制领带末端被他攥紧掌心里,指背处薄筋膨起,指骨的力度不减,似是用尽全力将身后少年拖拽向前。


    伴随移动,藏青色领带在少年指缝中不断收缩。


    勒得稍高的少年脖颈通红,狰狞的青筋暴起,他骨节分明的长指用力攀着脖间的领带,像是条垂死的鱼不遗余力进行挣扎。


    谢景霄认出白衣少年是以前的自己,或者说是卿舟,所处的位置是大学后巷的通勤路。


    这段记忆,他记不清了,应该是自己选择遗忘的一段。


    他清楚看见‘他’蛮狠地拖拽另一个人往前走,昏黄的灯光逐渐照清来人的面容。


    不出所料,是檀淮舟。


    大学时的檀淮舟,面容没有如今的凌厉,个头比他稍高点,但身形单薄,卿舟只是向前一甩,他便身形不稳,脊背结结实实撞在破损的围墙上,震得快要脱落的墙皮,如雪花般淅沥沥地飘落。


    泛白的唇瓣溢出一声闷哼,进而是大口的喘息。


    檀淮舟倚着墙,脸色惨白,弓着身子,捂着起伏的胸口,猛烈咳嗽,如同一盏灯油燃尽的灯,摇曳不稳,堪堪就要熄灭。


    他缓缓抬起头,冷淡的眉眼浸满生理性泪水,亮闪闪的,仿佛被大雨淘洗后的夜幕,星星点点。


    此刻他正执拗地望着眼前的卿舟。


    卿舟狠厉的眉眼闪过一丝动容,对上那双墨眸,心头一滞,咬了咬后槽牙,把手中的西服外套扔给他。


    “为什么要跑?你明明知道这是唯一能进檀家的机会,为什么?!”


    因为愤怒,卿舟眼尾染得殷红,尾稍的那点胭脂痣似是要沁出血来。


    他很是不解,这机会是檀淮舟努力得来的,临了说放弃就放弃。


    “你非得像这样,守着石阶小巷窝窝囊囊过一辈子吗?”


    面对质问,檀淮舟未做言语,他脑袋被砸来的西服遮掩住,脊背靠着墙面缓缓下滑,颓靡地蹲坐在墙角,蜷缩成一小团。


    外套滑落,露出他蓬松凌乱的发丝。


    周遭安静下来,卿舟意识到话说重了。


    小心移动步子,靠近檀淮舟,局促地伸出手,轻揉他的发丝,动作极轻,仿佛安抚无家可归的小猫。


    谢景霄以第三视角看着过往的一切,雾蒙蒙的记忆逐渐清晰。


    他想起当年檀家老爷子选择继承人,身为私生子的檀淮舟也有继承权。


    于是,檀家的人南下寻他,开出条件就是看到他身上的商业价值。


    此时,檀淮舟恰巧手里有较为成熟的项目。


    那晚云集商业翘楚,如果能从一众项目脱颖而出,不但可以获得投资,还可以获得檀氏股份的继承权。


    然而,檀淮舟中途退缩。


    不远处的卿舟抚摸着檀淮舟的头顶,语调尽可能压得低缓,


    “你不是要让你那个渣爹付出代价,现在的你凭什么,卧薪尝胆还需要我教你吗?是你的,凭什么拱手相让?……”


    檀淮舟从膝盖中抬起头,他永远忘不了母亲当日如何被人羞辱,那男人躲在背后一字不发。


    他老婆不敢朝男人发火,只能将满腔怒火发泄在并不知情的母亲身上,后来郁郁寡欢,无疾而终。


    偏偏罪魁祸首在外逍遥快活,像是没事人等待继承家产。


    檀淮舟嘴角噙着残忍的笑意,浑浊的眼眸越发坚定,荡着抹残忍的红。


    好在檀老爷子让他们同台竞技,无疑是在给他机会,他为什么要跑?


    是要给他那个废物生理学父亲让位吗?让他安安稳稳继承家业,以后想要报复他,无疑是蚍蜉撼树。


    檀淮舟双目愈发猩红,背后紧紧靠着墙,身形料峭,缓缓站直身子,手指颤动地伸向面前的卿舟。


    勾住搭在他肩上的外套,向下拉扯,硬挺的料子滑落在他手中。


    重新穿好外套,但外套衬衫都布满两人拉扯的斑驳折痕,层层叠叠。


    他颤颤巍巍想要折返回去,却被卿舟抓住衣领,拖了回来。


    “你不会要这个样子去参加吧?”


