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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狭心(四)

作者:九人孔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不用邬焚玉一步步推,莲台三号的智能轮椅进入病房后,软垫周边的韧带齐刷刷向上方抻直变长,在祁招溟的周身形成一种类似膜包水的柔软结界。


    随后,整个软垫托着他,极其平稳地移动,将他轻柔地平移至病床中央。


    他从始至终就没放开过邬焚玉的羽毛,移动过程中,他因环境的细微变化而产生了一丝不安,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连带猛地扯动了那根华丽的翎羽。


    董希仙拿起仪器扫描过祁招溟全身,所幸体内的钢板并未因之前的剧烈冲击而发生移位,而且由于这种特殊材料具有生物相容性,可被缓慢吸收,其中大部分已经与祁招溟自身的骨骼融合与一体,只有四肢几处较长的钢板尚未完全嵌合。腰腹处因为手术时间最短,伤口最深,在方才那番剧烈冲击下,缝合处不堪重负,已经全部绷裂开了。


    至于他手掌上新增的伤口,是他自己强行拔掉了滞留针所致。


    邬焚玉眉头微蹙,指尖在祁招溟手臂的绷带上一划,染血的绷带尽数断开。他随即倒入灵水仔细冲洗伤口,撒上止血粉,换上新的绷带。


    现在只有邬焚玉能接近他,全程,董希仙站在几步之外,通过传音进行远程指挥。


    腹部的绷带也被以同样的方式打开,露出了底下血肉模糊的一片惨状,皮肉上每一处缝合的针孔都狰狞地外翻着,断掉的线头硬梗在其中。


    董希仙在一旁端着银弯盘:“清下来的断线放到这里就行。”


    邬焚玉拿着镊子,没下手,转而问董希仙:“没有止痛针或安神剂?”


    “这种情况用,极可能造成二次激烈应激反应。”董希仙后怕道,“而且刚才,就是为了中和外灵对他初开内府和经脉的刺激,我给他注射了一管安神剂……结果刚推注进去,他就应激暴走了。”


    邬焚玉只得屏息凝神,动手生夹那些埋在血肉中的断线。


    每一条染血的线被拔出,落入弯盘,盘中的鲜血顷刻凝结成苍青色的冰晶,转瞬消融褪去,化为一摊无色无味的水迹。


    “因为安神剂还是外灵?”邬焚玉动作不停,时不时看向祁招溟的脸。


    他看到祁招溟的小腹微微颤抖,那双灰蒙蒙的眼睛却依旧睁着,平静的面容下没有任何表情,根本无法判断他此刻有没有痛觉,或者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都有。外灵是直接注入经脉的,本身就会产生一定的排异刺激性,可能……这点刺激意外唤醒了他一部分灵识。而安神剂的作用是强制魂体减少活动、陷入沉睡。两者在他体内发生了强烈冲突,才导致了这次暴走。”


    董希仙懊悔道:“他这样的病例太罕见了,早知道,我该更谨慎一点,多进行几次评估再用药。他醒得太早了,身体和魂体什么都没恢复完全。”


    对于昏迷者而言,苏醒本是希望的征兆,但祁招溟醒来的时机却糟糕透顶。他的抵触情绪过于剧烈,外灵又被挥霍一空。这意味着,后续的治疗进程无疑会更加复杂,所需时间恐怕也得一拖再拖。


    断线清毕,邬焚玉开始进行缝合。


    “之前有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从未有过,外灵转化为自身灵力需要一个缓慢的适应过程,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在不经任何引导和转化,催动爆发外灵的力量,还是在他内府几乎完全报废的状态下。”董希仙心有余悸地传音,“天尊啊,当时我就站在旁边,都要转世轮回了。”


    邬焚玉冷静地缝线,将祁招溟的腰腹稍稍抬起,捆缠上一圈圈纱布,理所当然道:“祁招溟是万水之王,执掌天下川流,能做到这一点,不足为奇。好了。”


    至此,两人结束了传音对话。


    “我知道啊,”简单把东西一收拾,董希仙从一旁的隔帘后挪出来一个四轮椅,坐在离病床有一定距离的仪器台前操作着,“从前都只是耳闻,今天亲眼见到,还是觉得……实在变态了,不愧能和师弟你……”


