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海跟着含璃仔细挑选,比对各家价钱与脚程,换了一个离程府近一点的下榻处。
说来江河海也有私心,想着万一庄清蘩有什么突然萌生出来的主意,不费时便能又见上一面
去回春堂拜访张叔景,又和江河海见了一面,算上来回,两个时辰就从指缝里溜走了。
庄清蘩和怀枝回到程府时,也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榆木圆桌上早已摆好几碟瞧着就清爽的时令新鲜素菜,这香喷喷的绿色闻着便十分可口。
若与京里的吃食相较,自是比不过的。
可外面的灾民还在饥肠辘辘,能吃上这样的菜色已算顶好了。
庄清蘩罕见地没有正色斥责两句,只遣人立马送回程立昱私下孝敬的菜肴。
因为程立昱离造访阎王的日子也不远了,何必与将死之人计较。
程立昱此时还在和夫人用饭,桌上摆满的坐不下第三个人,多是鱼肉等荤腥滋味。
黄敏放下舀燕窝的汤羹,将手边的帕子递给程立昱。
程立昱擦擦满是油光的嘴,摆摆手将被退回来的菜全都赏给下人了。
他也没想过庄清蘩会收下这些,假装示好而已。
一想到下午派去跟踪她的人手全折了,程立昱不免一阵肉痛,嘴里咀嚼的动作都大了几分。
黄敏暗暗撇撇嘴,心里亦觉得庄清蘩假清高呢,但并未说出来,继续和程立昱蜜里调油,你给我夹一筷子鱼,我给你添一块肉。
庄清蘩这边,撤了那些放满小半个圆桌的盘碟,只有两个热腾腾的冒着白气的瓷碗摆在圆桌上。
两碗滚烫素粥刚出锅,等放凉些才能喝。
怀枝最是闲不住,凑近和庄清蘩聊些家长里短的。
“您知道回春堂为何变得如此冷清吗?”
“程立昱安排了许多家医馆负责灾后救治,偏偏略过了回春堂。您又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待庄清蘩开口,怀枝又为回春堂解释了一句,“当然张神医还是主动派了药童去为这些灾民看诊。”
怀枝思维跳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箩筐话争先恐后地挤在喉管子中,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庄清蘩想来左右不过是张叔景为人耿直,说话也从不因你位高权重而避讳,是个一点就燃的火把子。
而程立昱虽体胖但心窄,干柴遇烈火,烧得一塌糊涂,二人结仇后便不能和解。
加之张叔景在齐安美名远扬,抓不到什么大错处,程立昱又不能真处置了张叔景,这小心眼子便只能在这些事上卖弄官威了。
“程立昱与张老不合,又长着一颗黑心。”庄清蘩将手里握着的一卷《战国策》放下。
虽被吵得分神,但庄清蘩知道再只平平嗯两声,怀枝要憋得胸闷气短了。
怀枝见庄清蘩理会自己,又劈里啪啦地又补充了回春堂近些年受到的冷遇,那义愤填膺的语气,好似亲身经历过一般。
庄清蘩身边两个贴身侍女,藏绿是八面玲珑的妙人,怀枝则是八嘴玲珑,不知冷场为何物。
犹记去年有燕子在怀枝家的房檐做窝,怀枝就天天念叨。
后来燕子还没到南飞的日子就不见了,藏绿她们就说怀枝成日里给燕子念经,烦跑了。
此事没过几日,怀枝又开始喂养府外路过的一只野狗,每日喂饭时依旧念念有词,仿佛言语不通根本不是问题。
那狗儿起初也还活泼,后来似乎也被受不了聒噪的怀枝,便从摇头晃尾变成了连连用狗爪捂住双耳。
怀枝不许,将它的爪子放下来,后在怀枝某次看望之时,饭也不吃,咬下她一截一角就扬长而去,从此不再露面。
含璃那般沉闷的性子都放言打趣怀枝是“狗都嫌”。
怀枝声情并茂,越讲越起劲,“捡重点的说。”庄清蘩打断她这添油加醋过的故事。
