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洗浴室水雾朦胧, 汇聚靠拢,形成豆大的水珠,悬在模糊的磨砂玻璃上, 越凝越大, 欲滴未滴。
忽然而来的急促拍门, 震落水珠四裂,拖着长尾向下滑落。
“景霄,你怎么样?”
趴在地上的谢景霄,艰难地抬起头,正打算说自己没事,门就已经被人踹开。
看到檀淮舟着急忙慌的神情, 强行扯动嘴角, 淡淡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
话未说完, 他就被檀淮舟搀扶着坐在椅子上, 莹白的脚掌被半跪的他握在手心,
“不小心摔了一下……”
“哪里疼?”
檀淮舟目光在他光滑细腻的膝盖,来回扫视检查。
膝盖处红红的, 稍稍肿起一点, 他用指尖刚触上, 就听头顶传来极小的抽气声。
“去医院。”
说罢,檀淮舟就要起身抱住他向外走。
“没关系的,只是皮外伤。”
谢景霄轻拉檀淮舟裹在身上的浴巾, 但那是他随意挂着的,哪能经得起什么力度。
顷刻间,系在腰间的白色浴巾就拎在谢景霄手上。
谢景霄瞬间脑袋宕机,接着又想到自己也是身无一物。
羞赧地低下头, 不敢再去看檀淮舟脸上表情,忍着腕骨的疼痛,抬手把浴巾递给他,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檀淮舟并没说什么,接过浴巾,随意绑在腰间,不过这次系了个死结。
又从一侧摸了件浴袍披在他单薄的肩膀上,他蹲下身子,沁凉湿润的长指顺着谢景霄脚踝,轻轻按压。
手上力道不轻不重,熨贴着他的肌肤,跟随视线缓慢向上移动。
谢景霄浑身湿漉漉的,蒸腾着水雾,散落额前的碎发,似是吸饱了水,鼓鼓囊囊悬挂在发梢。
檀淮舟注视着他藏在发丝下的眼睛,指尖不疾不徐地用力,似乎稍有刺痛,就能感受到他身体会轻微瑟缩一下。
谢景霄纤长的睫羽也会跟着颤,连带震落发梢的水珠,顺着他的眉眼,滑落至下巴尖,滴答滴答地落在微蜷的膝盖上。
整个人宛如一只沁透凉雨的小猫,无辜地缩成一团,舔舐着伤口。
檀淮舟心头不经意被刺痛,他垂下头,轻抿薄唇吹了吹,瓷白皮肤上微凸的薄绯,仿佛含苞待放的睡莲花瓣,洁白娇嫩晕着点浅粉,稍有动静,便会褶皱,损了它易碎娇柔的色泽。
谢景霄没抑制住,紧抿的唇发出一声轻嗤,被握在他掌心的足弓跟着曲了曲,
“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那是什么?”
谢景霄没料到他会突然抬头,视线交融前一刻,他又再次收敛眸光。
湿透的发丝遮挡着他的视线,透过缝隙,小心翼翼地偷看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上身不着一物,碎光之下,坚毅优越的肌肉轮廓显露无疑,敷着水色,冷白的肌肤更显迫人的诱惑,犹如精雕细琢出来的完美雕塑,每一刀的下落点都精确无误。
胸膛上的水珠,沿着肌肉轮廓下滑,又续着上一滴留下的迤逦水痕,缓缓蔓延至檀淮舟劲瘦的腰腹。
望见逃逸出的黑色纹路,谢景霄只觉呼吸一紧。
纤白的指骨缩了缩,想起之前他说的纹身,只当他说开玩笑,没想到竟是真的。
“想看?”
语调偏冷,没有参杂任何其他情绪。
似乎只是在询问他意见,而并非蓄意的撩拨。
黑色纹身蔓延至白色浴巾里,消失不见。
至于腰腹之下是什么,无需多言。
谢景霄脚踝用力,试图挣脱他的桎梏,但却无果。
檀淮舟眸光依旧浅淡,腰身挺得笔直,动作保留着分寸感。
若不是他唇角意味不明的笑意,真只当他是禁欲自持的贵公子。
他检查完谢景霄受伤的地方,确定只是轻微摔伤,那颗悬着的心才逐渐放下。
再回看谢景霄时,羞赧的神情,引得他按耐不住想去逗弄他。
“我不疼了…你要不要先回去……我自己可以…”
谢景霄没敢接他的话,半截小腿被他握得微微发麻,但想要抽回,却只会被他攥得更紧。
更过分的是,他那如玉髓冰凉的长指,竟向着膝盖以上移动。
他立马并拢双腿,堵住他指尖的去路。
谢景霄见他没反应,又小声喊了他的名字,“淮舟,我没事了……”
去没料到檀淮舟倏地抬起头,毫不遮掩对上他的眼。
而后缓缓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极沉,
“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嗯?”
谢景霄刚想颔首低眉,掩藏他眼睛的碎发被檀淮舟拨至耳后。
“你是谁?”
檀淮舟问得咄咄逼人,沐浴露清爽的气息,混着木质冷香扑在谢景霄的锁骨处,凉飕飕的。
谢景霄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木讷地吐出三个字,
“谢景霄。”
“我是你的什么人?”
谢景霄稍作迟疑,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未婚夫?或者说男朋友?”
这些天檀淮舟陪他做的事,算得上是个称职的男朋友,这样说应该没错。
檀淮舟似是不满意,站起身,弯腰凑的更近,鼻尖快要触到谢景霄的鼻头。
谢景霄紧张到忘记呼吸,身体欲要后倾,却被人扶住脖颈,想要抬手阻拦,却被人钳住手腕。
他如同提线木偶般,掌心不受控地触上檀淮舟小腹上的黑色纹身,灼烧感瞬间烫得他耳尖潮红。
结实的肌肉在手掌中上下起伏,谢景霄喉结滚了滚,手沿着黑色纹路继续向下,浓烈的灼意让他仿佛触了电,力气也是在那一刻,出奇的大,挣脱了檀淮舟的束缚。
但指尖烫意尤在,他蜷了蜷,眼尾立即晕开抹绯意,连带胭脂痣红的宛如淬了血,“淮舟…我…”
谢景霄瞬间明白他的用意,他能在独栋别墅,只因他同他有婚约。
婚约虽说是一张单薄的纸,但也是责任与义务。
作为未婚夫,檀淮舟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一直在享受他提供责任。
今日看来他是要自己履行义务了。
“怎么了?佛爷”
檀淮舟感受到他呼吸变得局促,单薄的肩也在他手心里,一点点绷紧。
他手上的力度小了点,给予谢景霄足够的缓和空间。
却没曾想,下一秒,谢景霄会环住他的脖颈,冰冷的触感染上唇角时,他都没反应过来。
“我怕疼,你慢点…”
哑哑的嗓音如同奶猫舌尖的小齿,酥酥麻麻的痒意,让檀淮舟绷紧的那根弦瞬间断了。
他抱起谢景霄,他的两条腿也如水蛇般,环住他的腰腹。
单手打开花洒,细密的水珠倾盆而下,重新将二人彻底打湿。
谢景霄面对突如其来的水,有着莫名的恐惧,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在浴室摔倒的原因。
他本能地想要躲开,但却被人禁锢着,动弹不得。
紧接着,檀淮舟的唇吻了上来,谢景霄怔愣瞬间,些许僵硬的舌尖就跟着他的节奏,一同纠缠。
他甚至用齿贝轻轻触咬檀淮舟滑腻的舌,但换来的只是对方变本加厉的惩罚。
花洒倾泻而下的温雨,稀释谢景霄唇角滴落的丝状液体,一路蔓延,在地面留下一条靡丽痕迹。
伴随他口齿的一声嘤咛,下颚崩得极紧,而后全身软了下来,摇摇欲坠的身体,仅靠檀淮舟一个掌心托着。
檀淮舟嗓音也沾惹上欲,磨得极哑,
“佛爷纾解了”
谢景霄迷糊地睁开眼,对着满天温雨,以及极强白炽光,他第一次觉得并没有记忆里那么可怕,视线缓慢下移。
看清檀淮舟腰身处的黑色纹身,沉塘睡莲,独自绽开,美得不可名状。
他伸手去触,却被檀淮舟误解,抱起他,随意擦干身上水珠,抱回卧室。
再一次切入正题。
*
翌日。
谢景霄从床上醒来的时候,直觉全身像是打散重组般,忍着疼,迷迷糊糊在枕边摸索,却被人轻咬一口。
只是一瞬间,他睡意全无。
转过身,就见檀淮舟懒洋洋地睁开眼。
“早安,宝贝。”
宝贝!
谢景霄瞪大双眼,这才发现屋内一片狼藉,就连窗帘都被撕扯下来,随意地丢在地上。
他像脑袋短路般,扫视房间一周,又将视线落在手背的牙印,
“干嘛咬我…”
他语气浅淡,只是单纯询问原因,但檀淮舟停在耳朵里,直觉软软糯糯,想再啃一口。
与此同时,檀淮舟察觉到他眼神迷茫,但不介意替他回忆一下,他坐起身子。
白皙肩头上一连串牙印,清晰夺目,胸膛,胳膊上的抓伤一览无余。
这些,谢景霄自然也尽收眼底。
就像是一个开关,昨晚的靡色回忆瞬间挤进脑海里。
檀淮舟指了指巨大的落地窗,啧啧两声,“有人想要看下雨,还能把窗帘拉下来。还有那桌子……”
“别,别说了…”
谢景霄不敢直视落地窗,昨日不过是说了句‘下雨了’,就被檀淮舟鸭在玻璃上,欣赏萧瑟雨夜。
他只道那是不认真的惩罚,疼得谢景霄将窗帘扯了下来。
还好这里是人迹罕至的郊外,不然被旁人看见,他可以换个星球生活了。
“你今天不用上班?”
“请假,陪你继续。”
谢景霄慌忙摆手,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双腿一软,跪在窗帘布上,引得身后男人轻声嘲笑。
“大清早佛爷就行这么大的礼?”
檀淮舟刚想下床去扶他,却不料禁欲十几年一朝释放,腰间巨疼,跌倒在对面,半晌直不起身。
“檀总彼此彼此。”
根据笑容守恒定律,当一个人脸上笑容消失时,另一个就会笑得十分开心。
……
最终,谢景霄挣扎几下,但涌上脑海的疼痛,宛如海水中溺毙的水鬼,拼命地将他往下拉,疼得他鼻腔直哼哼。
索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绵软的窗帘布上,像条失去生活欲望的咸鱼,靠着床沿,随手拉下床上的被褥,盖上裸露在外的半截小腿,优哉游哉地打开手机。
打开某音软件,发现右下角‘消息’有几个红点,这些日直播他已经积攒一些人气。
但还没等他点到,推荐视频就已经加载出来。
不出意外,又是男主播擦边视频。
变装的音乐无非那几首,但凡只有一首火了,就会发现全网的视频都是同一样。
‘风又起,叶落地,思念更浓郁……’
画面里红叶漫天,男主播一身禁欲西装,肩头披风缓缓滑落,眉目间皆是隐忍。
谢景霄单薄的指尖,不经意触到男主播脸庞,思绪飘远。
他又想起神德寺那日,红绸纷飞,银铃脆响间,男人一袭黑衣,举手投足,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克己复礼,仿佛一幅绮丽缱绻写意画。
“这衣服我有一堆。”
头顶冷不防传来一声不冷不淡的嗓音,谢景霄打了个颤。
倏地抬头,就见檀淮舟不知何时坐在自己身后,视线落在他亮着的手机屏幕。
被抓包的谢景霄指腹不自觉地用力。
屏幕熄灭。
檀淮舟的目光又移到谢景霄脸上,唇瓣勾着不可言说的弧度,
“怎么?佛爷喜欢?”
他摇摇头,轻瞥一眼窗外,昨日深夜的暴雨还未停,
“喜欢也没用,这几天降温,穿那个会冷死。”
谢景霄仰着头,见他目光深沉,流畅的下颌红痕斑驳,更衬得他肤色冷白。
但后半句话说出来,古旧的老照片质感一瞬间破碎,谢景霄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却被檀淮舟精准捕捉,他眸间笑意更浓,骨节分明的长指笼上谢景霄下巴尖,漫不经心地触碰他喉间的吻痕,
“很失望?”
“乱说什么?”
檀淮舟低头,在他额间落上一吻,“起床吧。”
“等等……”
谢景霄翻身,瓷玉般的长臂勾住他的脖颈,在他微凉唇瓣上轻轻一啄,
“早安……”
“这边也要……”
檀淮舟拥他入怀,指了指另一侧唇角,桃花眸温柔地注视他轻颤的睫毛,那里悬着几滴欲滴未滴的生理性泪水,润得眼尾湿漉漉的,氤氲起一层浅淡的绯色雾气。
往下看更是斑驳一片,不禁抿唇轻嗤,他仿佛沉塘旧池绽开的纯白睡莲,淋了一夜凉雨,而后又被自己采撷,放在指腹间轻轻揉捏。
果然,弯起的唇角等来缕古檀薄香。
“檀淮舟……”
“嗯?”