    卿舟轻嗤一声,目光移向不远处树下的阴影处,


    “我带他收拾一下,会场那边就拜托你了。”


    阴影处的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轻嗯一声,转身向前方的多功能大楼走去。


    形似虚影的谢景霄,认真注视着越走越远的身影,音质冷而不寒,举手投足斯文有礼。


    是如檀家二叔那般儒雅谦和的学者。


    是记忆里的顾云宴,想到现在他那副狠戾模样,谢景霄总觉得他变成现在的模样跟自己逃不开关系。


    他想用力回想缘由,大脑又是炸裂的疼痛。


    眼前场景变换,闪过疾驰向后的路灯,大雨滂沱,糊在眼前的看不清。


    一团巨大的白色光晕,光速逼近,剧烈的爆鸣,紧接着是金属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响声。


    ‘嗡——’


    谢景霄从床上惊醒,惊魂稳定地抓紧被褥,汗水濡湿鬓边碎发,房间空荡荡的,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忽地,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


    稍加用力,撕扯下来。


    一片蓝色的退烧贴。


    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绵软的睡衣。


    没电的手机现在也是满电状态。


    谢景霄嘴角微不可查地轻弯,看来昨天檀淮舟确实昨天回来了。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里面有几条温馨提醒。


    说是小区里出现不明人员,现已加派人手,但没进展,让业主们进出小心。


    谢景霄蹙了蹙眉,在他愣神之际,听到空旷的客厅穿来‘滴滴’的门铃声。


    他没几个朋友,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地方,一时间也不知道门口的是谁。


    怀揣疑问,下床去开门。


    第57章


    门刚一打开, 檀老爷子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谢景霄被他撞到在一旁,靠着门,揉着被撞疼的肩膀。


    檀老爷子在房中中扫视一圈, 发现空无一人, 迫切地退到门口。


    “小谢, 淮舟没回来吗?”


    他抓住谢景霄的小臂,皱巴巴的手指深深扣进他的肌肤里。


    疼痛感使得谢景霄皱紧眉头,他被檀老爷子摇晃身子,像是寒风飘摇的花枝,摇摇欲坠。


    他用力挣脱开檀老爷子的禁锢,眼神中透露着不满,


    “爷爷, 他不在,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景霄盯着面前的小老头, 上次来时的休闲潇洒全无, 发丝些许蓬乱, 全然失了分寸,没有之前端方自持的气质。


    但他等到檀老爷子回应, 就见他快步走上二楼。


    谢景霄怀揣满腹疑惑, 正要关门, 发现门口还立着一人。


    一身黑色的制服,直挺挺伫立在门外,对上谢景霄的视线, 微微颔首:“小少爷。”


    “请……请进”谢景霄盯着中年男人高出一个头的身高,不动声色地向后撤了两步。


    这人他觉得面熟,目光落至他袖扣时,谢景霄淡色瞳孔骤然一缩。


    那枚古铜色的袖扣, 镂空设计,镌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


    这人是檀家的家仆,一直跟在檀老爷子身后的李叔。


    谢景霄念其是长辈,轻声喊了声“李叔。”


    中年男人迈步的动作一滞,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挂上抹笑意,“您这两日看见檀家主吗?老爷有事着急找他。”


    他口中的檀家主应该就是檀淮舟。


    但昨晚檀淮舟急匆匆回来,又着急离开,想必是也不愿意被人知道他的踪迹。


    于是,谢景霄摇摇头,拿出手机,找到檀淮舟那一排未回的信息,以及打不通的红色电话,


    “我最近也联系不上他。是因为公司出问题了吗?”


    李叔撇眼手机屏幕,点点头,“小少爷,您怎么知道的?”


    “网上有报道,”谢景霄抬眸望了眼楼上,“爷爷他没事吧?”


    话音刚落,檀老爷子就从放屋里出来,脚步放慢不少,扶着扶手,往下走。


    “淮舟真没有回来吗?”


    谢景霄摇摇头,“没有,我也好久没有见过他,刚才我还给李叔看手机,好久没见过檀淮舟的身影。”


    发觉谢景霄不似在撒谎,檀老爷子收敛情绪,眨眼间回复成之前乐呵老头的模样,摆摆手,“没事,没事,就问他些事情,既然他不在家,爷爷还有事,就先走了。”


    檀老爷子牵强的笑意被谢景霄尽收眼底,他没留老爷子的打算,微微后退,让出一个身位,长指搭上古铜色的门把手,踌躇着将半掩的门拉开。


    檀老爷子快迈出门槛时,谢景霄才迟疑张口:“公司的事很严重吗?”


    “小少爷不用担心……”


    “挺严重的,远比你网上看到的麻烦很多,现在檀氏就是一个烂摊子,檀淮舟玩失踪,让我这快入土的人还要替他擦屁股!呸!”


    李叔刚想开口安慰,就被檀老爷子打断。


    老爷子咬着牙,松弛的面部肌肤都因此紧绷起来,愤愤地向不知情的谢景霄吐槽,浑浊的眼睛下,满是未见过的狠戾。


    “所以,小谢,一旦有消息,立即联系我。”檀老爷子拍了拍谢景霄的肩。


    李叔站在他身后,老爷子的半边面容隐在阴影里,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景霄,似是要将他看穿。


    谢景霄微蜷长指,掌心渗出冷汗,用了用力,指甲深深嵌进肌肤里,疼痛感驱逐被人洞察的不安。


    他不动声色拨开檀老爷子的手,嘴角挂着浅淡的微笑,依旧是那副尊师敬长的乖巧模样,


    “好的,爷爷您要是有消息,也要第一时间告知我。”


    檀老爷子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谢景霄站在门框边,视线并没有定格在老爷子身上,而是旁侧的李叔衣袖上。