“四年前,程立昱刚来齐安不久,她夫人突然早产,生产时孩子头太了,一直生不出来,张老神医就外头守了一晚上。”
“孩子出不来,老神医就问程立昱保大还是保小,程立昱要他两个都保。张老神医说只能保住一个,程立昱劈头盖脸地当场骂了起来。”
庄清蘩没言语,程立昱可以真心疼爱她的妻子,也可以真心稀罕孩子。
可张仲景的年纪都够做他父亲了,生死一事也不是由大夫一人做主的,怎能如此为难。
若医者什么急病都能十足十地救回来,那岂不是人人都和吃了仙宫里的蟠桃一样,成为一个不死不灭的老妖精了。
怀枝眉飞色舞得复述,沉浸其中,两手挪动凳子,不自觉地朝庄清蘩靠近。
庄清蘩先一步拾起书,横抵在二人中间,不让她再进一步。
怀枝一兴奋声音便会大,离得近了,吵得她耳朵生疼。
怀枝不以为意,只觉得口干舌燥,抄起茶碗,嘴里续上一大口茶解渴:“事后程立昱发现是个男胎,就更生气了。他说张老神医医术不佳,不配行医,差点将老神医告上公堂。”
“张老神医自是不认的,被气极了,更是放话,凡程府诸人,他一概不治。”
张叔景是有脾气,可从未因为龃龉,扬言不治病人,行医几十年来,这倒是头一遭。
“得理不饶人,无理赖三分。若皆是程立昱这般心思,天下无医,天下皆病。”庄清蘩哂之。
怀枝深以为然地点头,而后絮叨地接着往下说众人对此的反应,“大家都街坊邻居的,这事一下就传开了,人人都知道张神医与新来的县令结下了梁子。”
“虽然大伙对张神医的医术深信不疑,但毕竟也怕啊。除了几个讲义气的,非疑难杂症,也不轻易上门送生意去了。”
“回春堂也渐渐门前麻雀了。”
“门可罗雀。”庄清蘩纠正。
庄清蘩将手背小心贴上碗壁,试试粥水的温度,已然不烫了,可以用晚膳了。
怀枝的目光顺着庄清蘩的手上动作移到两碗稀粥上。
庄清蘩的动作不言而喻,粥已经放凉了,可是她真的不想喝啊。
怀枝也学着将手背放到面前这碗粥的碗壁之上,只见她却如离弦之箭一般迅速抽回手,似乎被烫到了,又急迫地捏住耳垂,而后认真地看着庄清蘩:“烫,我这碗还很烫。”
虽然怀枝的动作快到只能看见残影,但是庄清蘩不信,因为面前两个的碗甚至都不再冒着热气。
庄清蘩已然习惯怀枝跳脱的举动,她不知道怀枝代入了话本子里的哪个角色,又开始登台表演了。
“你喝这碗不烫的。”庄清蘩用“铁手”换了两碗粥的位置。
怀枝捧着碗喝了一小口,在庄清蘩的凝视中,开始慢慢享用晚饭。
庄清蘩端起面前的黄粥,顺着碗沿,吮吸进喉管,一个不算文雅的动作却给她表现得十分自如。
异物进入喉咙的感觉确实不太好,但庄清蘩并未如怀枝一般皱眉苦脸。
她只带百姓们喝一日沙粥,庄清蘩又从洛昌买了米粮,银钱上虽是十足亏本,但效用上则是十足赚了。
再撑一撑,何妤那边新运的粮食也能送过来。
怀枝怀疑自己和庄清蘩喝得的同一个锅里的粥吗,为什么庄清蘩如此从容,就和喝正常的白粥一样。
怀枝喝粥喜欢一勺一勺慢慢品着喝,此刻却明白庄清蘩为何不让自己准备餐具了,谁会愿意放慢喝沙粥的速度。
就像她看话本子时,不理解为什么总有郎君为娘子喂药的情节。
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一口一口地喂对方苦药,难道一饮而尽,减轻嘴里的苦味不好吗?
“喝得这么慢,是觉得少了,怕不够吃?”庄清蘩端着空碗,朝怀枝轻轻一晃。
怀枝如添了柴火的老灶般发动,咕咚几声,风卷残云般喝完粥。
连续吃了两个瘪,怀枝有些不甘心,脑子里灵光一转,忍不住耍宝:“您说喝了粥,晚上会不会起夜啊?”
庄清蘩拾书的动作一顿,黛眉微皱,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但很快恢复正常,略沉吟:“你安心起来,野狗进不了府内。”
啊啊!她怎么也揶揄自己话多被狗咬了,明明是那狗儿太喜欢自己了!