“你很好看,没必要去学别人……”
檀淮舟身形一顿,明白他说的是自己改变穿衣风格,语气也带上诱哄的意味,
“那看我,别看他们。”
谢景霄还想说什么,就已经被人抱起来,“放我下来……”
然后,双腿着地,撕裂的疼痛,两膝一弯,栽进他怀里。
他绝对是故意的。
谢景霄双眼轻阖,又睁开,咬了咬牙,莹白如玉的指尖揉进他绸制睡衣,极低喊了声,“抱……”
……
中午。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谢景霄扶着门框,光着脚走出房门。
柔弱无骨的细指撑着墙,圆润的脚趾缩了缩,似是在努力适应地面的冰凉,浓黑的发丝悬在耳鬓边,有意无意剐蹭有所消退的迤逦红痕。
洗漱时,檀淮舟被一通电话喊走,但临走时,还不忘督促他吃药,甚至找出了一堆五花八门的瓶瓶罐罐。
谢景霄刚想阻拦,药劲上来,脑袋昏昏沉沉,困意涌入,再次睡了过去。
以至于后续檀淮舟怎么给他上药,怎么把他放回被褥里,都不清楚。
醒来后,才发现自己仿佛浸泡在药坛子里,满身草药的气味,但清清凉凉的触感,痛感也跟着减轻不少。
他半握着手机,看了眼时间。
【14:23】
再抬眸,又看见走廊尽头的红色房门。
赤红色,跟昨晚的仿赛摩托车一样的张扬肆意。
这栋别墅,每间房子他都去过了,除了尽头那个被郑助理再三叮嘱的赤色房间。
上次闻到特殊的香薰,差点闯入,之后询问过郑助理。
郑束只道那是檀淮舟的禁忌,劝告他不要靠近,
‘叮咚’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檀淮舟的消息适时来到。
好像是警告他不许越界。
所以谢景霄抬起的脚,又变转方向,朝着楼下走去。
他绕过客厅,娴熟地去冰箱找吃食。
一般檀淮舟都会让郑助理准备午饭,但由于他起床时间不定,又怕影响郑助理工作,索性就让他直接放在冰箱里,想吃的时候热一热。
提起便当盒,放进微波炉里,又取出一份小蛋糕,坐在床边,含了一小口,揿亮手机屏幕。
顶部邮件图案在来回跳跃,谢景霄心生疑惑,自己深居宅院好几载,不太与外界接触,谁会给他发邮件。
轻点一下,一封电子邀请函缓缓展开。
【谢景霄先生:
感谢您长久以来对某音软件的关注,您是一位优秀的非遗文化传播者。
我们将于12月中旬举行‘走进非遗’活动,特邀您来参加。
活动报名表附在其后,如有意愿,请于11月30日之前提交报名表。】
谢景霄这才想到,之前注册账号的时候,填入了不用的邮箱,所以才会收到邮件,
不过他喜静,对这种线下活动并不感兴趣,人声鼎沸他容易头疼。
邀请函结尾还标注了奖金,可是他目前并不缺钱,昨日山茶瓷坊开了个大单,货款只是时间问题。
想至这里,他点开檀淮舟方才发来的信息。
檀先生:【钱转你银行卡了,你查收一下。】
谢景霄:【什么钱?】
指尖下拉屏幕,果然是一条到账短信,有零有整。
眉骨轻弯,想什么来什么,这比收入,够他一阵子的花销,他更没理由去参加某音举行的线下活动。
檀先生:【瓷坊的开单入账。】
不过怎么不是整数?
谢景霄:【怎么有零有整?】
檀先生:【餐厅账单.jpg】
檀先生:【昨晚吃饭账单,谢小佛爷不是说请客,怎么?只请客,不买单?】
九十七块四毛五。
谢景霄看着一长串数字,哭笑不已,指尖在屏幕上轻敲。
谢景霄:【檀总还挺好说话。】
檀先生:【一向如此。】
他熄灭手机屏幕,轻舔钢叉上沾染的奶油,不经意侧眸,发现昨夜仿赛摩托淋了一晚的夜雨。
印象里这样的机车价格不菲,这样淋下去怕是会损坏内部零件。
他穿上外套,在鞋柜里翻找到昨日檀淮舟随手乱扔的车钥匙,披着细雨,出了门。
面对这辆张扬的仿赛,谢景霄按耐住内心涌起的抗拒,但伴随他一步步靠近,那种发自灵魂的抗拒压得他喘不过气。
顿住脚步,周围环境变换,再次回到那场雨夜。
如柱的水珠从紧贴的发丝,沿着面容轮廓形成细流,冲的眼睛睁不开,视线更是模糊一片。
鼻腔充斥着血腥味,只不过被大雨冲得极淡,透着如坠冰窟的寒意。
“救救他……”
“救救他……”
虚弱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谢初远那双冷冽的眼,位居高位,眸底寒凉一片,没有零星半点情感。
突然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他不在乎谢初远俯视畜生一般的眼神,忍着身上剧痛,缓慢抬手,揪住他的裤脚,唇齿含糊不清地重复那三个字。
然后是什么?
散在眼前的白纸黑字,混着血水画押。
谢景霄回神,凝成实质的黑色散去,他探手摸了摸眼尾,指腹触及红色泪痣。
这里,应该是那时候伤的吧。
在谢家那段暗淡无光的时光里,以前的回忆像是锋利的刀刃,一点点刮着他。
在痛苦中不断暗示,这些记忆才能被埋在内心深处,不被别人知晓,亦或是不被自己知晓。
才能活得肆意。
今天,又重新想起来了。
他在雨夜苦苦哀求谢初远。
那晚,他一身傲骨在谢初远面前断得细碎。
但这之前的记忆,要去救谁,他一旦用力去想,换来的都是头疼欲裂。
应该是身体保护的机能吧。
他不敢去问谢初远那人是谁,那人现在如何,又在何地。
问了,他不会说,自己也不一定会信。
只能日复一日去庙里求那一根根空签。
不敢算尽,恐天道无常。
只要他想,曾经要救得那人,就会生活得很好。
长指微曲,握紧那枚被雨水沁凉的车钥匙,插进锁扣,扭动几下。
发动机立马发出巨大嗡鸣声,刚想跨上去,又缩了回来,叹口气,徐徐推着机车,走进车库。
*
檀氏集团。
位居正位的檀淮舟心情极好,将手机开了关,关了开,长指漫不经心轻点着木制桌面。
“檀总,报表您审核一下。”
身材高挑的女孩将一叠文件递给檀淮舟面前,他没抬头,视线还是停留在他与谢景霄的聊天框上。
总裁办公室落针可闻,女职员吞了吞口水,他家老板最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这些天一直变化穿衣风格,这几日戴着副金属无框眼镜,看似斯文柔和,但本质上没有丝毫改变。
她目光落在他整洁衣袖裸露出的半截腕骨上,精致的腕表覆于其上,黑金色表盘反射出细碎光子,倒映出他手机屏幕的虚影。
微信聊天界面。
还是以绿色收尾。
女职员轻舒紧蹙的眉心,他家老板在等消息,或者说恋爱了。
鼓足勇气,又喊了一声,“檀总……”
“郑束看了吗?”
檀淮舟猛然抬头,轻折眉心,接过文件,视线还停留在屏幕上那行‘檀总还挺好说话’。
“总助看过了。”
檀淮舟轻嗯一声,拔开笔,在文件底下刚落笔,手机便传来一声震动。
他赶忙拿起来,发现不是谢景霄的信息,眉间的喜色瞬间荡然无存。
阮言归:【爷爷喊你回老宅一趟,带上那个人。】
阮言归:【我没有告状,我真没告状!】
阮言归:【表哥,你要相信我。】
檀淮舟自然知道他跟谢景霄瞒不过老爷子,就算没有阮言归,迟早都要带他回去。
檀淮舟:【等我处理完手头工作。】
发完信息,他面色阴沉,看了眼报表,拿起来仔细查看,几处隐蔽的小问题顷刻间被他圈出来。
报表扔回女职员手里,
“喊郑束过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11-12 17:04:15~2023-11-13 13:4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橙、梅梅啦 6瓶;千岛长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秋雨连绵, 弥漫着沁入骨髓的寒意。
只有房间里亮着灯,丝丝袅袅的香薰,氤氲在暖色的灯光, 房间的陈设变得缥缈虚无。
谢景霄轻晃手腕, 顷刻间火柴顶端的明火熄灭, 冒起一缕青烟。
正当他盖上香炉炉盖,一阵潮意从身后涌上来,敛眸轻笑,拍了拍忽然锁在腰间的小臂,
“别闹……”
男人敷有水色的下颌,蹭着谢景霄耳鬓, 只是碰了碰, 他的耳尖就染上抹糜色。
谢景霄难耐男人灼热的呼吸, 烫意不间断地扑在耳后, 更有他喉间的轻喘。
以至于他指骨微不可查地微曲, 转过身。
倏地, 对上男人晕着雾气的桃花眸,他视线下移躲闪。
男人浑身蒸腾着水意, 睡袍领口大开, 毫不遮掩胸前纵横的迤逦水痕。
谢景霄被逼在桌沿, 男人依旧俯身靠近,退无可退,抬手去推他。
但掌心正好触及他腰侧芙蓉花的一瓣, 仿若触电,想收回,男人却猛然前进半步,手腕竟被圈进他睡袍里侧。
贴近的肌肤源源不断接受男人身上的暖意, 谢景霄全身持续升温。
男人只是垂眸轻扫一眼,挑动眉尖,“想要?”
“不…不”
男人俯身而下,谢景霄另一只手攀着桌沿,本能向后移动。
‘叮当’
香炉打翻。
随之而来,指尖被灼的刺痛。
……
“啊!”
谢景霄猛然惊醒,伴随阵银铃脆响,一个银色小球从怀中滑落,他伸手去抓。
不但没抓到,身形不稳还向前倒去。
好在肩膀被人抓住,银色小球也被那人托在手心。
“做噩梦了?”
清冽的嗓音,把谢景霄混沌中揪出来。
谢景霄重新捧着那枚银质小球,其上烟气袅袅,熟悉的柏木沉香,细腻纯净。
待他舒缓心情,这才想起今日要陪檀淮舟回老宅,现在应该是前往途中。
他偏头看向身侧男人,见他一身黑色风衣笔直挺括,掩在其下的衬衫,纽扣系在最顶端,唯一露出的是半截白皙腕骨,还覆着黑金腕表,可谓是包的严严实实。
端方自持的模样,全然是将君子礼法刻进骨子里,不似梦中那般放浪形骸。
谢景霄不敢对上檀淮舟投来的探究目光,不自觉握紧手中的银薰球,但又徒然松开手。
低垂眼眸,原来这是梦中烫到自己的东西。
“这小东西有点温度,你小心一点。”
银薰球被身侧男人夹在指尖,紧接着又被他放在鼻尖嗅了嗅,轻笑出声,
“我原以为是郑束换了车内熏香,没想到是你带的。”
“那是银薰球……”
谢景霄从他手里再次接过银质小球,轻轻摩挲它精雕的葡萄花鸟纹。
“燃的什么香?跟你之前的不太一样。”
“陈化崖柏。”
这几日,谢景霄总被尘封旧事扰得心神不宁,索性随身燃着这陈化崖柏,换来片刻的清心静气。
檀淮舟微折眉心,望向谢景霄不太好看的脸色,探手握紧他单薄的指,
“还有段距离,要不要再睡会?”
“不了。”
他可不想再在车上做什么春梦,目光移向窗外。
雨停了,上京城黄金地段不似郊外,这里随处可见的生机,就算接近寒冬,闹市区也会人声鼎沸,张扬生气。
不论是独栋别墅,还是山茶瓷坊,周遭总是氤氲着层烟雾,寂寥的情愫如同一张蛛丝缠绕的大网,困得他喘不过气。
就连外卖、快递都不送他们那里。
他依上檀淮舟的肩,收回视线,长指拨弄银薰球缀着的铃铛,浅淡悦耳的声音在车内回响。
“郑助理?”
忽然,谢景霄缓缓开口,打破车内的安静。
“哈?!”
坐在前排的郑束浑身一个机灵,赶忙转过头,
“谢先生,怎么了?”
“怎么了?”檀淮舟也开口询问。
“没事,没事,你别紧张。”
谢景霄瞧见他像只炸毛的猫咪,没忍住薄唇溢出一点笑意,他反握住檀淮舟的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靠着,
“你觉得我怎么样?”
“哈!你很好啊!人很温柔……”
郑束吞了吞口水,趁他们不备,擦拭了一下额间豆大汗珠,偷偷观察自家老板的神色。
他不明白为什么装死都能cue到!
“这样吗?”
谢景霄指骨悬着银熏炉,碰了碰车窗,玻璃上立马晕起一团白雾,车速极慢,可以看见两侧各色店铺,
“还有多久能到呀?”
“还有半个小时车程,不舒服?”檀淮舟低头贴近他耳侧。
他突然靠近,谢景霄又想起道那蛊惑神秘的嗓音。
似梦中一样的热浪。
‘想要?’
要什么不言而喻。
“你脸怎么这么红?”
散乱的发丝被人拨开,微凉的额头覆上一抹热意,
“不烫,晕车了?这里在闹市,有点堵车,忍忍。”
“没有,做噩梦了。”谢景霄撒了个谎。
“有我在。”
五指相交,他真诚笃定的音节,好像是从心窝子掏出来的话,谢景霄波澜不惊的眼底,暗潮涌动。
他轻咬下唇,掩饰心中愧疚,更不敢回头,视线正巧落在一个小孩子手里的千层蛋糕上,边上的果酱欲滴未滴,他唇角嗫嚅:
“就是感觉…自己跟这座城市格格不入了。”
音质极淡,仿佛是从山涧幽谷飘来的。
檀淮舟望向他,瓷白有些病态的肤色,让人只觉生机乏乏。
再次寻到他时,他便已经是这幅模样。
总是缺乏兴致,极淡的眼眸里无悲无喜,衣着打扮也是少有的安静。
就像是诗书卷轴里柔弱的病公子,光阴变迁,忘记带上他。
除了面对他母亲留下的瓷坊,亦或处在床榻之上,才会表露少有真情实感。
他与窗外的喧嚣,确实是两个世界的。
郑助理只是抬头望了眼后视镜的二人,就移开视线。
除了自家老板,与谢景霄打交道最多的人就是他,他只是表面薄情罢了。
“不如我们搬进市中心吧!”他转头,难掩眸底细碎的光子。
檀淮舟还在想办法安慰他,听到后半句话,额上的青筋不自觉跳动一下。
做了这么多铺垫,竟然只是想换个地方住!
