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况,很糟糕。”董希仙重重叹了口气,历经整整一晚的抢救,他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
“五感、识海遭到浊气重度侵蚀,考虑到手术时长和他的承受能力,浊气还未彻底根除。而且,识海中的灵识被腐化得几乎快弥散了,要是再晚来一点,可能就会彻底丧失灵智……”
祁招溟原非人身,没了灵智,他就会变成一只普普通通的鸟,在那座铜器囚牢里面,被浊气和链怪碾压成泥。
邬焚玉的目光穿透隔层,紧紧锁着病床上的祁招溟。
他换上了蓝白条纹的病服,仍昏迷不醒,护魂符从他的下颌开始贴满了全身,各式各样的管子探入他的口鼻,连接他的手臂,呼吸管内流动着闪烁微光的灵,一点点从呼吸机内输送进他的口鼻中。
他面沉似潭:“继续说。”
ICU重症监护室的观察区,董希仙将一沓影像图和一袋装有拟骨节装置和细长银针的塑封袋递给邬焚玉。
“内府和经脉萎缩变形,灵力尽失,全身筋和骨都存在被反复挑断折断以及愈合的痕迹,多处关节被植入了外骨骼联合器,多处穴位被打入镇魂针,数量太多,我怕惊扰魂体,还有部分留在体内没取出来”董希仙有点说不下去了,“……你看这里。”
他指着其中一张放大的特写图:“他体表的多层烙印,根据多次交叉检测,初步断定其主要功能并非封印,而是抽取。”
邬焚玉翻看报告,纸页翻飞,随着董希仙的声音哗哗作响。
“这些烙印构成了一套极其阴毒的系统,它会源源不断从经脉和内府中抽吸灵力,同时麻痹五感,断绝气息。烙印的作用周期不会超过五百年,但他身上这种覆盖和叠加的痕迹太多了,推测是……被人反复从封印中短暂放出,重新刻印加固,然后再度封印。”
董希仙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不堪直视:“……天尊……这等残忍至极的邪术,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认得这是哪一路的手笔吗?”
“不认识。”邬焚玉的脸愈发阴沉,死盯着手里的塑封袋:“最近的一次烙印,是什么时候?”
董希仙:“推测在四百年到三百年前,印记最深的烙印已经失效了,失效时间最多不超过五十年,按你所说,昨晚上他的仙体暴走了一次,应该是失效期间给了他一定的缓冲,只是缓的量很微小,所以……”
邬焚玉接过他的话,一字一句道:“寻不到他的踪迹,是因为有人把他封印了,极大可能,在这四千年里,一直、一直用这种邪术抽取他的灵力,直到最近才抽干,把他遗弃在那里,自生自灭?”
……他不是失踪,是被人所害?
董希仙:“……我是个医生,不是你们灵度局的员工,只能基于检查和报告进行分析。但是从医学证据链上看,可能性很大。”
邬焚玉冷笑一声,报告和塑封袋被他捏成一团。
董希仙:“其实……哎等等等等!你干什么?!”他本想宽慰邬焚玉几句,结果邬焚玉扭头拧开观察室的门,不顾董希仙阻拦,硬是闯入了病房。
他五指呈爪状,悬在祁招溟的脖子上方,冷漠决绝道:“就这样吧,结束了。”
“结束什么??!”董希仙面如菜色,一下子扑过去按住邬焚玉的手臂,“局长,邬局长,师弟!你冷静点,你再听我说两句!”
邬焚玉:“我很冷静。”
董希仙:“你冷静,你如果在这冷静地下手,明天灵度局和岐黄医院就得一齐被巡天监告上肃正院,咱们几个到时候都得回焚荒山种地!”