    他没再说下去,看向邬焚玉。


    床头边摆了个矮脚小凳,邬焚玉就抱臂坐在那儿,背靠墙壁,闭目养神。


    他收回了另一侧的翅膀,只留下被祁招溟死死攥住的那一侧。由于安神剂终于起效,祁招溟也渐渐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只是手里抓着的那根炽色翎羽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羽毛凌乱翻卷,甚至有些变形,邬焚玉混不在意,任由他抓着。


    ……太诡异了。


    邬焚玉:“有什么话直说。”


    “既然邬局长都开口了,那我……”董希仙站起身,先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对守在外面的随晴等人吩咐道,“我这边暂时没事了,你们可以先回去休息,保持通讯畅通。”


    打发走了旁人,他折返回来,特意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看似安全的距离坐下,清了清嗓子:“我记得,攸明刚拜入你门下那会儿,有一次不懂事,玩闹时拽了你的翅膀一下。”


    “结果你当场就把他扇飞了二十里地,人摔得全身骨折,最后还是我亲自去捡回来,送进当时的岐黄医馆抢救了三天。”


    没想到是这个开场,邬焚玉略微睁开一只眼:“怎么了?”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看在师兄如此尽心尽力抢救的份上,能不能问个,小小的问题?”


    邬焚玉:“你问。”


    董希仙:“你和渡厄仙君从前,真是水火不容,一山不容二虎的死对头?”


    邬焚玉当即就反应过来了,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哦,原来是问这个。”


    关于渡厄仙君死因以及谛灭天尊为何年年不辍去折腾渡厄坟,背后原因向来众说纷纭,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而大众说法偏向于:渡厄仙君因渡劫失败而死,谛灭天尊本就对其积怨已久,工作起来一疯魔,想泄愤,找不到他人,就挖他坟。


    董希仙原本想着,这两人间的关系或许并不像外界传扬的那般势同水火,可见到邬焚玉这个微妙难言的表情,意识到真相恐怕比“关系恶劣”还要严重复杂得多,立马没了探究的心:“其实师兄也没那么好奇,师兄有事去心理科一趟师兄先走了……”


    邬焚玉也没有拦的打算:“等玄酒那边收拾完了,和白附君商量一下接下来的方案。”


    董希仙:“……行。”


    他走后,病房内又变得静悄悄。


    邬焚玉再次阖眼,脑中却不由自主回响起董希仙那个问题。


    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呵。


    的的确确是死对头,打了那么多次架,吵了那么多年,即使后来统一阵营,共同应对天乱,也依旧没怎么看顺眼。


    结果呢?


    结果吵着吵着,吵上了床。


    那晚的记忆有些很模糊了,有些还尤为清晰。


    比如他记得,是祁招溟主动来找他的。他们没有饮酒,没有吃任何助兴的东西,更没有被下药。


    不知怎么就纠缠到了一起,仿佛那些无休止的对抗和争吵找到了一个更为荒谬的宣泄口。青白灼红的发丝难分难解,烛火跳动,朦胧不清,唯独压抑、破碎的喘息声异常清晰,声声入耳。


    就那一晚。


    仅仅就那一晚。


    第二天,他醒来时,身侧已是空无一人。


    伏击柊君的计划是早就定好的,他起初并没太在意,只当那人先一步去布置了,依旧按原计划行事。那一天,他甚至在心底隐秘地期待着一场心照不宣的重逢。


    没想到,这一等,是四千年的生离。


    那时潜藏于心,仅仅经过一夜,还未来得及辨明形状的渺茫情愫,还没等到萌发,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他以为自己被耍了,被那个冷情冷性的渡厄仙君彻头彻尾地玩弄了一场。他怒急攻心,跑去那个所谓的衣冠冢前怒骂,结果被各路仙妖窥见,传出了各种各样离谱的八卦版本,无一例外都在说谛灭天尊对渡厄仙君恨之入骨,连死了都不放过。后来,时间久了,他渐渐也觉得祁招溟或许是真的死了,收穆攸明为徒后,慢慢放弃了无望的寻找,只是偶尔,还会去坟前安静地坐上一会儿,清理一下坟头草。


    结果祁招溟没耍他。


    祁招溟是被人抓了,封印了,折磨了四千年。


    就算找到了,他仍有种被戏耍的感觉,为此感到愤怒。


    过了这么多年,当初那点子未明的情愫,早就烟消云散了。他如今仍留祁招溟在身边,不过是为了给这横跨四千年的种种破事做一个彻底的了结,以及查明所有真相,揪出背后捣鬼之人。