他朝谢景霄刚才注视的地方望去。
大型连锁蛋糕店。
真不愧是他!
檀淮舟捏了捏发疼的额角,“前面靠边停一下。”
“怎么了?”
谢景霄见他打开车门,有些不解地也要跟着下车。
却被檀淮舟一指,接着看向前排郑束,“你呆在这,你来。”
想要透过窗寻找两人身影,但街上人太多,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他们就消失不见。
百无聊赖,谢景霄用指尖拨弄着银质小球,扰乱它升腾起的熏烟。
过了一阵子,车门被再次打开,潮冷袭来,谢景霄抬头。
一盒淡粉色的蛋糕出现在他视野里,紧接着,檀淮舟满含情绪的嗓音磨着他耳畔,
“下次想要什么东西,再敢耍这种性子吓我,你试试。”
谢景霄被他揽着,腰间嫩肉被人轻捏一下,他吃痛地蹙蹙眉。
但还是将蛋糕第一口递到檀淮舟嘴边,“尝尝。”
“我公司旁边有间平层,晚点我们过去住几天。”
檀淮舟浅尝一下小口,叹了口气。
前排的郑助理眼睛瞪大:!!他家老板什么时候能吃蛋糕了!
……
檀家老宅处于上京城寸土寸金的地带,在堵了一个小时后,他们才到达。
老宅附近是私人地带,没有其他来往行人,周围也就瞬间安静下来,与外界的繁华喧闹形成两个世界。
刚下车,谢景霄就被身后檀淮舟拉住手腕,连带着触动银薰球,一连串脆响过后。
他已经被动地逼靠在车门处,下颌被檀淮舟用指尖挑起,被迫对上他薄情的双眼,没有任何情绪流转。
薄唇旁残留些许奶油,檀淮舟刚想拿着纸巾替他擦拭,就见他紧张地探出舌尖,迅速一卷,竟让自己扑了个空。
但还是轻轻擦拭一番,他白皙肌肤迅速泛起层薄红,檀淮舟一愣神,而后低头吻了一下,
“馋猫……”
被亲后的谢景霄下意识握紧银薰球,缀在其后的两三银铃,随风响个不停,他额间碎发纷飞,适时地遮住眼底羞赧的神色。
暖意从他指尖缓缓弥漫全身,他拉动檀淮舟衣摆,“别这样……”
檀淮舟笑而不语,牵起他步入老宅。
……
“奶奶。”
谢景霄乖巧地坐在月白色的沙发里,看见檀淮舟突然起身,他也跟着起身。
不知何时,走进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走起来步履生风,腰段极好。
谢景霄学着檀淮舟的模样,喊了声“奶奶。”
妇人保养得很年轻,衣着低调朴素,但细看之下都是奢侈品大牌。
她看见谢景霄,眉头顺展开来,斜眸朝檀淮舟做口型,
【就是他吗?】
檀淮舟唇角挂笑,点点头。
“小谢吗?来来来,让奶奶看看!”
谢景霄像是个物件,被檀奶奶看了一整圈,拘谨地将银熏炉铃铛收进衣袖里,不让其发出半点声音。
檀奶奶似乎闻到轻淡的香薰味,目露欣喜,
“你喷的什么香水?推给奶奶,我最近一直想找一款木制淡香,但都不合心意。”
“我不喷香水,”
见檀奶奶眼里的光消失大半,他慌忙摊开手,露出那枚银质小球,
“你说的应该是它,是银薰球,里面我燃的崖柏,现在怕是燃尽了。”
静待片刻,银质雕花上又冒出一缕烟气,谢景霄将小球递给檀奶奶,
“看来还有,奶奶您看看,小心烫。”
“这不会倒出来吗?”
檀奶奶小心接过银薰球,举过头顶,透过空隙查看里面构造。
“不会的,它由两个持平环支起,随您怎么玩,都不会倒的。”
谢景霄耐心解释道,看见檀奶奶对小球很感兴趣,索性成人之美,
“奶奶,您若是喜欢,就拿着玩,改日我让淮舟给你送些香来,你选几样燃着玩。”
“真的吗?”
檀奶奶满是惊奇,用指尖推着银薰球在掌心转动,
“还真是倒不了,以前只是听说过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今日一见,还挺新奇。”
“他不但会调香,还会制瓷,”
檀淮舟从身后抚上谢景霄的肩,
“改日带您去他瓷坊玩玩,很有意思的,不过现在要去看看老爷子,他人呢?”
闻言,檀奶奶脸瞬间垮了下来,向楼上瞪了一眼,没好气,
“越活越回去,在楼上,你上去护着小谢点,省得他乱发脾气,吓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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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咚咚’
胡桃色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但里面并没有什么声响出来。
谢景霄被檀淮舟护在身后, 盯着他扶着金属把手,缓缓用力。
门刚开一条缝,就有一样物件直飞到他们脚下。
谢景霄迅速后退两步, 那东西滚动至他脚边, 缓缓停了下来。
他下意识攥紧身侧男人的衣摆。
“别怕。”
似乎感受身边人的异样, 檀淮舟稍加用力,将大衣衣角从他手心里揪出来,牵起他的手,
“老头很有意思,你会喜欢他的。”
谢景霄弯身捡起粉色的小东西,不由地瞪大瞳孔。
这是一个粉色猫爪?
摸到下面, 有些硌手, 谢景霄看到这东西觉得熟悉, 但又觉得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粉猫爪他并没握得很紧, 檀淮舟衣袖拂过, 便从谢景霄手里消失。
“老头的键帽又换画风了, ”檀淮舟轻挑眉尖,对它的出现, 并不意外。
“键帽?”
没等谢景霄说完话, 檀淮舟就已推门, 步入房间。
快走几步,将手中的猫爪键帽拍在桌面上,
“怎么?又输了?”
室内超前的陈设, 惊得谢景霄半张着嘴,说不出半点话。
房屋里灯光灰暗,墙面上贴着不规则的几何图形灯带,发出蓝紫色的幽光, 照亮摆放的各类动漫手办。
电竞桌上更是蓝紫灯光交替,三块显示器正在运行时下最流行的Moba游戏。
白蓝色的桌面上,海景房的机箱发出极小的嗡鸣声,里面还有块长条型的LED屏幕,重复循环闪烁着动画。
‘啪’
猫耳耳机突然砸在桌面上,电竞椅跟着缓缓转向。
“不是说不吃饭!怎么还叫……”
老人刚瞥见檀淮舟,发脾气的话匿在嗓子,瞬时间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啊!是孙孙啊!你来怎么不说一声。”
老人的声音带着些哑意,压得极低,像是一句句在喉咙里磨出来的。
若不去看老人外貌,只当是二三十岁小伙发出的气泡音。
听得谢景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把你嗓子卡的东西拿出来,再说话。”
檀淮舟淡淡地开口,全然不像是晚辈对长辈的态度。
檀爷爷战术清嗓,拿起一旁刚扔掉耳机,轻碰耳麦开关,嗓音压得更低,
“你们先玩,我有点事。”
说完,耳机又被扔回一边。
他斜眼轻瞥,正好看见檀淮舟身后有人,顷刻间,稍显浑浊的眼睛变得清明,手指悬空,些许抖动,
“他,他……”
想了半天,一拍脑袋,声音也变回正常,
“小舟对吧!我见过照片,这些年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檀淮舟脸色迅速阴沉下来,轻咳一声,示意他不要再继续。
但檀老爷子还在回忆,眉头折成一个‘川’字,又摇摇头,“不对啊,我记得小舟不是死了嘛……”
“老头!”
一声冷嗤,吓得檀老爷子一个激灵,立马闭了嘴,“哈?!”
“爷爷,我是谢景霄,谢家的……”
察觉到檀淮舟周身的温度降了下来,谢景霄眸光暗淡几分,但面上笑意依旧,缓缓开口,打消檀老爷子的误解。
他将手缩了回来,手腕上的念珠顺势滑落至指骨,拇指微不可查地轻揉。
这是他掩饰情绪的方式,敛着眸,嘴角挂着抹淡弧,看不清真正的情绪。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自己跟他白月光长得很像,但是从别人嘴里得知,无疑就是确定了他是替代品的事实。
他语气顿了顿,补充说道:“就是跟檀家有联姻的那个谢家。”
“哦哦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华融科技对吧?”
檀爷爷点点头,视线下意识扫了一下蓝白色海景房机箱,又上下打量一番谢景霄,
“你是谢景云的什么人?”
“他是我兄长。”
“你们关系怎么样?”
听他沉着声问,谢景霄感觉到檀老爷子语气的不友好,他下意识攥紧佛珠,正打算开口。
“他跟家里闹得不太好。”檀淮舟抢先一步答道。
“早说嘛!吓死我了!”
檀老爷子长舒一口气,见谢景霄不说话,赶忙解释,
“我是你哥的粉丝,铁粉!”
谢景霄这才留心到,老爷子机箱LED画面是他哥。
一段很拙劣的演技表演,不过脑袋换成了黄鸡大笑。
像素风格,一张GIF鬼畜表情包。
这老爷子还是走在网络最前端!
“你就是他那个弟弟!就庙里,把他从楼梯上踹下来的那个!”
檀老爷子总算从8G运行内存中找到些有用的,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你是没见他一瘸一拐的蠢样,笑死我了。”
“爷爷,我没踹他,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不重要,不重要,”檀老爷子摆摆手,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那地方我跟淮舟当年都踹下去过几个,哈哈哈哈”
但他发现檀淮舟面上没半点笑意,目光移向谢景霄,见他面上也只挂着疏离的浅笑。
笑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尴尬,消匿在喉舌间。
他憋着嘴,小声道:“两个比我还像老头……”
谢景霄没忍住抿着唇,轻笑出声。
难怪檀淮舟说老头子很有意思。
檀老头子瞬间来了精神,“我就说嘛,小佛爷是吧,你还真有网上说的那意思。”
“这个您也知道?”
目前只有檀淮舟会时不时,唤他一声‘小佛爷’,没想到檀老爷子也知道这个别称。
“8G冲浪!就没有我不知道的瓜!”
“都几十岁的人,不在家看报种花,天天上网,还挺得意?”
檀淮舟走到身后的沙发上,长指捏起乱扔其上的外套,扔到一边,收拾出一片能落座的地方。
他坐上去,望着谢景霄,拍了拍旁边,“过来。”
浅淡的音节,似是沁了风雪的薄玉。
谢景霄没有挪步,他听出来檀淮舟语气中的不开心。
自刚才檀老爷子认错人,他便是这副黑云压成的模样。
谢景霄目光斜睨到他身上,幽深冷冽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翘着二郎腿,那只养尊处优的右手搭在扶手上,有节奏地轻点着。
‘哒哒哒’的声音,似是催促他动作快点。
这一刻,他并不想听檀淮舟的话。
檀老爷子立马察觉到不对,脚一蹬,电竞椅车轮滚动到另一侧桌旁,他伸手一拉,抽出一把粉色电竞椅,
“来来来,坐这个,我新买的椅子,还没舍得坐呢。”
“谢谢爷爷。”
檀老爷子朝着檀淮舟,挑动他发白的眉尖,满脸得意,
“老头子看报都看出白内障,放松一下眼睛怎么了?”
“你怎么确定白内障不是因为打游戏?”
“放松一下,有问题吗?檀氏在我手里转了多久?我退休放松都有错?”
“就不能哄哄老婆,陪陪她出去转转?”
檀淮舟扫视一圈黑漆漆的房子,
“整天闷在屋里里打游戏,不愿意去面对外面世界?”
“臭小子,面对什么?面对疾风吗?”
檀老爷子指着门外,布满皱纹的指尖跟着颤抖,
“我陪她去看雪,她裹得像条猪儿虫,我陪她去赏春,她拿着丝巾舞出花,还嫌我拍照技术差。
我技术差?!我拿过哈苏国际摄影奖!我不懂审美?!
每次出去都朝我发脾气,跟亚索开大一样恐怖!
我打游戏,周四v几个50块,网友各个喊我富哥。
她,啥也不是!”
谢景霄垂下头,努力压制住唇角笑意。
“你还说我哄不好老婆?你能哄好?”
檀老爷子视线偏移,落至低头扣佛珠的谢景霄身上,翻着白眼,极其小声嘟囔。
“你信不信我告诉奶奶?你说她猪儿虫?”
檀淮舟长指交叠,冷冷抬眸。
“你这么会告状,你干脆去当律师,好不?”
“你这么顽固,我送你去老年变形记,好不?”
“算你狠!”
檀老爷子脚一瞪,一转身,留给他一个背影,似是又想到什么反驳的话,
“对了,你车库那些摩托还要不要?”
“摩托车?”
谢景霄瞄了一眼檀淮舟,想到之前他骑摩托驰骋的样子,原来他一直都会。
檀老爷子:“小谢,你喜欢机车?”
“不喜欢那个,怎么了?”
“你是不知道他,搞了一车库的机车,自己又不骑,有个小牌子一出新品,就寄来一辆,现在都快塞不下,”
檀老爷子瞬间变化角色,语重心长继续道,
“你跟小谢都有婚约了,总留着故人的喜好,不太好吧。”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
“够了!”
檀淮舟厉声喝道,起身去开门,不忘转身瞪着眼对檀老爷子,
“你等着上变形记吧!”