    那枚刻有图腾的袖扣,第六感告诉他,除去跟檀淮舟去老宅吃饭那次,他在其他地方见过。


    但细想,就会本能头疼,他不用多想就知是身体本能保护。


    李叔,或者说檀老爷子,并非像是自己认知里的模样,所以他才选择跟檀老爷子隐瞒昨晚檀淮舟回来的事实。


    檀淮舟故意不露面,自有他的原因,老爷子能亲自上门来找,想必檀氏上下都在寻找他的痕迹。


    谢景霄自己能做的就是尊重檀淮舟的选择,不去给他添乱。


    他看着他们上了电梯,看着红色的数字降到‘1’,这才收敛心神,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低烧之后的疲惫感还在,繁杂的事情只想抛之脑后,跌倒在绵软沙发里,昏昏沉沉睡去。


    *


    再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屋内恒温,谢景霄窝在沙发里没有任何不适,他脑袋埋在绵软的抱枕里,手四下乱摸,寻找手机。


    可是,并没有碰触到任何电子产品。


    这才缓缓抬起头,发现自己倒在沙发里,手机应该还在楼上。


    上楼拿到手机,时间显示下午六点。


    屏幕要被网友的谩骂填满,不堪入目的字词,如同锋锐的针尖刺得他眼睛酸痛。


    谢景霄疲惫地揉揉眉心,八卦信息的推送都是与他有关。


    打算眼不见为净,顺手划掉,却意外点进新闻正文。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滑稽的图片,AI生成的人物跟檀淮舟有着七八分像,头戴绿帽,夹着长长的老鼠尾巴,落荒而逃。


    嘲讽意味十足。


    单看这张图,谢景霄意识到檀淮舟音讯全无的消息不胫而走。


    往下细看正文,满篇文字都在嘲笑檀淮舟。


    仅仅看至第二行文字,无名之火就在谢景霄胸腔里焚烧,堵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迫切地想要向外界澄清事实,可是不是时候。


    网络的负面舆情是雨后春笋般接连出现。


    不论是之前檀氏集团失利,恶意造谣他出轨檀老爷子,还是现在对檀淮舟的羞辱,都像是倒逼檀淮舟出现。


    檀淮舟接收到的负面信息远比他知道多得多,但当对方把矛头指向他,想到这里,谢景霄手指颤了颤,碰到额头上早已恒温的降温贴,沿着边缘撕扯下来。


    攥紧掌心里,指尖扣进微凉的冰贴。


    檀淮舟昨日急匆匆赶回来,只是为了安抚他,告诉他安静地等待即可。


    外界都在找他,顶着多大的压力回来,谢景霄心知肚明。


    他收敛心神,避免给檀淮舟添乱,他打算静观其变,不做额外的事情,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一天没有吃东西。


    然而,冰箱里空荡荡的,还好住在市中心,附近就有大型商超。


    刚一下楼,他就感受到有道视线一直在定格在身上。


    想到之前在郊区别墅被人泼油漆的经历,小区又有不明人员出现。


    不安感油然而生,他有种感觉那人是冲他来的。


    谢景霄不动声色后退几步,装作忘记带东西,退回电梯里。


    电梯门缓缓合上,就在合上的缝隙时,有只手扒住电梯门。


    墨色皮质半指手套包裹着精瘦细长的手指,如同地狱纠缠不休的索命恶鬼,怨毒地扒在门缝。


    吓得谢景霄后腿数步,与之拉开一段距离。


    而后,门门缓缓打开。


    缭乱的发丝,墨镜,标志性的欠揍笑容。


    见到来人,谢景霄紧绷的神经松下来,抬手,泛白的指尖快速按着‘关门’按钮。


    “佛爷,小佛爷,别嘛,别嘛,聊聊……”


    卿慎徕硬挤进来半个身子,夹在门缝中间,身型弓成一个虾米的样子,七扭八拐,保持一个滑稽的样子。


    这幅样子,属实滑稽。


    谢景霄停下关门的动作,电梯门缓缓打开,“说吧,什么事?”


    卿慎徕像是没事人,走到谢景霄身旁,指了指上楼,又拿肩膀蹭蹭他,“上楼说呗。”


    “这里说。”


    “楼上说,楼上说……”卿慎徕死皮赖脸地按上关门键,扭头询问,“几楼。”


    他墨镜下依旧是标志性的笑容,谢景霄第一次感觉到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无力感。


    他按下顶楼按钮。


    “你怎么想起来上京了?”


    “没处去,老头把我赶出来,我总不能回南城,只能北上投奔你啦,可爱的小侄子。”


    卿慎徕作小媳妇状蹭着谢景霄肩膀,恶心得谢景霄浑身一个激灵,忙后撤好几步,跟他隔开好几步。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问做瓷器那老头的。”


    谢景霄略微思索,之前确实给过郭师傅的联系地址,防止他有什么急事联系不上他,没想到被卿慎徕钻了空子。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这个,我在小区晃荡了有一阵子,观察得出来的。”


    话音刚落,‘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想到之前小区的温馨提醒,谢景霄瞬间了然,喃喃道:“所以出现的不明人员是你。”


    卿慎徕迫切地走在前面,没听清他说的,脑袋一歪,“什么?”


    “没事,”谢景霄略过他身旁,刷指纹解锁,进门。


    “好饿~!有吃的吗?”


