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抵达时,董希仙深陷在一片医案和报告堆砌出的小山后,一眨不眨盯着电脑屏幕,把键盘敲得飞快。
对于穆攸明的出现,董希仙丝毫不意外,从屏幕后略抬了下眼,浅浅点头以示招呼,开口说了第一句:“来了啊,坐。”
邬焚玉在办公桌对面那张看起来还算舒适的椅子上坐下,穆攸明靠在一旁的文件柜边,只做聆听,不打算过多参与其中。
他把窥天雀搭靠在医案堆边上,询问:“怎么样?”
董希仙开口第二句:“哎……”
邬焚玉:“?哎什么,很头疼?”
董希仙给了他一个眼神,意思是“不然呢?”
“今天才术后第一天,具体情况还需要密切观察,至少先观察三天,这期间持续用护魂符和护灵仪维持,配合基础丹药稳定情况。鉴于他情况特殊,不能按常规濒临魂散的患者来处理,我这里初步拟定了两个治疗方案。”
他将电脑屏幕转向邬焚玉:“第一个方案,先治肉身,从最紧要的筋骨开始,进行碎片复位,内固定和灵能接续修复,这是后续一切的基础。待筋骨状况稳定到足以固魂后,再进行第二阶段手术,针对他萎缩的内府和经脉。”
他调出模拟解剖图:“这两者需要替换移植,我们会先往组织内注入少量外灵,刺激它们产生小部分‘伪运作’反应,再将这些部分切除下来,培养成可移植入体的灵器,灵器会在他体内化成新的内府经脉。并且源于自身残片培养,排异反应会降至最低,只有这样,才有可能逐步唤醒识海,多项手术期间,我们会持续配合高纯度灵液,滋养仙体。”
邬焚玉沉吟片刻:“大概要做多少项手术?”
董希仙点击鼠标,屏幕跳出一项长长的清单。
邬焚玉简单一扫,大型手术占据了半壁江山。
邬焚玉:“手术期间,散魂的风险有多大?”
董希仙:“保守估计,五成。”
邬焚玉没有就这个沉重的数字继续追问:“第二个方案?”
董希仙:“第二个,保守治疗。”
“优先稳固魂体,完全依靠仪器和丹药进行温养。等到魂体足够强韧,能够在识海内自行凝聚不散,再修复筋骨,内府和经脉则采用传统冲灵之法,以外力疏导,期待自然复苏。但这个方法需要很长时间。”
邬焚玉:“多长?”
董希仙:“以他现在的损伤程度,完全恢复最少也要一千年,而且,并不能保证他一定苏醒。”
邬焚玉攥紧了拳。窥天雀中,祁招溟一动不动,掩在被子下的胸膛起伏微弱,仿佛几次眨眼之间就会静止。
邬焚玉问:“你的建议是什么?”
董希仙:“我建议手术。”
“在凡间的医院,医生通常会对家属说,手术都有风险,哪怕是小小的阑尾炎手术也可能有意外,不必过于害怕,反而耽误治疗。”
他认真道:“师弟,我不拿这套话劝你,我只想说,他有极其强烈的生存意志,否则撑不到现在。你也想他活,既然这样,就好好活,你信我,我董希仙倾尽这几千年所学,必定竭尽全力,也要重塑出一个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青鸾。”
“我不是……”邬焚玉欲言又止,微微偏开头,用力捏了捏眉心,“这三天,我会留在医院,先让我想想。”
董希仙把电脑转了回来:“这么急叫你来,就是给你时间慎重考虑的,这一楼有单间员工宿舍,没人住,条件简陋,你将就一下。”
“不必,我没空休息。”邬焚玉频频扫向水镜,“借个会议室,我要开个会。”
董希仙:“哦,这里没有会议室,你得出综合大楼,穿过中间的花园,绕过实验楼,去后面的研讨大楼找。”
邬焚玉:“……你带路。”
“不不,我才不去。”董希仙连连摇头,“我一看到会议室就想到里面满满当当的同事和上面的院长,瘆得慌。”
董希仙以前就对公开正式场合十分抗拒,深恶痛绝,这跨越生死的心理障碍看来是半点没改善,便也不再强求。
他起身走出办公室,直接把带路的任务丢给穆攸明:“走,导航去研讨大楼。”
穆攸明学着董希仙叹了口气:“唉,怎么突然就加班了?我一想到要面对一堆下属和顶头上司,心里也瘆得慌,嗷!”