“小谢,你看他!”檀老爷子将目光转向谢景霄。
谢景霄只能无助地笑笑,摇头示意自己也管不了他。
不过老爷子的话也提醒到他。
檀淮舟对白月光用情深重,能去收集他的喜好,自己不过是长了张与白月光相似的脸,就能获得那么多他的偏爱。
以至于谢景霄自己都觉得,檀淮舟喜欢上他了。
他敛眸,拨动着古檀佛珠,不会错了。
上次走廊尽头闻到的熏香,就是犀角香。
犀香不可燃,燃之有异香,沾衣衫,通幽冥。
檀淮舟竟会妄想用这种方法,与已故之人见上一面。
每次与他接吻,他明明都是通过自己去看另一个人。
那日在摩托车上听到的名字,自己没有听错,应该也是他情急之下喊出来的。
他担心从始至终都是那人。
是自己先沦陷的,自欺欺人的也是自己。
他,同檀淮舟,不过是一纸婚约束缚住的罢了。
金丝雀也好,替身也好,完成与谢初远合约,就离开吧。
“景霄?奶奶喊吃饭……”
谢景霄再抬眸时,眼底波澜不惊,面前是檀淮舟伸来的手。
他直接起身,轻轻颔首,云淡风轻地绕过他,
“对不起,这里有点闷……我没听见……”
檀淮舟悬在空中的手指,蜷了蜷,跟在他身后,薄唇动了动,
“爷爷说的话,你别在意,那些机车……”
“是你的爱好,就运到别墅吧,那日我放车的时候,发现车库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谢景霄弯着极淡的眉眼,笑得轻描淡写,
“这样你想骑也方便点。”
门缝溢进的光线,正好打在谢景霄侧脸上,笑意薄凉,衬得他犹如白瓷玉器般,稍一碰触就会碎掉。
檀淮舟想解释,但又不知道作何解释,只唤出“景霄”二字,并没了下文。
“去吃饭吧,我饿了。”——
作者有话说:一般不出意外,就要出意外啦!
(檀老爷子梗来自抖音改编,生犀不可燃来自于《灵魂摆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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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刚到餐厅的时候, 谢景霄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表哥!”
阮言归’蹭’从座位上坐起来,亮闪闪的眼睛里映着谢景霄身侧的男人。
“我没告密,都是爷爷!”
他目光幽怨地看向主位上。
被人点到, 拨弄手机的檀老爷子目光上移, 心虚地笑了笑,
“害,我这不是看见言言手机上的照片,就好奇嘛!”
声音越来越小,喃喃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嘛……”
“我家小谢才不丑,长得可标致呢!”
檀奶奶拉着谢景霄,把他按到座位上, 将他碗筷推至他面前。
谢景霄神色从容, 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小心翼翼观察大家是否动筷。
“没事的。”
檀淮舟温和地安慰道。
见他清透的眼眸微敛, 睫羽投下一小片阴影, 似乎眼底某些细碎的光子, 在逐一熄灭,心下不由一紧。
刚想覆上谢景霄攥着佛珠的手, 他却仿佛躲闪般, 先一步抬了起来。
单薄白皙的指尖悬在空中, 谢景霄的眼神迷惑不解,笼着淡漠的水雾。
“怎么了?”
润泽的嗓音,沁透冷雨, 檀淮舟听在耳里,直觉刺耳疏离。
在一瞬间,他们像是回到最初见面时。
他没准备好怎么同谢景霄解释,怎么告诉他‘卿舟’的存在。
想起那日, 他骑仿赛摩托载着谢景霄,只是短短一条山路,他就像被魇住般,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
檀淮舟轻抚拇指指骨,那里还留有泪水的残温,如同依附在莲瓣上的露珠,风稍一吹,冷意都能刺得它凋零。
他太容易碎了,哪怕是握在手心里,他都会一瓣瓣散开。
他承认藏了私心,想通过当年的喜好,寻回谢景霄丢失的记忆。
然而很明显,他是记起来一些,但那些记忆对他而言,无疑是痛苦的,还让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如若不是这样,他不会燃着静神香,从梦中一次次惊醒。
檀淮舟手一点点握紧,指甲深陷进掌心里,对上他冷漠的目光,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他张了张口,但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所有人印象里卿舟已经死了,他不清楚该怎么跟谢景霄解释。
至少现在不是好时机,只能让他当做自己还有个割舍不下的白月光。
等他恢复记忆,到时任他打罚吧。
檀淮舟直接抓住他的白皙手腕,纵使克制住力道,也还是看见他蹙了一下眉。
“想牵。”
两个音节压得极低,强势又霸道。
突如其来的强制,是檀淮舟从未有过的表现,谢景霄更加疑惑,但还是小声提醒道:
“可是你用右手抓的我,怎么吃饭?”
檀淮舟想松又不敢松,视线扫了一圈桌上的饭菜,而后落在面前的碗筷上。
不动声色地用左手拿起筷子,紧抿的薄唇勾出一抹弧度,
“我是左撇子。”
“哈?可你昨天……”
“反正就是左撇子,别问了!”
檀淮舟攥着他手腕的力度,又加重几分。
骨节匀称的手指变转方向,沿着谢景霄发凉的掌心,缓缓向下,与他五指锁在一起。
谢景霄只是简单垂眸,扫了眼,五指相扣,觉得有趣,淡淡笑了笑,也没在意。
他喜欢牵,就牵着。
还好有他喜欢的地方。
几人都落坐后,门外忽然有了动静。
谢景霄绕过檀淮舟的侧颜,停留在月白色木门。
门缓缓被推开,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缓缓走了进来,五官与檀淮舟有些相似,但却轮廓柔和,就连嘴角的笑弧都像是精心设计般,恰到好处。
背后依着门外的暖光,他像是融化在暖阳下和煦的风,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君屹,你怎么来了?”
檀奶奶赶忙起身去扶他,面上喜笑颜开,但语气却是嗔怪,
“在家不好好歇着,来也不说声!”
檀君屹摆摆手,目光落在檀淮舟身上,
“我这不是听淮舟回来了,想着趁中午学校没事,来看看,”
接着又与谢景霄视线相撞,笑意愈浓,“这位就是谢家那位?”
“二叔。”
檀淮舟点点头,
“景霄,叫人…”
“二叔好。”
“景霄,名字很好听。”
嗓音温和,犹如盛夏里的凉白开,干净温柔。
谢景霄打量着檀君屹,他缓缓落座,但这途中,发现他在迈左腿时,身体会有一点点不协调,但不细看是看不出来。
他就是传闻中,中年丧妻瘸腿的檀家二叔?
这可跟传闻中一点都不一样。
清隽俊美的面容,似乎岁月对他格外友好,紧紧只是增加了数字,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李叔,填副碗筷。”
檀淮舟向屋外吩咐道。
“谢谢,景霄多大了”
“二十五了。”谢景霄如实回答。
檀奶奶:“二十五,比君屹你只小五岁。”
“妈,你说笑了,你拿人家孩子跟我比什么?”
檀君屹抬手轻推眼镜,镜片涣散的光晕,更是柔和他的笑意。
谢景霄只觉很熟悉,好像以前身边也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温温柔柔,谦逊知礼,游刃有余处理任何糟心事,
“二叔,您是老师吗?”
“我是大学老师,平时住在学校不太回来。”
“君屹他可是上京大学的考古学教授。”
檀奶奶继续补充说,眼里是抑制不住的骄傲。
“这么厉害!”
忽然,指骨被人猛然夹禁,谢景霄蹙眉看向身边男人,嘴角压的极平,黑云压城,不过如此。
“我就一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要说厉害,还是淮舟,年纪轻轻就将集团搭理得井井有条,我可一点不懂。”
檀君屹侧了侧身子,给身后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让出一点空间摆放餐具,“谢谢李叔。”
被称作李叔的中年男人,将餐叠缓缓放在檀君屹面前时,谢景霄注意到,他袖扣有一枚古铜色的袖扣,镂空设计,刻有一个奇怪的图案,类似某些图腾。
摆置完成,李叔垂手而立,“慢用。”
谢景霄瞳孔微缩,觉得这个袖扣似曾相识,但又记不得在哪里看过。
“还看?”
音节像是从齿贝间生磨出来,极低极沉。
思绪被檀淮舟的声音拽了回来,谢景霄扭头一看,发现身侧男人就差别扭地采取行动。
檀淮舟阴沉着脸,“不是说饿了么?快吃。”
谢景霄低头一看,自己碗里食物都叠成小山。
“我还是第一次见淮舟这样对一个人。”
檀君屹唇边笑意更浓,视线落在缓缓动筷的少年。
见他夹起碗里的一块青菜,干净的唇顷刻间染上抹浅淡的油光,他也跟着夹起一筷素炒青菜。
看似无味,却又别有风味。
“是吗?”
谢景霄停下动作,微弯眉眼,斜睨一眼身边的檀淮舟。
他慢文斯里地用左手动着筷,丝毫没有任何突兀,他沉默寡语时,总衬得他沉稳矜雅,有着影影绰绰的禁欲色彩。
“他对我很好。”
“哼。”
檀淮舟鼻腔里还溢出一声极浅的闷哼,像是只骄傲的黑色猫咪,若是有尾巴,都能快乐地摇出花。
“爷爷!你跟表哥说那事了吗?”
阮言归一直没吃饭,目光死死锁在刷视频咯咯直乐的老爷子身上,见他无动于衷,忖度半天,开了口。
“什么事?”
檀老爷子抬眼,看到阮言归比划扭摩托的手势,慌忙摆手,手机都颤着掉落在地,但还是没止住阮言归下句话。
“就机车!”
檀老爷子一拍脸,暗道完蛋,果然下一秒,筷子与瓷碗碰撞的脆响,在屋内回荡。
餐厅陷入一阵死寂。
檀老爷子见势不对,捡起手机,“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先上去了。”
说完就跑,却被感觉背后一凉。
又缩回位置上,脸上瞬间挂起谄媚的笑容,“老婆,真的有事……”
“坐着。”
檀奶奶不动声色说出两个字。
“在小孩面前,给我点面子…”
檀奶奶:“你不需要。”
檀老爷子瘪着嘴,嘟嘟囔囔,“下辈子再娶你,我是狗…”
“你说什么…”
“汪汪…”
谢景霄察觉到压抑的氛围有所缓和,但檀淮舟面上依然结着一层薄霜。
转头看向委屈巴巴的阮言归,想到檀老爷子嫌弃车库占地方,询问道:“你是要用车库吗?”
“什么车库!爷爷!你是不是没说啊!”
阮言归愤愤地盯着檀老爷子,
“奶奶!爷爷说你审美差,还事多,他…他还说你缺德!他…还让网上小妹妹叫他哥哥!”
“你这混小子,嘴跟加特林一样,什么都往出捅!”
檀老爷子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伤害自己的竟然是一起游戏厮杀的战友。
他强撑着身侧的强压,硬着头皮,看向一语不发的檀淮舟,
“那个没良心的小畜生,看上你车库几辆车,撺掇我找你要!”
眼神坚毅,俨然一副鱼死网破。
阮言归这才察觉到檀淮舟身侧气压低得吓人,赶忙改口:“我可以花钱买,但那些绝版了,真的很想要…”
檀君屹:“言言,什么车?我找朋友帮你问问看。”
阮言归:“小叔真的吗?我过后把照片发给你…”
阮言归认清现实,跟檀淮舟要东西无异于虎口夺食,二叔见识广,朋友多,肯定也能帮到他。
但没想檀淮舟下一句话,让他愣在原地。
“自己去车库取。”
空气凝滞半秒,穿出惊雷地嚎叫。
“握草,真的嘛!”
檀淮舟声音不温不淡,神色淡然,无视阮言归狂喜,偏头小声问:“可以吗?”
“什么可以?”
“我送别人车,可以吗?”
谢景霄望向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眸微弯,柔软的水波纹潋滟,似是真真切切询问他的意见,不禁笑了笑,
“你做决定就好。”
“不是!淮舟!你那么便宜他!”
檀老爷子瞬间不干了,他以为至少檀淮舟会送阮言归一起去变形记,为什么针对的只有他。
“好。”
檀淮舟应了声,拿起帕子,慢悠悠擦拭嘴角,余光见檀老爷子耳朵下一秒被揪住时,视线移向他,冷声道:
“你不是还有公司的事跟我交代?愣着干嘛?”
“对对对,快快快。”
檀老爷子一溜烟跑上楼,檀淮舟这才从容站起身,抬眸看见就差在桌上转圈的阮言归,
“账单我会让人评估后,再发给你。”
“哈?!”
阮言归瞬间瘪了下去,不过还是难掩心中开心,去找李叔拿钥匙。
蹦蹦跳跳离了席。
谢景霄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指骨蜷了蜷,“我想跟言言一起去看看…你陪爷爷吧,那些我听不懂…”
“我和你一块吧,也长长见识,妈你要去吗?”檀君屹问道。
“不了不了,我约了朋友做脸,差不多快到时间。”
檀君屹站起身,“那我们走?”
谢景霄低头没再理会身侧男人意见,绕开他径直离开。
…
车库。
虽然做足心里准备,但谢景霄踏进车库那一瞬间,还是被眼前看到的所震惊。
琳琅满目的豪车超跑,外加各式各样的机车。
市面上见得到的,都能在里面找个七七八八。
特别是摩托车,各种型号,各种色彩,张扬肆意。
颜色都极其绚烂,是与檀淮舟不相匹的色泽。
隐隐的,就算未曾见面,他已经对那位早逝的白月光,有了初步印象。
与自己相似的外貌,但却青春活力,在荷尔蒙爆棚的年岁,大胆绚烂地活着。
手指轻磨着乌檀木珠的莲纹,对比他,自己也太过没有生机了。
“在想什么?”
忽然,身后传来檀君屹温透的嗓音。
谢景霄转头,他望向阮言归的视线逐渐回笼,一点点凝聚在他身上。
“这些车看起来很有生机。”
檀君屹眸光温柔,徐徐道:“再有生机,它们也只是冰冷的物件,没有活生生的人有意思。”
“我好像很没意思…”
“怎么会?你性子温和,又喜静,自然接触这些热血激情的物件,会提不起兴趣,换个其他环境,你可能就变成闪闪发光的星星。
你看,言言个性疏狂,在这里是不是如鱼得水?”
