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云薄似纱,月银如钩。
邬焚玉坐在病床边靠椅上,就着窗外透入的那点微渺月色,翻看一本厚如板砖的书。
他身侧还垒放着十来本厚度相当的巨著,封面上依稀可见“黄帝内经”、“金匮要略”、“丹论”之类的字样。
这是他白天向董希仙借的医书,地上那些是已经看完了的。总归要彻夜守着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翻翻医典丹籍,看有没有完全治愈灵识的办法。
穆攸明已经返回灵度局总部,着手从未知造灵调查,临走前他带走了邬焚玉的王母镯。
祁招溟的恢复状况是个未知数,日后万一遇到特殊状况,镯中界也可做他暂时的容身之所。
邬焚玉便私下委托技术部中的某人,对镯中界进行改造,同时做几种有特殊作用的法器。
穆攸明充当辛勤的人肉物流前,顺带提了一嘴他从即墨还休那探听到的消息。
白附公子除了院长职责,平日就干两件事,坚持不懈地递交退休申请和回天界的万花园小住几天。
虽说当年邬焚玉助他重建了万花园,但他阻止不了天地灵力的衰败。如今的万花园不过一片徒留框架的荒凉之地。即墨还休素来念旧,即便园中百花凋零,什么都没有了,他仍保留着从前居住的园中小屋,独自一人享几天清静。
穆攸明还调侃,要是邬焚玉哪天大发慈悲,放院长归山,说不准人家一感动过头,自首说事都是我干的抓我吧。
邬焚玉欲殴之,穆攸明笑逃。
他此刻看的是一本名为《尸药集》的冷僻孤本,里面记载的几种稀罕珍草和丹药可助修行补灵识,现在不知还能不能找到,邬焚玉暗暗记下,再翻一页。
倏然,窗外掠过一道黑影,一阵仓鸮的哭叫紧随而来,绵长尖锐,似夜影鬼魅。
原本沉睡的祁招溟突然猛地一动,下一刻,骤然睁开眼,眸中一片全然的惊慌与空茫,翻身坐起,手脚并用想要向床下逃去。
“你去哪?!”
邬焚玉赶紧去按他的手,却被对方用尽全力一把挥开。祁招溟本就虚弱至极,这一下用力过猛,余力不足,自己反而失去平衡,眼看就要从床的另一侧栽下去。
邬焚玉一条腿压上床沿,一把将人捞回了回来,同时释放些许温热灵力,如同暖流将对方包裹。
祁招溟这才停止挣扎,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安静地靠在他怀里。
“哈,不认声音,只认灵力?”邬焚玉无奈又无语,“祁招溟,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像祁招溟这般完全不受控,随时可能因惊惧而自伤的病人,按常理早该用上物理约束带。但他被禁锢封印了数千年,对束缚恐怕有着刻入骨髓的阴影,强行使用约束带,只怕会激起更剧烈的反抗,反而更容易把自己瞎折腾出更多伤。
所以,邬焚玉来做这无措之鸟的约束带。
他尝试将祁招溟慢慢按回枕头上,但是青鸾执拗得要死,刚按下又坐了起来。手在空中摸索,触碰到了邬焚玉结实的小臂,带着几分不确定,轻轻捏了一下。
邬焚玉很疑惑地歪了下头,向侧后方看了一下,把椅子拉近了,坐下来,看他这失明的死对头到底要干什么。
祁招溟又捏了一下。
“乱捏什么?我又不是捏捏乐。”邬焚玉觉得好笑,故意把手臂肌肉绷紧了。
祁招溟不捏了,开始向上探索,碰到了短袖的边缘,迟疑地摩挲了两下,接着瞎摸,停在了他的脖颈处,冰嗖嗖的两指按在了微凸的喉结处。
邬焚玉立刻明白了:“听不懂?”
可能是听觉未通,听外界声音听得模模糊糊的,加之他沉睡了四千年,根本无法理解这个时代的话语方式。毕竟天乱那会儿,“捏”和“捏捏乐”都没被发明出来。
邬焚玉张开嘴,放缓语速,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音节:“我——邬——焚——玉。”
祁招溟的指尖感受着他喉结的震动,似乎理解了这种节奏,跟着他说话的频率,轻轻点了一下头。
邬焚玉又重复了几遍自己的名字,祁招溟也尝试着张开嘴,努力地想发出声音,唇瓣开合了许久,透明的呼吸面罩上都蒙了一层因呼吸而产生的白雾,还是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四千年未曾开口,一时失语倒也正常。邬焚玉默默将手语学习纳入后续的康复计划。他随口说了几个简单词汇,“歇息”、“就医”、“傻鸟”之类的,也不知道祁招溟听懂没有,对方只是雾茫茫地“看”他。
此人何曾有过这样的眼神?
过去的青鸾,眼眸是冷的,清的,是素月分辉明河共影的苍青色,透彻疏离。
从前他无心无情不似人,现在他懵懂若蒙似稚子,待到他日灵识开蒙,重归仙位,怕是再也找不到这般任人搓圆捏扁,难得好欺负的青鸾了。
邬焚玉干脆玩心大起,一口气道:“红鸟绕绿鸟绕,红鸟扰绿鸟捋柳条,绿鸟扰红鸟咬鱼腰,双鸟相扰喋喋吵,柳絮袅袅似雪摇,红鸟偏不让绿鸟捋柳条,绿鸟偏不让红鸟咬鱼腰,柳腰摇摇鸟咬咬,鱼袅游游羽撩撩,红鸟绿鸟红绿鸟,不得鱼来不得柳。”
一连串的震动通过指尖传来,祁招溟只能摸到一片混乱跳跃的“鸟鸟鸟”,无神的双眼依旧空茫,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等那处的震动停止,他像是失去了唯一能捕捉的目标,按在喉结上的手指忽然收拢,一把掐住了。
“咳!咳咳……!”没有一丝丝防备,邬焚玉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扼得侧过身子,俶尔咳嗽起来,颈侧都泛起了红晕,“祁招溟!你……!”