    卿慎徕想回到自己家一样,径直走到厨房搜索一阵子,无果。


    紧接着,发出尖锐的爆鸣。


    谢景霄正在手机上看外卖,小区是不允许外卖进门的,一般住在这里的,基本不需要点外卖。


    住户都基本有住家的做饭阿姨,一日三餐营养均衡。


    听到卿慎徕的喊叫,吓得他手机险些从手里掉落,“你鬼叫什么?!”


    卿慎徕大步走到他面前,挥舞着双手,“大哥,你看!你这冰箱比我脸都干净!你是喝露水的吗?”


    “别吵吵,我在点,你一会去小区外拿,你到时候按门铃,我给你远程刷锁。”


    卿慎徕这才看清他手机的内容,忙不迭地指着其中几个,“这个,还有这个,我还想吃大肘子……”


    谢景霄顺着他点,毕竟一会他要去拿。


    二十多分钟后,卿慎徕迈着愉快的步子下楼。


    然而一去不返,快递小哥电话再打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分钟后,那边语气不好,抱怨没有人来拿外卖。


    谢景霄一边道歉,一边给外卖小哥打赏,让他再等等。


    快递小哥看到打赏的金额后,立马语气软下来,


    “帅哥,我就在门口等你,你什么时候来取都可以。”


    “没事,你先跟保安说一下,放在他那里,我马上下楼。”


    “好嘞,哥。”


    谢景霄感觉到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手机再次被打通。


    第58章


    电话接通, 那头传来男人疏远的嗓音。


    “你好,请问是谢景霄先生吗?”


    “是的,请问您是?”


    “这边是保安处, 这里有一位先生声称是您的朋友, 您可以来一趟吗?”


    谢景霄无奈扶额, 他大概猜出来发生什么事情,前几天收到各种物业提示信息,提醒业主小区有鬼鬼祟祟陌生人员可向物业反应。


    可想而知,有不少业主反应过此类问题,因此不断加强安保措施。


    这个可疑人员无须多想,应该就是卿慎徕。


    重新披上衣服, 将凌乱的发丝拢进兜帽里, 去物业处捞人。


    被安保人员教训几句, 着重强调不要嫌麻烦不登记, 直接翻墙进小区。


    再有下次, 就要报警抓他。


    谢景霄只能一直低头认错, 许久之后,才被允许拎着角落里萎靡的卿慎徕离开。


    赶到门口时, 外卖小哥还在等待, 但是饭菜已经凉了许久。


    谢景霄捧着没有温度的饭菜, 原本焦香诱人的辣椒油悬在包装盒壁上,像是蜡烛燃烧后堆积的蜡泪,死气, 悲凉,恍如织起一张无形的网,困得他胸口沉闷。


    诸事不顺。


    抬头看向旁边的卿慎徕,他扑闪着浅色的眼睛, 丝毫没有做错事的愧疚,只有下次还敢的无畏。


    他敢打赌,刚才安保人员的叮嘱,他是半句没有听进去。


    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看向小区外城市灿烂的霓虹,拍一下卿慎徕的肩,“走,带你下馆子。”


    *


    御鉴轩。


    卿慎徕面对满桌珍馐,服务员还不断往桌上加菜,待包间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左看看右看看,狗狗索索地靠近谢景霄,


    “这是不过了?还是…我的断头饭?”


    “对,吃了这顿你可以上路了。”谢景霄放下碗筷,用纸巾擦了擦嘴,“我吃饱了。”


    “菜还没上完,你就饱了?”


    谢景霄饭量不大,就算饿急了,也是几口就有饱腹感,何况现在心头堆积着诸多事情,更没什么胃口。


    找了个舒服惬意位置坐在椅子上,单手翻看着手机,时不时抬眸,看向正前方狼吞虎咽的卿慎徕,而后嫌弃地移开眼。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


    卿慎徕忙不迭在椅子上弹射起步,凑近门前,打开小小一条缝隙,外面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进来。


    “顾云宴,顾总,等等…”


    熟悉的名字,令谢景霄刷手机的手一顿,起身迅速拉开门。


    许是开门的动作过大,惊扰到门外几人,气氛竟诡异地安静下来,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谢景霄所在的包厢处。


    面前出声的人已经被男人身旁两个助理阻拦住,压着半蹲在地上。


    清冷矜贵的男人背对着谢景霄,依旧是裁量得体的墨色西装,完美勾勒着宽肩窄腰的精美线条,他动作一顿,徐徐转身。


    唇边的香烟还未燃尽,残存暗红色的火星,口鼻溢出的一缕烟气,丝丝袅袅,模糊了他的面容,看不清情绪,谢景霄隐隐觉得他在蹙眉。


    许是被打扰,他仍旧保持着穿戴皮质手套的动作,本就纤细修长的手指被墨色裹紧,越发完美,衬得腕口处的劳力士金属色泽都暗淡几分。


    “谢小佛爷,好巧。”


    “阿宴……”谢景霄唇角翕动,嗫嚅出两个字节。


    顾云宴怔愣一瞬,发出一声冷嗤,香烟夹在指间,抬步靠近,


    “谢小佛爷这是想起什么来了?”