檀君屹倚靠着一辆黄色仿赛机车上,抬眸望向不远处扭动机车的阮言归身上,安静的空间,立刻充斥起发动机巨大的嗡鸣。
“这里有些吵,要出去吗?”
谢景霄轻蹙眉尖,轻扫一遍陈列的各式各样机车,崭亮如新,连轮胎的纹路都是最初的模样。
与其说,是檀淮舟收集的豪车,倒不如说,这是他私藏起来明目张胆的爱意。
一瞬间,谢景霄只觉得心脏不舒服,“我们出去吧。”
“叮咚”
刚抬步,身上的手机响了。
谢景霄掏出一看,又是某音发来的邀请函。
“是淮舟有事吗?”
谢景霄摇摇头,简单说明某音的邀请函。
檀君屹眼睛瞬间亮了些,
“原来是这个。”
“您也要知道?”
“是啊,我也是要去的,最近正好研究民俗非遗,想借此机会去实地看看,你要一起吗?”
谢景霄低头看向屏幕上的文字,或许正如二叔说的那样。
换个地方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正好也可以透透气。
“好啊,到时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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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独栋别墅, 凌晨四点。
手机闹钟刚要震动出声,就被一只漂亮的手按灭。
谢景霄摸索着,揿亮床头灰黄的壁灯。
刚坐起身, 腰就被人环住, 光滑如水的玉面绸缎贴在腰窝上, 他没忍住身体轻颤一下。
似是幅度过大,吵醒了睡在旁边的男人。
“去干什么?”
声音似乎是充鼻腔里磨出来的,哑得如同琴弦下压有了割手的质感。
谢景霄无奈地抬起手,揉了揉枕在自己肩窝的脑袋,发丝细密柔软,触手凉丝丝的, 柔和说道: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 我受邀参加一个非遗活动。”
“是短视频那个?怎么这么早?”
“我答应过二叔, 他一会来接我……”
听到‘二叔’, 檀淮舟倏地睁开微阖的眸子, 一瞬间就从梦中清醒。
上次回老宅, 他就听谢景霄说,要参见一档直播活动, 那场活动围绕非遗, 第一站正好要赶往瓷都。
但却是今天他才得知, 谢景霄是要跟檀君屹要一起去的。
“上次没听你说过二叔要去?”
“我在车上告诉过你的,可能当时你在忙别的事情吧……”
从老宅回来路上,檀淮舟满身低气压, 不论谢景霄问什么,说什么,他都是简单地轻嗯附和,一幅心不在焉的模样。
见他没意见, 谢景霄也没再多说什么,不想在他面前自讨没趣。
檀淮舟在车上满脑子都在搜索,如何有仪式感地告诉谢景霄真相?
当初收集各种机车,只是想向卿舟表白,但得到的却是他的死讯。
寻回谢景霄后,他已经对机车超跑丢了兴趣,这些东西显得多余,注定起不到作用。
他需要另寻一个。
还好,他也找到了。
“这样吗?”
檀淮舟眸光敛了敛,鼻尖蹭着他耳垂。
“你什么时候跟二叔联系这么密切?”
“嗯?”
谢景霄察觉到他语气的危险,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化成呼吸间的热浪,扑在他耳根,灼热难耐。
谢家二叔,确实是当初谢初远的备二人选。
之前谢家多次扬言,如果他不能嫁给檀淮舟,就得去攀上谢家二叔这根高枝。
总而言之,作为联姻工具,不论如何,他都要嫁进檀家。
这是他答应谢初远的合约,也是他能以后跟谢家毫无关系的筹码。
谢景霄咬了咬下唇,不用猜檀淮舟也知道,他的联姻对象可以是他自己,也可以是他二叔。
若非如此,便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他手指微不可查地绞着被褥,半晌,才平静开口:
“之前在老宅加的联系方式,最近活动开始,才联系了一下。”
“这样吗?”
檀淮舟紧抿的薄唇勾了勾,
“景霄,你觉得他好,还是我好?”
指尖蓦然一缩,谢景霄望向墙壁倒映出相拥的两个人影,与盈盈袅袅的熏烟交融,如幻如梦。
他挪动手腕,轻轻覆在檀淮舟手背上,绸缎的凉意与他掌心的灼热,一冷一热,
“别闹了…我得收拾一下东西,不然一会来不及。”
“没事,我送你。”
说罢,他反手握住谢景霄伸来的玉指,隔着层薄薄的料子,手指交叠,
“他好,还是我好?”
他又重复一遍。
嗓音低沉,带着刚睡醒的哑意,循循诱导。
谢景霄抬眸间,他温润雅致的眉目微微蹙起,而后薄唇微动,问出了近一个月来,一直想问的问题。
“淮舟,是他好?还是我好?”
檀淮舟修长冷白的指尖一顿,侧眸,正好瞧见他清冷的眼眸正在透过墙壁,看向走廊尽头。
心下一紧,自然明白他说的是谁。
自从老宅回来,纵使他们的亲热一如之前,但檀淮舟能感觉到,他与谢景霄之前隔了一层真空屏障。
他们有无数的心理话,因为屏障的关系,无法让对方知晓,关系也无法再更近一步。
谢景霄与他,与其说是恋人的心心相依,倒不如说是在工作,一旦履行完义务,他就会离开。
墙壁上微弱的光,照在他纤长的睫羽上,颜色极淡,眸底无波无痕,就像是平静流动的白沙,他越想用力握住,换来的只是更快的流速。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
空间沉默许久,闹铃声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破仿佛停滞下的时间。
“时间不早了,我得去收拾东西,你再睡会吧。”
谢景霄毫不留恋地收回手,深吸一口气,唇角嗫嚅,
“对不起,我不该跟他比的……”
近一个月,他都将自己闭塞在一个死胡同,执拗地想跟那个人比较,想知道檀淮舟心里的天平会倾向哪一边。
但他忽视了一样事实。
活人争不过死人的。
就像他争不过那个人。
檀淮舟明明喜静,但却愿意为他学习摩托车。
檀淮舟明明更喜恬淡雅致,但却愿意在冷色调的房间,专门设置一件另类到与众不同的房间。
檀淮舟明明出入都是沉稳的商务,但车库里全是张扬肆意的超跑机车。
……
一桩桩,一件件,他根本没资格跟那人比的。
谢景霄站起身,压抑住喉头苦涩,薄唇一张一合,缓缓开口,
“淮舟,活动回来,我们可以结婚吗?若是不愿意……”
如若不愿意,谢家二叔也是可以完成约定的……
*
车站。
檀淮舟拎起白色行李箱,两个人来的途中一路无话,见谢景霄正要下车,赶忙去扶他。
刚将手递过去,他身形有轻微躲闪之意,檀淮舟又无措地收回手。
“这次要去多久?”檀淮舟开口问道。
“两周多点。”
谢景霄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见他眼神落寞,柔声安慰,
“又不是不回来了……”
“去南锡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
谢景霄攥着行李箱的把手,低头看了眼时间,
“时间不早了……”
下一秒,一股巨力把他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松木冷香瞬间充斥他的鼻腔。
谢景霄垂着手,指尖扣紧白色把手的缝隙里,耳畔是如雷声般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
速度之快,似是要从他胸口跳出来。
好像自从他提出结婚,檀淮舟神色淡淡,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模棱两可的回答,配合他冷清漠然的态度,谢景霄心中已有了答案。
但他现在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剧烈的心跳,又是作何解释?
“我会想你的……”
他声音很小,却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谢景霄眸光亮了亮,紧抿的唇勾出抹极淡笑弧,“好。”
视线偏移,落至在他身后,浓稠的黑暗中,出现一道身影,缓慢向这边走来。
暖驼色大衣,干净的金丝框眼镜,逐一显露,仿佛是浓墨中滴落的一滴白色染料,界限分明,晕着浅淡的光芒。
“二叔。”谢景霄开口叫了声。
檀淮舟敛去所有神色,在一瞬间,他再次变回禁欲守礼的形象,冷冷道了声,
“二叔。”
“你们来的早呀!”
檀君屹弯着眉眼,笑得温暖,仿若被暴晒的松脂般,回味着暖暖的甜意,
“淮舟你也要去吗?”
“不,集团还有事要处理,我过来送送景霄,”
檀淮舟揽着谢景霄腰身,垂眸望了眼他,
“他没出过远门,还需要二叔照料一下。”
“会的,檀家人自然不会让别人欺负去。”
檀君屹目光看向谢景霄,
“景霄走吧,南洲发车时间快到了。”
“南洲?不是南锡吗?”
檀淮舟眸光一紧,眼底的错落稍纵即逝。
“临时变更的地方,”檀君屹狐疑地从衣兜掏出手机,“怎么?景霄你没收到信息吗?”
谢景霄摇摇头,同样亮出他手机的讯息。
两条差不多的通知,只不过谢景霄那则少一个地点变更。
“南洲的瓷器虽然也远近闻名,但是跟南锡千年炉镇比起来,还是差一截,怎么会临时变更成南洲?”谢景霄疑惑问道。
“这个,我打节目组电话询问过,他们说这段时间有人包了这个炉镇,所以只能临时更换成隔壁的南洲。”
檀君屹无奈耸耸肩,看了眼手腕的白金腕表,
“现在去办理车次变更,应该来得及。”
“哈哈,那人还真是厉害,炉镇都能说包就包……”
谢景霄轻笑出声,炉镇居住的都是一群手艺人,视金钱如粪土,骨子里都桀骜不驯,能说服他们也是种本事。
他侧头望向身旁男人,却见他幽沉的脸色仿佛凝成实质,拉了拉他风衣衣摆,
“淮舟,我们要走了。”
“到了给我打电话。”
檀淮舟轻嗯一声,僵硬地扯动唇角,
“二叔,景霄麻烦您了。”
望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尽头,檀淮舟掏出手机,拨通了郑束的电话。
单刀直入主题。
檀淮舟:【南锡谁负责的?】
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郑束:【业务部负责。】
檀淮舟:【蠢钝如猪。】
*
二十分钟后,檀氏集团。
所有人都噤了声,空气能在凝滞下来,从会议室晕开的低气压遍布整个檀氏大楼。
位居主位的檀淮舟寒眸冷厉,扫过在座的几位,落在角落里的一个年轻小姑娘身上,
“是你对外界宣布,南锡炉镇不对外开放?”
“檀总,您不是说不让外界知道……”
女孩的声音柔柔弱弱,眼看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郑助理立马接话道:“是这样的,檀总,之前只说明不要惊扰节目组,私下安排炉镇的相关事宜……”
“所以她让节目组让道?”
檀淮舟仰起头,神色漠然,曲着指轻叩桌面,哒哒的声音让人胆寒。
郑助理硬着头皮,继续开口:“我已经联系节目组,那边已经答应变更路线,不会影响到四天后的。”
“那边需要什么,尽全力满足吧。”
檀淮舟轻嗯一声,缓缓抬眼,瞥了眼还在颤抖的小姑娘,起身离开。
郑束跟在他身后,路过小姑娘时,小声安慰:“别难过,这是就是小工作,不是在拍偶像剧。”
说到后半句,郑束顿了一下,他家老板的私心,他能不清楚?
若不是那位喜欢,明明宣传国潮产品的方式那么多,何必会选择这么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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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隔日, 《单骑走远方》的官博就官宣整个活动。
坐在后排的谢景霄,倚着车窗,放大了手机上的海报。
突出位置是几个刷到过的短视频大v, 他曾经刷到过, 并不认识, 但正中间的人他可太熟了。
他的好哥哥,谢景云。
至于他自己,只是海报角落一行小字,简单带过。
眉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真是冤家路窄。
视线移向下放评论,不出所料, 犹如蝗虫过境, 被他的粉丝悉数占领。
晦气。
不过其中有条不一样的。
【你家那位是只字不提泼脏水的事】
但很显然势单力薄, 遭受到谢景云粉丝的权利围堵。
谢景霄手一滑, 点了个赞, 懒得取消, 关上手机闭目养神。
……
再睁眼时,小巴已经到达住宿点。
谢景霄抬头, 看着面前类似青年旅社一样酒店, 蹙了蹙眉。
下一秒, 身后就传来不满的抱怨。
“住这里吗?”
身穿黑色大衣的中年妇女,脸上有些不悦。
衣摆处露出墨色旗袍的一角,精湛的缂丝工艺, 不显山不露水,很是符合她低调倨傲的气质。
谢景霄知道她,是一个很厉害的苏绣老师,, 一手双面绣可谓出神入化。
山茶瓷坊私藏着一副双面三异绣,双面不但颜色不同,就连形状都不一样,细看之下,连荷叶上的露水,每个角度折射出的光泽都不一样。
仅仅是一根蚕丝劈成四十八份,就足以窥见工匠技艺的一角。
而那副作品就是出自她之手,老师平时退休在家,不带学生时,就喜欢架个手机直播。
没想到一向不喜欢各种商演的老师,也会受邀参见这次活动。
“不好意思,酒店难定,只能委屈各位老师了。”
牵头的小姑娘满脸歉意,不停地鞠躬道歉。
“陈老师,将就一下,我们也就住一晚。”
说话的是另一位中年男人,谢景霄也知道他,很出名的錾刻老师。
錾刻不仅要求有较高的艺术天赋,还需要精湛的艺术水平,而这位杨老师,恰巧就是錾刻工艺大师。
谢景霄和檀君屹到达目的地后,就被工作人员安排乘坐不同的车辆,被迫分开。
他上车较早,对于新鲜事物没什么好奇心,一上车,就选在最后的位置闭目养神。
以至于到现在,他才环视四周,打量和自己同坐一辆的车友。
不看不知道,一看倒真是觉得节目组很厉害,竟能请到的都是些非遗传承人里的大咖。
陈老师自然不好驳杨老师面子,只能收敛情绪,笑哈哈地埋怨:
“当初还不是听你的,跑来参加节目,不然现在会遭这份苦?回去不得请吃饭?”
