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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对峙

作者:不嗅青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庄清蘩将布施的地方出人意表地定在了内城。


    内城面积小,一次能挤进来的人有限,而庄清蘩下令今天只留一个南门通行,其余角门通通关严,并派衙役看守,确保无人进出。


    青布棚早早搭好了,并架上几口大铁锅,侍从都在棚下熬粥。


    程立昱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表殷勤的机会,主动派遣府中半数家丁前来帮忙。


    庄清蘩自是无不同意,但只让程府小厮做一些杂事。


    天色曚昽,奶白的粥水熬煮得比净空还亮上几分,长柄大木勺下锅搅动,热腾腾的咕嘟冒泡声不断响起,如好动的银鱼趁雨落下前最后放声吐泡歌唱。


    对饥肠辘辘的灾民而言,只是闻着这香味,就如盖了一张阳光暴晒的棉被般满足。


    从后往前瞧,队伍已成几条长龙。站在城头从上朝下看,点点攒动人头昏黑渺小,勾连成数百只倾巢而动的蚂蚁。


    而尚未进入内城的灾民只能翘首以盼,希望里面的速度快一点。


    庄清蘩长身玉立,头戴一顶展脚幞头,着一件牡丹团纹紫圆领袍,领口贴砌红色里衣,见她右手负在身后,风吹的袍边翻飞作响,露出半条同色百迭裙。


    清瘦腰间环有玉制革带,上缝缀圆形带銙,兼刻宝相花纹,稍有大动作,便出金玉相撞之美声。脚上穿了一双白底黑皂靴,衬得身量更长。


    程立昱独自靠在角落,低头看看自己穿了十余年的青袍,眼神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羡慕。


    他也想换个颜色穿穿,不过快了,今日之后,他便能平步青云。


    庄清蘩高高立在十米高的城楼之上,不时观察忙中有序的队伍运作。


    一旁的张叔景嘴里念念有词,动作有些哆嗦,仔细一看是在发抖。


    “有些紧张?”庄清蘩闻见磕绊之语,背身去搀张叔景,小药童跟着上前,扶着自家老师。


    “我只是登高望怯。”张叔景不让庄清蘩扶,抚顺胡须,挺直胸脯。


    若是换作平常,庄清蘩也许会揶揄一番老小孩,只是场合不对,故而只点点头顺着表示:“人之常情。”


    程立昱见这抹弯身的年轻紫色,心中郁结几分。


    但一想到等着喝粥的灾民,他又顿时开朗起来。


    旭日东升,粥水已经熬好了,等待已久的人群也有些躁动。


    “陛下惊闻齐安遭遇天灾,痛心疾首,特命我来赈灾。即日起,官府每日施粥两次,上午巳时,下午申时,凭赈票领粥。”庄清蘩玉指间握着一个铜喇叭,吐字明晰嘹亮,声量铿锵有力。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人群中满是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但无人关心来赈灾的是庄清蘩还是谁,他们只在意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只须再检验一番,便能正式凭赈票分粥。


    程立昱兴奋地走向前,他非常期待庄清蘩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场面。


    衙役抽出一根筷子,就近插入了一个锅中。


    木黄色的筷箸挺挺立在粥里。


    程立昱居高临下望着,这群愚民怎么还没反应!


    这筷子怎么会没有没入粥里?


    他明明将仅剩的那些粮食都处理了,她哪里来的粮食熬粥?


    筷子怎么会立起来,这粥有问题,一定是假的。


    庄清蘩侧目睥睨,并未撕开二人中间那最后一层薄薄的遮羞布。


    昨夜她便知道程立昱悄悄将米仓内的余粮悄悄运走了,是准备让她今日无米可炊


    好在齐明为人虽一般,干活很是麻利,已将需要的粮米都送过来了。


    为了不让程立昱使出更坏的招数来,庄清蘩只装作他的计划天衣无缝。


    “无妨,无妨。”程立昱又在心中安慰自己,他还有后招,庄清蘩只是晚些死罢了。


    庄清蘩捧过熬好的粥,率先做那第一个喝粥之人,见她迅速喝完,而后将高举空碗示意。


    灾民早就等不及了,根本不在乎看得清楚与否,急切地等庄清蘩发号施令。


    有披甲持刃的官兵在场监督,难民一个一个排队打粥,一切都井然有序。


    电光火石间,人群中传出摔打土碗的声音,劈里啪啦。黏稠的热粥被人毫不吝惜地泼在上。


    程立昱双眼一亮,浑身燥热,不怒自威,大步向前,摆出一副官样,扬声:“放肆,竟敢挑衅钦差。”


    张叔景觉察异动,立刻跑向前想仔细观察一二,嘴里不也忘低声骂一句:“真是个拉偏架的东西。”