顶头上司在他背后揣了一脚,这会儿才打开报告。
电子报告总共四份,《濯水村行动整合报告》、《濯水村残余能量检测与分析》、《关于濯水村黑影组织的追踪及“蝉镖”基础解析》、《残片的物质解构与分析》。
黑影组织残留的痕迹到了山脉深处的一处溪流就戛然而止,彻底断了踪迹。
他们不是刻意隐藏气息,而是直接消失了。总的来说,它们并非真正的三界生灵,而是由纯粹灵力幻化出的,具有攻击性的实体人形灵,那些诡异的蝉镖亦是同理。
世间存在一种偏门的修行术法,可将自身灵力注入特制木偶或傀儡,炼制成唯命是从的武器,堪称“催灵化物”之法的终极应用。
而像这种无需实体媒介,直接召灵作战的手段,对施法者的距离和控制力要求极高,意味着其背后之人不仅力量强大到足以以一敌众拦住特勤科,且当时极有可能就潜伏在附近。
然而,后续对濯水村及相连山脉的拉网式搜查,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或显著的灵力残留。
至于最初那个被认为被柊君操控的看守,专员组调取并复核了一个月前的所有口供记录,进行了更深入的身体检测。虽未发现决定性的证据,但高度怀疑,控制他的另有其人。
目前黑影组织背后之人,灵度局仍在调查,内部暂且将他们或他统称为“影生匠”,所有相关调查任务以及保密等级从坤级提升为乾级。
这就意味着,影生匠的存在不得对外公示。有关柊君的抓捕明细最后需要“如实”反馈给巡天监委会,如今情况有变,这份“如实”报告自然也需要修改一下措辞。
至于那些残存铜片:技术部还原了铜器焚毁前的内部构造,发现其本质为中空结构,内部灌满了凝固的血树脂。该树脂原料源自一种只寄生在蛟龙尸骨上的阴木,其名为血瘿木,本身也具有极强的封印特性。
铜器的制造时期跨度极大,历经千年,但内部不同部分的修补痕迹显示,最近一次被开启或改造,就在几百年内。
“……按照重构的铜器内部链怪图所示,它们原先是一种精巧的机关锁链,控制铜器的核心运作,但长期受浊气侵蚀,异化为怪。”
昏暗的会议室内,穆颂昭站在发光的投屏旁,将复杂的3D建模图放大拉近,展示出锁链关节处的特写。
“这种锁链的制作精度非常巧妙,能够实现多角度的灵活抓取,按受侵蚀程度和肉瘤组织的生长程度逆向分析,异化时间不超过五百年。”
“但在此次事件之前,濯水村及周边区域的从未发现过类似的异常状况或链怪活动迹象。这些链怪先前一直处于深度沉眠状态,我们昨天和影生匠的傀儡发生冲突,加上山内浊气浓度到达一定阈值,意外唤醒链怪,才导致它们启动铜器对我们进行攻击。”
“铜器被深埋在五百米地下,距离濯水村直线九十三公里,霍童溪直线一百七十公里,根据植被群生长趋势以及对当地几种罕见昆虫种群繁殖情况分析,铜器埋入时长约莫七十到五十年前。”
她又调出几张表,对后续的调查和追捕行动进行简要预设和分析,最后才道:“以上,是我的全部分析报告。”
台下两侧,坐着当晚参与行动的特勤科专员,邬焚玉在正中正襟危坐:“可以了,开灯吧。”
灯光亮起,穆颂昭稳步走下台,坐回自己的座位,在无人察觉的角落轻轻吁了一口气。
邬焚玉道:“报告我都看过了,做得不错,行动上没有纰漏,只是配合的精细度上还有提升空间,面对突发状况时的即时反应和策略调整也不够完善,这方面,后续需要重点加强。”
穆攸明在一旁摆手:“都是小辈,多历练历练就完事了。”
“嗯,说得对。”邬焚玉道:“颂昭,给穆科长把工作空余时间排满,专门用来进行专项训练。”
穆颂昭毫不迟疑:“好的局长。”
莫名惹火上身的穆攸明:“怎么这样,我的心,好痛……”
桌上起了一阵笑声,待笑声稍歇,邬焚玉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
邬焚玉:“按目前已知信息,影生匠很有可能进行了释放柊君、隐藏柊君、解救柊君一整个精密计划,这不是单个人能做到,组织的可能性很大。”
“从表面来看,影生匠的目的有两个:保住柊君、引出铜器,但就造成的影响和结果而言,和影生匠前面的计划并不匹配,这也许,只是个开始。目前我们尚不清楚其真实动机以及身份,后续方向还是按穆小组长的安排,对濯水村以及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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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溪一带进行排查。”
众人齐声:“是。”
“行了,就到这里。”邬焚玉按例询问,“还有谁有疑问?”