“请请请,必须请!”杨老师跟着附和道。
谢景霄打量一番酒店招牌,上面的油污都舍不得清理,里面更不有想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他打算跟檀君屹商量换个地方住。
他没说话,目光在附近寻找另外几辆车的身影,但自始自终节目组的车就只有这里一辆。
鼻尖轻哼一声,拿起手机,想要证实一下自己想法。
正好,檀君屹的微信通话打了过来。
檀君屹:【景霄,你们到了吗?】
谢景霄:【到了,你们呢?】
檀君屹:【已经在房间了。】
谢景霄:【那你早洗休息,明天还有活动。】
檀君屹:【在泡澡了,我在931,你在哪间?明天可以一起走。】
谢景霄抬头,望了眼仅有四层的小楼,嘴角笑意更浓。
谢景霄:【没注意看,我躺下了,明天听节目组安排吧。】
檀君屹:【好,那明天见】
谢景霄轻嗯一声,挂断电话,许是周围太安静,几位老师听见对话内容。
苏绣陈老师直接开口问:“小伙子,你朋友也是参加活动的?”
“嗯,他跟咱们是一块的。”
一看情况不对,领队小女孩正打算拎着箱子,偷偷摸摸进酒店,却感觉背后一阵凉意,停下动作,转身面对各位老师,笑意盈盈,“各位老师怎么了?”
“为什么要区别对待?瞧不起我们这群老头老太太?”
陈老师鲜少参加活动,但是参加的,哪个不是将她奉为座上宾,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直接呛道。
“酒店不够住,所以节目组定了不同的酒店,请各位老师海涵!”
女孩不断鞠躬道歉,
“我们都是被安排到这里,很抱歉,很抱歉,说节目组考虑不周!”
她腰着身,态度诚恳地接受老师批评,垂下的双手扣紧裤缝,唇齿嗫嚅,低低咒骂同事。
这时,一只灰色耗子窜在她脚下,惊得她大叫出声。
下一秒,灰耗子就被一只休闲鞋踩住,‘吱吱吱’不停,鞋子主人脚尖用力。
叫声戛然而止。
鞋面青灰色云纹蹭上几点污血,小姑娘泪水在眼眶打转,抬头看向鞋子主人。
如他黑色风衣精绣的翠竹一样,清冷出尘,他缓缓抬眸,眼底无波无澜,轻描淡写地递给她纸巾:
“没事了。”
修长匀称地骨节,悬着串墨色佛珠,尾端流苏随风流转,衬得他越发戒斋养性。
“谢谢。”
一场小插曲,让老师们的怒气值消去大半,他们意识到把怨气发给小姑娘没有用。
陈老师几欲想言,都将话又憋了回去。
錾刻杨老师看在眼里,轻咳一声,“这样吧,我找找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
谢景霄早已收回目光,翻看手机,搜索附近酒店,星级酒店差不多这个时候都是满房。
周围价格高一些的,也跟面前这青旅差不多。
他瞥了眼杨老师,紧折的眉心,证实了他此刻的窘迫。
叹了口气,谢景霄单薄的指尖刚碰触到通讯录顶端,似是有心理感应。
那人的电话,下一秒就打了进来。
檀先生:【到了吗?】
谢景霄轻嗯一声。
对面立马察觉到他言语的情绪,询问:【怎么了?被欺负了?】
谢景霄看了眼地上的死老鼠,【倒也没有,被窜出来的老鼠吓到了。】
檀先生:【什么?!给我发你定位。】
通过微信,谢景霄把这边的定位发了过去。
檀先生:【收拾东西,我让人过去接你。】
谢景霄抬眼,【可以多加房间吗?】
檀淮舟语气有明显不悦,声音也变得冰冷低沉,【够你跟二叔住。】
谢景霄:【你误会了,二叔他那边还好,跟我一起的,还有五位老师……】
檀先生:【我找人安排。】
关断电话,谢景霄朝各位老师浅浅一笑,“老师们,麻烦稍等一会,换个地方住。】
没过多久,三辆黑色劳斯莱斯库里南,停在众人面前。
确定过是檀淮舟安排的,谢景霄这才开门上车。
待确定老师和小姑娘都上车后,他点头,示意可以开车。
“我们的小巴怎么办?”领队的姑娘突然问道。
没等谢景霄回答,副驾助理模样的年轻人,轻推眼镜,望着后视镜,微笑回答道:
“这几日,您几位行程由我们负责。”
……
南洲虽不及南锡瓷器出名,但是经济发展更好。
所以劳斯莱斯停下时,谢景霄看到奢华贵气的酒店,也没有过多意外。
只不过大家从青年旅社刚出来,这里无疑是另一番天地。
“小伙子,这应该很贵吧?”陈老师询问道。
“我不太清楚,家里人安排的。”
谢景霄微微颔首,身侧靠边,为几位老师让出一条道,
“老师请。”
踏进酒店大厅,顶光倾泻而下,陈老师这才看清身侧少年的样貌。
他眼眸微眯,唇角挂着淡淡的弧度,犹如蚕丝精绣的江南写意画中,徐徐而行的君子,浸透书香墨意。
一时间,她有些恍惚,觉得似曾相识,
“你叫什么名字?看着你有点眼熟……”
“谢景霄。家中有副您的作品,《梦入芙蓉浦》。”
“《梦入芙蓉浦》?你跟卿家什么关系?”
陈老师眼眸瞬间亮了,她自然记得《梦入芙蓉浦》,那是她赠予卿家挚友的旧礼。
“卿雨烟是我母亲。您认识?”
“雨烟?她就你一个孩子吗?”陈老师思绪略沉,开口问道。
“他就我一个……”
“你就是小舟?”
小舟?
谢景霄顿住脚步,指骨上的佛珠瞬间脱落,摔在大理石地板上,放出一声脆响。
他目光上下打量着陈老师,眸底涌起的暗潮,又被压了回去。
“你母亲跟我学过一段时间刺绣,与其说学生,亦师亦友吧。自打她嫁到上京,有好些年没联系过了。”
见谢景霄沉默不语,陈老师弯身帮他捡起佛珠,塞回他手里,
“她现在怎么样?”
“几年前去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高三那年。”
“她人那么漂亮那么年轻,可惜了,害……”
陈老师拍了拍他微弯的脊背,抬头注视电梯的数字变动,目光深邃,
“当年那副《梦入芙蓉浦》是我送你的满月礼,雨烟信中提及你时,一口一个小舟,我还以为你名字带个舟呢。”
谢景霄嘴角笑意更浓,轻揉着古檀佛珠的莲纹,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蔓延开来。
原来被他封存起来的记忆,连母亲送给他的名字,都丢掉了。
还好,又找回来了。
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卿舟……原来是自己。
“陈老师,不好意思,我脑袋受过伤,一些记忆很片段……”
他抬起眸,眼底水盈盈的,
“如果可以,您能同我讲讲母亲的过去吗?”
“当然可以!你还在上京?”
电梯门开了 。
“我在。”
“前些年我们也搬到上京,以后常来阿姨家里玩,想听什么,阿姨都说给你听。”
“好。”
……
回到房间,谢景霄将自己泡在浴缸里,鼻息间围绕的水雾,顷刻间染湿他的眼睫。
他只是寻回了一个名字。
但跟这名字有关的一切,回忆起来,只有不同声音呼喊他‘卿舟’,但除此之外,依旧模糊一片。
可以确定的是这里面有檀淮舟的声音。
不知是浴缸激荡的水花,还是记忆里汹涌的浪潮,让他有了一种溺毙感。
忽然,想到檀淮舟面对他提问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想来,这与‘我和你妈妈掉水里救谁的’国际难题相比,更加刁钻。
【之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作者有话说:檀淮舟:你都好!感谢在2023-11-19 21:31:57~2023-11-21 12:0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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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清晨, 根据节目组要求,谢景霄收拾好东西,就下了楼。
刚到大厅, 肩头就被人拍了一下。
“景霄。”
谢景霄回头一看, 发现是檀君屹, 唇角勾出抹淡弧。
还真是凑巧,与他们竟在一个酒店。
“二叔,早啊。”
“早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
话音刚落,大厅外传来争执声。
谢景霄蹙起眉,他喜静,并不喜欢人潮拥挤的吵闹, 刚想挪步远离是非之地, 就听身侧人说:
“好像是节目组发生争端, 去看看。”
听到是节目组, 他这才斜眸仔细打量。
拥挤的人群, 裸露出劳斯莱斯的边沿。
谢景霄跟在檀君屹身后, 在拿着手机乱拍的人群的缝隙中,向里面查看。
只见三辆劳斯莱斯, 车体一尘不染, 像是一头敏捷蛰伏的黑色猎豹, 安静地趴着,只等主人下达命令,就会弹射出去。
车身旁边是昨晚接他们的助理, 正好助理也看到人群里的谢景霄。
“谢先生,这里。”年轻助理向他招手道。
围观人群,与他们手中摄像机一样,机械化地偏转方向, 定格在谢景霄身上。
瞬间让出一条道路,谢景霄没有什么拘谨感,轻嗯一声,“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清早是来接您的,但可能中间有点误会,我来的时候,前辆车已经将另一位谢先生的行李搬上车,现在在沟通。”
年轻助理从谢景霄手里接过包,挎在手腕上,小跑两步,打开后座车门,
“您先上车,这边我来处理。”
“你们节目组区别待遇?为什么我们谢哥不能坐这辆车?”
身材高挑,画着浓妆的女人语气傲慢,满是不屑。
谢景霄发现几辆劳斯莱斯后视镜,挂上了节目组的宣传纽带,缀着《单骑走远方》的字样,与昨天小巴氛围营造类似。
确实容易会误以为是节目组特意安排的。
女人话音刚落,周围的年轻人大多是谢景云的粉丝,瞬间像是被点燃的炮仗,接连炸开。
“就是就是,针对我家云宝!”
“什么剧组,区别对待我们家哥哥!”
“景云哥哥退组!这破活动不演也罢!”
……
扫视一圈,谢景霄才意识到整个原委,原来是谢景云上了他的车。
那就有意思了。
“景霄,节目组苛待你们?”
身侧的檀君屹瞬间意识到什么,开口低声询问。
“还好,一点小问题,二叔你先上车吧。”
谢景霄接过檀君屹手里的东西,交给助理,开门就要上车。
‘啪’
门却被女人一巴掌关上。
谢景霄微折眉心,冷冷地瞥了眼她搭在车门的玉指,冷漠说道:
“麻烦让让。”
“为什么你能上车?乾津人呢?!”
女人在人群中来回搜索,终于在人群后面看到矮个男生。
他手里还拿着谢景云的宣传折页,屁颠屁颠往这里跑。
“舒舒姐,我在这里!”
“你不是节目负责人吗?这车为什么景云不能坐?”
名叫乾津的男生,看见几辆挂着节目组飘带的劳斯莱斯,也是一惊。
他刚想说,接谢景云的车开不过来,需要他们移步一段距离。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能坐?您安排景云哥上车吧。”
乾津是这次节目组总负责人,也是谢景云的铁粉,节目组的一切都应该给谢景云让位。
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走向头车,去开车门。
却发现扭不动。
谢景霄望了一眼檀君屹,眸光扫过他的左腿,
“不好意思,二叔,看样子需要耽搁些时间,你行吗?”
檀君屹自然了然他在指什么,笑着摇摇头,“我没事的。”
“那便好。”
望着男人金属眼镜下微弯的眉眼,驼色大衣裹着他精瘦的身形,他倚着墨色车门,双手插着衣兜,慵懒又柔和。
谢景霄放了心。
一时间,脑子里似乎又有个温柔的嗓音,如他这般唤他‘卿舟’,谢景霄不自觉半握成拳,收回目光。
“司机开门!”
“你不是负责人吗?怎么节目组这些事就处理不好?”
文舒语气很是不悦,看了眼腕骨上缀着彩钻的星座手表,
“这个点,景云要下来了。”
“舒舒姐,您消消气。”
乾津手上的力度加大几分,见司机不为所动,竟拍起车门来,言语更是变成呵斥,
“开门!”
“先生您别拍了,这几辆车是负责谢先生用车,并不是节目组安排的,也无需听从节目组差遣。”
助理好心提醒道,将恭敬的视线移向谢景霄,
“谢先生您看?”
谢景霄耸耸肩,唇角勾起抹弧度,“正如他所说,这位女士,请问我可以上车吗?”
“你是景云的弟弟?”
刚才文舒觉得这位黑衣少年有几分熟悉,毕竟他身上与世无争的气质,太过出挑。
原来是当初让她深陷公关危机的元凶,害得她连加几天班。
“谢景霄?!”
人群中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虽如郎朗春风,但却难掩语气的恨意。
谢景霄眉心折紧,眸底闪过一丝晦气,抬头间,又消失不见,笑意盈盈唤了声,
“哥哥。”
人畜无害,嗓音如放凉的梅子梨汤,清冷润泽。
被保安护着的谢景云顿住脚步,显然也是被他喊声一怔。
如若不是之前发生的事,真会以为他们情真意切的好兄弟,他的好弟弟是个不喑世事的小白兔。
随即,立马也换成不计前嫌的好哥哥形象。
“你也参加节目吗?”
“嗯,很巧。”
谢景云环视四周,询问文舒:“这里发生什么?”