    庄清蘩不看程立昱,眼神里无波无澜,除了城墙上的人,谁能听明白这狗嘴里吐出的什么材质的象牙。


    程立昱才意识到底下人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他娘的,粥里有沙子。”


    “这是给人吃的吗,狗都不吃。”


    “还有没有王法?没人管了是吗。”


    一声喝起,八方跟随。


    庄清蘩安排的人迅速抓住一个带头摔碗寻衅的人。


    “当官的欺负老百姓啦。”被擒住的那个男子扭来扭去,用头撞击侍卫,试图引起更大的动乱。


    “是啊”“是啊”,不断有人应和着,有人还想出手帮忙,宛如受欺负的人是自己。


    “噌”——一只羽箭朝那人面前射过,仅差一步之遥,便能没入皮肉之间。


    怀枝挽弓,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又补射第二箭,与第一箭并齐,不偏毫厘。


    紧接着城楼上迅速围了一群身穿黑色甲胄的威严官兵,他们手中也持着弓箭,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似是嗅到了危险后的本能,不断有人想朝城门跑,而内城的门却不知在何时被关上,。


    程立昱顿时大惊失色,庄清蘩竟越过自己调动县兵,有人叛了自己。


    实则不然,半数是庄清蘩自己带来的暗卫,可比县兵厉害多了。


    不行,他不能看着庄清蘩这么轻松地掌控全局,程立昱挣着上前,伸手去夺庄清蘩手里的喇叭。


    庄清蘩灵活偏开身子,程立昱一片衣角都没摸到。


    庄清蘩单手拎起半边裙摆,抬起黑色皂靴,一脚踢向程立昱膝窝。


    “请程大人休息。”庄清蘩不由分说地让人把倒在地上的程立昱架下去。


    程立昱疼得五脏六腑跟着震动,但也不妨想透了局势:怪不得只选在内城赈灾,好一个瓮中捉鳖啊!


    竟是自己给庄清蘩当成了活王八。


    小药童看着这一幕更是解气,面上尽显眉飞色舞之态,恨不得往程立昱身上啐一口。


    张叔景拍了一下小药童脑袋,单手捻须,示意他别这么明显,而后自己却真往程立昱那边吐了一口唾沫。


    天空几乎明净,但城楼上乌压压站着的一片,让人感觉透不过气。


    灾民们如被困之鱼,本能地害怕,好在发号施令的人不是刀俎,而是一方净水。


    被擒的那个男人见与主人家安排得不同,程立昱迟迟没露面,只觉惶惶不安,也不敢撒泼了。


    他被吓得一个劲地左摇右晃,整个人直哆嗦,腿更是直接软了,双膝几乎跪下来。


    两侧的扶着的侍从提了几次,才勉强站稳。


    “诸位,听小老儿一句劝。庄相此举并非害人。不长期大量食用沙子,对人的五脏六腑是没有大影响的。”张叔景接过递过来的铜喇叭,称药从不需要看称的手一直忍不住打颤,因紧张而微抖的声音从城楼上传下来。


    张家在齐安几代行医,说话有时比官府还有效用。


    百姓镇定下来,也不再朝南门那边挤。


    庄清蘩向张叔景一拜深深致谢,继而向怀枝比了一个手势。


    “这位公子,您真的是灾民吗?”怀枝早已走下城楼,会意夺走男子的赈票,强硬掰起他的手。


    “赈票上写着你是农人。农民常年年耕作,掌心上都有老茧。而你只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附一层薄茧,倒像是读书人的手。”怀枝将他的手强硬掰开,拉着他朝一旁的百姓展示。


    “况且哪有您这么白净的农人。”怀枝用异样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此话一出更是议论纷纷,话题中心已然变了,众人的目光都打在男子身上说得他的脸色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眼见效果已然达到,庄清蘩举起喇叭,高声质问,“若你真的饥肠辘辘,看到地上有一块饼,你会因为它沾了灰尘而不食吗?”


    “同理,你如果真饿了,会因为粥里掺了一点沙,影响味道就不吃了吗?”


    “如果真的有害,我是最先喝的那个,也是我先死。”


    朱紫色的大袖随风飘扬,几绺乌发打在庄清蘩光洁的额头上,大家看不清这位年轻丞相的面容。


    “有些人,明明有能力扛过这场灾祸,却冒领粮食,抢老弱妇孺活下来的机会,应该吗?难道大家都活下来,不好吗?”