怀枝真是被说得没法了,蹙眉做出西子心痛之状,在庄清蘩再次说自己之前,带着碗遁走。
庄清蘩微微摇头,抚平书页的卷角,唇线忍不住向上勾起微小的弧度,真是带了一个促狭鬼出门。
程立昱用完晚膳后得了庄清蘩传召的命令,马不停蹄地急急赶来。
程立昱见庄清蘩高高端坐在软榻上,莹白指间拿着一卷书,清癯身姿直直挺立不懈,言谈举止间墨香味十足。
不像一个浸淫宦海的朝廷大员,倒似一个淡然的读书人。
庄清蘩让他自己搬个凳子坐下,熟稔的语气,程立昱恍然有种来庄清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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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做客的感觉。
程立昱望了门侧站着的怀枝一眼,虽觉得有失身份,但也不敢有微词,依言照做。
“您在读《战国策》啊?何不多点几盏灯,夜深了,恐伤眼啊。”程立昱眼尖,瞥见了庄清蘩已放在案上的书。
“读来消遣而已。”庄清蘩止住程立昱喝人多点一盏灯的动作,让怀枝将门带上。
程立昱自然乖觉,安安静静听着庄清蘩的规划,并不多问。
别的不谈,庄清蘩还是很欣赏这种只做实事不问缘由的下属,如果程立昱不包藏祸心就更好了。
聊完公事,程立昱以为自己便可回去了,没想到庄清蘩却谈起了闲话,他自没有不陪的道理。
“程大人可认识先帝的七皇子赵贤?”
先帝的七皇子不是早早离世了吗?
程立昱不知道庄清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摇摇头:“下官身份低微,未曾有幸结识。”
“先帝的宠妃孙婕妤曾诞下双生子,大儿唤赵贤,次子名赵韫。孙婕妤的母家后因卷入惠王谋反一案,被先帝下令满门抄斩。先帝怜爱孙婕妤,留其性命,降为采女。”
一个在诡谲多变的宫廷风云中略显平淡无奇的故事,不过沧海一粟,程立昱不知道庄清蘩讲这般前尘往事做什么。
“无子的宁美人想要过继这对双生子,孙氏爱子情深,又恐连累儿子,只将小儿子赵韫托付给无子的宁美人,自己抚养大儿子赵贤。”
“这宁美人就是今上的生母,慈安太后。宁美人生了陛下以后,也依旧善待八皇子。先帝对八皇子谈不上宠爱,但也不致嫌恶。”
屋内一时就只剩二人,烛火不算很亮,庄清蘩假借喝茶润喉,停顿于此。
一时间满屋寂寥沉静,程立昱眉心一跳,他不大看得清庄清蘩的神色,只竖起耳朵听庄清蘩接下来的话。
“孙氏年老容损,陛下一日想起孙家的罪过,径直赐了毒酒,草草拉去了个乱葬岗埋了。”
“七皇子虽天资聪颖,也再不得陛下青眼。”
“我朝历来要在皇子二十及冠之日分划封地,封赏王爵。”
“八皇子赵韫按时就藩,可七皇子直至二十一岁离世时,都不曾封王。”
“今上也不曾追封,至今是个皇子。”
程立昱来不及唏嘘感概,只被庄清蘩讲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但还强提着精气神。
此刻哪能还不明白这个故事的用意,他在拿幼子之前程点他。
只是程立昱不愿展示窘迫的一面,只呵呵地笑两声。
没有沏好的新茶,自然也没有品评一二的环节,程立昱起身告退。
庄清蘩顺着折痕,找到方才读的那一页,侧头喃声:“父犯龙颜,子承天威。”
程立昱似没有听见,强撑着往前一直走,穿过回廊后,确认庄清蘩的人瞧不见了,整个身子向后一瘫。
随行的小厮想扶起跌坐在墙角处的程立昱,程立昱不让他扶,喘着粗气,两眼无神地往前盯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程立昱搭着小厮的小臂,借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小厮也忙不迭地拍去程立昱衣服上的浮尘。
一回到春风院,黄夫人就携婢女迎了出来。
看见妻子,程立昱又扬起一个一派轻松的笑容。
“晟哥儿已经睡了。”黄敏贴心为程立昱脱下外衫,送上热乎的茶汤。
程立昱有些失落,他现下格外的想念儿子,往日有什么烦心的事,见一面也就好了。
“晟哥儿晚上闹你了吗?”程立昱没喝茶,自然地拉起程夫人的双手。
“没呢,晟哥儿乖着呢。”黄敏略带羞涩,轻挣开程立昱。
黄敏又问庄清蘩可是为难试探他,程立昱自是摇头,她不懂其间的弯弯绕,还是不要平添烦恼了。
黄敏已去浴堂沐浴,程立昱一个人坐在妆台前。
庄清蘩的话反复在程立昱耳边萦绕,不断牵动着他的神经。
莹煌烛火跳印在程立昱的脸上,借助夫人梳妆用的铜镜,程大人看见了自己的华发和悄悄冒出来的皱纹。
他才四十又一,怎得如此老了。
管家章千听说程立昱被庄清蘩喊过去了,心中有些没底,差人来问计划是否如旧。
程立昱听了后重重拍了几下髀骨,哈哈大笑,继而横眉怒目看着镜中人,宛如一个疯子般:“为什么不继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