没等文舒开口,站在劳斯莱斯旁的助理开口道:“因为我们只负责接送谢先生,所以……”
没等他说完,谢景云想当然地明白来龙去脉。
不就是节目组给他备的车,与其他人不相同,谢景霄被人拦在车外。
“没事,他是我弟弟,麻烦让他上车。”
“想必您误会了,我们是来接谢景霄先生的,”助理朝着谢景霄微微颔首,依旧挂着标准的服务笑容,“所以麻烦您将您的私人物品,拿下车。”
‘拿下车’,似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谢景云睁大眼,一时间顾不得表情管理,不可思议地看着年轻助理,他唇瓣弯折的弧度,此刻看来嘲讽意味十足。
“如果哥哥想坐这辆,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水润漂亮的眼眸,闪烁着为难,谢景霄轻咬下唇,
“如果哥哥,你要带助理的话,怕是位置不够。”
“你们不是就两个人吗?”文舒开口问道。
“麻烦让一让。”
她话音刚落,昨晚领队的小姑娘,就在人群挤出一条道,还不忘扭头提醒老师们,
“老师们注意脚下。”
小姑娘一抬头,就看见面色铁青的乾津。
那是她的顶头上司,为人尖酸刻薄,立马顿住脚步。
弱弱喊了声“乾哥。”
“你们怎么住在这里?不是在……”
乾津眼睛一眯,压低的语气透露着威胁,
“好啊你,擅作主张,回去找你算账。”
“乾哥……”
“时间不早了,麻烦安排老师们上车吧。”
如愿看完谢景云出丑,谢景霄已经没兴趣再去观赏接下来的走向,为檀君屹拉开车门,
“二叔,我们走吧。”
关上车门,谢景霄指尖还停留在车门把手上,回过头,见老师们都已经上车。
三辆车,位置刚刚够。
谢景霄有些不好意思,“哥哥,没考虑到你,坐不下了,对不起。”
说罢,没再理会他,径直坐上车,透过车窗缝隙,欣赏窗外。
年轻助理将头车后备箱里的行李箱,一一拎出来,谢景云脸上风云变换,堪称滑稽。
谢景云的经纪人文舒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瞪了一眼,似是在说‘还不嫌丢人?’
而后,他凌厉的目光,隔着车窗的不透明玻璃,与谢景霄对视。
谢景霄从他眼里看出扒皮抽筋的恨意,但在镜头前他又不好发作,忍得极其痛苦。
车辆缓缓驶出酒店,由于他们只是普通客房的客人,并不能将车驶进大厅门外的vip通道,需要走过一小段路。
他的东西实在太多,以至于箱子都要自己提。
虽然依旧被粉丝包围着,但是身上熠熠生辉的光变得暗淡,甚至是灰头土脸。
谢景霄摇下车窗,缝隙中含蓄弯折的眼睛,正巧与谢景云对上,微微颔首,然后扭头视而不见。
……
到达现场时,谢景霄眉头皱得极紧,他虽然有所预料,这活动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
但没想到,它能敷衍成这样。
“确定是这里吗?”
以往温柔的檀君屹,也瞬间冷了脸。
他是看过节目组的制作班底,都是科班出身,打造过好几个出色的传统文化IP,所以他才会来。
却没想到,活动第一站,竟然是景区市井小吃玩乐一条街。
坐在副驾的年轻助理,看了眼手上的平板,正想回答。
却听到谢景霄先一步开口,“是这里,你看路旁的宣传海报。”
道路两侧果不其然插着各色旗子,印有节目组logo,同时还有谢景云代言的饮品广告。
“这是?”
檀君屹已经发现这个活动,完完全全是围绕谢景云展开的。
海报他是c位,酒店他是豪华套间,就连这种氛围营造他都占有一席之地。
“想转型吧。”
谢景霄没着急下车,摇下车窗,油炸食品的刺激气味,瞬间令他蹙紧眉,
“总有人喜欢拿艺术粉装自己无知的外表,一个是文化转网红娱乐的旅游景点,一个是图有外貌想靠艺术镀金的当红小生,还真是登对。”
“谢先生,给您这个。”
助理递给他们二人,一人一个黑色口罩。
“其他老师们有吗?”
“都安排了,您放心。”
“我几年前来这里,不是这样的。”
檀君屹戴好口罩,满目的网红打卡点,一点历史遗留的文化痕迹都消失不见。
就连广场正中心,栏杆围绕地标建筑,都是不到一岁的新物件。
更别提好似上周的勾栏瓦舍,他忍了又忍,闷哼一声,“不伦不类。”
广场中心巨大的‘蒙古包’,刺眼夺目,白色塑料搭建成的建筑,中间开凿有洞口,时不时会放出红色的led光。
但谢景霄知道,这是一个烧瓷用的土炉模型,只不过七彩的霓虹光,太过扎眼,语气愈发无奈,
“二叔,这是传统与现代的碰撞。”
“他把文物拆了,建这个?!”
“没拆完,窑神庙还在……”
顺着谢景霄目光看去,被重新上色的窑神庙,虽然被修,但却只是庙外的壁画被再次着了色。
超高饱和的颜色。
庙中神像如何,可见一斑。
檀君屹是考古学的,亲眼目睹文物被破坏,无疑是用刀朝他心窝里插,他干净修长的指骨,被攥的紧紧,发出咯吱咯吱声响。
许久,紧抿的薄唇才吐出四个字节,
“暴殄天物!”
“二叔别生气。”
谢景霄出声安稳道,听到后面传来嘈杂声,
“其他人好像也到了,我们去看看。”
他刚下车,不出意外就发现,那几位非遗老师眼底是遮不住的愠怒情绪,但都出于礼貌没有表露。
这时,直播活动也开始。
总共十六个嘉宾,分成了四组,需要按照节目组要求,完成指定任务。
任务也不难,由于第一站是瓷器。
所以他们需要靠直播,线上出售掉当地制作瓷器,销售额最高的一组获胜。
助商助销,同样是这次活动宗旨。
这里面有几个带货主播,听到任务立马舒心笑了,这可是他们最擅长的领域,嘴巴一张一闭就能上百万入账。
这种活动简直不要太简单。
看到此情此景,苏绣陈老师当即就想离开,她来是宣传非遗文化的,并不是来陪这些人玩闹,更不是换个地方带货。
先不论产品好坏,一旦质量出现问题,她作为带货主播,肯定是需要负责任。
她可不想晚节不保。
像她这样想的,并不只是陈老师一个,基本是这些老师们所有人的意愿。
身侧的檀君屹,冷着脸问:“要回去吗?”
“干嘛要回去,回去不是认输了?”
谢景霄打量着不远处,几个主播都争相想和谢景云组队,他更从谢景云投来的目光中,读出挑衅意味。
“老师们,既然来了,就当是旅游,玩的开心就行,如果很不开心,我会安排司机送你们先回酒店。”
他走向不远处的陈老师,伏低身子,“陈老师,您的意愿呢?”
“你都说来玩了,那就玩玩。”
谢景霄轻笑出声,在他意料之中,他竖起两个手指,
“要组个队吗?我们还差两个人。”
第29章
他们组成的四人组, 都不喜欢吵闹的环境。
对比其他主播卖力带货,他们更像是旅行博主,分享沿途的风景。
至于直播结果
自然是最后一名。
但惩罚却是自己想办法回酒店。
因为一开始就收走电子设备, 身无分文的情况下, 只能求助路人, 或是想其他办法。
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但是对于谢景霄他们而言,他们自带交通工具,迎刃而解。
所以当直播镜头扫过几辆劳斯莱斯,其他嘉宾直呼耍赖。
不过无关痛痒,他们已经不打算参与接下来的活动。
可是,还没等他们上车, 节目组就接到通知, 明日启程前往南锡。
南锡, 作为当代炉镇, 它保持着原始古朴的风貌, 持续着千年不灭的炉火。
虽然不会像之前那样每家每户制瓷, 但却依旧保证着瓷器的输出。
所以谢景霄还是想去看一看,毕竟最初的目的, 就是前往南锡一趟。
…
翌日, 南锡。
一辆黑色劳斯莱斯, 在瓦片铺造的绕山小路疾驰而过,毫不遮掩其华贵的车型。
随着激荡的尘埃落下,它也如一头黑色巨兽, 缓缓俯下身子。
打开车门,男人的鞋面顷刻间蒙上一层薄尘,单薄漂亮的指骨掩着唇,轻咳几声。
“谢先生, 上面的路,车开不上去,”
年轻助理翻看平板里的安排,斜眸瞥见谢景霄肩头颤抖,慌忙从车里取出口罩,递给他,
“这里到秋冬气候干燥,您戴上能好受点。”
“谢谢。”
谢景霄接过,举目四眺。
因为南洲在前,古朴自然的城市丢弃原本的底蕴,慢慢卷入快速发展的齿轮中,磨平棱角,成为了潮流中一小枚螺母。
所以临走前,他对隔壁的南锡并没抱有太多希望。
可是,眼前展现出的小镇,还是让他轻咳的动作停顿下来。
夕阳暗淡的光芒下,小镇坐落在大山中间,经受住时光的琢磨,依旧保留着最开始的样子。
整个小镇是个盆地,他下车地方正巧是最低点,周围四山环绕,坐落着层层叠叠的房屋,宛若蜂房,它们依山而建,却各有不同。
时间不过刚到六点,这里的天空就像是被滴入一滴浓墨,浓郁的夜色一点点在天际化开。
另一辆黑色车辆也缓缓停下。
“景霄,老师们也到了,天色不早,我们启程吧。”
身后的檀君屹跟着下了车,在旁催促道。
“稍等一下,引路的老师还没来。”
助理话音刚落,从山路尽头出现一个佝偻身影,大山的褶皱似乎也折弯了他的腰身。
老汉朝着众人招手。
“郭师傅来了。”
谢景霄点点头,望着崎岖的山路,眉心微不可查地轻折,眼底流露出担忧,忖度片刻,
“这距离我们节目组安排的地方有多远?”
年轻助理向上眺望,指着山顶的几点阑珊灯光,尴尬地笑了笑,
“有点远……”
“那节目组其他人呢?”
“我们收到消息的时候,下面的民宿已经被预定了,所以只能接受节目组安排,实在很抱歉。”
谢景霄了然,这又是谢景云有意为难他。
他倒无所谓,只是二叔腿脚不好,老师们年龄大了,多多少少腿脚不便。
“除了山顶,再没有其他落脚的地方吗?”
助理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目光移向依山而建的古宅,
“您可能不知道,这里虽然有千年炉火不灭的传闻,但实际上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停炉了。
平日里,也没几个人来这里,酒店这些旅宿配套设施很紧缺。”
“停炉了?这里不烧瓷吗?”
陈老师从身后走近,正巧听见他们的对话,拍了拍谢景霄的肩,
“我跟你杨叔叔每周末都会去爬山,这些路对我们不是难事。”
说罢,她朝赶来的郭师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劳烦。”
谢景霄没再多说,陪在檀君屹身边,抬起手,覆手向下,露出半截雪白的腕骨,
“二叔,你扶着我点。”
闻言,檀君屹低眉浅笑,修长冷白的指半握上他的手腕,“我答应淮舟照顾你,反倒是一直麻烦你。”
“应该的。”
谢景霄不疾不徐跟在人群末尾,指尖漫不经心地触碰经历风雪的围栏。
青瓷瓦罐堆砌的矮墙,一点点略过他莹润的指,轻薄的灰尘顷刻间蒙在指缝间,轻轻摩挲,
他抬眼望去,道路两侧的屋门紧锁着,没有一丝光亮,漆色凋零,隐约看出是乌青,如同被遗忘在沟壑的浮木,破败衰落。
“他们为什么搬走了?”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炉镇世代都以制瓷为生,想当初,也是为数不多留下来的官窑。”
郭师傅随手捡起地上残留的一片青瓷,攥在粗糙的掌心摩挲着,
“其中制的最多就是这种青瓷,这墙里堆积的瓷片都是些有年头的老古董。
但到后来,有个人注册了炉镇青瓷的商标,我们这些人要是再自称自己制造的是炉镇青瓷,就会被罚钱。”
他将手里的瓷片用力掷出去,薄釉青瓷碰到地面的瞬间四分五裂,好似预示着流传千年的传统工艺分崩离析。
郭师傅混沌的眼球滚了滚,无奈地叹了口气,
“后来,当地的手艺人要么老实交钱,要么更换跟炉镇无关的名头。
但是炉镇青瓷都已经叫了上千年,大多数做了一辈子瓷的老家伙们,怎么可能愿意改头换面?
索性收手不干,搬进城里,这里也就剩下一座座空房子。”
众人沉默不语,低头向前走着。
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了,很多地方小吃,都被人抢注商标,对于使用名字的,一律发律师函。
这□□商钻了法律的空子,让真正的传承,并以此为生的人,无能为力,更换营生,从而断送传承。
不知走了多久,谢景霄忽然觉得鼻头一凉。
缓缓抬眼,空中逐渐飘舞的洁白雪花,不偏不倚落在他纤长浅淡的睫羽上。棱角分明的霜雪,随着他轻轻眨眼,连带着颤了颤。
他伸出手,雪花在他单薄的指尖上,一点点化开,留下一抹迤逦的水色,微垂下眸,缓声道:
“下雪了。”
空气凝滞的沉默被打破。
郭师傅也抬头去望,他眼眶湿润,眼底攒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在灯火曦光中,呼之欲出。
但却又被杂乱的发丝投下的阴影消隐去,干裂的唇缓缓扯动,
“是啊,下雪了……”
他的嗓音干涸沙哑,如同大旱过后缺水的土壤,看不见任何生机。
“郭师傅,您没想过离开吗?”谢景霄开口问道。
“离开?我们生在这,长在这,以后还要死在这,去外面不习惯。”
郭师傅回神,拧开手里的电筒,白色的光亮瞬间照亮前面的路,
“他们出去了,总要守着这里,万一他们想回来,连家都找不到,更何况……”
他语气顿了顿,“留在这,还能玩玩泥巴,这手艺总要有人会的。”
“您还在制瓷吗?”
听到‘玩泥巴’,谢景霄眼睛亮了亮,
“是更换名字了吗?”
“没有,炉镇青瓷就是炉镇青瓷,不可能改名换姓,叫什么旁的!