    明明没有魁梧奇伟的身材,可这个拿着喇叭吼喊、站在高大城墙面前的女子,却比铜墙铁壁更让人安心。


    张叔景欣慰地点头,昔年民间说老宋相往那一站,就是国泰民安的模样。


    如今,她的学生也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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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模样,风雨不动安如山。


    程立昱被压在边角处,却在安静听着,他都能想象到庄清蘩此刻恨铁不成钢的面容。


    既是菩萨低眉,又学金刚怒目。


    按道理,他也应该成为这般的父母官。


    程立昱又想自己是魔怔了,竟然听一个意图害他之人的花言巧语。


    而后程立昱赌气般闭上眼睛,堵上耳朵,不愿意再多接触一点。


    一盏茶的沉默在内城中游动,攒动的人头仿佛被定在原地,灾民们没有了先前的气势汹汹,只剩此刻的沉默无言。


    “若有人再行假冒之事,就是想进牢狱里住两日。如今粮食要紧着大家吃,进去了,饿死了都无妨。”庄清蘩对那些心存侥幸的人下最后通牒。


    “粥要凉了,先打粥吧。”众人一听,如遇大赦,队伍又重新排起来,也不免有人灰溜溜地离开。


    程立昱被守在角落,望着已然一团和气的官民,神色晦暗,这完全悖逆了自己的计划。


    庄清蘩让人继续盯着施粥,务必不能再出差错。张叔景也坐诊于此,现场为这些百姓搭脉看病。


    好戏收场了,程立昱看着庄清蘩朝自己这个方向过来,却不惧怕。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庄清蘩念得缓慢,如在分享一首佳作。


    “这是老师教我的第一堂课。”庄清蘩移步到程立昱对面,目光冷冷,挡住了所有光线。


    “你的老师,自然不是一般人。”程立昱脱口而出。


    真是鸡同鸭讲,庄清蘩从头到脚审视了程立昱一遍:“听不明白?”


    程立昱揉揉膝盖,摇摇头。


    “赈票是官府专制的,这些人哪来的赈票?”


    “偷来的,抢来的,风吹来的,皆有可能”程立昱笑笑,无谓地回答。


    庄清蘩语气淡淡,不含怒意,甚至不如适才质问百姓时激动,“有人利用赈票冒领粮食不假,可也是你程立昱散财童子般发出去的功劳吧?”


    程立昱自是不认,同时也好奇庄清蘩都知道了为什么不生气呢,这可是逾制的事。


    下一个问题也着实惊了程立昱一把。


    “程大人私贮千余石食,是要弃政从商吗?”


    程立昱先是愕然,而后抬头:“我从未做过此事,况且如此数目的粮食,我如何藏呢?”


    庄清蘩背过身,目光在几个粥棚里来回打转:“王崇□□眼如炬,你确实有一番本事,我没找到你藏起来的粮食。”


    程立昱喉咙发痒,清清嗓子,无所谓地朝侧边吐了一口痰,而后带着几分劣性,挑衅般观察庄清蘩的反应。


    庄清蘩依旧不气,只平心说出自己的猜测,“凡外运送来之粮,你暗中皆克扣之。算我将之齐安,日日熬粥更是如热汤一般,几近无米。然我猜之,你并非为之牟利,对否?”


    庄清蘩正眼瞥向程立昱,那副藏着赘肉的皮囊里似乎冒出来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你赈济灾民,但粥水愈发稀薄,是在积攒他们的怨恨,对吗?”


    程立昱平常不爱动,折腾了许久,此时额头上已泌有薄汗,但他不想管,似在期待庄清蘩继续说下去。


    “你在等百姓聚众而闹于此,怒杀我而后快之。”


    程立昱的目光中是止不住的赞赏,庄清蘩真聪明,窥见一点细节就能推出全局。


    可惜他们已经站在对立面了,程立昱抑住了心中的恨与不甘,满是有人看出连环计的自豪。


    程立昱倚靠在城墙上,哈哈大笑,摇摇头表示:“真是一场无端的猜想。”


    “你给陛下的折子里会写什么呢?齐安民风刁悍,不受教化。钦差庄大人被刁民聚众搏杀,臣侥幸留命,镇压贱民。”


    “一石三鸟。借钝刀杀钦差,又一举毁掉所有证据;再摇身一变为稳定局势的有功之臣;最后构陷河堤判官与齐安贱民私吞筑堤银钱,似乎合情合理。”


    程立昱依旧还是那副模样:“哈哈哈——大人知道的,没有证据,便是在诬陷。”


    程立昱笃定庄清蘩拿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此时他快意极了。


    一个七品地方小官,也能令一个一品的丞相束手无策。


    如果能看到庄清蘩怒火中烧就更好了。


    庄清蘩无视突然羊角疯的程立昱,撩动紫袍,八风不动般情绪淡淡:“你的计谋如死水,甚次于东流之”


    程立昱还在哈哈痴笑,怀枝带了一个满头大汗的程府小厮赶过来。


    程立昱听了他的话,如遭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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