    “没有完全想起来,”


    谢景霄盯着男人空洞无神的银灰色左眼,那里透着死气,


    “那里是因为我伤的吗?”


    想到在陈老师家中,他幅度极小的唇语和没来由的敌意。


    谢景霄想不到其他原因会让顾云宴跟他翻脸。


    闻言,顾云宴竟淡笑出声,唇角掀起抹极淡的笑弧,仿佛霜雪凝结的灰色眸底,却毫无笑意,“佛爷真是多虑了,我与您泛泛之交,眼睛也是幼时贪玩,怎么可能是因为你伤的?”


    他抬腕看看时间,“我还有事,改日再聊。”


    说罢,抬步离开。


    “顾云宴,”


    他与记忆里,完全不是一个样子,谢景霄每每想要回忆细节,脑袋就想要炸开一样,片段式的走马灯险些能将他逼疯。


    谢景霄失控般大喊出声,两名助手就要上前拦住他。


    他身后的卿慎徕立马跳了出来,昂首挡在他面前,还不忘向谢景霄撇了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谢景霄冲上前去,朝着他的背影,抡起拳头。


    却被人反握住,动弹不得。


    “佛爷打人,是要坐牢的。”


    轻飘飘的话语,满是嘲讽。


    “我和你不是朋友吗?很好的朋友……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呢?……”


    声音细弱蚊蝇,断断续续,夹着厚重的鼻音。


    顾云宴动作一滞,松开手,转过身,注视着眼前的人。


    羸弱,病态,跟他瞎了的左眼一样,没有生机。


    六年来,上京的繁华似是吸取了他所有的生气。


    看着他如同当年懵懂憨傻的双眼,晕着圈绯色,沾惹着星点水色,顾云宴叹了口气,从西服上身口袋里抽出方巾,递给他,“我没其他东西,擦擦吧。”


    “大外甥,你那边咋样?”


    卿慎徕像是一条光滑的泥鳅,在两个助理间游走,缠得二人寸步难行。


    “我没事!”


    谢景霄没有接,认真地注视着他。


    顾云宴讪讪收回手,敛眸,折叠着手中方帕,薄唇微动,“没错。”


    “什么?”


    方巾在他手里被叠成小小一个,揣进兜里,抬眼,平静地与他对视,“我说没错,我的眼睛是因为帮你瞎的,所以呢?”


    他语气平静,没有任何怨怼,如同诉说别人的事情。


    虽然心中早早清楚答案,但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心头还是一紧。


    所以呢?


    所以他恨自己,有错吗?


    没有。


    他无言以对,声音卡在喉咙里,半晌吐不出半点音节。


    “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我真赶时间。”


    谢景霄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仿佛用尽了所有力量,询问道:“如今的檀氏是因为你吗?”


    “檀学长吗?嗯,是我,哦对,你可能不知道,”


    顾云宴慢条斯理地整理手套棱角,瞥了眼谢景霄握紧的拳头,正视他,继续道,


    “我不修历史了,转修金融,现在在做风投,檀学长家的公司现在可能有点麻烦。”


    “你恨我,能不能冲我来,不要连累他。”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每次他有事,你都是冲在前面,以前是,现在是,怕是将来还是。卿舟……”


    他摇头苦笑,眼底的猩红藏掖不住,


    “就算他檀淮舟是你爱的人,而我顾云宴只是你朋友,只是跟在你身边,替你摆平各种麻烦的狗。


    他有事,自顾不暇都要帮他,我连命差点没的时候,你连见一面都不愿意呢!”


    低沉的嗓音带着哑意,顾云宴抬手轻推金丝框眼镜,仅是刹那,情绪尽数收敛,


    “不过一切都没关系了,至于对你,我有一份大礼送你,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再见。”


    顾云宴寒凉的目光,绕过谢景霄,落至与卿慎徕颤抖的两个助理身上,“你们两个明天不用来了。”


    没有任何留恋,转身大步离开。


    *


    谢景霄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只记得那天听到顾云宴的怨怼,得知当年他险些丧命,他大脑一片空白,听不进去任何声音,然后什么也不清楚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脑袋昏沉沉的。


    “你醒啦?”卿慎徕端着杯水,手里拿着药片。


    “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多久?”


    “你可真能睡,差不多睡了一天两夜吧,一直发低烧,先把药吃了。”


    谢景霄接过药,吞下药,伸手去摸床边的手机,按了一下,没有反应。


    “你睡着的时候一直有电话打进来,我接了几个是找茬电话,开始喷回去了,后面词穷,干脆关机,除了付钱的时候打开一下。”


    卿慎徕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


    “你知道的,我没钱,哦对,有个老头,自称是你爷爷,上你几次,看你没醒,我就打发走了。”


    谢景霄翻着手机,没抬头,看着密密麻麻的信息,只觉头皮发麻。


    在众多陌生电话里,找到几个熟悉电话,竟然是郭师傅的。


    昏倒前,依稀听见顾云宴说他备了份大礼,如今炉镇的郭师傅着急找他,定然是出了事。


    他赶忙拨通电话,嘟嘟嘟几声,陷入忙音,又接连拨打几个,依旧是占线。


    “怎么了?”卿慎徕察觉事情不对,急切询问。


    “不知道,郭师傅打来几个电话,是不是炉镇出事了。”


    “呀呀呀,都怪我,我应该继续喷那几个傻波,这样就不会错过电话。”


    卿慎徕清楚炉镇和郭师傅对谢景霄意味着什么,着急地满地转圈。


    “别转了,转的我脑袋疼,”


    不自觉中,谢景霄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话里夹杂了埋怨,叹了口气,“不关你的事,我害得顾云宴瞎了只眼,他要报复的是我,跟你没关系。”


    “你说那小子的眼是你弄瞎的?这么牛逼,你怎么做到的?”