邬焚玉:“无所谓,反正外人眼里,他早死了。”
董希仙,邬焚玉昔日在焚荒宗的同门师兄,专修丹道,修士阳寿到了尽头后,在冥界摆了几百年烂,新天庭成后,被身为天尊的师弟捞了一把,成了逍遥药仙。
他此刻努力地试图唤回“很冷静”师弟的理智。
“可他现在不是没死,他魂体还在仙体还在,怎么能说死了?常言之以物观物而性无内外,以我观物则内外扞格,他现在还没魂散是因为你,没有丧失灵智也是因为你来得及时,你若真要他死,他怎么会躺在这里对不对?师弟,师弟,你好好想想。”
邬焚玉这才收回手,一言不发,瞳孔灼亮得可怕。
“他从前虽与你不对付,但你不是也找了他这么多年?把青鸾救回来的也是你,就这么死了,一腔执持不都成付水东流了?”董希仙狼狈地直起身,拍了拍衣袖。
邬焚玉转身就走,一打开门,门外守着两个医护。
ICU内有监视器,她们观测到了这边的情况,想要救场,赶过来,恰好和邬焚玉撞了个面对面,两人都被他一双灼瞳吓到了。
邬焚玉侧身走了出去,靠在走廊的墙上,董希仙亦步亦趋跟上,跟那两个医护摆摆手,示意她们进去。
邬焚玉阖目几秒,再睁开时,光已经褪去了。他这时候才开口道:“没有什么执持,从来没有,我找他,不过是要向那群蠢虫证明我的清白。”
尽管他们两人于天乱中站在同一阵营,但一百三十多年间也是大小纷争不断,祁招溟失踪疑似仙逝,邬焚玉是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只是他当时荣登天尊宝座,成了新天庭的实质掌权人其一,无人敢当众提出质疑,最多私下流传,时至今日,流言已散。
董希仙没见过祁招溟,关于他们二人的恩恩怨怨,也大多是从零散的传言里听来的。
董希仙迟疑两秒:“呃……这个蠢虫之一,该不会是巡天监的鹿衍之鹿主任吧。”
听到这个名字,邬焚玉不屑笑了一声。
鹿衍之曾是渡厄宫副将,两边互看对方不顺眼,连带手下副将一并见之相互讨厌,祁招溟死后,鹿衍之坚信是邬焚玉所为,屡次三番来找麻烦。时至今日,灵度局和巡天监的员工间也多有龃龉。
董希仙:“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鹿主任,让他来接手负责青鸾,我和他作保,救青鸾的是邬局长,害他者另有其人……”
“不行,”邬焚玉打断他的话,“找青鸾的是我,救青鸾的也是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董希仙觎着邬焚玉的脸色以及微动作,生怕他再一个箭步把病房炸了:“那接下来什么打算?”
“他被封在一个铜器里,可能是封印符文失效,他自己跑了出来。”
邬焚玉颇为烦躁地拽了下衣领,回到了观察室,医护正记录着祁招溟的身体数据,他问:“能救回来吗?”
“想好了?”
“与其带着一副残躯丢到他们眼前,不如让祁招溟亲口告诉他们,我到底有没有杀他。”
“我尽量。”董希仙松了一口气,望向监护室里那一堆维持生命的法器,“他能坚持到魂体未散,本身已是奇迹,如今灵力术法与凡人科技结合,创造出的这些精密医疗法器,比单靠丹药多了许多把握,他的生机会大很多。”
“不要尽量,”邬焚玉面向他,“师兄,我要一个绝对的保证,能不能救回来?”
“这时候知道喊师兄了,邬局长,刚刚差点把我半条命吓没了。”董希仙没好气地夺走他手里的已经成破烂的报告,“师兄只是个主任医师,给不了你绝对的保证,但要是救不回来,不能让他醒过来,师兄解甲归田,脱了这身白大褂,回焚荒山种地去,行了不?”
邬焚玉想都没想:“行。”
董希仙:“……行!虽然咱师兄弟不用来这套,但规矩还是得走,我去给他下个病危通知书,你签个字,然后一楼大厅给他建个档,把费用缴了,医院有保密系统和屏蔽术,你写的写签的名只有我能看见,绝对不会有半个鬼知道消息。”
邬焚玉面无表情摸了一下空空如也的口袋:“手机刚才烧没了,先从穆攸明的账户里扣。”
董希仙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邬焚玉:“怎么了?”
董希仙想了想,还是没把“你是不是担心救治过程不顺利,青鸾会生不如死”这句话说出口。
他把手里那沓破烂卷成筒,敲了敲自己的肩膀,“这么多年没见,前阵子还琢磨着,什么时候得空联系一下师弟,好好叙叙旧,没想到再见是这种场面,看来不是时候,下次吧。”
邬焚玉:“好。”
他目送董希仙离开,看向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
窗外云明天净,太阳升得很高,光已经照不进病房了。
岐黄医院因其连接两界的特殊性,加之与灵度局的长期深度合作,其保密措施在三界之内都堪称顶尖,从踏入传送阵的那一刻起,所有来访者的真实形貌便会受到法术屏蔽,而祁招溟所在的这间ICU,正式下了病危通知书后,除董希仙及其寥寥数名心腹外,无人有权进入。邬焚玉也只能像现在这样,隔着一层透蓝玻璃,凝视里面千年未曾谋面的死对头。
“你回来了,”他道:“青鸾,你还是落到我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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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白天的鬼医院人少得可怜,一个鬼医端着器械从病房外飘过时,邬焚玉的身旁悄无声息地多出个人影。
“您搁这看多久了?”穆攸明换了身极其骚包的行头,粉T恤配白短裤,脖子上还晃荡着个极其扎眼的银白小鸟挂坠。
邬焚玉看了眼墙上挂的钟,时针指向下午六点:“太晚了,东西呢?”