罪魁祸首兀自坐着不动,宽大的病服衣领垂落,露出清瘦的锁骨,配上那毫无焦距的眼神,莫名显得十分无辜。
“算了……”邬焚玉顺过气来,碎碎叨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灵识恢复,看我怎么报复,给我等着!”
他起身,没好气地将滑落的被子拉起来,在祁招溟的脖子上绕了一圈,赌气似的,打了个松松垮垮,毫无实际约束力的结。
“睡觉!”
没睡成,祁招溟的手还在床边试探,反复摩挲着身下的床褥,随后抬起手,碰到了床头的铁制扶手,他似乎很好奇,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邬焚玉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想给他塞回被子里。祁招溟反握了回来,四个指节弯在他的虎口那里,就那么一直握着,再没放开。
邬焚玉怔住了,他以为祁招溟是试图在他掌心书写或传递什么信息,可这人好像只是单纯要牵手。
等他回过神,祁招溟已经凭借这一丝安心感,再度沉沉睡去。
他的肩膀泄气般垂下来,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小声道:“……凉死了。”
安神剂的效用通常能维持十二小时,祁招溟一般能睡十小时左右,若不依靠药物,最多三小时他就会惊醒,时常在深夜因莫名的恐慌而惊厥,每一次都需要邬焚玉释放灵力,才能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
因此董希仙早上来查房,必定会看见谛灭和渡厄两位神仙的手合握交叠在一起,然后那可怕暴权的天尊就会自然而然吩咐道:“帮我带份早餐。”
一开始是两份,祁招溟昏迷时,是完全依靠灵水维持身体机能。既然醒了,邬焚玉认为有必要吃点东西了,毕竟已经没那么多天地灵力支撑仙体长久辟谷净身,即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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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仙,也需在一定程度上遵循人界规律,吃饭睡觉。
粥,这种东西历经数千万年仍如一日,清粥本身并无太多营养,好歹是祁招溟目前最能接受的流食。
第一口喂进去,他咽下去了,片刻之后,又全部吐了出来。
没办法进食,还是只能靠灵水。
过了几天,桐城下起了秋雨,凉意来袭,也到了祁招溟出院的时日。
一大早,董希仙推来轮椅,手里大包小袋拎了很多东西。
“你要的都备齐了,挡光墨镜、防风棉帽,毯子、换洗衣物,还有这双洞洞鞋,穿脱方便些。”他将其中一个袋子搁在地上,又拉开另一个印着岐黄医院标识的药袋,“这是一个月的药量:四盒牛黄丸、四盒补心丹、两盒六神填气丹,固元丹七十粒、识灵丹四十粒、养魂丸八十颗,另外四十袋浓缩灵水,处方单和用药说明都放在里面了。”
“好,多谢师兄。”
邬焚玉接过药袋,打了个结,从另一只袋中取出衣物抖开,是件白色的棉质卫衣,中间印着木棉花的图案,搭配一条墨蓝色长裤。
董希仙很识趣道:“我先去楼下等你,攸明人已经到了。”
邬焚玉忽然叫住他:“师兄。”
董希仙:“嗯?还有事?”
“我看《尸药集》里提到一味素清丹,医院里有没有库存?”
“素清丹?”董希仙略一思索,恍然道,“我想起来了,这种珍药,寻常走兽吃了,半只脚就踏进仙门了,炼制难度是冥界级别,报废几千几万个炉子都不一定能得到一粒,现在炼制它的灵草都已绝迹,素清丹已经失传了。”
邬焚玉喃喃:“是么……”
“没事师弟,”董希仙宽慰道,“就算没有素清丹,渡厄仙君有朝一日也能康复。”
邬焚玉不再多言:“你去吧,我十分钟后下去。”
为减轻出院时的刺激,祁招溟提前注射了安神剂。门合上后,邬焚玉摘去他的呼吸面罩,半扶起他换上衣物,再将他横抱而起,安放在轮椅上,穿上鞋,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那根被斩下的翎羽在邬焚玉掌心凝炼成一枚素圈戒指,纹路细密,他将其套在了祁招溟右手食指上。
一切收拾停当,他推着轮椅出了门。
岐黄医院大门外,一辆纯黑色的普尔曼静候路边,车前窗降下来,穆攸明坐在驾驶室,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祁招溟还走不了申城的传送阵,所以这次他们开车回去。
即墨还休、董希仙和随晴一同撑着伞,送至门外。
邬焚玉把祁招溟抱上车,扣上安全带,关上车门,又将轮椅和药物放入后备箱,和他们道别:“走了。”
董希仙嘱咐:“一路顺风,有事电话。”
随晴挥手道:“局长大人再见,穆大人再见。”
即墨还休亦微微颔首:“一路顺风,别忘了在下的退休申请。”
邬焚玉权当没听见,摆摆手,从另一侧上了车。
穆攸明调整了一下车内后视镜,打着转向灯,矫揉造作地唉声叹气:“真是,真是,谁家对仇敌是这个阵仗?私事从不走传送阵的现在天天传送阵来回跑,开了个人通道,全款买了辆普尔曼S680用来接送,当局长的死对头,怎么那么幸福呢……嗷!”
邬焚玉一指灵力打在他脑壳上。
“开你的车,”他点开王母镯准备工作,看了眼祁招溟,随后道,“等你死得快动不了的时候,我也给你买。”
穆攸明笑嘻嘻:“说好了啊,师尊。”
普尔曼一路驶出苍桐郊区,进了市区,隐没于漫天大雨的车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