    谢景霄压根没听他说什么,一味地查看手机,试图在新闻里找到点蛛丝马迹。


    果不其然,热搜上醒目地挂着巨大的几个标题。


    【檀氏集团疑似资金链断裂】


    【檀氏高层偷税漏税】


    【檀氏总裁疑似下落不明】


    ……


    关于檀氏的热搜词条包圆整个热搜界面。


    谢景霄目光触及到‘下落不明’四字时,心头一颤,浮现出檀淮舟疲惫的面容,不由担心起来 。


    这时,郭师傅的电话打进来。


    郭师傅:【小谢,你终于接电话了。】


    语气急切,谢景霄忙赶忙安抚。


    【郭师傅,别着急慢慢说。】


    郭师傅:【我看新闻了,你对象公司怎么了?你们是不是得罪人了。】


    谢景霄:【没什么事,他那边会自己处理,是不是炉镇发生什么事了?】


    那边沉默许久,隐约只能听见深深的叹气声。


    谢景霄:【郭师傅,有事你直说。】


    郭师傅:【唉,本来实在不想跟你添乱,就是咱们造的那批瓷器,一开始都好好的,现在马老板说我们抄袭,有人已经把他告了,要我们拿出一大笔赔偿金,我又看不懂他们发来的东西,现在可怎么办啊?】


    谢景霄:【抄袭?什么抄袭?】


    郭师傅:【出问题的就是那十二条乖龙,当时是咱们一块画的手稿,你说怎么能抄袭呢?】


    谢景霄:【你别急,你微信发对面发来的资料给我看看,我之前交过你怎么用微信,如果真抄袭,也是我画的,我来赔。】


    郭师傅:【我不会弄,我去喊隔壁家小子给我倒腾下。】


    等待一小时,郭师傅那边还是没有发来信息。


    谢景霄猜出来一些东西,当时跟郭师傅一同设计的东西,并非他即兴发挥,而是在大学时期绘画的一系列手稿,手稿当时保存三份,自己一份、檀淮舟一份,还有顾云宴那里。


    自己的早弄丢了,檀淮舟的不清楚,能提前一步注册所有权的,就只有顾云宴。


    这可能就是他口中的‘大礼’。


    他实在等不下去,在柜子中翻找,抽出一张卡,交给一旁着急转圈的卿慎徕,“密码是我妈的生日,这是我攒的钱,里面具体有多少我不清楚,你现在拿着去炉镇帮郭师傅他们,能拿钱解决的就先解决。”


    卿慎徕接过,卡片在指间翻找,“你不怕我携款潜逃?”


    “你不会,只是看在我妈的面子上,你不会。”


    第59章


    打发走卿慎徕, 并不是不想亲自去炉镇,是因为谢景霄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加上网上疯传的乱七八糟身份, 俨然成为舆论焦点, 出门好像只会变成麻烦。


    果不其然, 他在一堆杂乱的信息,发现了几条与众不同的电子邮件。


    是檀氏集团内部发送的信件。


    大概意思城郊别墅是檀氏名下的,要进行清算,希望他尽早带走自己的物品,逾期都将强制处理。


    他查看时间,算了算, 强制执行时间就在今天。


    真正的属于他的东西, 只有母亲当年烧纸的几盏茶盏, 已经随身带来了。


    在此之前, 城郊的小别墅一直是檀淮舟独自居住, 他的东西应该不少, 如果丢失,该怎么办?


    时间紧迫, 忙穿戴好衣服下楼。


    谢景霄原本打车去, 出门时, 看到鞋柜上破旧的钥匙。


    锈迹斑斑,似曾相识。


    是卿慎徕那辆破烂的摩托车。


    他抬手扫过,关门离开。


    *


    城郊独栋别墅。


    别墅门已经打开了, 一群工作人员正从房内往外搬东西。


    谢景霄一脚油门杀到房外,类似于拖拉机发动机启动的动静,忙碌的动作人员停下手中动作,向他投来目光。


    没有过多顾及, 直冲上楼。


    期间碰到几位工作人员,引起不小的骚动。


    很快引来了这次清算工作的负责人,这时,谢景霄正好来到檀淮舟的房间。


    屋子里已经挤满人,正打算往里走,却被人扣住肩膀。


    “谢先生吗?”


    谢景霄扭头就见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但攀附在肩膀的力度却不小,似乎但凡做出不利于他的动作,就会先一步被放倒。


    “您是?”


    青年卸了手上力道,微微颔首,


    “我是檀氏负责此次工作的负责人,之前给您发的邮件,想必您看见了,这栋别墅是檀氏其下的产业,此次前来是来清算回收的这些产业的。”


    “为什么?”