    邬焚玉的手机响了,来消息的是牧屿。


    【局长,还回来不?巡天监搁接待室等好久了,说你再不出现,就要告状给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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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邬焚玉嗤笑,低声骂了句:“告状精。”


    他回道:【本座没空和他们一群小虾米玩过家家,有本事去告,本座就在上面,听他们怎么告。】


    “你的好下属,”邬焚玉对着毫无反应的祁招溟道,“真够烦的,你得管管他。”


    安神剂的效用很好,祁招溟睡得很沉。


    邬焚玉站起身,居高临下盯凝片刻,伸出手,虚虚握住了祁招溟脆弱的脖颈,好像下一刻就要扼断它。然而,他的手指最终缓缓向上移动,用指腹擦去了那人唇边的血迹。


    “青鸾,”他低下头,俯身靠近,用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是我把你带回人间的。”


    “所以这次,你也必须站在我身边。”


    邬焚玉将那根翎羽齐根割落,留给祁招溟,随后收回金乌羽,转身离去。


    两小时后。


    邬焚玉、董希仙、即墨还休三人齐聚在院长办公室内。即墨还休坐在办公桌后,一页页仔细翻查着祁招溟过往所有的医疗报告单。他看一会儿,便忍不住停下来,摇头叹息,脸上又悲又痛,似是难以接受。


    报告上的抽灵咒文他看过后,表示惭愧,说自己才疏学浅,不精符咒,看不出是何来路。


    窥天雀水镜一如既往悬浮在一旁,祁招溟的病床前,有个骚粉的身影百无聊赖地守在那儿。他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自水镜方向的注视,抬起头仰望,笑嘻嘻地朝着镜面方向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方才,即墨还休亲自去病房面见了祁招溟,他在病床前伫立良久,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悠悠数千载,再相见……君已不复当年模样。”


    两人不算熟识,但从前也共事过几回,何况祁招溟此番堪称是死而复生,无论谁见了,都会为此感到不可思议。


    邬焚玉站在一边,很没耐心地用鞋尖跺地面:“你古风小生当够没?”


    即墨还休:“……”


    祁招溟目前的情况很特殊,他对外源灵力和安神剂的感知度异常之高,但这并非好事。


    由于他的魂体被意外强行唤醒,而灵识却因损伤过巨,尚处在恢复的最初阶段,导致他根本无法辨识外界环境是否安全、来者是善意还是恶意。


    加之灵识与五感紧密相连,祁招溟目前的五感中仅有触觉和听觉勉强可用,视觉、嗅觉以及味觉仍在封闭中。


    这种状态下,连外灵注入都无法进行,更遑论进行内府经脉移植手术。好在后者并非迫在眉睫,只是这意味着祁招溟彻底失去灵力、如同凡人的时间将要被大大延长。即墨还休给出的建议是:暂且以温养为主,等待祁招溟的自我意识恢复过来,再劝说并为他进行手术也不迟。


    只是眼下还有个棘手问题,祁招溟对除邬焚玉以外的一切人事物防范意识太强,而邬焚玉不可能一天24小时都待在医院,安神剂也不可能每日重复进行注射。


    邬焚玉沉吟片刻:“他能不能出院?”


    即墨还休:“出院?你是想……”


    邬焚玉:“接去我那儿住,基础的监测和医疗设备我那里都有储备。”


    即墨还休想了想,问董希仙:“小希,一直以来是你在负责渡厄,你觉得呢?”


    “呃,我……”董希仙紧张地捋了下自己的脑后的小辫子,“我认为可行,只要仙君身上的外伤愈合得差不多了,生命体征稳定,达到出院标准,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到时候我先开上一个月的药量,之后只需要定期复查即可。至于内府经脉手术,我这边外灵的库存还有余量,完全可以等仙君意识恢复,状态调整到最佳时再择期进行。”


    邬焚玉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就这样定了,”即墨还休双手一合,“那到时候,你带渡厄回申城?”


    邬焚玉:“对,我之后会在医院和我的居所间单独开辟一条个人传送阵,你们这边把申请权限通过了就行,若有什么紧急情况,我可以直接走急诊传送通道带他回来。”


    岐黄医院的通用传送阵网络和灵度局总部、各地方分局以及诸多隐蔽据点是连通的,最初邬焚玉就是走七月七民宿将祁招溟送到医院。


    即墨还休温笑道:“如此甚好,对了谛灭,关于我的退休……”


    邬焚玉拔腿就走,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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