只要我不以那为生,他们就管不到老头子头上。”
郭师傅满脸傲气,转过山路的最后一个弯子,指着不远处的古宅,
“快到了,前面就是。”
此时,天色已经浓黑一片,宅远隐在漆黑的山头,散出零星几点暖黄色的光亮。
谢景霄向下望去,刚才层层叠叠的房屋,此刻好似已经与四座大山融为一体,只留有一条散发微光的灯带。
应该就是他们来时的路。
他收回目光,跨进宅院大门,稍稍停了一下,轻声提醒,
“二叔,小心。”
檀君屹轻嗯一声。
宅院的院子四四方方,种着一棵老树,飞舞的薄雪,寒落零星几片枯叶,风一吹,树叶便扑在谢景霄脚边。
他没留意,踩了上去,发出一声脆响,动作顿了一下。
与其说,这里是一间民宿,倒不如说是一间瓷坊。
它的构造与山茶瓷坊,很是相似。
老树之下摆着一张石桌,摆放的泥炉升起徐徐青烟,旁边还有几盘吃食。
郭师傅发现谢景霄打量的目光,“想着你们来,我刚支起来炉子,这里都是粗茶淡饭,你们将就一下。”
“这是围炉煮茶?”
陈老师已经走到火炉跟前,将小巧精致的泥色茶壶捧在手里,掀开盖子,浓郁的奶香扑鼻而来,
“郭师傅,您还紧跟年轻人的热点。”
“什么热点不热点,我们这冬天的传统吧。冬天每家每户都会没事烤点东西。你们先进屋……”
郭师傅打开屋门,揿亮灯,
“下雪了,我给你们搬到屋里,还有吃食在房子里。你们随便来烤。”
室内,墙壁上全是零零碎碎的青瓷器,谢景霄视线落在一头憨态可掬的小猪上,釉色轻薄,内里还有细细的碎纹,顶部的盖子镂空设计,精雕着开窗花鸟,角落还缀着四个字。
【掌上明猪】
“那是掌上明猪,做着玩的一个摆件。”
端着几匣吃食的郭师傅,从谢景霄身旁路过,耐心解释道。
“是个手炉吗?”
“你还能看出来?”
郭师傅显然有些意外,因为以往手炉身壁都是圆底向上,凸起形成鼓状。
这种奇形怪状,能看出是手炉,实属不易。
“嗯,可以拿下来看看吗?”
“当然可以,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
郭师傅走过来,从架子上取下小瓷猪,递到谢景霄手里,无意间,望到他手腕的乌木念珠,
“你信佛?”
“嗯。”
谢景霄低垂着眸子,平静淡漠的目光停留在瓷猪上,未见一丝波动。
“景霄,快来。”
其余几人已经在炉边围成一圈,招呼谢景霄快来。
他这才移开视线,要将瓷炉重新放回架子上,却听身侧郭师傅说:“喜欢就送你拿着玩。”
“可以吗?”
谢景霄平淡的眸底,倏地泛起一丝涟漪,略显雀跃的嗓音,流淌在他与郭师傅之间,
“能得到您的作品,我真是太荣幸了,郭佑老师。”
郭师傅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立马开怀大笑,
“我给你取点香炭,正好你捧着暖手。”
见郭师傅出去,檀君屹开口问道:“是我知道的那个郭佑吗?”
谢景霄点点头,其余几个人浑身一怔,目光齐刷刷看向门外乐呵的老头,杨老师正想开口。
却被谢景霄一个噤声的手势制止,“老爷子不想提及自己,就不要提了。”
“可他是烧国礼瓷的郭先生……”
杨老师喉头忽然哽住,手不受控地半握成拳,指尖狠狠嵌入肉里。
他不敢相信,如果錾刻技艺那天被私人窃取,自己錾刻必须获得别人的准允,他会有多痛苦。
谢景霄没再多说,坐在炭火旁,端详着瓷猪手炉。
当手炉最后一缕香烟散断时,谢景霄舔舐嘴角蜜薯,正打算起身回房休息时,手机一震。
点开,赫然是檀淮舟的信息。
【出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11-22 23:36:18~2023-11-27 23:1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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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出来?
谢景霄望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
【21:24】
从这里出去吗?
他没再多想, 披上外套,捧着手炉,推门而出。
屋外月光皎皎, 冷白色的光辉从天际倾泻而下, 洒在覆着初雪的古树枝丫, 木枝向上伸展,似是要接住坠落凡世的清辉。
细密的薄雪已经在地面上铺了浅浅一层,谢景霄脚刚踩上,就发出一声柔弱的脆响。
他小心翼翼向前挪步。
不自觉,握着手炉的指骨,用力几分, 炉壁残留的余温, 在掌心产生几分灼意。
他缓缓拉开陈旧的木门, 伴随锈迹滑钮摩擦转动产生的‘吱吱’声, 门开了一条缝。
刺骨的北风倏地钻了进来, 谢景霄低垂头, 看着脚下,对头顶投下来的巨大的黑影后知后觉。
他被笼罩在明灭不定的阴影中, 目光定格在漆黑的鞋面上, 笔直的西裤下裹着满满的禁欲色彩。
动作一怔, 蓦然抬头,正好撞进面前男人清冷的瞳孔里。
男人浑身散着寒冽的潮意,一身墨色, 除却披肩外套枕落的半层薄雪,没有其他别样的色彩。
皎洁的月色辉光,散落在他侧边轮廓,衬得肤色比霜雪还要矜贵冷雅, 他冷冷垂眸,与谢景霄对视。
忽然,他抬手,冰凉修长的指熨贴上谢景霄的脸颊,紧抿的薄唇动了动,但却未发出一个字节。
静默,在两人的身边晕开。
他似乎带着目的而来,使命的厚重感凝成一种泛黄书页的质感,迫使他成为古书卷中,背负霜雪,踏雪而来的君子。
刺骨的凉意,让他身上独有的木质冷香,似是带上棱角,肆意缠绕着谢景霄的鼻息。
他并不排斥,侧头蹭着男人掌心的薄茧,
“你怎么来了?”
檀淮舟没有说话,回答谢景霄的,只是唇齿间细密的松香,炽热的舌划过他的齿贝,不加掩饰地掠夺着所剩不多的空气。
气息逐渐紊乱,谢景霄眼神迷离,恍惚中发觉,男人身影氤氲在鹅黄色的暖光里,虚无梦幻,下意识明白他来的目的。
【想他了。】
缠绵悱恻的吻,在二人口鼻间升腾的雾气中,缓缓停止。
檀淮舟看着他,单薄的肩头伴随急促呼吸颤抖着。
呼吸的薄雾,模糊他眼角的赤红泪痣,糜丽旖旎的绯色,混着眼睫悬着的几滴生理性泪水,湿漉漉的,像是被欺负惨了。
用指尖轻揉拭去他眼尾的水意,缓声道:“给你看样东西……”
说罢,檀淮舟徐徐侧过身,他背后腾起的万家灯火,给谢景霄白皙脸庞映上一层暖黄色光晕,忽明忽暗。
他以往平淡的眼眸,此刻水光潋滟,倒映着空中炸开的灿烂烟火,瞬间有了温度。
“那是……”
谢景霄不可置信望着四山亮起的灯火,将整个炉镇照得宛如白昼。
脑海里闪过四个字。
【炉火不夜】
“是炉火。”檀淮舟轻声答道。
炉镇本就有着‘炉火千年不绝’的美誉,一窑炉火穿越千年,再一次映在眼前,谢景霄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快走几步,到达矮墙处。
之前路过时,黑着灯的房屋已然灯火通明,巨型窑炉腾起的火光,跳动着,谢景霄声音有些颤抖,
“这是开窑了?”
‘砰!’
伴随尖叫声,无数赤红色金属碎片从山那头倾泻而下。
谢景霄这才意识到,刚才看见的不是烟花,是这里独有的铁树银花。
匠人将烧成千度的铁水,掷于空中,铁锤落下,火花四溅,如天上银河坠落,星辰澹澹落散人间。
“不是停窑了吗?”
“嗯,但不影响重新开窑……”
檀淮舟浅淡的音节由远及近,最后逼在谢景霄耳廓。
他鼻尖的丝丝潮意,扑在泛红的耳根,谢景霄不由地浑身绷紧,攀在矮墙上的长指,下意识收紧。
伴随一枚枚铁花在空中接连炸裂,他的呼吸越发谨小慎微。
他被檀淮舟从身后抱在怀里,透过棉衣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寒意,捧着暖炉的手背,被他掌心轻轻覆盖上,似是要隔着他汲取残存的暖意。
层层叠叠的万家灯火,让整座炉镇重新再次有了生机。
“景霄……”
忽然听到他喉间磨出的哑意,谢景霄正想扭头,却听檀淮舟说:“不要回头。”
“怎么了?”
谢景霄唇角勾出一抹笑弧,倚在他怀里,望着漫天的铁树银花,听到他喉结滚了又滚,音节堙灭在唇齿间,未能发出来。
不禁出声安慰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身后的檀淮舟依旧没有说,谢景霄攀着矮墙的手慢慢松开,被他攥紧手心,蓦然间,一丝冰凉突然绕在指尖。
他低眸望去,檀淮舟手里拿着一枚精致的银色指环,顶端缀着颗散发幽光的蓝色钻石,在他指尖比划着。
“景霄,我曾经有一个很喜欢的人,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喜欢他,所有人就告诉我他死了。
但我不相信,他喜欢车,我便收集各种车,老宅的车库都是我给他准备的礼物,等他再次出现,再告诉他,我喜欢他。
然后……”
檀淮舟的声音淡漠平静,像是再叙述别人的故事。
而后,听到他苦涩地笑了笑,微不可查的笑意,涩得像是咬了口未成形的杏子。
“然后找到了他,但他告诉你,他不喜欢摩托车了……”
谢景霄顺着他的话继续说,明显感觉身后的男人僵住了,但他随即释然地松了口气。
“是啊,他不喜欢了。
他急草草地向我求婚,眼神的淡漠地像是一汪死水,我知道他不是真心的,或者说,我们的婚约只是一纸契约。
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一开始,我就在准备一个他可能会喜欢的礼物。
可是比较困难,回来的他,仿若你手里的暖炉……”
檀淮舟长指顺着谢景霄的指缝,触及到小猪的翠色薄釉,
“丢掉自己的姓名,虽然它依然是它,但它却不再是炉镇青瓷,并不完整。
我曾想过,等他记起一切,再同他结婚。”
“所以,他的求婚,打乱你的计划?”
“对,我想许他一个喜欢的礼物,虽然一直在筹备着一个,但并不确定他会不会真的喜欢。
他的求婚,迫使这个礼物要提前呈现……”
檀淮舟深吸一口,望着远处层层叠叠明亮灯火,不疾不徐接着说,
“景霄,我许你万家灯火,如这千年炉火,照尽前路繁华,前路明亮坦荡,你无需回头去看来时路。
过往余生,我亦如这千年炉火,亘古不变,喜欢的一直是你。
所以,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话音刚落,最大的一枚火花在空中绽开。
檀淮舟耐心地等待他的答复,但直至火光熄灭,炉镇重归于安静,都没等到他的答复。
雪越下越大,蓝紫色的宝石结出一层薄霜,晶莹剔透,却又寒而刺骨。
‘滴答。’
一滴灼泪落至指环上,霜雪顷刻间消融,
“傻子……”
谢景霄声音呜咽,翘起左手,白皙修长的无名指,触到那滴眼泪,淡淡的残温,而后蜷起,
“谢谢你,一直等我……也让我知道那些遗忘的记忆,不止有不堪,有我的名字,还有更多其他的美好。
如你所说,前路繁华坦荡,但来时路亦有繁华光景,遗弃掉总归不好。
你能说出,喜欢的一直是我,但我却说不出来,我只知道现在是喜欢你的,这样对你很不公平。
所以……”
他从檀淮舟指尖取下那枚戒指,攥在手心里。
转过身,直白地盯着他幽深眼眸,薄唇一启一合,
“现在的我还不能接受,不过既然是给我的,便先收下,等到那天我配得上时,便会戴在它该出现的位置上。”
“景霄……”
“阿淮?”
谢景霄眼里水光斑斓,但却看向别处,耸耸肩,紧抿的唇扯出一抹弧度,
“记忆里,我这样叫过你,但我还记不起过往,对不起。”
“没事,”
檀淮舟长指夹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但刚触上,就被他下巴尖的泪水打湿掌心,湿意蔓延至腕骨,却呈现异样的热度,如翻涌岩浆,烫得檀淮舟难掩指骨微颤。
他自嘲地勾起唇,戏谑清透的声线,卷着喉间哑意缓缓而出,
“我求婚被拒了,怎么办?”
“你也拒了我的求婚……”
“我没有!”
檀淮舟逼近,高挺的鼻梁碰触到他的鼻尖,声音不可查地弱了几分,似是喃喃自语,
“我没有,怎么可能会拒绝你……”
“可……你并没回答,沉默不等于拒绝吗?”
谢景霄难耐他靠得极近,手指恨不能陷进凉透的瓷猪里,眼神有些躲闪。
却瞥见他唇边笑弧加深,顿感不妙。
“我现在回答你,我同意你的求婚,回去就领证……”
檀淮舟终究是没忍住,轻咬住他微凉的唇瓣,含糊的话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弥漫在他唇齿间,
“戒指都收了……岂有不领证……的…道理……”
“不……作数…”
虽然谢景霄早有预料,但当檀淮舟唇覆上来时,他还是绷紧身子,不受控地贴近他。
但模糊中,看见木门缓缓被拉开,他慌忙推开檀淮舟,小声说道:
“来人了。”
木门开出一条缝,郭师傅先是看见相拥的二人一怔,而后是他们身后景象,浑浊的眼淌出一滴清泪——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11-27 23:18:17~2023-11-28 23:5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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