    “您可能不知道,由于长时间联系不上檀淮舟先生,董事会一致同意卸任檀先生在檀氏集团所有职务,所以他所享用的公司资产都需要收回。”


    卸任所有职务。


    谢景霄微微愣神,面上却未显露半分,“他的私人用品呢?”


    “私人用品是可以打包带走,但是您看,”


    青年先是指了指整个房间,而是手指转向旁边的衣帽间,


    “零散的东西很多,要在今天清空,您确定要独自带走吗?”


    谢景霄抬起眸,淡色的眼瞳缓慢认真印刻着屋子里的布局。


    算起来,和他在一起后,都是檀淮舟挤着跟他睡在隔壁,这还是第一次进这间房间。


    低调简约的灰色装潢,物件摆放整齐,少了些生活痕迹,显得空荡荡的,没有太多生气。


    身侧是隔出来的衣帽间,谢景霄向青年询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可以。”


    踏进衣帽间,谢景霄拉扯了一下玻璃柜门,伴随刺啦的声响。


    衣柜里,一整排的深色西装如同复制粘贴般,整齐排列,装点的领带颜色相近,唯有花纹有略微出入。


    胸针,手表,袖扣,各种用来装饰的东西,小巧精美,然而本质上风格相同,搭配起来并未有什么不同。


    谢景霄淡淡扫了眼,东西确实很多,价格不菲,全部带回去不现实。


    而且这里的衣帽间,跟中心那套房子里的,简直一摸一样,带回去不过是同样的东西x2罢了。


    他把目光放柜中隐藏在角落里的小型保险箱,正想上手去搬,却被身后的青年制止。


    “这个保险箱不能搬,挪动位置就会锁死,同时报警,想要里面东西只能选择开锁,只有三次机会,如果输错同样会锁死报警。”青年解释道。


    “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


    谢景霄半蹲下,视线与保险箱平齐,指尖拂过密码键,沉思良久,屏住呼吸,缓缓拨动。


    随着最后一个数字输入,看似平静的动作,微微颤抖,心中祈祷着成功。


    ‘啪嗒’


    保险箱开了。


    确实是他的生日0401,不论是手机密码还是车牌,凡是跟数字有关的,檀淮舟都喜欢用这串数字。


    曾经还自嘲过自己是愚人节出生,生来可能就是大笑话,却被檀淮舟厉声反驳过,是与他认识为数不多的发脾气。


    保险箱中安静地躺着一个文件袋。


    谢景霄小心地拿出来,打开,看到内容,紧抿的唇掀起一抹浅淡的笑弧。


    竟是他曾经赠与的那份手稿。


    只有送他的是手稿,其他不过是复制品。


    重新把手稿放回去,发现档案袋沉甸甸的,伸手摸索一阵,碰触到一个方形的金属物品。


    一个金属打火机。


    背面还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舟’。


    谢景霄抚摸着轮廓周边凸起的毛边,摸起来并没有刺痛的感觉,似乎有人一直拿在手里摩挲。


    ‘当’


    熟练地翻开火机,揿亮,一小簇小火苗瞬间跳动出来。


    这个打火机是上学时抽烟撤巨资买的,后来跟檀淮舟玩,他不喜欢烟味,每次想抽烟,就在打火机上刻字,久而久之,就有了这个‘舟’字。


    他站起身,把所有东西收拾好,转头对青年说道:“我就带这个走,其他东西随你们处置,我可以去看看其他房间吗?”


    “自然。”青年侧了侧身子,让出一条路。


    绕过隔壁曾经居住的屋子,谢景霄径直走向尽头的红色房门。


    那里曾是檀淮舟明令禁止的地方,刚来别墅时,以为是房间是专门存储他早逝白月光的物品,心中多多少少与他有几分疏离,产生不少误会。


    后来知道所谓早逝的白月光竟是他自己。


    他扭动门把手的动作顿了一下,心脏不由自主地快速跳动,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好心情。


    ‘啪嗒’