会议室内静了一瞬,邬焚玉正准备宣布散会,一只手举了起来。
吴恙,旁边坐着的向阳,开口就是:“局长,昨夜从铜器中被解救出的那人,就是渡厄仙君吗?”
此话一出,原本就安静的会议室更安静了。
死寂。
吴恙默默收回了半空正打算阻拦的手。
邬焚玉倒是很坦然:“他是渡厄仙君无疑,目前正在岐黄医院接受治疗。”
向阳脸上隐隐露出一丝雀跃:“那局长,仙史上记载的和论坛里面说的都是真的吗?”
穆颂昭:“?!!!”
吴恙:“啊。”
穆攸明:“噗。”
穆颂昭立马拍桌而起:“局长,刚才的报告有遗漏的地方我再上去讲一遍!”
邬焚玉的反应极其平淡,挥手让她坐下。
“陈年旧事而已,不值回首。”
这说法,相当于肯定了。
无人露出惊异之色,只是在坐的大部分人随着向阳这一问,眼神都变得有些空洞,透露着死到临头赶ddl但在交付的刹那打了个喷嚏不小心按到delete,胳膊肘撞倒了水杯,烧坏了老旧电脑燃到98℃的CPU的绝望感。
邬焚玉其实没什么所谓,关于谛灭天尊和渡厄仙君那点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已经被翻来覆去研究了这么多年,仙史上也是明明确确记载了他们二人不合,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没被掀开一点。
何况他们亲眼见证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也亲耳听到了那个存在于传闻中的名字,因此但说无妨。邬焚玉不选择隐瞒太多,但也未透露烙印等核心细节,仅以“身体虚弱”概括了祁招溟的状况。
“各位辛苦,先好好休息三天。之后有任何需要补充的细节或想法,直接私发给我即可。”
众人互道辛苦,相继离去。转眼间,会议室内只剩三人。
邬焚玉问:“那人如何?”
穆颂昭解下手镯,推到邬焚玉面前:“尝试与他沟通,打探出影生匠的下落,但他……情绪很激动,一个小时前才稍微安静了些。”
穆攸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是啊,三句不离‘邬焚玉’,看来对局长的昔日同僚情谊相当浓厚……不过,我也有些疑问。”
“仙君的出现,应该是意外吧?”
穆颂昭轻皱了下眉:“那当然是意外。”
“我的意思是,这个意外不是对我们,而是对影生匠。”穆攸明像没骨头似的,靠在桌沿,用手指圈滑着手镯玩,“如果他们的目的之一是为引出仙君,那不是很奇怪吗?如果是我,我会先确保铜器能够成功运转,撤退时,也应该大部分率先入林,小部分断后,留有余地。但他们,溜得太快了,就像鹬蚌相争,渔夫来了,鹬只能飞。”
邬焚玉瞥了眼被他玩得飞起的镯器,淡淡道:“你先入为主了,我们现在对影生匠一无所知,你怎么确定他们的行动细节?”
“没法知道,但是身边有些细节还是能注意到的,”穆攸明幽幽笑着,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谛灭宫那么多香火供奉,又不是单单您谛灭天尊在上面收着,可还有个真君塑像在旁边分一杯羹,吃不了独食。”
邬焚玉:“很闲?什么都想吃?”
穆攸明:“不能尝尝?太小气了,局长。”
穆颂昭察觉到氛围不对,说道:“我在外面等。”
“等啥啊,咱们该吃饭去了。”微妙的气氛霎时散了,穆攸明掏出手机,倒靠在椅子上,“你们吃什么?附近有几家桐城特色菜,一家开在城隍庙附近,评分很高,去不去?”
邬焚玉:“没空。你们去。”
他的指尖在镯子上一点,周身空间微泛涟漪,眨眼就被摄入了镯中界。
穆颂昭开始整理桌面上散落的资料:“不去,我还要复盘数据。”
“小祖宗,放假了,找着四千年消失不见的死对头的人又不是你,着什么急?”
穆攸明长臂一伸,抢先将那一叠厚厚的资料捞进自己手里,轻推着穆颂昭的肩膀就往门外带:“走啦走啦,爹请你去吃好吃的。”
他笑着,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室内彻底归于寂静,那只被留在桌面上的王母镯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兀自散发着幽幽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