穆攸明从短裤口袋里掏摸半天,扯出一个质量堪忧的红色塑料袋,止不住抱怨:“天尊啊,你是局长你随意,小的还得回总部上班下班打卡,帮你请假,求昭昭赶报告,我自个整理报告,联系监测处对濯水村一带进行能量追踪,把样本交给技术部各处,吩咐情报处打探昨晚那群人的身份,完了还要去牧屿姐那取你的新镯子和新手机,很累的。”
末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用闲聊般的口吻补充道:“对了,顺便和你汇报一下,昨晚上行动失败了,枪爆了,柊君没打死,现在暂时关押在昭昭的手镯里。”
昨夜穆颂昭紧急联系邬焚玉求援时,便已详述了特勤科遭遇那群以薄翼为武器的神秘组织拦截之事。
凡间历代流传的话本故事里,仙人总是被描绘的无所不能,与天地同寿,但事实并非如此,仙人之道看似超脱,实则仍困于天地规则之下。
虽得长生,却并非不死,若要延长仙元,就必得修心性灵力功德,渡三灾五难。
若过于痴妄某一事某一物,或沉湎于一段因果无法超脱,执念便会在内府生根发芽,渐成心魔。
而若没有度过三灾五难,仙的寿命便走到了尽头,仙也会怕死,怕消散,心魔无限放大,吞噬心智,灵力异化成为怨气。至此,仙格陨落,堕仙乃成。
堕仙若没有受封神位,其存在本身就会污浊一方水土,所踞之地必会浊气四溢,灾病横生,作乱伤人之事将大幅增加;若堕仙先前享有神位,受人间香火,堕落之后,所对应的庙宇将逐渐衰败,香火断绝,沦为废庙。
“仙”的称谓,不过是一层维系体面的遮羞布,说是没有理智但仍拥有强大能力的怨魔也不为过。他们长期被囚禁在均台,始终是为隐患。
只不过堕仙曾经为仙,三界律法仍赋予其存活的权力。邬焚玉虽拥有对均台的大部分掌控权,但灵度局在三界并非一家独大,对于处决这些昔日同僚,他所拥有的最终话语权微乎其微,处处受各方势力与规条的掣肘。
他本想借此番柊君自均台出逃的绝佳契机,将其彻底诛灭,永绝后患。对外可宣告,柊君堕仙威胁系数极高,特勤科成员于执行任务过程中,为自保和保障周边生灵的安全,“不得已”之下只能将他当场击毙。
经昨晚一场变故,错失良机,杀死柊君计划宣告失败。
但他出现在濯水村,绝不可能是巧合,邬焚玉当即下令:“先扣着,过后我亲自审。”
他把王母手镯往手腕上一扣,打开手机,操作熟稔地把屏保上穆攸明的怼脸自拍和手机铃声换成默认,删掉相册里百来十张粉T恤自拍,改掉密码,打开灵度局专属联络APP雁书,报告已经私发了过来。
他没点开,反而问道:“还有呢?”
穆攸明:“没了。”
邬焚玉忍无可忍地拽下他脖子上的银色小鸟。挂坠甫一脱离穆攸明,便展开翅膀,化作一面手掌大小的镜子。
镜面波光微漾,将重症监护室内的景象清晰无比地倒映其中,每一根管线,每一张符箓,还有病床上那人微弱的呼吸起伏,都分毫毕现。
穆攸明:“看不够还用上窥天雀了,局长,你对渡厄仙君这、么、上、心、呀?”
就在这时,邬焚玉的新手机清脆地响了起来。他按下接听,董希仙噼里啪啦道:“从你现在站的位置,往西面直走两百米,左拐五十米,右拐三十米,再右拐找楼梯坐电梯到六楼,我在办公室等你,商量一下治疗方案。”
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跟我走,”邬焚玉按董希仙指示的方向去,走出去一段路,他才仿佛刚刚想起穆攸明的问题,头也不回答了一句:“我对他上什么心?这人欠我一笔孽账,等他醒了,我要一笔笔连本带息讨回来,对他,本座有什么必要浪费多余感情?”
邬焚玉的眉头压得很低,嘴角却是上勾着,银钱耳坠下的流苏前后晃动,犹如风吹下的碎羽。
穆攸明混不吝吹了个口哨:“那,利息别收高了,我们灵度局可是正规组织,不兴作奸犯科那一套。”