    绯色大门打开一条缝隙,奇怪的气味铺面而来,淡淡的霉味混杂着他熟悉的檀香味,还有一种藏的很深的特殊气味,并不清楚是什么。


    推门进入,房屋里黑漆漆,像是凝成实质的浓墨,搅不散,晕不开。


    摸索到开关,轻轻按动。


    一盏晦暗灯光缓缓亮起,仅仅映出一张桌台。


    待他走进看清时,不由地,毛骨悚然。


    竟是一张灵桌。


    相框被人刻意扣在桌上,残蜡外七横八地靠着一侧小巧的香炉,曾经盛放贡品的瓷碟整齐堆积在旁,没有燃过的檀香附满一层薄灰,有几根已经中间断裂,滚落在地。


    谢景霄视线落在相框上,已经猜出个大概。


    抬手扶起,照片映入眼帘。


    果不其然,跟自己有九成像的少年,笑得明媚。


    他没有忍住地笑出声,而后目光移向旁边的香炉。


    古怪的香气在雕有仙鹤的铜炉尤为浓郁,这气味在警局再次见到檀淮舟时,他嗅到过,但后面这种气味越来越淡,渐渐在他身上消失了。


    想必是他燃的香,沾染上少许。


    但能让谢景霄叫不上名字的香,实在不多,他缓缓打开炉盖,看见里面的物品时,身形更是一僵。


    半截生犀。


    古人云“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那混蛋供他遗像,还想跟他阴阳相通。


    他不过是被谢家带回去,怎么就疯传他死了。


    而且这傻逼真就相信了。


    谢景霄对他怎么回到谢家的记忆很模糊,隐隐觉得是发生什么大事,他才会回谢家那个魔窟。


    现如今,记忆里只有那块缺失。


    他觉得这里或许会有线索。


    四处翻找,除了一些属于他们的回忆,只有几张废旧报纸。


    借着桌台那盏微弱的灯光,仔细阅读报纸的内容,还没看几行,就感觉不舒服,一抬眸,就是那张黑白遗照,龇着大牙傻乐,越看越诡异。


    谢景霄伸手用力一扣,舒服多了。


    报纸上有且仅有一条关于南城的新闻。


    他上的大学在南城,同样是在南城结识檀淮舟、顾云宴他们。


    印刷在报纸的照片已经发黄,借着灯光辨别是一道盘山公路被撞歪的护栏。


    护栏。


    谢景霄并没有去仔细阅读文字,这段深绿色的护栏越发清晰,越发在自己眼前放大,直至近在咫尺。


    滂沱的冷雨无尽地往他脸上拍打,无限的寒意往他的骨髓里钻,他用尽全身力气攥着护栏尖锐棱角,被撞出参差裂口的铁皮狠狠嵌入指缝,汩汩血液被雨水稀释,流进他眼里,鼻子,嘴里,苦涩的铁锈味充斥着他每一个器官。


    他并不清楚是护栏陈旧的铁锈,还是自己身上的血水,只清楚,被悬挂在悬崖边,如果松手,定然粉身碎骨。


    手上的伤口已经被大雨冲刷得发白发胀,流不出多少血,残存的力气支撑不了他在这里悬挂多久。


    很累,很疼,很想睡觉,他想放开手,任由自己跌进万丈深渊。


    可是,他不能,有人躺在医院等着他救。


    是他把顾云宴拖进檀家内斗的,是他找顾云宴帮忙,是他害顾云宴躺进ICU的,巨额的医药费卿舟承担不起,但谢景霄可以承担。


    他不能死,至少在救顾云宴前他不能死。


    不清楚凭着哪来的力气,他硬是从盘山公路悬崖边爬上来,一步步走到谢初远暂住的别墅外。


    他就在别墅外的石阶上一直磕头,想要见谢初远一面,求求他救救躺在医院的顾云宴。


    从头顶冲刷而下的雨水稀释着伤口冒出的鲜血,混成一滩滩血水,在自己身旁散开,脑袋昏昏沉沉,全身都麻木,失去感官,像是提线傀儡般,将头重重磕在石阶上。


    “爸,求你救救阿宴!”


    “爸,求你救救他,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求求你救救他!”


    ……


    不知道磕了多久,门才开出一条缝隙,而后是男人不染一尘的皮鞋。


    抬起头,是谢初远居高临下的目光,他侧着身,恭迎着身旁一位位高权重的老人。


    老人只是轻飘飘地扫视趴在地上,像狗一样的谢景霄,蹙了蹙眉,不清不淡地说:


    “孩子顽皮吃到苦头就行,接下来该怎样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老人就转身像屋内走去,留下谢初远。


    满身伤痕的谢景霄匍匐在男人脚边,抬起脸,泪水混着血水一起往下流,“爸,救救他!我会乖,会听话,求你救救他!”


    “你当真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能做!


    只求爸你能救救阿宴,阿宴不该躺在那里的,都怪我,是我,是我让他掺和进来的,救救他,如果那些人不愿意放过他,求求爸你送他出国,好不好!”


    “好,我救他,他的事,还有檀家那位的事,你以后不许问,老老实实在家当你的谢家二少爷,明白吗?”


    谢初远半蹲在他旁边,手指抚着他湿透的发丝。


    谢景霄低垂着头,他清楚这意味什么。


    除却顾云宴,自己挂念的只有藏在心底的檀淮舟,他现在已经前往上京,凭借他的实力,定会顺遂平安,前路坦荡,有缘或许能够再见。


    “我明白!”


    坚定地吐出三个,他像是掏空了所有力气,迎面倒了下去。


    谢初远赶忙回头对身后人说,


    “快扶少爷进屋!”


    ……


    谢景霄回过神来时,报纸已经被他揉成一团,泪水啪嗒掉落在纸张上晕开。


    他清楚记得进屋那个老人是檀老爷子。


    清楚记得赶到顾云宴被惨打的现场时,黑色轿车载着施暴者扬长而去,顾云宴手里死死攥的袖扣沾满血迹,印有的图腾跟檀家管家一摸一样。


    还好,他并不是将朋友扔在医院自生自灭的人。


    他迫不及待地像见到顾云宴,想告诉他当年的真相。


    抄起文件袋,向屋外狂奔,骑着那辆破旧的摩托车在街道上穿梭。


    ‘云起集团’四个大字越来越清晰,就在快要到达时,一个小孩骑自行车冲出来,躲闪不急。


    “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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